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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春意录 第8节

作者:素衣唤酒 字数:20926 更新:2022-01-01 04:46:40

    慕歌青瞧着沈琼华惊愕面容,歪头笑笑,“不是。”

    沈琼华心间忽地愤怒难当,又忽而闷闷抑郁,这人先前种种俱是装出来迷惑他们的,到得头来,他连钟家的人都不是。

    温言却不理这名字,只冷声道,“你练过缩骨易容。”

    慕歌青低首揉揉点点着手中的花,轻笑一声,“练至炉火纯青。不然又是怎的瞒过一众利眸的”

    温言冷笑一声,“无关你练得好与坏,不过是我们先入为主,纵是你疑点重重,也略过不思不想了。”

    “哦”慕歌青有些意外,抬眼外头瞧着他,“我还有疑点”

    “祝归时总说你吃好喝好却不长个子,这话沈琼华同样提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孩子,怎的半分高不长了夏侯昭形势所迫,不得不随着我们,他瞧着我们总是恨意多些,对你,却是眸色笑意,俱皆暧昧不清。桩桩件件我还能列举颇多,只是如今已是多说无用。”温言冷淡着字字述来,“至此地步,是我识人不清,蠢笨至极所致。”

    慕歌青笑着摇首,手中花几要被他碾碎。

    “那,”沈琼华惊恐地望着他,“任嚣城你中了毒,可是在与夏侯昭演戏给我们看”

    “自然是。”

    夏侯昭被醉意浓折磨得日渐焦躁苦痛,日日被人压在身下,令他恶心至极,只恨不能瞬时即到南海雾霞。“钟怀遥”年纪小,颇得三人护顾,夏侯昭原想着以他的性命相胁,总能快些赶路。那毒看着厉害,却是最不伤性命的。

    “缩骨易容还能收敛真气,想来你功力匪浅。祝归时是你伤的。”

    “温哥哥这话说的怎么这样笃定许是楚澜不愿意还东西而出的手呢”

    温言冷着眸子看他,像是不屑与他争辩。

    沈琼华轻轻道,“若是不愿意,将人碎于龙吸水即可,何必引到岛上这样麻烦。祝公子是江湖佼佼,夏侯昭毒发愈加频繁,想来是动了在归程时动手抢夺还魂的心思,损了祝公子,届时阿言忙着对付你,我定不是夏侯昭的对手。”

    慕歌青拈着花不言不动。

    沈琼华忽地以及晨晓时,祝归时迷蒙醒转,拼着力要杀了“钟怀遥”,想来他是瞧着了慕歌青的破绽之处。

    “祝公子定是瞧着什么了,是不是你蓄着真气袭杀他之时,他定是不信的,他心中震惊,却总是难过的。”

    慕歌青想着昨夜夏侯昭急急召了他,命他杀了温祝二人其一,他未及细想,身后却响起了祝归时的声音。形势急急,他只得出手。那人满目不信伤伤,只守不攻,犹自要问个明白。

    慕歌青功力在他之上,本该是一击即杀,他却收了力,只将人掌击致昏。

    温言时时与沈琼华在一处,他演着钟家后人,便总是与祝归时待在一起,那人常常戳他的额角,说他是个小孩子,戳完了总要将好吃好喝的先给他。曾有一日,慕歌青记不清是何等光景,只记得祝归时倨傲眉眼化作温柔动人,与他说,“秋梧山庄许是真的不在了,你孤身无依,不如来江南吧,我引你进温家。”

    那时他心中好笑,毒门之人进温家,是要他皮骨不存么嘴里却说,“拜入温家,那你便是我的师哥了”

    那人点点头,又去点他的额头,“你有什么嫌弃的”

    他捂着额头嘟嘟囔囔,“我几时嫌弃了”

    他确是没有嫌弃,深心处竟也有着几分欢喜。只是,他思慕着他的师父夏侯昭,无论如何,总也要为他夺了还魂。此后祝归时要如何对他,他由着他就是。

    慕歌青垂眼盯着掌心残花,音色轻轻渺渺,“那个人,那个祝归时,总是惹我。”

    温言心中怒火正炽,面上愈加冷凝,“他惹的,唤作钟怀遥。你是叫这个名字么”

    慕歌青听了,手上忽地一阵无力,庭中花落在脚边,枝叶残破。

    静静寂寂,海浪之声依稀可听入耳中。

    “我师父中了毒,他惜着命,还魂我势要握到手里。”

    温言仿似未将这挑衅之语听到耳里,淡声道,“恶因恶果,苦难是他夏侯昭本就该吞的,他却非要这般违了冥冥定数。”

    “嗯,是了。”

    慕歌青轻轻回了一声,眼里却盯着脚边的庭中花瞧个不停。

    祝归时祝归时,若是早些遇见你多好。许真就得你相助,拜入江南温家,自此竹马相伴,心意相通,浑不似如今这般,隔着血仇,隔着正邪不两立。

    第29章 第章

    慕歌青是毒门中年纪最小的,十年前不过是个八岁稚龄的孩童,旧年恩怨他不曾掺染其中,只知自家师父自火云回来,他们便开始东躲西藏,日子过得甚是清苦,到得后来,门人死伤散去,只余十三人,往昔辉煌盛势俱如东流水,逝去难返。

