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深深看进沈琼华那双眼映着花灯璀璨,那眸子仿若蕴了翡翠流光,似繁花扑地般迷乱人眼。温言的心口一下子热得厉害,揽着沈琼华脊背的手缓而轻地抚上他的颈侧,指尖温凉衬着那方腻滑的暖,直教他爱不释手。
“你要和我过日子”
沈琼华瞧着温言眼里面上的欣欣笑意,自己也笑了出来,“嗯。”
温言直了直身体,单手解了湿寒的鲜蓝衣衫,跨进浴汤将沈琼华抵在了桶壁上,舌尖微微舔咬过那人颈侧,含糊着笑道,“承蒙沈公子不弃。”
沈琼华的额头抵着温言颈窝,笑出了声。
翌日一早,沈琼华软着腰腿要去前舱用饭,温言倒也没怎么拦着,伸手理理他那荷色领口,遮了遮沈琼华颈上锁骨间的嫣红颜色。
桌前没人,只余各色饭食泛着香气。想来是钟怀遥早早用完了,又闹着去了船头。沈琼华的粥食没用到半碗,便听着钟怀遥蹬蹬着跑了进来,见了沈琼华便欢欢着来扯他的袖口,“沈哥哥快来,我们到了。”
沈琼华未及说话,又见钟怀遥凑得近了些,满面不解道,“这是什么”
问的却是沈琼华颈间微露的红。
温言出手迅疾,拉紧了沈琼华的领口。沈琼华不知怎么与这小孩子说,温言则是不屑说,静寂中还是钟怀遥小心对沈琼华道,“沈哥哥,我日后是不是要遮着眼睛才能与你说话”
沈琼华拍开温言的手,自理了理襟领,笑道,“怎么会。你才说的什么到了”
钟怀遥立时便又是欢天喜地的模样,“雾霞岛,我们到了雾霞岛了”
沈琼华一惊,竟是没什么机关屏障,如此平顺就到了侧首见温言亦是一副惊讶模样,急急就着钟怀遥的手站了起来,温言轻轻揽过他,三人一齐去了船头。
钟怀遥扶着船栏,笑着指了指,“那就是了,雾霞岛原是这般好看的地方。”
沈琼华瞧过去,也是惊叹。
海上不知何时起了轻轻薄薄的雾,目力所及处确是有一座岛。岛上青树翠蔓,烟霏丝柳间犹见艳艳桃红,小舍炊烟袅袅,掩映巍巍宫阁,玉楼瑶殿错彩镂金得极是贵美,岛上依稀可见人影憧憧,热闹繁华得很。
祝归时未曾回头,紧紧盯住那处景致,面容肃肃,“海市蜃楼。”
温言亦是瞧出了其中蹊跷,不禁皱了皱眉。
那处景分明是蜃气所化,只会诱着船只前往,或是迷失茫茫海域,或是为之吞没,不见踪影。
“我们已入深海,停是停不住的。”
温言寂寂无言,听了祝归时这话,忽地问道,“你温家的船与人,当是世间佼佼,你可认”
“本就是佼佼,何须我认”
两人对望一眼,即时将钟怀遥与沈琼华带回了船舱,一人吩咐下令闭了所有门窗,一人下了底舱,殷殷嘱托众人只须凭着记忆及直感,照着先前所见的线路行进,随后亲自上手封了船员耳力视感。
沈琼华随着温言回了房,才要问问海市蜃楼可是传闻中那般邪气,耳中忽地听见了欢声笑语,不多时竟是连着草虫声声,莺鸟鸣鸣也清晰入耳。
“阿言,我们可是进了蜃景”
温言凑过去亲亲他的额角,轻道,“别怕,没事。”说着,双手覆上了沈琼华的耳,绝了一切声响。
幸而蜃景所在时刻很是短促,不多时便尽数散去,船上依次回复先前的模样,沈琼华前去小厨房端一盅桂花糖水时才知那声响的厉害之处
热闹欢欣至极,几可传抵心深处,教人不觉得便要融进其中,怔怔愣愣便要跳进海里循声而去。
此后行程竟是愈发不顺起来。连着两日遇上海雨,堪堪抵住,竟又遭上了一次更甚先前的海风,总算人船俱全地挺了过来,终是迎了轻云淡风景日清和的一日,却见着了两次蜃景。人人至此面色憔悴,身心俱是疲累。
白瓷碟子里堆了小小的虾仁儿山,温言至此方停了手,拿了绢帕拭净了手,一指将那碟子推到了沈琼华面前。
沈琼华小小地欢呼了一声,忙执了象牙筷子夹了虾仁儿,在那姜丝香醋里轻轻蘸了蘸,递到了温言嘴里。
递到第三只时,温言握着那人的手轻轻回转了下,“你自己吃。”
沈琼华乖乖地咬住了那只虾。瞧了瞧一旁的钟怀遥,抬手将那些虾仁儿分了大半到他的碟子里,“你怎么不长个子,多吃些。”
温言不去管那两个人,曲着指节轻轻扣了扣祝归时眼前的桌面。
祝归时回了神智,一脸复杂莫测的神情,“你这是要把他宠成什么样子”
“这便算是宠”
祝归时睁大了眼,这难道算不上宠
温言见他那副样子,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只将自己思想了几日的疑虑说与他,“蜃景本是极难得见,我们短短时日里竟是见了三次,事极反常为妖,我想,我们大抵是离着楚澜不远了。”
“我亦是作此推想,”祝归时静了静,轻声道,“我今日还要与你说一说钟家那幅线路图。”
