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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再世为王 第17节

作者:沈如 字数:25232 更新:2022-01-01 05:15:53

    宁幕欣被那小兵追得可怜,头上的巾帻也掉了,连绊了几个跟头,身上又是灰又是土,模样惨极了。眼见东离众将听了肖文恺的话,全都退到百步之外,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心里暗自发狠,立誓一定要东离众将有来无回,再也无法踏出北莽的国土。

    正乱着,乌鹊城中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响,一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飞一般到了城门口,翻身下马,高声喝道“住手”

    那小兵急忙停下,回身道“李太守,这伙人行迹可疑,明明是东离人的打扮,还敢冒充咱们北莽的右丞相。属下正要抓住此人,好好盘查”

    李太守跺脚,骂了一声“蠢材”凑近小兵耳边,与他耳语几句,那小兵脸上立刻变了颜色,惊惶害怕,冷汗直淌,手中的长刀撒手,转身扑到宁幕欣面前,磕头不止。

    李太守匆匆向宁幕欣施了一礼,不等宁幕欣发作,已经转过他身边,快步赶到罗铭跟前,问道“不知这位可是东离靖王”

    罗铭答是。

    李太守急忙跪下,“不知靖王驾到,有失远迎,万请靖王大人大量,多多海涵。”

    罗铭让他起来,“李大人客气了,请起”

    罗铭言辞客气,脸上也是云淡风清,毫无波澜,李太守一时摸不清罗铭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急又解释道“靖王有所不知,下官三日前已经接到靖王千岁要从乌鹊城经过的消息,那位传信的贵人一再吩咐,要下官好生款待靖王,下官也早就在太守府里做好了准备,只等靖王前来。因为今日天色已晚,下官一时疏忽,未能及时到城门处接驾,实在是死罪、死罪”

    李太守一脸惊惶,罗铭忙笑着搀他起来,“李大人也太言重了,本王只是一时兴起,想进城中看看,也并未提前知会与你,哪有什么死罪之说。李大人还是快快起来,才好说话。”

    李太守这才长出了口气,心道幸亏这个靖王不像宁幕欣似的,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不过,只要他这次款待好靖王,从此后有那位贵人在他背后撑腰,他就再也不必去宁幕欣这样的奸狡小人跟前谄媚讨好了。

    站起身来,李太守抹了头上冷汗,整了整衣冠,吩咐士兵大开城门,迎罗铭等人进城。

    李太守在前引路,躬身说道“下官已遵照贵人的吩咐,在太守府中备下薄酒,给靖王千岁接风洗尘。”

    罗铭听他两次提到“贵人”二字,不由问道“本王远道而来,在北莽也并未与谁相熟,不知大人口中所说的贵人,是哪一位”

    李太守面露难色,“这,那位贵人不让下官言明,千咛万嘱,只说好生款待靖王与蒋大人,其他的,却是一句都不让下官说的。”

    罗铭也不为难他,跟着李太守进了乌鹊城,又与他客套几句,就回绝了他进府饮宴的邀约。

    “本王与众位东离将官初到北莽,想看看北莽国中的风土人情,我们进城里转转就走,就不去李大人府上叨扰了。”

    李太守闻言,一时心内惶恐,有心再说些邀请的话,但又不敢十分强求,犹豫半晌,还是躬身相送,一直送罗铭等人到了十字街头,安排下一队人马暗中保护,才安心上马走了。

    乌鹊城不大,却也热闹繁华,长街上人头攒动,道路两边买卖商户林立,一派安宁平和的景象,看来前方的战事,并未波及到这座小山城。

    罗铭等人边走边看,发现这座小城中售卖木器、漆器的商户最多,各色家具雕工细腻,花纹并不繁复,却朴实耐看,能兼顾美观和实用。

    宁幕欣缓了半天,这会儿又活了过来,跟在罗铭身边,一件一件如数家珍,指着一路上看到的各种景致,说起这座小城的历史由来,以及城中最出名的吃食。

    “这城名叫乌鹊,别看城小,在我北莽国中却是大大的有名,不只因为这城离京师不远,算是咽喉之地,还因为城中盛产木器,漆器,几乎所有全国有名的工匠都集中在此处”

    宁幕欣滔滔不绝,细数乌鹊城中有名的事物。他也不愧为一国右相,博古通今,文采风流,说得又有趣又生动,东离众将虽不屑此人为人,表面上都对他不假词色,可听他说得热闹,不由得跟着他的话头,一一去看他指出来的地方。