    夏侯昭惯会依着自身惑人的皮相欲擒故纵,苦心经营数年,早前看不入眼的粗陋门派也费心去蛊惑,终是有了起势,却教火云闻得风声,致使死伤损耗更为严重。

    夏侯昭没了法子,狠着心竟去招惹了同流一门祖师的药蛊楼。楼里的大掌司凌云棋爱他爱得深切,一朝知晓他不过是利用了自己重建毒门,先前床榻之上的蜜语甜言亦是对着他人说过,心中郁火纠结,只觉自己夜夜委身于他,实是真情错付。

    药蛊楼镇楼至宝,是为祖师当年所传的一颗“醉意浓”。凌云棋将之化在青瓷梨花白里,尽数灌给了夏侯昭。

    慕歌青那时已经长成了十五岁的翩翩少年郎,毒门之势犹自不见起色。他记忆甚深,那日寒冬暮暮,残阳乱鸦,北风凉透,银雪覆了天地,凌云棋身着轻薄的草绿春衫提了利剑前来。

    剑尖拖在地上,抵着一路霜雪,划了深深剑痕出来。

    慕歌青随着暖衣狐裘的夏侯昭出门,见那人春衫在身,不由得怔了怔。夏侯昭面上不见讶色,倒是立时便浮上了微微笑意,柔声问他可要进来。

    夏侯昭许是早已料到事情败露,尽管问着他可要进去暖身子,却稳稳站在门前,不进不退,未有分毫叫人进去的意味,任那人在天寒地坼里瑟瑟抖着,唇色一片青白。

    凌云棋定定瞧了他片刻,忽地勾唇抿嘴笑了笑,清秀之姿竟生生添了几分妖美,“先祖至宝,毒刃寒月与醉意浓,一个给了毒门,一个给了药蛊楼。你我相识一场,我慷而慨之,将那醉意浓给了你了。”

    夏侯昭嗤笑一声,正要问他几时给了他,忽地便心间慌然起来。

    “世人道醉意浓无所解,怎的无所解呢有药可解的,你去寻吧,可解药长了什么样子,蕴了什么气味,我是不与你说的。这般,你寻起来也有趣些,是不是”

    夏侯昭了悟其意,瞬地便暴怒起来。寒月冷光乍凝于手,劈开冷寒暮气便朝着凌云棋的颈子刺了过去。

    凌云棋翻转手中剑,周身凌厉,隐隐仍是药蛊楼大掌司意气风发的飒飒模样。

    慕歌青站在一旁,一招一招地数,数了四百一十四招,才见两人身形分开来。

    凌云棋擎着剑,无悲无喜,“你瞧,你本不是我的对手,先前俱是我让着你的。”

    “那又如何”夏侯昭紧紧攥握着毒刃,气得心手俱颤,“这是毒门的围界,你还想着活命离开吗”

    “我于药蛊楼是罪人,本就该身死谢罪。今日来,也未曾想着活命,不过是来做个了结罢了,”凌云棋仍是那般瞧不出喜怒地盯着夏侯昭,“浓春好景里你我初遇,我穿的便是这草绿轻衫,却不想当日相遇是你苦心谋划着利用我与药蛊楼的起始,那这遇见本就是错了。”

    言罢,反转利剑,横开了喉颈。鲜血喷涌而出,淋漓着落了一地,鲜鲜艳色衬在依依莹雪之上,着实惹眼得很。

    慕歌青怔怔瞧着那人倒在地上,雪水混着血色瞬时便打湿了那薄薄衣衫,再瞧不出先前的盈盈草绿。那人嘴里呢呢喃喃,发不出声音仍是费力说着什么,慕歌青上前一步,不理他师父的叠叠骂声,一字一字地去辨凌云棋所说

    “我以热血祭神灵,惟愿,此后轮回往生,再不与夏侯昭相遇,再不与这人有纠缠”

    夜色渐起,慕歌青是教同门师姐劝回屋里的。回首看得最后一眼,是凌云棋在化尸粉里只余一滩浓色的景象。

    那时慕歌青忆及凌云棋妖异的笑颜,隐隐笃定,醉意浓是真的不可解。凌云棋痴心枉付,大抵是要夏侯昭身死之时,犹自念着此毒本可解却寻不得解,不甘而去。

    情字害人十五岁的少年郎经由红雪漫地早早得出的了悟。故而纵使慕歌青自觉思慕,仍是半点不曾表露为自己、为夏侯昭,俱皆留一线。

    此后夏侯昭心力交瘁,防着萧怀眠的江北势力,防着温湛的江南势力,还要令着人去寻醉意浓的解药。年年苦寻无果,毒性倒是发作得愈发频繁了。

    琅嬛阁掌天下消息,却是座于江南,处在温家势力之中,又与火云来往甚密,毒门没什么胆子前往,夏侯昭日日焦躁,急火攻心之下,性子愈发残暴无度起来。

    到得后来,是慕歌青易容了琅嬛阁弟子的模样混了进去。小心着细细探了又探,却是人人皆言那醉意浓不可解。毒门不敢在江南逗留过久,正打算着悄无声息地撤出去,琅嬛阁却是有了还魂珠的消息。

    不及慕歌青寻得记着还魂半字半言的纸张,一队人马悄然而来,功力精湛,手中雪刃凌厉,不过半夜便将阁里人屠戮殆尽。慕歌青如今是不愿着忆及自己是如何避过一劫的,只知那夜的血像是渗进了他的骨子里。