温言停了筷子,“怎么”
祝归时音色凝重,缓缓道,“再向前行上几百海里,图上便没有指示了。”
温言大惊,思绪乱在脑中,一时竟是分毫也理不清。
沈琼华同钟怀遥停了筷子,怔怔瞧着两人,不知要说些什么。
四人正是无头无绪之时,温家的人惶惶急急地进来报禀,说是前方出了异象。
祝归时急急随那人去了船头,温言却是慢一步,将正要起身的沈琼华按坐了回去。
“你们两个把饭吃好。”
沈琼华自知帮不上什么,不愿他忧心自己,只强压着心中惶念,点了点头。
钟怀遥瞧着温言出了舱门,慨叹一声,“温哥哥待你真好。”
沈琼华笑笑,凝在门口处的眸光也不收回,“你日后也会遇着这样一个将你放在心尖上的有情人。”想了想又道,“你若遇见了倾心之人,许是也会像温言一般待那人了。”
“是么”
温言才至船头,还未站到船栏前便瞧见了不远处那道水龙。
直入天际,不见起始不见终处,像是九天神龙俯身人间,独赏了这方海水,要来翻搅一番,饮上一饮。
祝归时紧紧扣着船舷,面色也是有了白了几分,回首瞧着温言,“龙吸水”
那道水龙会席卷而过,转瞬而成的深深漩涡会吞噬一切,不幸卷入其中的庞然海物会在其中被绞噬成泥,骤起的水柱亦会卷噬进过往所有物事,翻折成屑,遑论他们这一船血肉之躯。
船下海水已是逆流着向那处聚拢而去,船身亦是慢慢加快了向着龙吸水而去的速度,此时只怕真是无计可施。
祝归时喉间腥甜,遥遥四顾,竟是瞧见了不远方的一处生门。正要下令向着那处行进,却被温言止了。
“祝归时,我们要航进龙吸水的中心。”
“你疯了吗”
海气愈来愈近,暴噬气息亦是越发浓重。
温言难得急急吼了出来,“生门暴露处如此明显,我才与你说过我们是入了楚澜的范围,你竟也敢下令行去”复又扯着祝归时,教他去瞧那冲天水柱,“这龙吸水细微看去,总有异处,许是它本就不是天然所形”
祝归时眼底通红,不知是海气熏染所致,还是心内惶念火气所激,“温言一切俱是我们的猜想,若这是真的,我们会殒命于此,温九师叔大抵等不到你我,而你,你可舍得沈琼华”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很匆忙,我自己也有点而不太满意,可是只能这样了宽容待我,笔芯
第25章 第章
船身晃晃着随那漩浪而行,眼见便要卷入强劲水柱中。祝归时急怒交加,忧心地探看了一眼那冲天水浪,却是僵在原处。
“温言,你可瞧见了”
温言亦是满眼惊疑,轻点了下头。
那层层水幕中,竟有两双漆墨眸子,滴溜溜地一直瞧着温家的船,方才祝归时一声惊问,惹得那两个不知是人是怪的倏地遁入水中,杳杳无迹了。
龙吸水极厉害,卷入其中的海物大多会夭殒其中,却是从未听闻有什么可在其里自由来去。
祝归时掐在船舷上的手不禁微颤,狠狠握了握,一指点着方才那眸眼所在,侧首避着海气扬声令道,“调转船头,自此驶入”
温家船上选出的人,俱是英勇明义之辈,初初听闻此船是入南海为温九寻药,人人写了请命书,争着献上薄力,此时听了祝归时所令,纵是心中犹疑,仍咬紧了牙关,自那处绞动的水幕处航了进去。
船身巨震,未及全入,桅杆便断折了,倾砸下来又坏了一方船板。温言与祝归时满身湿透,却是半步不敢离开,真气全聚,眸光灼灼。
船体受损,仍是艰难地进入了龙吸水的中心。
眼前是遥遥才见边界的巨大黢黑漩涡,那漩浪愈加深大,一眼看去,只入眼满满暗黑,小小海物卷在那浪壁上,无可抵抗。
舵手已是控不住船行方向,只得由着船体随那漩浪一点点陷下去。正是人人惊惧之时,不知何处竟起了空灵似清月的美妙歌声,无词无句,却教人听得心神飘摇,直要循着那歌声而去。
温言心中一凛,沉声令众人封了耳力,扯着祝归时急急回了舱内。
沈琼华神念惶惶,紧紧将脸色煞白的钟怀遥抱在怀里,一手撑着船壁,勉力稳着身形。
温言同祝归时在一片摇摇中走过去。
“钟怀遥,你过来。”
钟怀遥抬眼看了看,苦着脸踉跄着奔到祝归时怀里,声色许是因了惧怕的缘故,竟是软糯起来了,“祝哥哥。”
祝归时此时也笑了笑,“难得你乖。”
温言将沈琼华拽到身前拥住,眸色暗暗,“凶险莫测,我们今日许会殒命于此,你可怕”
沈琼华满眼怔然,心中不解前一刻还在用饭闲谈,怎的这一刻就到了生死之时。耳中水浪作响,歌声缥缈,沈琼华倒是很快回了神智,“我本就是怕死的,最怕的却是不能与你死在一处,如今纵是丧身入海,你我总在一起,还有何惧怕的”
钟怀遥紧紧箍着祝归时的腰,几要哭出来,“这时刻,不要死啊死的”