    走走停停,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众人都觉得饿了,四处打量,想找个酒馆吃饭。

    宁幕欣指路,说乌鹊城中有一家名叫“富贵楼”的酒馆,酒馆里有道名叫“花开富贵”的招牌菜,在京郊一带都是出了名的。

    罗铭问过众人,大家都同意晚饭就去富贵楼吃。

    还没到富贵楼门前,远远的就有个小厮打扮的孩子跑了过来,打千儿问好,笑问道“不知众位大人中哪位是蒋大人”

    这小厮才八九岁的年纪,模样白净,身材瘦弱,一脸的机灵劲儿。

    蒋念白心中纳闷,上前应道“我是”

    那小厮喜道“小的是富贵楼的伙计,掌柜的知道您要来我们富贵楼用饭,特派小的来接您呢”

    罗铭等人都是一愣,他们提议到富贵楼吃饭,不过是半个时辰前的事,这富贵楼的掌柜,莫非是长了千里耳,才能知道得这么快,还派了小伙计来接他们

    蒋念白起疑,若说李太守知道罗铭会来,还算可以勉强说通,他身在官府,也许有公文往来提到了罗铭的形踪。可这个小厮一张口说话问的就是自己,可就大大的可疑了,自己在东离时,京城酒楼的小伙计也未必会知道他,何况这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能知道他名号的,只怕是少之又少。

    蒋念白悄对罗铭说道“这其中定有古怪,我们还是不去的好。”

    罗铭轻轻点头,自从进了乌鹊城,的确是有些不对劲儿,他们的形动好像都被人盯着似的,每到一处,都会有人提前知道。

    东离众将也纷纷点头,此处毕竟是北莽的国土,他们这些人万事都要小心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可疑之处,不管真假,还是速速离去为妙。

    罗铭带着众人,转身要走。

    那小厮见了,急忙伸出两臂阻拦,“蒋大人可怜可怜小的,若是请不回您去,小的就得被掌柜打死了”

    、第77章 示好

    肖文恺上前推那小厮,“掌柜打不打你,与我们有何相干。快让开,不然爷爷我可打了”

    他说着话已经举起了碗口大的拳头,那小厮猴精一样,肖文恺刚刚举拳,小厮就躺倒在地,大声嚎哭,“哎哟,可打死我了”

    连滚了几个滚儿,抱住肖文恺的大腿,嚎道“你打我,可不能走了”

    东离众将哭笑不得,这小厮头脸整齐,又哭得有声无泪,一看就是作假装相,偏偏他抱着肖文恺,将脸掩在暗处,离得远了一时让人难以分辨,没一会儿巷口就聚拢了不少人,指指点点,骂肖文恺以大欺小。

    肖文恺急得暴叫,也不能真打他,气得干瞪眼。

    赵猛上前解围,拎着小厮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放到一边,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那小厮立刻收住哭声,眯眼笑道“小的受掌柜托付,说一定要请各位贵客回去,哪有怎样,就是要请各位贵客去富贵楼呀”

    小厮边与赵猛说话,一双大眼来回乱转,肚子里不定又转什么鬼主意,看样子要是罗铭他们不跟他回去,他撒泼打滚连哭带闹要耍个全套了。

    这可真是被缠上了,罗铭思量片刻,点头道“好,我们就跟你去富贵楼。”不去看看,怎么知道这里到底有什么古怪。

    小厮闻言,差点蹦了起来,一迭声的说“请”将罗铭等人带到富贵楼门前。

    乌鹊城不大,南北一条十字大街就能通行,富贵楼就在南北大街交汇口处,位置极好,门面朝南,二层楼的建筑,宽敞豁亮,在乌鹊城中极为显眼。

    掌柜的早在门前等候,一见罗铭等人,忙迎了上来,“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快请进,请进”

    掌柜身穿一领豆青长衫,三十上下的年纪,面白无须,接人待物时不卑不亢,脸上微微有些笑容,既不让人觉得疏离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殷勤,让人一望而心生好感。

    众人进门来,只见富贵楼中两面开窗,进深足有数丈,楼下是散座,楼上是阁间。掌柜的一进门,就领着罗铭等人上楼。

    楼里静悄悄的,此时正是饭点,可整座富贵楼里却没有半个吃饭的人,上了二楼一看,也如一楼一样,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东离众将暗自留心,全都警惕起来,暗中握住佩刀,只等着万一从哪蹿出个行刺的歹徒,就一拥而上,将那厮剁成肉酱。

    进了阁间,还是平安无事,东离众将不由泄气,进来分主次落坐,心中喑叹扫兴

    掌柜又添了一分笑意,躬身施礼道“小人已备下上等酒席,只等着靖王与蒋大人前来。”