    那队人燃了火,眼见火势盛起方才离去。浓烟烈火烧得厉害,慕歌青本逃得出去,曲韵却破门而入,万般情急中,他只来得及缩骨易容了少年模样,装作虚弱的样子编了谎话,言说自己是钟氏后人,钟怀遥。

    钟景云有没有后人,他无从知晓,不过是随口编造罢了。甄别身份自不会是依着“钟怀遥”三字,而是钟家独步的莲瓣兰。

    慕歌青是毒家八门之中的奇才,十四之龄时已是青出于蓝,尤善蛊物。

    肩头兰是他随着曲韵回得剑琴阁的途中种的一味蛊。世人总想着以色彩颜料,花汁雕纹来仿造钟家徽记,却不知蛊才是最精妙的。真气催发之下,可化作千万种模样。

    万般顺利,他确是依着钟家后人的身份随在了那几人身边。

    曲韵怜他疼他,总将他看作是小孩子,时时用着哄人的语气对他讲话。温言性子冷,对他亦是颇多照拂,沈琼华更是时时将他护着哄着,温言许他的好都要分出一半给他。还有、还有那个人,祝归时

    夏侯昭得了机会总要呵斥他入戏甚深,真当自己是天真纯良的钟怀遥了。慕歌青不愿理他这话,心中不知自己是否确是想要做个纯善的钟氏后人,却是时时想着,若此行无尽头,“慕歌青”这名字永不出现,才是最好。

    云敛清空净,草花映带冉冉明,海浪之声隐隐入耳。慕歌青不言不动,犹自盯着一朵残花发呆,温言与沈琼华亦是无话可说,婉婉美景中一片寂寂。

    温言侧首瞧了瞧沈琼华,见他眸眼微垂,面上神色复杂难辨,却是伤心多些,不由便将人往怀里揽了揽。

    不论慕歌青最初是为何出现在琅嬛阁,他日后随着曲韵回了剑琴阁,以“钟怀遥”的身份随行在侧,确是为了还魂珠而作了“眼线”一用。其中细枝末节他已不想探听知晓,只是温言瞧了瞧沈琼华

    这人定是十分难过的吧。

    慕歌青仍是盯着那朵残花,分毫不在意温言揽着沈琼华离去。

    温言走了几步,忽地回头,淡淡道,“剑琴阁并没有夏侯昭所说的逆徒。”

    慕歌青俯身拾起了庭中花,笑了笑,“我师父多疑,本就不信旁人,十年前火云一别,变本加厉。”他抬眼瞧了温言一眼,“你师父时时要找着他,想着放他的血,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他自是愈加小心。我一人足矣,他本就不用再费心力去惑乱什么旁的人。”

    慕歌青仍是揉揉点点着那朵花,轻道,“对曲姨来说,是好事情,是不是”

    “这事情的欢喜当是掩不过她昔日关切照拂过的小孩子实是仇者夏侯昭的亲传弟子带来的痛。”

    慕歌青怔了怔,定定瞧着冷淡着脸色的沈琼华,面上笑意也是退了几分,“从前只当你是温软可爱的性子,却不知说起狠话来也这般戳人心肺。”

    沈琼华摇摇头,只字未言,握着温言的手,缓步走了。

    慕歌青一点一点揉碎了花朵,轻言道,“恶因恶果,当真是说的不错。”

    苏尤许言说取匣的小孩子今晨归来,众人前往花阁见他,檀木小桌上的精巧玉匣瞬时便入了各人的眼。

    苏尤许见着慕歌青时,倒是没怎么讶异,想来在他这宫里发生的事,他早便知晓得清楚。

    “海里的小孩子来告诉我,说是钟家有后人入了楚澜的界,我却没想到,钟家莲瓣兰如今竟是有人仿的出了,”苏尤许修长手指按在小巧的玉匣子上,望着沈琼华歉然道,“这玉匣子恕我不能交予各位了。信盟犹在,它须得在此处候着真正的钟家人来。”

    第30章 第章

    沈琼华黯着眸子,只字未言。

    他们从前行在路上时,因了江湖传言雾霞楚澜是邪佞之地,所以常常忧虑,楚澜之主可会依从百多年前的信盟归还还魂珠如今苏尤许恪守信约,反倒是令人更为郁郁。

    温言先前与他略略说了些温澈现下的境况,若是得不着还魂相救,只怕是撑不过今年初秋。正要不甘地问上几句,一旁的温言却将他亟亟护在了身后,一侧太阿倏然出鞘横在身前。

    沈琼华心间一惊,抬眼便见慕歌青指尖凝着微蓝,出手直取苏尤许的命门。

    较之温言更快出手拦截的,是苏尤许身后沉然的秋怀信。

    楚澜大祭司,面覆黑玉,出手不凡。纵是与慕歌青难分伯仲,却是将苏尤许稳稳护在了身后。又因着温言同沈琼华立于楚澜之主一侧,苏尤许一时间倒是这满间风波中最为安稳的了。

    百招已过,慕歌青忽地嗤笑一声,眸眼冷凝,“你护着的,是那个苏尤许,还是他手里那个玉匣子”

    秋怀信眼神一厉,出手倏地狠辣起来。

    “你这般与我缠斗,不怕温言他们抢了那匣子吗”

    秋怀信冷笑一声,答也不答他的话,手上的剑倒是更快了些。

    花阁外传了脚步声进来,不多会儿便是雕花木门打开的声响。绕过层叠花草,最先闻得思锦的惊呼

    “大祭司”

    秋怀信堪堪避过慕歌青的幽蓝指尖,扬声令道,“去拿苏尤许手里那匣子”