温言才出手封了沈琼华的耳力,那歌声瞬地锐了锐,恰似霜天冷刃般刺入人的心底,温言只觉周身宛若坠入寒冰,心头却烧着烈火,一时心间烧灼得极疼,心跳好似鼓擂。
温言只觉眼前迷迷蒙蒙的像是裹了雾,如何也看不真切,隐约着却是瞧见了一个红衣女人,耳中听得的歌声已尽数退去,摇摇荡荡响在耳际的,换作是女人凄厉的哭喊
“他弃我不顾,这世上再没什么留恋了,可娘要带你走,娘舍不得你,娘带你一起走吧,你我母子作伴,教那人心悔终生”
那个女人凄凄哭着,满面残妆,她身后是一片火海。
昔日艳绝灵山的妙衣仙子,红唇狰狞,轻染嫣色丹寇的白嫩手指紧紧扣着个小童的腕子,一心要将他扯入火海。
温言头疼欲裂,却仍是认出了自己孩童时的模样,以及他的此身生母,顾深深。
温言对这情形记念甚深,那片火海以及顾深深的满面残妆曾缠在他儿时梦境里久久不散。
温言瞧着幼年的自己泪痕沾湿衣襟,心中惊惶气怒顾深深满心满眼皆是那骗子的甜言蜜语,情言缱绻,后来亲见那人的嘴脸却犹自不信,直教人抛弃在这破庙前,心若死灰却要他这自幼不得半分亲情怜爱的孩童与她同入黄泉作伴,这哪里是他此身生母,他又为何不要了此身性命,只为成全她顾深深的执念心伤。
字字句句,半点说不出,他像是被遗忘于此,无人见得,无人听得,无人念得,茫茫无际中只身一魂。
温言明知自己大抵是入了邪术幻境,却是难以转醒,口不能言,只得瞧着那人扯着他进了火海。他不忍去看,低首闭眸一瞬,那孩童已是蜷在一着了鲜蓝锦衫的公子怀里。
火海里是顾深深嘶声欲裂的喊声,“顾念北、顾念北你也弃了我吗,你不要娘了是不是”
那公子一惊,“我只当那女子是个恶人,竟要个小孩子丧命火海,不想却是你母亲,”微微侧身一指,“你与这哥哥待在一处,我将她救出来。”
温文有礼,眸眼清明,笑若暖玉,是矜贵的大雅君子模样。温言在一旁瞧着,心间微涩。十年流光转瞬,如今竟只得幻境中见上这生动一面。
真是久违了,先生。
他身后那人玄衣雪刃,满面邪傲,听了温澈想着再入火海,不觉便皱了皱眉,两步走过来,扯着袖口在小孩子泪痕满满的脸上胡乱擦了一把,颇为嫌弃道,“你可别弄脏了我这心肝儿的衣裳。”
言罢,自己飞身进了那火海,不多时便听得他在里面扬着声色道,“死了,问问那小鬼还要么”
温澈忙忙乱乱地去捂怀中温言的耳朵,“萧怀眠”
彼时温澈许是怕他听闻生母逝去会伤心哭闹,柔着语音哄他,“你生得真是可爱得紧,又取了顾念北这样的好名字”
“我不叫顾念北。”
念北念北,念的是那个登徒浪子岳言北的北,他是不要这个名字的。
温澈怔了怔,才出火海的萧怀眠掸了掸袍摆的轻灰,将那灰俱全抹在温言泪痕犹在的脸上,“他叫你什么就是什么,小破孩子竟敢与我的心肝儿顶嘴。”
温澈拍开萧怀眠的手,理也不理他,只取了绢帕拭净了温言脸上水意尘灰,微笑道,“好,唤作什么本也不重要。你还是你便可以了。”
此后温澈得知他幼年凄惨,便只唤他小顾,他虽是不爱着这姓氏,却总也觉得“顾”之一字要好过那“念北”二字。
轻轻渺渺的歌声传来,温言心中大震,直觉是要现了十年前那个血夜,胸间激荡,直要吐了血出来。他惶惶闭眸,耳中却将那刀剑相争之声以及夏侯昭志得意满的笑声听得真切。
夏侯昭生就了一副好皮囊,以此相惑,毁了不知几何的门派掌门,并了不知其数的江湖小派,胆色愈壮,到得后来苦心筹划两年,动的却是火云的心思。
那夜一战,正值声势浩大的毒门,辅以密制毒物,隐隐有压制火云之意。
“萧郎,你这又是何苦,我心中喜欢你,愿意随了你,可你总也要拿些我喜欢的东西来哄我高兴才是。”
温言周身轻颤,纵是闭紧了眸子,那日情景却仍是犹在眼前。
温澈钟爱的青竹林烧作一汪火红,烈烈灼光将天幕都燃红了半边。萧怀眠负手而立,身后是或伤或入毒的教众,长长阶梯下,是妖冶媚意正浓的夏侯昭与他的毒门之徒。
火云生死存亡,温澈去而复返。
他是自山下一路杀上来的,沙青锻锦上覆着殷殷浓红,一柄秋水剑几是被血染得透了,再不见那碧水寒刃的冷色。
萧怀眠一见他便白了脸色,手上扣着温澈的肩骨,声色沉沉,“我护得住小顾与温柔。你现在离开。”
温澈轻轻挣了挣,微一抬首,额间一朵破损的火云纹刻映着火光灼烈,犹如短剑直刺进萧怀眠心底。
“你我断了情意,可我该护的自然要护。你这般说,我就能不管不顾的下山”
萧怀眠的功力臻至化境,拈花飞叶即是杀招,配以温家剑,当真是神挡杀神,魔挡噬魔。
温言眼前模糊一片,耳中再听不得丝毫歌吟,神智恍惚之中,忆海里仍是温澈被毒门十余人围攻,力竭不察,被夏侯昭那把毒刃寒月刺进肩头的情景。