    阁间的门扇打开,进来五个小伙计,摆上杯盘碗碟,也不急着上正菜,先摆上十数个骨磁碟,装些开胃的蜜饯、咸酸,东离众将跟前一人搁一个脱胎白瓷的小盖碗。

    掌柜亲自走上前,为罗铭揭开盖碗,续上滚水。

    滚水烹茶,茶香四溢。罗铭、流烟、蒋念白可都是识货的,一闻便知这是东离稀有的“云山银针”。

    掌柜又为蒋念白续水,笑道“小人知道蒋大人平日爱饮此茶,特地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蒋大人请品品,一方水养一方人,北莽的水用来烹制此茶,也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蒋念白端起茶碗,饮了一口,口中轻甜微苦,轻浮茶香久久缠绵,经久不散,微微笑道“虽不比东离的玉泉水好,但还算不糟蹋这点茶叶,味道尚可。”

    掌柜躬身回道“是,蒋大人果然是懂茶之人。就如这云山银针一定要用东离的玉泉泉水,而我们北莽国的碧谷白毫,却是一定要用北莽雪山上的雪水来冲泡的。”

    蒋念白顿时来了兴致,“碧谷白毫我久闻大名,却是从没尝过,听说这茶只产在高山深谷之中,人难采摘,只有训养小猴,令它下到深谷之中,才能摘来,区区一小篓,就要百两黄金的价钱。”

    掌柜笑道“蒋大人开口,小人就是上天入地,也要给您弄来。”

    回身道“来人,蒋大人要喝碧谷白毫,还不快去准备”

    立刻有小伙计答应一声,飞跑下楼,不到一盏的工夫,带回一只小竹篓来,“掌柜的”

    接过竹篓,掌柜轻斥道“好没有眼力价儿,怎么就这样拿上来了”

    那小伙计趴在掌柜耳边,极低声音说道“那位贵人说了,要是蒋大人喜欢,这篓茶就送与他了。”

    掌柜这才会意,打发走了伙计,破开竹篓上的封皮,用小茶匙舀出一匙茶,重新拿了一个茶碗,将茶倒了进去。

    蒋念白看那茶叶,茶梗细长,黑中带白,也并没什么出奇的,目光移到掌柜身上,上下打量,轻笑道“掌柜倒是有通天之能,这样进贡御用的东西也能顷刻间弄来,看来掌柜也不是寻常之人,我等倒是失敬了。”

    掌柜笑道“哪里的事,小人只是受人之托,替人办事而已,有通天之能的也不是小人,而是那位托小人办事的贵人。”

    又是“贵人”

    听见这话,蒋念白看了一眼罗铭,罗铭一时也猜不着是谁,只好摇了摇头。

    掌柜举起茶壶,要往茶碗里续水,蒋念白伸手拦住,抿唇笑问“这水是什么水”

    掌柜如实答道“是去年的雨水。”

    蒋念白嗔道“这怎么行。碧谷白毫只有用雪山顶上的雪水冲泡,才能令这茶色味俱佳,去年的雨水哪能相配,快快换来。”

    掌柜道“这,这雪山雪水历来只有皇家才能取用,对那位贵人来说,取些雪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要费些工夫罢了。”

    “诶,我与靖王只是路过,哪里等得,当然是今日就要饮了。”

    掌柜面有难色,皱眉道“蒋大人若是能等上几日,小人一定与您弄来。且不说大雪山离此千里之遥,就是现从京城皇宫中调用,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到的。您想现在就饮用,可真真是难为小人了。”

    蒋念白心中暗道可不就是要难为你嘛,不然哪里知道你口中的贵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坚持道“我听刚才掌柜口中提到贵人二字,言辞间颇为敬重,又说他有通天彻地之能,既然如此,蒋某今日却偏要难他一难。”

    掌柜苦笑,暗想倒是我自己挖坑坑自己了。

    刚想开口辩解,一个小伙计飞奔上楼,来到掌柜跟前,回道“那位贵人说了,蒋大人想要雪水烹茶,他一定与您取来,今日就先请您委屈一顿,最晚不过明日,他一定将雪水送到。”

    东离众将面面相觑,看来这位贵人还要长长远远的跟着他们了。

    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为何对他们如此殷勤蒋念白说立刻要用雪水烹茶,已属存心刁难,可这位贵人非但不恼,还说一定取来。

    到底是什么人,能殷勤至此。

    蒋念白想了半晌,突然心中一动,大胆猜测,想到了一个人。

    一想到此人,指尖就克制不住地颤抖,蒋念白一把推开面前的茶碗,扭过头去,不愿再看桌上的“碧谷白毫”一眼。

    掌柜察言观色,急忙吩咐道“来人,快将残茶撤了,上正席。”