    转瞬之间,花阁里竟多了十几个妙龄少女,俱皆随着思锦向苏尤许袭去。

    温言稳稳踏前,一人之力抵住十数人的攻力,将沈琼华连同苏尤许俱是护在身后。

    苏尤许揽着玉匣,面色一点点白了下去,厉声问道,“秋怀信,你做什么”

    “他说要抢了玉匣子里的物事治你的毒你可信”

    夏侯昭在一片争斗之中悄然出现,面上虽仍余有几分红晕,精神却好了许多。此刻他正斜斜倚住了梨木花架,面上笑的讽意十足。

    苏尤许紧紧拿捏着手中的匣子,咬着银齿若真是为了他,何须动手争抢,这匣子本就在他手上的。除非,是秋怀信在此事上瞒了他,玉匣中的物事,他要抢了另作他用。

    沈琼华见他面不见人色,一副脱了力的模样,急忙去扶他,却教那人微颤着手拒绝了。毒意缠身,心神难宁之下,他反倒站得更为坚直。

    夏侯昭笑笑,毒刃寒月已然在手,“倒是有个一宫之主的样子。你们两个,一个中毒甚深,一个功力平平,哪里是我的对手呢不如乖乖将还魂给了我,大家都省了力气。”

    苏尤许一手护着玉匣,一手在腰间翻转,软剑峥然横在身侧。

    沈琼华功夫弱,早前又是只身游闯江湖,穷得很,后来与温言祝归时同行,更是没有要他出手的境况,到得如今,竟是一件称手的兵器都没有。

    沈琼华左右看了看,急急就近搬了个花架扛在手里,见苏尤许一脸复杂地望着他,忙道,“你这架子贵得很吧,放心,收拾完他,我就给你放回去。”

    “哈哈哈”虽难掩病气,此时的苏尤许仍是意气非常,“得以与此生挚友并肩一战,是我之大幸,我难道还要吝啬一个架子”

    夏侯昭断喝一声,“冥顽不灵”随即欺身而上。

    楚澜剑法华美精妙,纵是苏尤许如今无力施展十中之三,其威势仍在,加之沈琼华抡着花架在一旁助阵,夏侯昭一时之间竟真的难以接近苏尤许身侧。

    花阁之中乱作一团,剑刃相争之声鸣鸣作响,名花佳草断折了一地,楚澜护卫竟无一人来此护主。

    苏尤许心间渐凉,隐隐生出些不详来,神智恍了恍。

    “苏宫主”

    耳边乍起沈琼华的惊呼,手中软剑勉力挥弹开迎面而来的短刃,可任着沈琼华抓着他的小臂向旁拉扯,苏尤许却是再难以避开紧随其后的寒月。

    踉跄躲闪,手里的玉匣滑脱了手,叮当脆响着摔在了地上。

    千钧之际,是秋怀信弃了与慕歌青的争斗,侧身凝了真气于手中长剑,投掷而来。

    寒月凝着冷光与迅疾而至的剑相撞,铮铮一声斜着钉刺进一旁的雕花木屏风上,那长剑被劈作两半,掉落在玉匣子的不远处。

    苏尤许微微喘着,看了看断刃,又侧头去瞧不远处的秋怀信,却见慕歌青所执利刃正正刺入那人肩头。苏尤许眉间轻皱,急急上前几步却骤然停下,关切之语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因了玉匣摔落的声响,众人皆是停了动作。

    玉匣落地,匣体满是斑驳裂痕,鎏金铜扣早已摔裂开来,匣子里的物事跌了出来,却无人去争去抢。因着还魂而癫狂入心的夏侯昭亦是满面惊异。

    锦绣绸缎,一根通莹的白玉簪子,再无他物。

    沈琼华怔怔然地望着那白玉簪,疑惑道,“这分明是簪子,哪里是珠子的模样”

    争斗暂停,温言得了闲,不理沈琼华对那玉簪子的满腹疑惑,只将人拽到眼前瞧了又瞧,总算因着未曾见着一处伤而真正松了心神,又见他脸颊泛红,鬓发凌乱,努力平着喘息,手上犹自紧紧拉拽着沉重的花架,心间泛疼却又难忍笑意,左右忍不住,只好侧着脸亲了亲沈琼华的额角以作掩饰。

    “沈逃逃今时表现甚佳,刚猛非常。”

    沈琼华小声哼哼着将花架立好,见温言浑身无伤无痛才道,“你明明是在笑我。”

    “没有。”

    “狡辩狡辩。”

    温言不与他争,只笑了笑,又伸手过去理了理他的鬓角,心间却同样百思纠结,不知一早认定的还魂珠怎的变成了玉簪。

    秋怀信侧首望过来,顿了一瞬,抬脚向着苏尤许走去。

    苏尤许眼见那人肩头血红,纵然心中颇多疑虑,此时仍是心疼这人的伤多些,正要迎过去,却在入眼他身后一众少女而退了几步。

    秋怀信倏地停了步子,定定看着他。

    “尤许,过来。”

    苏尤许怔怔的,这人嗓音一如旧日金石相击般动人,语意仍是缠着温柔蜜意,他却再难像从前那般赖在他身上嗔言撒娇

    思锦是自己的贴身女官,本是听令于他这个楚澜宫主的,方才却是得秋怀信寥寥数言便领着人袭向了他。其中关联纵使不深思,他却也知晓,秋怀信瞒了他天大的事情,那么,这人先前许过的情言,又能信着几分