寒月是上古毒器,淬的是几朝几代的毒物,到得夏侯昭手里,不知是掺了什么进去,竟使得那毒愈发诡异邪门了毒入血髓,极易被逼出毒性,可中毒者的经脉却早已俱皆断折了。
温言晕死过去时,脑海中只余萧怀眠那双染了嗜血魔意的赤红眸子。
“阿言阿言”
谁人在唤他,一声声,急切入骨,听那声色,分明是要哭出来了。温言听得心疼,想好声好语地哄得那人高兴,却堕在密茫茫的黑里,看不见那人触不得那人。
沈琼华、沈琼华,他此生许定的心头明月。
“沈琼华”
眸目初开,入眼便是眼尾鼻头蕴着红的沈琼华。温言心间泛着柔软的疼,面上却是淡淡笑着,伸指点了点沈琼华的鼻尖儿,“哭什么”
沈琼华一下子几要扑到席榻上温言的怀中,“阿言、阿言,你可好些了”
“不过入一场幻境,不曾伤筋动骨,无事,倒是你,”温言撑坐起来,小心着轻抚沈琼华肩头,“怎么伤的”
沈琼华眸底仍余泪意,紧紧抓握住温言的手,“我好好的,什么事情都没有,那血是你的。”
温言那时将他护在怀里,沈琼华心间安宁,正要抬首去亲亲温言的下颌,肩头便觉到了暖热,探手一摸,竟是嫣嫣血液。
温言忆及幻境所见,想这血大抵是心间激愤,真气翻腾之下的淤血。见沈琼华仍是忧心得很,笑了笑便将人收进怀里,一下下抚着。
“我们可出了龙吸水”
沈琼华想了半晌,“不知是进了还是出了。”
第26章 第章
祝归时满面青白地立于船头,眼见海面渐退的薄雾,茫茫然然。听得温言的脚步声,头也未回的轻道,“我们在海上无方无向地漂了整夜,现下海上初日将升,我们却不知所往,不知所归。”
温言瞧着他满面憔悴不堪,沉默片刻,问的却是别话,“幻境所见,实在惊心,你可好”
“左不过便是经年旧事,血腥满眼,忍忍便过去了,”祝归时瞧着他笑,“难得见你一人。
“他担惊受怕地守着我,整夜未曾合眼,我要他睡了。”温言入眼满目碧蓝,肃容问道,“这船是怎么回事”
听得这一声问,祝归时本是平缓了些的面色便又白了回去。
彼时温家的船同毒门的船俱是向着那黑黢黢的洞口陷了进去,温言神智昏然,所幸祝归时心中惧怕的不过就是那几幕血色,熬煎过去倒是早早抽离了幻境。
祝归时比着手势要封了耳感的钟怀遥与沈琼华待在一处,那小孩子却紧箍着他的腰,不知是半分不懂,还是不愿离了祝归时。形势危急,祝归时只得揽着他一同去了船头。
些许船身已是卷进了水壁,祝归时细细去瞧,晃眼间竟是瞧着了恍惚是为机械的残影,正要细看,船身巨震,祝归时与钟怀遥晃晃不稳便跌进了漩浪之中。
祝归时长于江南,惯长水性,那时带着钟怀遥倒也不怎么吃力,只是张目去看竟是满眼墨黑,什么也瞧不清楚。他心中惊疑不定,单手紧紧抓握着钟怀遥的腕子,使了十分真气,依着直感奋力向水壁边缘游去。
龙吸水的巨力使得祝归时的真气耗损极快,岌岌力竭之时,手背处不知触着了什么物事,只觉滑腻温凉得很,正待避开,那东西却是攀附上来,祝归时心中颤栗,极快地反手探向腰间,握了短刺在手,那东西却又无声无息了。
正自惶惶间,周围暗色渐次褪去,纵是仍瞧不真切,总算能视物一二。祝归时拉着钟怀遥,蒙蒙茫茫瞧见水壁外那水柱竟是缓缓升腾,在船的上空处形成了一道水幕,众人不及惊叹,那水便散着落了下来。
水雾迷蒙化去时,两家的船竟已到了海面上。
温言听得皱眉,至此方才明白沈琼华所说“不知是进还是出”。如今境况不明,退无可退进无可进,当真棘手。
祝归时瞧着温言眉间冷色,斟酌着开口,“倒是还有件事。”
“嗯”
“楚澜宫的信书不见了。”祝归时神色忧忧,“许是挣扎太过,掉落出去了。”
温言静了静,轻道,“重新寻着线路方是眼前之重。幸而钟怀遥瞧过那信诺,他是钟家的人,总归是个法子。怕只怕,经年辗转,信言难托。”
祝归时忆及他与钟怀遥被救上甲板,探手入怀发现绢纱无踪后大惊失色之时,平日里总是孩子气的钟怀遥竟哆哆嗦嗦地抱着他,清清灵灵道,“那上面没有前路指示了,留着本就是没用了。至于那面的楚澜手书,嗯我是钟家后人,有我便够了。”
祝归时听得笑笑,两人难得没怎么斗嘴,钟怀遥更是十分乖巧地听了祝归时要他回去休整安睡的话。
“船”
甲板之上不知是谁嚷了一声,温言与堪堪回神的祝归时眺目望去,果真是瞧见了一艘船。
海上红阳出现,晨霞锦绣像是被那阳晖渡了浓金厚彩般铺了漫天,那船便在这一片溢彩流光中遥遥驶来。
温家的船正是困于这碧蓝之中,然而昨夜情景骇人,这船出现的又颇为诡异,一时之间倒是无人要与那船靠得近些。