    茶果撤去,端上菜来。

    富贵楼果然名不虚传,菜品精致,每样菜都各有特色。特别是那道“花开富贵”的招牌菜,用大圆盘盛着,外观形如牡丹,一层一层剥开,里面分别包裹着八种不同味道的菜肴,有荤有素,各不相同,最难得的,是八种味道并无相互混杂,种种分得清楚明白,实在奇了。

    众人吃得欢快,饱餐一顿,人人满意。

    蒋念白心绪翻滚,随意尝了两口,美味佳肴味如嚼蜡,什么都没了滋味,干脆放下筷子,去抓酒壶。

    掌柜一直照应左右,时时注意着蒋念白的动静。一眼瞥见,忙道“冷酒寒凉,您的身子受不住。小人与蒋大人将酒温热了。”

    蒋念白瞧他一眼,笑问“这也是那位贵人吩咐你做的”

    掌柜低头拿过酒壶,答道“是”

    蒋念白刚刚还只是怀疑,听了此语,却可以万分笃定,乌鹊城中对他们殷勤相待的“贵人”,就是燕君虞。

    紧紧捏着酒杯,蒋念白心中泛起一抹苦涩,多日来强压在心底的情绪此时全都叫嚣着喷涌而出。既然他们彼此已经是敌对的关系,又何必做这些多余的事情。自己一颗真心待他,在东离与他同行同止,饮食坐卧都在一处,原想着是个知己,可哪料到在太平岭上,他突然变了身份,成了敌国的皇子,原来过去一切的柔情蜜意,都不过是他骗取自己信任的假象。

    想到过去种种,蒋念白心如刀割,哀声叹道燕君虞,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你还屡屡来招惹我做什么,如今我只是个一身病痛的伤心人,又有什么值得让你这个北莽皇子放不下的。燕君虞,你到底想要怎样

    伸手掩面,想将所有的情绪都掩在自己手掌之下,指尖触到一丝湿润,蒋念白慌忙用手指按压,眼角的湿润退去,心里却堵上了千斤巨石。

    罗铭看出不对,低声询问“怎么了”

    蒋念白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他揉了揉通红的眼眶,笑道“无事,只是有些醉了。”

    饭毕,掌柜又端了一个小瓷盅,送至蒋念白面前,“这是千年人参配的丸药,最为滋补,那位贵人知道蒋大人素有咳疾,特意为您找来千年人参,找北莽国中的名医配了东西,您用黄酒化开服下,虽不能根除旧疾,却可固本培元,对身体大有益处。”

    东离众将不疑有他,都围着那小瓷盅奇道“这可真是好东西。千年人参素来难取,参至百年就有人形,到了千年的老参,一定会有毒蛇猛兽守在老参旁边,采食它他叶顶的红色果实。且不说老参难寻,就是单单对付这些看守老参的毒蛇猛兽怕是就要费好一番工夫了。”

    今日之事有些离奇,宁幕欣从进了富贵楼就起了疑心,仔细留意,见掌柜表面上虽然对罗铭十分恭敬,但那却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他真正想讨好的人其实是蒋念白。

    心思转了又转,宁幕欣已经猜到了八成,搁下茶碗,口中讥笑道“怪不得今日处处有人盛情款待,原来是托了蒋大人的鸿福。蒋大人可真是有本事,远在东离,也能抓住北莽皇子的心。这千年老参就是当今皇上想吃,也不知要等上多久,才能得来一只。蒋大人如今不用开口,却已经有人送到了嘴边,啧,啧,真是羡煞旁人啊”

    众人不明就里,可人人听出了宁幕欣话里的讽刺,肖文恺怒道“你放什么狗屁还不快住嘴,大爷我打人可从来不管他是谁,揍你这样的,捆成一把都跟玩似的,能揍得你老娘都不认得你了”

    宁幕欣也不恼,不理肖文恺,只笑呵呵地眯着眼睛,盯着蒋念白,眼见他脸色越来越苍白,脸上渐渐露出凄凉之色,心中顿觉痛快。

    、第78章 情殇

    蒋念白从掌柜手中接过一碗黄酒,反手一倾,一碗酒尽数泼进小磁盅里,朱红药丸遇酒即化,和着酒水在磁盅里四散摇晃。

    蒋念白端了起来,一口吞了。

    药丸用蜂蜜调制,又配了数种珍贵草药,入口甘甜。可蒋念白咽了药丸,却只觉得苦涩难耐。那苦涩慢慢散开,侵入他五脏六腑,苦得他心头酸痛,直想流泪。

    站起身,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递给掌柜,蒋念白笑指一桌残席,“这是一千两的银票,足可以抵今日的饭钱。收好了,告诉你那位贵人,我与他之间,两清了”