    苏尤许轻轻摇了摇头,俯身将那玉簪子捡在了手里不是还魂珠,它便没人争着抢着了。

    一时间满室寂然,海鸟的振翅之声仿似都可入耳。

    夏侯昭冷笑一声,毒冷的眸子恨恨盯着苏尤许,忽又对着秋怀信笑了笑。

    沈琼华瞧着那笑容,打了个寒颤,贴在温言耳边小声道,“完了完了,他又要发疯了。”

    温言赞同地点了点头,握着太阿的手不禁紧了紧。

    慕歌青许是听着了沈琼华的话,望过来瞧了几眼。

    话音未曾落尽,果真听到夏侯昭阴冷着音色道,“大祭司苦寻还魂数年,一夕得知这还魂就在自家的宝阁里,想必是惊与喜交织难辨,如今又知道了还魂被这贪恋长生的苏尤许藏了起来,不知是作何感想”

    “你就胡说八道吧”

    苏尤许听了沈琼华这一声断喝,惊愕地看过去,见沈琼华气得很,正瞪着夏侯昭。

    这人与他相交时日这般短暂,却是满心信着他是好人。

    夏侯昭冷眼看过去,“关你什么事”

    温言冷哼一声,周身寒意深重,回道,“又关你什么事”

    只有一张信凭,却没有钟家人,还魂珠本就是不关他们任何一人的事。

    沈琼华点着头,“就是,又关你什么事”

    夏侯昭正说不出话来,忽听苏尤许轻淡问道,“夏侯门主是什么意思”

    夏侯昭回身看定苏尤许,“难道不是苏宫主深知还魂妙义,不愿归还,暗自做了掉包的勾当么”

    沈琼华气得瞪圆了眼睛,却见苏尤许轻轻摇首,“我问的不是这个,”顿了顿,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又开了口,“你说怀信寻了还魂数年,似乎,你与我楚澜祭司是旧识”

    “数年前匆匆一面之缘,他还是个不曾覆面的美少年,如今倒是飒飒青年模样了,”夏侯昭寻了把椅子,懒懒坐上去,眼里满满恶意,“如今他黑玉覆面,我本识不得他,只觉得这声色听着有几分熟悉,直至我探清你所中之毒。”

    “无色无香之毒,名为花开,损人精神意气,直至让人沉沉睡去,再醒不来。这毒没什么意思,只有到得后期会使中毒者散出些花香这一点妙处,我也只依着方子配过一味。这毒,教当年那美少年买了去了,言说要为心中爱慕之人报仇。”

    苏尤许静静听完,有些无措,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半晌也只低低喃了两个字,“是么”

    轻音落下,室内皆无一人言语半声。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看文的小天使,电脑君发脾气坏掉啦,几经折腾才弄好,所以回来晚了,抱歉啊然后,今天双更,好咩

    第31章 第章

    沈琼华最先反应,愤愤盯着秋怀信,“原来是你。”

    苏尤许曾说是楚澜欲想篡夺宫主之位的长老下了毒给他,如今看来,却是秋怀信寻了“花开”,一点点添在苏尤许的饭食里,转眼又摆出柔情蜜意的样子哄他吃下去。

    沈琼华一念及此,一时身心俱冷,一时怒火燃炽,到最后也只说了一句,“你真是、真是禽兽”

    慕歌青冷冷接道,“禽兽不如。”

    沈琼华气慕歌青欺瞒,又恨他伤了祝归时,总不愿多瞧他一眼,如今听了他这话,倒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还是你这个好,比我的狠。”

    苏尤许白着唇色,脑中纷纷杂杂,是秋怀信轻淡笑容,溺宠眸眼,耳边是秋怀信许他的字字句句。

    “是你么,怀信,是你么夏侯昭是坏人,我不信他的,我不信”

    夏侯昭闻言,半勾着唇角,扯了个冷笑出来。

    温言纵是性子温淡,到此时也是不忍再看夏侯昭蛊惑起人来,当真是什么谎话都说得出来,可离了这事情,他却是不屑编什么话的。

    苏尤许等了半晌,见秋怀信只默然瞧着他,黑玉后的眸眼冷冷淡淡,一颗心倏然便沉了下去,绵绵疼痛细密地爬满全身,疼得他几要断了呼吸。

    秋怀信轻着步子过去,将苏尤许揽在怀里拍了拍,又吩咐思锦道,“去把宫主的药端来。”

    苏尤许像是没了心魂,任秋怀信揽着他,不吵不闹的,好似方才夏侯昭从未说过一言一字。

    思锦恭谨地退了下去,不多时便端了檀木托盘来,上头稳稳放着一盅玉盏。秋怀信轻手将那玉盏送到了苏尤许唇边。

    沈琼华上前一步,伸手挡了那药,“你给他喝什么”

    秋怀信看也不看沈琼华,手上仍是极稳地托着那玉盏,柔声细语哄着苏尤许,“乖,把药喝了,补气提神。不然待会儿你哪有力气随我去禁地”

    苏尤许惊醒一般看向秋怀信,“你说什么”

    “把药喝了,我们要去禁地。”

    苏尤许倏地起身打翻了玉盏,黑色药汁洒了满地。

    “禁地不可擅入,你要违了宫规”