那船却是直向着他们而来。
避无可避。
温言虽有温澈教养,骨子里却也得了萧怀眠养出来的邪性子,祝归时是正派温家所出,可早入江湖见惯血腥。如今海上形势难辨,这船不知是敌是友,两人极为默契,下令迎了上去。
离得近了,见那船头为首的竟是个桃红轻衫的柔弱姑娘。
柳腰艳质,笑容璨璨。
“公子远道而来,楚澜不曾管教好小孩子,任他们开启了海上龙卷的机关,竟是冲撞贵客了。”
祝归时心中一惊,侧首瞧着温言同是面色端肃。他们原道这龙吸水并非楚澜秘术,因了它与白慕云所述机关不同,且两处相距实在太近了些,却原来他们与白慕云同是入了楚澜宫的边界处。只是相差区区十数海里,机关秘术便尽然不同,看来雾霞楚澜当真是强中之手。
那女子笑语盈盈,诚挚至极。娇娇地说了一席话,白皙手指端端擎着一物,“楚澜信书,我家宫主看着了,特来许思锦前来恭迎各位,万不可怠慢了。”
祝归时见她手中确是那方自己丢落海中的绢纱,心中不免震震楚澜是有着什么术法能人,可于不知何处的深海混沌中寻得这小小一方纱
温言与祝归时余光轻见船头那朵楚澜烟云,真是与先前手书所绣分毫不差。
沈琼华醒时,天边云霞早落,红阳高悬天际。到得船头寻了温言,却是一眼先见了前方的威威高船。
“那是谁的船”
早早醒来的钟怀遥听了,欢欢喜喜地跑到他身边,扬着笑面道,“是楚澜宫的船沈哥哥,我们很快就会到了雾霞岛了”
沈琼华一脸震惊,他不过是小睡一会儿,怎的形势与先前大为不同了温言看着他一副不解的呆愣模样,不禁笑笑,伸了指头戳了戳沈琼华的颊侧,“回去了。”
祝归时白了一眼,暗暗腹诽,回吧回吧,你许是怕这海上微风将你那心肝儿吹走吧。钟怀遥倒没没什么心思,只欺在祝归时身边问这问那,好奇活泼得很。
钟怀遥虽仍是少年脾性,对着祝归时却乖巧许多,时时还软着声音撒个娇,令祝归时慨叹,四人同行,总算是有个教自己顺心顺意的人了。
温言将方才际遇略略讲了,却见沈琼华眸眼放空,半点没听进耳里的样子。
“怎么了”
沈琼华将那只覆在额上的修长手掌拉下来合在自己的双掌里,斟酌开口道,“你神智昏昏之时,祝公子与我说,你大抵是深入了那歌吟化出的幻境里,其中所见是经年噩梦,会勾出人心里的惶惶不安来。我、我就是想与你说,万般惧怖难苦,都可诉诸我听,我与你一起担着。”
温言起身将人揽进怀中,轻轻抚着他细滑的颈侧,却是没应话。淋淋不堪,何必说与他这玲珑人,他只要沈琼华欣然然的与他执手白头,自己那些往昔就埋于过去,不言半分惹这人心忧难过。
“沈琼华,你从前说与我在一起,便再不是一人,可还记得”
沈琼华忙抬起头来,“自然记得的。”
温言俯身亲了亲他的眉骨,漫声笑语,“我自幼有师父先生和一众师弟师妹陪伴,总也不是一人,日子过得很是安康喜乐,从前恶事早不放在心上,不过是昨夜一经挑起,难免惊了惊。先生厄运萦在我心头的惶惧愤慨,待我们寻了还魂回去,自然就会解了,”定定瞧着沈琼华似是蕴了桃花春水的眸眼,温言字字句句说得缱绻,“我倾心于你,此生真情真意相待,除却永不要你一人孤寂,还要将这欢喜同教你享受。”
沈琼华瞧着他,简直要入了迷。正要吻过去,钟怀遥清灵灵的声音便传了来,“沈哥哥温哥哥,我们到了。”
沈琼华一下子缩回了颈子,温言却是倾身过去,清浅地啄在了那张温软的唇上,“回程时将那小孩子与祝归时丢到夏侯昭的船上。”
钟怀遥气呼呼的声音传来,“我听到了”
下船上岛,楚澜所在却是与众人想象大相径庭。
楚天碧碧,金沙灿灿,难得竟是植了陆上的树木花朵,水土不同却也生得茁壮嘉嘉,不知是使了什么法子办到的。晚春已过,如今初夏才至,岛上一片郁葱浓绿。名华草木掩映间,是修的精妙绝伦的宫阁玉楼瑶殿,画阁朱楼,于这一方小天地间也是副山河锦绣的图景。
思锦娉娉婷婷地走在前方带路,时时嫣然笑语,哄得钟怀遥与沈琼华很是乐怀。温言却是与祝归时提着心胆,聚着真气,防楚澜防夏侯,一路风光诗意不曾留意观赏,连那少女的银铃俏皮亦是半点不曾入眼入心。
夏侯昭只身上岛,虽是在海上奔波已久,今日气色精神倒是好过剑琴一遇。温言甫一上岛便与祝归时悄语,这人竟是与十年前一般无二了。祝归时忆及任嚣城所见的那汲取他人真气神魂的邪恶法子,心中震颤,想这人在那船上不知又是害了多少人,防着他的心神较之温言倒还要多些。
思锦将人带往精致小轩阁,亲自斟了香茶。
“各位公子稍候,思锦这便去请了我家主子来。”
言罢,轻轻妙妙地转身入了旁侧的屏风之后。
众人才坐定,便听思锦在山水泼墨的玉屏风后轻声细语地敬道,“大祭司、宫主,客人到了。”