    掌柜哪里肯接,急道“蒋大人莫要让小人为难,今日的茶饭钱,那位贵人早已付过,这银票小人是万不能收的。若让那位贵人知道,怪罪下来,小人有几个脑袋都担当不起。”

    掌柜再三推拒,蒋念白甩手将银票扔在桌上,转过身,腰背挺直,目光清冷,大步迈出门外,只留下一个孤傲的背影。

    众人都跟出来,一路纷纷猜测,今日掌柜和李太守口中的贵人是谁。

    回到营中,各自散了。

    罗铭与流烟回了营帐,流烟问道“今日的事,你怎么看”

    罗铭搂着流烟躺好,反问道“你倒说说,是怎么回事”

    流烟沉默片刻,低声道“那位贵人,可是燕公子”

    罗铭笑吻了流烟脸颊一口,赞道“真聪明你怎么猜到的”

    “哪里用猜,只看蒋大人的脸色,就明白了。”顿了顿,流烟又道“蒋大人那样清高的性子,哪里容得了别人骗他,他现在怕是恨极了燕公子,却又偏偏狠不下心去忘了他,才会如此自苦。”

    心中感慨万千,流烟叹道“我自幼为奴,小时候是决想不到能有今日这样的日子的。你来之前,我每日胆颤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太子,他会想出不知怎样的狠毒法子来整治我。说来竟是我运气好些,能遇到你这样的良人。不过”

    流烟突然停下不说话了,罗铭忙问“不过什么”

    流烟摇摇头,没有再往下说。

    罗铭哪里依他,压着他好一顿揉搓,弄得流烟喘了两声,讨饶道“我说我说”

    流烟面对罗铭,正色道“就算你骗我,我也心甘情愿让你骗,就算为你死了,也没有半点犹豫。”

    罗铭见他说得郑重,心中好笑,又不由得不感动,吻住流烟,一阵强取豪夺,告诉他,若是自己骗他,那也不值得他爱了。自己这一辈子,都会把他当做自己的性命一样疼惜,是决不会骗他的。

    流烟心中甜蜜,紧紧搂住欺在自己身上的人。

    长夜难眠,蒋念白守着一盏孤灯,木然坐了许久,自嘲笑道想不到他竟也有为情所困的时候。

    摇头苦笑,吹灭了烛火,和衣躺在床上,营帐外一片寂静,只有巡夜的士兵偶尔经过,隔了一会儿,一股甜香袭来,蒋念白朦胧合眼,意识渐渐模糊,人也像陷入了深眠。

    又等了半盏茶的工夫,燕君虞轻轻撩开帐帘,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确定蒋念白的确被他迷晕了,才安心进了营帐。

    四下里黑漆漆的,燕君虞摸到蒋念白的床榻边,打着了火折子,照了照床上的人。

    好不容易能靠近,燕君虞反而有些手足无措,呆呆凝视半晌,才敢轻轻抬手,摸了摸蒋念白的脸颊。绕过鼻翼,小心抚上他的薄唇,温软的感触在指尖下流转,燕君虞终于忍耐不住,伏子,贴在他唇上亲吻。

    比想像中甜蜜,也比想像中苦涩。

    唇齿相依,是说不尽的轻怜蜜爱,可心中那团复仇的火焰,却并没因这份甜蜜而减却半分。心头烈焰烧得越来越旺盛,熊熊烈火,是他对石洪升无尽的恨意。他不远万里,入东离做探子,都是为了能够得到石洪升的信任。有朝一日,他若真能亲手手刃石洪升,为他的母亲讨一个公道,胸中这团烈火,怕是也要和自己的性命一起灰飞烟灭,再也寻不到痕迹。

    世上再无燕君虞这个人,仲卿,我死了,你心里是不是能痛快些

    翻身上了床榻,紧紧将蒋念白搂进怀里,燕君虞怕迷香对人身体有损,不敢多用,只吹了小半管进来,效力不大,只怕再过一个时辰,蒋念白就会醒了。

    想要与爱人亲密相拥,还要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才行,燕君虞不由苦笑出声,“等你醒了,只管骂我,骂到你解恨为止。”

    蒋念白醒来时,外面天已经亮了,坐起身来,只觉得头疼欲裂,缓了好一阵,才慢慢觉得清明了些。下床穿衣,一脚绊在一件东西上,险些跌了个跟头。低头细看,才发现床榻边搁着一个大肚圆口的坛子,坛子上面还有两个小竹篓。

    那坛子周身墨黑发亮,坛口用红布紧紧封死。蒋念白心中纳闷,不知这坛子是怎么来的,也不知这里面是什么物件。拎起来摇了摇,坛子里唏哩哗啦乱响,打开封口,往里一瞧,坛里是满满一坛雪水,一揭封口,丝丝凉意外泄,一股冷冽清甜的味道扑面而来。