    “去再拿一碗来,”吩咐完思锦,秋怀信转头,又是温柔的音色,“楚澜宫已被翻了个干净,并未见着还魂。若有一处地方能让你安心藏什么东西,必是楚澜禁地。不可擅入,却不是入不得,是不是”

    苏尤许急火攻心,嘴里隐约已有鲜血甜腥的味道,“思锦,你将几位贵客带到水榭去,我与祭司有事相商。”

    思锦恭谨地候在一旁,却是动也不动,只瞧着秋怀信。

    “呵。”

    秋怀信仿似未曾听见苏尤许那声带了自嘲的轻笑,只对思锦微抬了抬手。思锦立时便领着妙龄少女,引着温言等人前去水榭。

    沈琼华很是放心不下苏尤许,踌躇良久,到得最后,是苏尤许亲自执着他的手送到了门外。

    苏尤许苍白细指犹放在合着的门扇上,不曾回头,轻声问了句,“你真觉着是我换了还魂”

    “楚澜宝阁只有一宫之主明晓其中每一个珍宝并且可任意调用,祭司是没这个权利的。我不知你是不是换了,如今便只有去往禁地瞧一瞧,对么”

    苏尤许转身瞬也不瞬地盯着秋怀信的眼睛瞧了半晌,忽然道,“楚澜上下都是你的人了,是不是”

    “思锦都随了我,你说呢”

    苏尤许脊背坚直地立在花阁门边处,心里幽幽荡荡无从着落。沈琼华珍惜他这个朋友,却总是要离了雾霞岛的,到得头来,这岛上这宫中,他便是孤身一人了,他倾尽了心力思慕的此生至爱,心中没有他苏尤许。

    秋怀信将他揽进怀里,柔着声色哄他,“我再不去抗争楚澜旧规,你生我便随着你生,你若死,我随着你死就是了。我只要还魂许我师父归来。”

    “果然是他。”

    苏尤许闭了闭眼,隐去了眸底泪意。

    他与秋怀信十四岁时偷了苏紫陌的酒喝,喝的微微醺然时,秋怀信与他说自己心中有了爱慕珍视之人。苏尤许自小便喜欢他,听了那话,心底黯然,面上却是明朗笑意,言语间也是至诚祝福。此后却是留了心观察。

    秋怀信很听他师父秋掠先的话,时时伴在秋掠先身边,温柔体贴,笑意满满。那时他很少出岛,到得后来秋掠先随苏紫陌身死,他却是时不时便要出海登陆。苏尤许心中隐隐猜想了几分,却不愿深思。后来秋怀信与他在一起,那甜蜜日子他珍惜得很,便更不愿去想昔年往事,却不想,他爱慕着的秋怀信,真是、真是长情的人。

    秋怀信拥紧了怀里的苏尤许,轻声道,“你交出还魂救了他回来,我便永远伴着你,好不好”

    苏尤许无神无魂似的任秋怀信拥着,心底却有个声音大声嘲笑,什么永远,统统是骗他的。

    “秋掠先的心思不在守护,他会毁了楚澜宫。楚澜在江湖里的恶名,是他贪心不足,邪佞不化造就的,你要他回这世间继续兴风作浪,搅得红尘不宁,是要我师父枉死吗”

    秋怀信松了手,退开几步瞧着苏尤许,“我是定要救了他回来的。你许他回来,我与你一起护着这海,护着楚澜。”

    苏尤许微垂了眸子,唇角勾了冷漠的细微弧度先前不觉,如今略一思索,倒是明了几分秋怀信心中所想

    “你下毒给我,招揽楚澜人,又迟迟不愿出海寻找下一任宫主与祭司,不是存了覆灭雾霞楚澜的心思么”

    “彼时气怒,我确是起了这样的心。楚澜容不得他,我便要这海上华宫为他陪葬,”秋怀信瞧着苏尤许惨白面容,低声叹了叹,“可我如今说了,只要你交出还魂珠救了他,我再不抗争旧规,随你生随你死,同你一起护着楚澜。”

    这人对秋掠先经年不忘,为他奔波数年去寻还魂珠,为他违了初入楚澜时刻入心扉的宫规,为他演着深情只为苏尤许的戏码,那人一朝醒转,只怕他秋怀信的心思早便在楚澜上,遑论护着这海、护着楚澜。

    “我若不应,你此刻便要毁了楚澜,是不是”

    秋怀信叹了叹气,“你总是懂我知我。”

    “我说我未曾动过钟家的匣子,你不信,是不是”

    秋怀信不言不语地瞧着他,眼里分明是不信。

    苏尤许缓缓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秋怀信轻轻笑起来,凑近过去亲了亲苏尤许的唇角。

    苏尤许抬着袖口擦了擦唇,不理秋怀信暗沉下去的眸色,径自转身,开门的手却是顿在门扉上,迟迟不见动作。

    秋怀信瞧着,不催不促,只淡定等着,却见苏尤许的额头慢慢抵上门扇,似是失了全身力气。

    “怀信,”苏尤许唤了一声,是恨是悲,是苦是痛,糅杂在一把声色里,教人难辨,“你我自幼相伴,此后又朝夕相对,我对你倾心相待,向来坦诚,你为何这般待我”

    “尤许千般好万般好,可却是他在你先,入了我的心,”秋怀信顿了顿,伸手扶住眼前人的肩头,“你哭了么”

    苏尤许就这秋怀信手上的力气回头,脸上一片冰凉水意宛若成了利刃的冰刺进秋怀信的眼,苏尤许却凝肃着眸眼回他道,“我没哭。我早过了哭啼的年纪了。”