第27章 第章
沈琼华与钟怀遥一路上对楚澜是为恶鬼修罗之所的说辞听得多了,如今听了思锦请人的声音就在玉屏风之后,虽是看似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的红瓷茶盏,余光却是紧紧凝着在屏风那处。
轻轻足音传来,思锦引着一男子自莹润玉色后而来。
群青锦衫,沉稳身姿,面上覆着半副黑玉面具,唇形润润姣好,纵是瞧不清面容,周身神采也是挡不住的英拔。他怀中横抱了个年纪轻轻的男子轻衫赤足,天骨秀颖,勾唇微笑间便可见这人风流蕴藉,只是他病气入体,明眼即见,却是个病美人。
病美人瞧了瞧温言等人,忽地仰首,非要闹着揽着他的那人回去小室,“你回去,这里人人好看过我,你不许瞧,回去回去。”
言辞如此,可那语音腔调,神情眸色,倒是撒娇卖俏多些。那男子许是早看惯了他这模样,只将他揽紧了些,淡淡道,“你给我老实些,贵客面前也这样没规矩”
那人点点他的胸膛,“你这呆木头,真是半点趣味都没有,”转眼看向温言等人时,慵懒着眸子笑笑,“楚澜之主,苏尤许。这是我的大祭司,他”
“秋怀信。”
秋怀信似是怕他说些什么有的没的,稳稳接话,报了自己的名。抱着人前往主座坐了,苏尤许被他安稳地置于腿上。
这两人亲昵无间,坦坦荡荡,温言等人瞧了只觉这般搂抱在一起待客也不是什么失礼的事了。
“信书我瞧着了。东西我叫着家里的小孩子去取了,明日晨上就会回来了。”
温言四人面面相觑,这楚澜宫主这般好说话他们此行来意、钟怀遥钟氏之后的身份俱是只字未言,怎么这苏尤许半分真假不辨,就将还魂拱手相还了
苏尤许不管他们,只将几人打量了,定定瞧着钟怀遥道,“旁人不论,我纵是有着钟小公子的半分美貌也好呢。”
钟怀遥十分惊奇,“你认识我”
“你我初见,哪里谈得上认识,不过是略略知晓些罢了,”苏尤许笑的得意洋洋,听着钟怀遥“啊”了一声,伸着手掌晃了晃,“我拈指问卜,算出来的。”
原是早就知晓一行人中有钟家后人。温言至此方知,苏尤许何以如此不存疑地坦言将东西归还,只是钟怀遥的身份他又是从何得知,瞧他那俏皮样子,大抵只有沈琼华同钟怀遥信他的“算出来”之说。
“我等初入贵地,叨扰了。”
苏尤许瞧着祝归时,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楚澜许久不曾这般热闹了,我高兴你们来。”
几人道了名,言说千里而来,只为着寻回钟家先辈留存于此的物事回去救人,听得苏尤许也不明就里地焦急起来,恨不能立刻教前去海底宝阁的小孩子拎着那百多年前的玉匣子归来。
几人之中,沈琼华与夏侯昭的相貌是顶顶惹眼的,可夏侯昭与毒物相伴多年,毒气入眼入心,满身暴逆,苏尤许瞧了两眼便转眼盯着沈琼华去看这人才是赏心悦目的。
纵是苏尤许大方大义,以恶毒邪术闻名的楚澜总教这外来的几人心有戚戚,温言时时护着沈琼华,此刻见了苏尤许几许眸光,不着痕迹地将人挡在了身后。
苏尤许眼神一下子亮了亮,病容消去几分,立时便要跳下秋怀信的腿,却被楚澜祭司起身单手揽住了腰,紧紧定在身前。苏尤许白嫩双足离着地面堪堪几分,犹自伸手够着沈琼华,“沈公子、沈公子,我与你算算姻缘可好”
秋怀信伸手堵了苏尤许的嘴,“我家宫主到了这时辰便要疯言疯语,我这便要带他回去喝药了。”
又嘱咐思锦带着楚澜贵客前去客轩休息。
沈琼华见着两人身影隐在玉屏风之后,不禁与钟怀遥道,“这、这能人异士大抵总是这般与众不同的吧”
钟怀遥很是思虑了一阵,郑而重之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祝归时哭笑不得,忍也不能忍地屈指扣了扣钟怀遥的额头。沈琼华生怕遭着狠手,急急便躲在了温言身后。
四人嬉嬉闹闹的,极是静好,惹得小姑娘思锦亦是随着笑了起来。这般倒显得一旁的夏侯昭形单影只,分外可怜了。只是他惯于如此,浑不在意,只在心底暗暗思度何时下手为好。
苏尤许是极好热闹的人,他与沈琼华很是合缘,时时要拉着他玩闹说话,传言中的诡谲邪性在此半点见不得,直教人怀疑是江湖误传了。
只是不知苏尤许生了什么样的病,精神意气损耗得极快,往往与沈琼华等人未说上两个时辰的话便昏昏欲睡了。秋怀信寡语少言,却护他护得紧,常常是处理了一半的宫务便匆匆赶来将人抱回去灌汤灌药。
苏尤许今夜难得好精神,三言两语打发了秋怀信,又亮着眸子直直盯着温言。