    又打开小竹篓,里面是满满的“碧谷白毫”。

    呆呆望着面前的两样东西,蒋念白心中愤恨难当,这个燕君虞,到底拿他当了什么他是个男人,不是那些随意任人取乐的小玩意儿,由着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可以随他任意轻薄戏弄。

    越想越是生气,出了营帐,狠狠砸了坛子,将那两篓茶叶扔进灶头,看着火舌吞噬了竹篓,将一切都烧得干净,心里也像着了火似的,火烧火燎的难受。

    吃过早饭,东离将士整装开拔,又往前行。

    走了不到一天,又遇到一座小县城,大部队还没到,县城里早有县令、衙役等人出来迎接,说已备下上好房舍,只等着罗铭等人到来。大到衣食住行,小到纸笔墨砚,全都准备得周全,一应大小等物,自然也都是按照蒋念白平日喜欢的样子。

    如此不必赘述,罗铭他们一路到新渝,都有人提前打点好了一切,东离众将开始还猜测,胡乱猜了几天,一时也没头绪,众人也就不再理论。反正这些款待对他们也没坏处,一路上安心享受这些精细吃食,最后这段行程倒是觉得舒服了不少。

    蒋念白一直闭口不提燕君虞,罗铭和流烟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一个“燕”字,就这样行行走走,又过了半个月,终于到了北莽都城新渝。

    从官道上过来,远远地已看见新渝城门外旌旗飘扬,无数人马阵列整齐,分列城门两边,正等着迎接罗铭等人进城。

    到了城门口,两匹白马从北莽军中并驾而出,马蹄声声,两个人骑在马上,箭一般飞奔到罗铭马前。

    这两人都穿着紫色窄袖长袍,各自背后都背着一把铁弓。到近处看时,只见这二人面白如玉,眉目俊秀,神态间颇有些飞扬跋扈。二人面目相似,竟活脱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看样子是一对双生子。

    双生子拍马到了东离将士马前,仰起头来,嚣张问道“谁是罗铭”

    他二人动作一致,说话的步调也一致,甚至连语气中的不屑轻蔑都一致。

    东离众将心中不忿,有人按捺不住,就要发作。罗铭一笑,挥手制止,策马上前,高声答道“本王就是”

    双生子在罗铭身上扫了一眼,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真像要拆开了表皮验验骨头一样,目光冰冷。罗铭被他俩看着,就如被钢刀刮了一遍全身,骨头缝里都冒了凉气。

    罗铭问道“不知二位是”

    那双生子鼻孔里哼了一声,开口说道“北莽皇子石方青、石方蓝。”二人面露不屑,小觑之意都写在脸上。

    罗铭恍然,笑道“原来是九皇子、十皇子。”

    石方蓝提了提嘴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算是与罗铭打了招呼。石方青高声喝道“本皇子奉父皇之命,特来迎接东离使臣。”

    东离众将暗自窝火,这两家伙从刚才到现在就没说一句人话,一副天大地大我最大的拽样子,说是来迎接,这半天却连马背都没下,还直呼罗铭的名讳,全没半点礼数,这哪是来接人,分明是摆谱来了。

    石方青拨转马头,做了个请的动作,让罗铭先行入城。

    罗铭下令,东离军八列变四列,跟随众将一起入城。

    挥鞭要走,石方蓝拦道“等等,你们这些东离官员可以入城,其余兵马都要在城外扎营,一律不许跟进新渝城里。”

    众将一听全都怒了,他们带的这三千精兵虽然不多,但却都是从东离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足可以一敌百,就算和谈不成,他们齐心冲杀,也不至于束手就擒。若是不让这三千精兵进城,万一事情谈不拢,北莽国主临时变卦,对他们起了杀心,到时他们在城里,三千精兵在城外,里外够不着,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不得被人一勺烩了

    赵猛、肖文恺哪里受得这样的鸟气,双双出列,要与石方青、石方蓝理论。

    石方蓝不等赵猛靠近,已从背后取下弯弓,搭好箭镞,对准了赵猛的脑袋,蓄势待发。

    这可激怒了东离众将,齐齐绰家伙,与石方蓝两方对峙,只要谁妄动一下,立刻就是一场血战。

    罗铭制止道,“都住手”

    石方青也用马鞭轻轻抽了一下兄弟的弓弦,“父皇有旨,一定要礼遇靖王,还不快收起来”