    “尤许”

    苏尤许轻声断了他的话音,“你别再这般唤我。”

    秋怀信心中一痛,面色也白了下去。

    苏尤许转身开了门,一步步稳稳踏了出去,却听身后的秋怀信道,“花开的解药我着人送去你房里了。待还魂入手,我将此身过半功力渡与你,助你化解残毒。”

    苏尤许恍若未闻,停也未停地走了。绕了两处回廊,苏尤许探手摸了摸脸颊,粘了一手温凉,怔怔盯了许久,“我还道没哭,这苏尤许,你可真是不争气”

    秋怀信那句“可却是他在你先,入了我的心”犹在耳畔,苏尤许收紧手掌,瞬出的殷红和着冷泪染了他满手。

    是了,是了。

    楚澜有规,当任祭司须在占卜吉日后出海登陆,寻找下一任宫主与祭司,带回雾霞岛与当任宫主分而教养,三个月后,祭司赐名,这两个孩子才可日夜相对,得楚澜长老授课。此后便是同生同死宫主祭司自此为一体,一人身死,另一人当诸事抛尽,追随而去。

    秋掠先是明霞一般耀眼的人物,英气肆意,他寻得秋怀信与苏尤许时,不过是二十有四的年纪,正正意气得很。

    百日光阴,得这样一人体贴日常,授功传诀,十三岁的少年秋怀信动了心倒是正常了。

    楚澜立身碧海,使命在于守护。秋掠先是不愿这般默默无名的,他要这江湖千秋万代都记着楚澜的名,记着“秋掠先”这三字。贪心不足,邪佞入心,秋掠先大肆杀伐,江湖上果真闻得远海雾霞之名,却是将楚澜视作恶鬼修罗之所了。苏紫陌因着拦阻他而重伤在身,眼见秋掠先愈加放肆,最后索性破釜沉舟,自断经脉而死。

    宫规有定,同生同死。

    秋掠先不愿,到得后来是被楚澜长老合力围剿而死。楚澜在这江湖里再次销声匿迹,这片海亦是回归静然,楚澜仍是为了护卫这片海而血洒碧顷,可从前的恶名却是再不能除去。

    苏紫陌不通情爱,那时却隐隐觉出些不对来,死前殷殷嘱咐苏尤许说“凡事防着秋怀信些,万不可付了真心给他。”

    苏尤许耳边满是苏紫陌的殷殷告诫,直要将他的一颗心听的碎了。他捂着心口走了两步,忽地软了腿脚,竟是直直跪了下去,撕心裂肺地咳起来,口里艳艳血红落了一地。

    “师父,是弟子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达成

    第32章 第章

    温言与沈琼华由着思锦引路,将两人带至禁地门前,却见夏侯昭和慕歌青早便到了,一旁是除了黑玉面具的秋怀信。

    眉目如画,雅人公子。

    沈琼华是信了这人曾是美少年的说辞,却又愤愤想着,长了好皮相,心却是冷的。

    温言瞧着沈琼华一时怒横着眉一时瞪圆了眼,显是极为气愤。他感念自家沈逃逃心善,又觉着这人可爱得紧,不由便捏了捏这人一侧脸颊,却被沈琼华乱着手脚拍开了,“你别碍着我。”

    “我碍着你什么了,嗯”

    “瞪、人”

    秋怀信望来一眼,沈琼华立时瞪了回去。

    温言单手覆上沈琼华的眼,另一手揽着他的背,无奈道,“让它们歇歇。”

    沈琼华拉下温言的手,正要锲而不舍的再瞪,众人一直候着的苏尤许便自远处来了。

    无人侍在左右,只身前来。

    楚澜之主换了品红轻衫,青丝覆背,仍是赤着足。衣衫的红映不得半点到他苍白面上,唇上也没什么血色,整个人是一副极为倦怠的模样,可他眼里漆光烁烁,将他衬得好似是这青天碧海间的一团火,直要将这天地烧灼殆尽。

    沈琼华看的心酸,不由得上前几步,离得那人近些。

    苏尤许看着沈琼华,半晌勾着唇角,温柔地笑笑。

    短短光景,这人便负了满身满心的沧桑,再不复昨日那般灵灵爱娇。

    沈琼华张了张口,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倒是苏尤许自袖子里拿了把匕首出来,对沈琼华笑道,“你我相交时日短暂,却胜于多年故友亲侣。今日楚澜大劫,我落魄至此,无甚相赠,这匕首出自楚澜宝阁,名百辟扬文,锋利得很,送与我此生至交。”

    沈琼华看着掌心的匕首,紧紧握了下,极为妥帖地将它收在怀里,又解了自己的平安扣递了过去,“这平安扣是曲姨所赠,许我平安顺遂,我将它送了给你,望你平平安安。”

    苏尤许盯着那平安扣,却是微微退了一步,不曾去接,“我福气浅薄,留不住这样的祥瑞之物,恐会折损了它。”

    沈琼华却是不由分说地将那莹绿扣在了苏尤许的衣衫上,笑了笑,“好看。许你平安顺遂。”

    温言立在沈琼华身侧,见那平安扣配在一片品红中,淡声道,“我与沈琼华知你为人,不信着是你私自取了还魂,本不应擅入楚澜禁地,可夏侯昭执念如此,又因着沈琼华挂心你,故而我们思虑后还是来了,望你谅解。”