温言受不住,又因着多少探看得了苏尤许为人,只得将沈琼华往他那处轻轻推了推,算是默许两人腻在一处。
苏尤许自小便被苏紫陌带到了雾霞岛上,小孩子众多,却是下属奴仆,苏紫陌教他尊卑有别,不许他与那些个小孩子玩乐,幼时便只得秋怀信这一个同龄人相伴,他少有挚友,如今遇了沈琼华,当真是赤诚之心相待。
沈琼华与他并肩坐在小轩外的栏杆上,望海天明月,听潮汐之声。瞧着苏尤许仍是苍白的面容,沈琼华忍不住问道,“你是生了什么病,气血竟亏损至此”
“不是什么病。我中了毒。”
“啊你是这里的主人,又这么好,怎么有人敢这样对你”
楚澜数年之前遭遇了一名长老的篡位之战。说是长老,也不过而立之年的年岁。那人擎着染血长刀,迎风站在宫门口,厉声列举他条条罪状藐视宫规,魅惑祭司,祸乱楚澜,愧对先祖。
苏尤许说到此处,冷哼一声,“我与那呆木头是竹马之谊,我自小就喜欢他,可是半分都不曾说与他听,后来我们两个在一起,本就是那木头开了窍,与我两情相悦了的。”事情纵是过了数年,他提起来仍是气得厉害,“我简直要气疯了,恨不得当场砍了他,可是秋木头把人关到牢中,要审。”
沈琼华听得紧张至极,不自觉轻了声音,“他给你下的毒”
“夜半时,思锦慌慌张张地跑来,哭的满脸泪痕,说那人认了件事情他早年出海,得了秘毒,一点一点地加在我的饭食里,倒是全使在我身上了。”
数年前的毒,到得如今也没能消净,时时刻刻将他折磨得失尽血色精神。沈琼华明知如此,仍是不甘心地问道,“这毒这样厉害,竟是解也解不得”
苏尤许笑了笑,戳戳沈琼华的颊,“解不得也没什么。爱侣挚友,我统统有了,此生欢喜要多过历任楚澜之主。人生至此,已是颇多知足。”
他说的欢欣喜悦,沈琼华却愈是伤心。苏尤许眼心澄净,绝非身怀诡谲邪术之人,沈琼华与他一见如故,还许他来陆上玩乐,他早年行过千山万水,可以带着他吃吃喝喝,一享欢愉。如今这人精神颓颓,只怕离不得这方碧海。
苏尤许见他满腹心思藏也藏不住的尽现面上,心中暖热,急急寻了别话将此事略过了,“给你说个有意思的毒物。”
沈琼华不解,毒便是毒,都是害人害命的,哪里有意思
苏尤许因了自身所历,宫中上下曾有段时日遍寻天下毒物极其解治之法,想着总能寻着苏尤许所中之毒,人力物力倾洒不知几何俱是一无所获,他倒是记了许多奇毒。
苏尤许神神秘秘地靠近沈琼华,小声问道,“与你们同行的那个夏侯昭,是不是坏人”
沈琼华点点头。
“他中毒了。醉意浓。”苏尤许压着声音,“那毒诡异得很,要不断通过与男子交合方能镇压一二,到得后期血液会愈加滚烫,直至沸腾烧灼脏腑,让人活活疼死,无所解。”
沈琼华着实一惊,“你怎的知晓的”
“思锦与他奉茶,见他眸底隐泛春意,身上杂香之中,曼陀罗之香尤为浓重,指尖凝红似火,一下子便知晓了。”
沈琼华听得怔怔愣愣的,他们猜想夏侯昭急需还魂珠,却猜不得缘由,原竟是他身中奇毒。心中恍悟,不由喃喃道,“原是中了这等奇毒。难怪他一路害了那么多人。”
忆及那配着鸳鸯荷包的男子,想他倾心之人永不能等回他,便是一阵唏嘘。
“恶人恶报。醉意浓都已是绝迹江湖的毒了,有人却也要费心费力地寻来使在他身上,他定是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苏尤许静了静,忽地问道,“你以为,这世上什么毒最厉害”
沈琼华虽是冒充过毒门弟子,对毒物却是茫茫不知,听方才苏尤许所说,夏侯昭所中之毒已是极为阴险毒狠的了,便道,“是你说的那叫什么醉意浓的吗”
“不是。”
沈琼华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我不知晓了。”
苏尤许望着明月清清,一字一句道,“情。这世间,情才是最狠的毒。情毒深种,唯死可解,有人甚至至死不得解。”
沈琼华只觉这话虽是没那么雅致美妙,却很有道理。想着温言笑语晏晏时那双眸子清辉凝温的模样,笑着摇首,“解得解不得,我都不想解。”
苏尤许故作嫌弃地望着他,“哎呀呀,出息。”
两人正兴起间,思锦匆匆而来,言说住在客轩的一位贵客出了事。沈琼华一下子惶急起来,起身便向住处急奔。进了门才知,祝归时重伤,温言凝神为他渡了真气护着心脉,他却仍是唇角泛血神智昏然。
钟怀遥立在榻尾瞧着,面上神色莫辨。
祝归时是温家教出的佼佼弟子,功力上乘,鲜有对手,不知是谁能令他伤重至此一时间惊诧焦急混于一心,惹的人心间不宁。
第28章 第章