    石方蓝拧眉瞪了一眼赵猛,还是听了兄长的话,撤去箭镞,将弯弓背回背上。

    眼见没了危险,宁幕欣才敢上前,凑到两军中间,两边说合,又对罗铭笑道“皇上绝无他意,只是因为东离大队人马入城,怕令北莽百姓惊惶、害怕,才让靖王将人马安置在新渝城外。”

    都已经来了这里,龙潭虎穴也要闯了。罗铭下令三千兵马原地扎营,叫过千夫长来,吩咐他们不要私自离营,有事他自会让追风或奔雷来传信。

    将三千兵马全都安排好了,罗铭领着十几位文官、武将,策马进了新渝城。

    、第79章 入城

    为迎接罗铭等东离将士入城,北莽国主石洪升派出了国中最为精锐、剽悍的一支骑兵。

    新渝城内已经戒严,直通皇城的道路两边站立着手执利刃的北莽士兵,北莽男人身形较为健壮,齐刷刷的忤着,盔甲鲜明,刀枪剑戟闪着凛凛寒光,罗铭一进城门,就觉得一阵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在城门处停了片刻,罗铭暗自笑道才一进城门就是这副两军对垒的架势,看来石洪升这是要给他个下马威啊。这趟北莽之行才刚刚开始,石洪升就摆出这样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这是直接把自己放在了战胜国的位置上,觉得东离低人一等,要强势打压才可显他国威风。

    这些招数吓唬别人就罢了,想吓他可真真是打错了算盘。他这个人天生胆大,什么都怕,就是不怕被人吓。

    回头看了看东离众将,罗铭身后共有十六位武将,四位文官,再加上他与流烟,总共二十二人。

    面对如此阵势,东离众将面不改色,连几个文官也神色如常,蒋念白笑道“风萧萧兮。靖王千岁,下官可不想做一去不复还的异乡游魂,此行全要多多托赖你了,若不能将我等平安带回东离,我们可是死也不会瞑目。”

    众将闻言都笑,策马前行,说起北莽人诸般行止都粗糙得很,人死后也不是将人埋葬入土为安,而是架在火上烧化了,骨灰往山上一扬,随风吹散,回归天地。如果他们要是死在这了,岂不是也要入乡随俗,得架到火上去烤

    又笑说赵猛、肖文恺这样的糙汉子,即使烤了也是糙的,还是米英杰这样新鲜水嫩的,洗涮好了烤上一烤,再放上香料,抹上精盐,那滋味,比烤乳猪都不差。

    米英杰听完就急了,反驳说他不好吃。众人见他辩白得认真,不由又是一阵好笑。

    一路谈笑,跟在石方青与石方蓝的马队后,穿过长街,到了皇城正门口。

    众人纷纷下马,宁幕欣拜别罗铭,跟着石方青兄弟进皇城复命,让东离众将在皇城外稍待,等着石洪升下旨宣诏他们觐见。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里面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石方青兄弟进去后,也再没有出来。

    罗铭等人站在护城河边等着,左等不来,右等不见,眼看日上中天,快到正午,还不见有人出来传旨,也不知石洪升到底打得什么主意,真是越等越心焦。

    又过了一个时辰,东离众将正不耐烦,就见皇城里不紧不慢地走出来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来到罗铭等人面前,躬身笑道“万岁有旨今日晚了,朝会也散了,此时相见,未免显得对东离使臣太不尊重。就请东离使臣先去东大街上的驿馆歇息几日,等下次大朝会时,再觐见不迟”

    这可真是欺人太甚。大张旗鼓的把他们接进来,当头就是一记下马威,如今到了皇城门口,又晾了他们快两个时辰,才说不见他们既然不见,就应该早早派人出来支会一声,为何让他们干等了两个时辰,却连个像样的大臣都没派,只派了这样一个小太监出来随意敷洐几句,也未免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恨得跺脚,真想硬闯进去。众武将气得大骂,发作一通,吓得那小太监不敢言语,蔫蔫地躲到一边。

    罗铭安抚众人,“今日也晚了,我们还是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再做打算。”

    “这些北莽鞑子太不是东西,为使臣安排驿馆,是最基本的待客之礼,如今他们连这些小事都不肯做,如此小视我东离,真到了签定盟约的时候,还指不定要怎样刁难耍滑呢。”

    罗铭也虑到此处,由此一事,也更坚定了他刺杀石洪升的决心。

    叫过那小太监,问他东大街驿馆该往哪里走。小太监细细告诉了罗铭,说完转身,一溜烟的逃回了皇城。

    罗铭带着东离众将从南大街出来,转向东大街。驿馆地处新渝城东,离罗铭他们进来的城门不远。

    找到驿馆所在,派人进去通报,不久有馆驿官迎了出来,看过罗铭等人的通关文书,鱼符、官印等物,确认身份无误,才带罗铭等人进去。

    馆驿官领着罗铭四处转了转,熟悉了一下环境。这座驿馆专为接待四国使臣而用,房屋虽不算奢华,但也精巧实用,后院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可供人休憩游玩。