    苏尤许看了这两人半晌,笑了笑,“这禁地,如今已是没什么入不得的了。二位待我至诚,尤许记着了。”

    秋怀信远远瞧着苏尤许,疼痛入心,连着体内的真气肆意翻腾,面色竟是与苏尤许一样苍白了。他深心处的那人分明是秋掠先,怎么如今为着苏尤许心疼到这般地步

    秋怀信闭了闭眼。执念入骨,只能是秋掠先复还人间方可得解。他先前与苏尤许说的字字句句亦皆是肺腑之言秋掠先魂兮归来,他便伴着他同生同死,一刻不分离,苏尤许恨极了他,他便倾尽所有哄着他。

    夏侯昭眼见秋怀信眸子里隐隐带着悔意,又见苏尤许与温言沈琼华腻在一处,分毫未有前来的意味,心间焦虑,不由冷声催道,“苏宫主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苏尤许看也未看过去,只对沈琼华笑了笑,“走了。”

    正要转身前去禁地门前,腕间忽地教人扣住了。苏尤许满眼疑惑地回首,却是温言。

    “失礼了。”

    苏尤许心腹间瞬时起了一片暖烫,竟是温言渡了真气过来,护住了他的心脉。

    “凡事小心。”

    苏尤许怔怔瞧着神色淡淡的温言,见他将沈琼华紧紧护在怀中,瞬时便了悟了温言所想这人是不愿自己的心上人忧心过重。

    沈琼华在一旁微笑道,“这是你的地界,别教外人欺负了。”

    苏尤许点点头,勾着不见血色的唇笑,“好。”

    禁地大门设了一处凹槽,苏尤许与秋怀信各自执了半面玉璧,轻手放进去合作一面,先是秋怀信转了几转那青玉,而后是苏尤许依着古怪手法反向转了转。

    龙石大开,两侧壁上明火灼灼,照着延伸向下的石阶。

    苏尤许一人当先,秋怀信本是在他之后,走了几步便不着痕迹地行到了那人身侧。温言与沈琼华行在一处,其后是执剑在手的慕歌青,最后才是夏侯昭。

    沈琼华欺在温言身侧,小声问他,“夏侯昭不是念着还魂念得疯了么,怎的如今行在最后,他不怕还魂珠被我们抢了”

    “怕死。大抵是顾忌楚澜机关,防着先行进去会中了些什么招数。”

    沈琼华目瞪口呆,“这人真是”

    温言却不愿再提夏侯昭,摸索着与沈琼华十指相扣,轻道,“别怕。”

    沈琼华用了些力气回握,嘻嘻笑着,“有你在呢,我本就什么都不怕。”

    温言面上笑意明朗,将重重忧心俱皆压在深心处夏侯昭出身毒门,纵是功力不济,使毒的手段却是千变万化,一路行来未曾对他们使什么毒手,是要借了他们的力,又顾忌着自家师父,他与祝归时许夏侯昭同行寻着还魂,时时还要顾着他的命,是顾忌着曲姨,两相制衡,至此仍是平安无事。可夏侯昭日渐癫狂,不知这平和假象还能持续多久。

    几人不知行了多久才到了一高大门前。

    苏尤许上前几步,摸过门上繁复花纹,机括声响渐次响起,纹路繁繁杂杂的重新纠结,竟是化出了一方画云雾缭绕,高阁华宫,好看得很。

    楼阁两旁空了凹陷出来,沈琼华好奇瞧着苏尤许同秋怀信取了自己的玉印放了上去,恰如守门辟邪的神物。

    高门开启,楚澜禁地映入众人眼帘。

    真正是明珠满室,金碧辉煌。

    中间修了圆池,里头碧水清清,却是愈看愈觉深邃,望不到尽头。前侧是历代宫主与祭司的灵牌,依着年代肃穆整整地立在檀木架上,两边仙鹿形制的长明灯,此刻正燃着暖暖明火,将禁地耀作光亮神殿。

    不见人间烟火气的禁地中,竟有一名着了淡青薄衫的女子,正清着牌位前的桌案,听得开门声响,讶异着回首望来。

    “宫主”

    苏尤许见了她,只言未语,却是上前几步,深深跪了下去,额头重重抵着阴凉青砖。

    “姚姑姑,原真是我错了。”

    众人见状俱是一惊,姚碧更是急急上前要去扶他,“这是怎么了”

    苏尤许仍是跪着,轻言淡语的将事情说了。

    姚碧看着除了黑玉面具的秋怀信,又瞧了瞧其后的四人,哀哀叹了一声,“大祭司是与尤许一起长起来的,这孩子的性情品格,你不清楚么”

    “姚姑姑,我”

    夏侯昭心间狂跳,直觉还魂近在咫尺,此时更是按捺不住,再听不得他们说些旁的,立时断了秋怀信的话,“死生大事前,没什么可靠的。你可是要包庇苏尤许是不是藏了,寻上一寻便知晓了。”

    姚碧美目一厉,冷冷瞧着夏侯昭,“我说的是楚澜的自家事,教训的是自家孩子,你这外人来狂言什么”

    “你这般,倒是令人愈发信着是苏尤许将还魂藏在此处了,不交出来,是等着我来翻了这座殿么。”

    “楚澜圣地,容不得你放肆”言罢,姚碧侧首瞧着苏尤许,冷声道,“这等恶人你也敢带进来,跪到你师父跟前去”

    苏尤许静静起了身,走去林立灵牌前的一处矮桌,重重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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