三人整夜守在榻边,半步不敢离开。临近晨晓时,祝归时迷迷糊糊着醒了一次,眸色混沌着逡巡一圈,全身无力却强自撑坐起来,一把扯着钟怀遥的领子将人拽到身前,五指用力掐握住了他的细嫩喉颈。
钟怀遥吓得哭都哭不出,竟连着反抗也不知晓了似的,任祝归时将他掐扼得面容泛红。
“祝归时这是钟怀遥”
沈琼华急急去掰着祝归时的手指,又怕着力道大了会牵扯他的内伤,僵持不下间,钟怀遥软软唤了一声,“祝哥哥。”
祝归时一怔,手上一松便被沈琼华瞧着了机会,将颈上红痕骇人的钟怀遥救了下来。钟怀遥怔怔的,半晌靠在沈琼华的肩上,不言不语。
祝归时定定看着钟怀遥,才要开口说些什么,嫣嫣血红却是先一步出了口。沈琼华心间一跳,顾不上钟怀遥,急急便去扶他,低首一瞧,祝归时却是又昏了过去。
温言端了药进门便见榻边殷殷浓色,几步过去,却见祝归时较之夜里更虚弱了些。
海鸟啼鸣之声渐起,思锦捧着个香木盒子敲开了客轩的门。
“我家宫主听得祝公子伤重,差我来送这千年南珠。”
思锦轻轻开了木盒,锻锦之上,是一颗莹润不凡的南珠,“此珠千年,聚天地之气,日月之灵,祝公子伤重气虚,用着它自有裨益。”
温言接了过来,温声道了谢,“多谢苏宫主慷慨。”
祝归时用了那珠子,气色果真是好上了许多。
三人安下心来,沈琼华坐在温言身旁,靠着他的肩膀昏昏欲睡,温言瞧他一下一下地点着头,实在心疼,正要抱了他许他一个安稳些的姿势,思锦却是去而复返,一副急喘模样瞬地惊醒了沈琼华与小榻上浅眠的钟怀遥。
“与你们同来的夏侯公子发了疯,嚷着要见钟小公子”
温言与沈琼华一路追着急急跑出门的钟怀遥到了隔壁小轩,思锦留了人照看祝归时,紧随着三人去了客轩。
夏侯昭软倒在地,衣衫不整,双颊红得诡异,眸底是泛滥春意。一旁的几个清秀少年是楚澜小仆的打扮,衣襟被撕扯开来,几人正揽着领口,满面戒备地防着夏侯昭。
夏侯昭见了钟怀遥,立时便热切起来,向他伸了手,柔着音色声声唤他,“过来、过来,快过来”
沈琼华忆及昨夜苏尤许所说,直觉这人是毒发了。醉意浓的事情他只与温言讲了,未及告知钟怀遥,此时见夏侯昭宛似勾魂厉鬼般引着钟怀遥靠近,立时便伸手拉住了他。
钟怀遥顿了顿,回首挣开了沈琼华的手,定定瞧了他半晌,忽地笑了笑。他本是翩翩少年模样,这般清亮一笑,却是教沈琼华一怔,不知是觉得何处不对劲起来。
“沈哥哥,你对我真好。我记下了。”
一字一字,皆是铭感于心的诚挚与力度。沈琼华听着,却不知为何心间渐凉,隐隐生出些不安来。
温言在一旁瞧着,脑中千思百转,又将钟怀遥打量一番,面色忽地冷了下去,出手将沈琼华拉回了身侧。
“阿言”
温言牢牢握着沈琼华的腕子,冷眼瞧着沈琼华走到夏侯昭身侧,缓缓蹲了身子,将那人拥进了怀里细声安慰
“好了,没事了。那事情不可再做,做得多了,毒性便愈是压抑不住,我早与你说了的,你偏不听。”
夏侯昭一会儿嚷着“热”一会儿嚷着“疼”,紧紧缠在钟怀遥身上,凑着嫣红的唇去吻他的喉颈,手上颤颤着解他的衣衫。
楚澜之人看得脸红心跳却又茫然不解,怎么一夜的工夫,钟小公子与夏侯昭这般交好了沈琼华心间凉意更甚,强自要自己宁愿信着钟怀遥是受了夏侯昭邪术所惑,也不愿分丝毫心力去猜先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自伊始起便可能是夏侯昭的人。
“怎么几位还有观人隐秘的癖好”
清清灵灵的声音暗存讽意毒狠,沈琼华回神去瞧,正正入眼一片白皙胸膛。
楚澜之人最是不清楚此事的,当即便退了出去,各回各位。温言一字未言,只是眸色愈深,面色更冷,带着沈琼华出了门。不过绕过两道回廊,钟怀遥便赶了上来。
他已非之前的少年模样,身形矫健挺拔,面容更为秀丽,身上也换了合他身量的锦衫,是十足的青年模样。他的眉眼本是好看不过夏侯昭的,可这人手中拈着一株庭中花,斜斜倚在廊柱上,眸眼微动便是妖孽横生,妖异艳丽世间少有。
“你不候在夏侯昭身边”
那人笑笑,“点了穴定住他就是了。”
沈琼华忆及苏尤许所说的缓解醉意浓之法,不禁道,“不是要与人、与人才可压制一二吗”
“是啊。依着交合而吸取他人功力真气压制。可这法子会要人的命,我若死了,谁来帮他夺还魂珠呢他本未及醉意浓的最后一重,定住他忍忍苦痛便过去了。”那人仍是笑意嫣然的模样,“我们总还是要重新相识一下。我本姓为慕,慕歌青。”
“你不是钟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