    馆驿官打从罗铭进门就绷着一张脸,皱纹堆累的老脸上连褶子都板得平展展的,神态十分傲慢,哼道“你们就住在驿馆东侧,西边还有西越使臣居住。既然诸位住进来了,下官就少不得讨嫌,说几句不中听的话。”

    见罗铭等人都冷着脸瞧他,馆驿官自觉没趣,干咳一声,续道“诸位都是他国的使臣,在国中不是王爷就是达官显贵,自然比下官懂得规矩礼法。要记得,这里是北莽国,不是你们东离,住在驿馆之中,一切都要依驿馆的规矩行事。你们每日的饮食等物都请自行打理,驿馆中人手不足,伺候不起您这么多位大爷,至于一时短了什么,需要添补,也请您自个儿拿着银子上街去买,莫要指东指西,让驿馆中的杂役们跑腿。”

    馆驿官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中心意思就是,在这里住着,一切事务自己处理,他们只房舍,其余事一概不管。

    罗铭笑了笑,也不理会,默默退到一边。等馆驿官说完,流烟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递了过去。

    那馆驿官看见金子,立刻眉目舒展,喜得抓耳挠腮,又不好立刻变脸,僵了半天,假意怒道“这是何意”

    流烟笑道“我们远道而来,在北莽人生地不熟,出了这个大门,路朝哪走都要现找人问去,我等还不知要在此处住到几时,诸事还要劳烦大人多加看顾。这钱算是提前支给大人,万一我们临时要用何物,就请大人帮忙添置一二,也不至于到时再打饥荒。”

    流烟言语温柔,说话入情入理,也不像其他人似的一脸凶相,馆驿官见之可亲,痛快收起金子,道“还算这位小兄弟有眼色,驿馆虽不比六部,却是四国使臣常来常往的地方,要打听个他国内幕什么的,可没人比我更清楚。”

    流烟忙笑着应承,又递过一锭金子,笑道“这是给您的茶钱,劳您提点半天,也无他物可以谢您,这点小钱就给您买包茶叶喝。您可千万要收下,不然倒叫我心里不安了。”

    那馆驿官揣起金子,更加乐了,原本脸上的褶子就多,此时更是笑得挤在了一处,活活像个压扁的包子。

    流烟也不敢笑,又客气几句,打发馆驿官走了。

    刘喜骂道“什么玩意,没见钱一张棺材脸,见了钱就千好万好什么都好敢明儿给他银子要他杀皇帝去,他怕是也要乐颠颠滚去”

    “他要真是个贪财之人倒好了,只要投其所好,多花些钱财就行。能用钱买通馆驿官,我们在此处的行动也自在些。就怕他一面收我们的金子,一面帮石洪升监视我们,那才叫糟。”

    流烟说的话极有道理,看来以后还要抵防此人,在驿馆中说话行事都要小心些了。

    各自回房,收拾安顿好了,流烟与刘喜去厨房张罗晚饭,所幸驿馆中锅灶盆碗都不缺,找馆驿官要了米面蔬菜,做了晚饭招呼大家来吃。

    路上连走了一个多月,大家也都累惨了,能有高床软枕可睡,真是恨不得和床榻长在一块,痛快睡了一整夜,第二天天光大亮,众人才起来洗漱。

    才吃罢早饭,馆驿官就闯了进来,急声叫道“快,快出来迎接,大皇子殿下来了”

    馆驿官话音未落,石方城已经走了进来,堵在罗铭面前哈哈笑道“这次看你还往哪躲来来来,快与我痛快打上一架,松松筋骨”

    众人见他进来时步履蹒跚,左腿拖在地上,走动时一瘸一拐,都纳闷道“你这腿”上次见他还好好的,追着罗铭在营地里比试,腿脚好着呢,才过了多半个月的光景,怎么就瘸了。

    石方城找了把椅子坐下,拍了拍左腿,说道“叫父皇打残了”

    他说得轻松,众人听了却是惊诧不已。虎毒还不食子呢,为人父母的,怎么会下此狠手,打残自己亲生儿子的腿。

    石方城想起这些日子他受的酷刑,不由得扭曲了脸孔,罗铭抓住他,也只是将他拿铁链锁住,好吃好喝,半点没有亏待自己。没想到回了北莽,等着他的却是炮烙之刑,生生用烧红的铁板弄残了他一条腿。他受刑罚时,石洪升就坐在高台上观刑,自始至终也没见他脸上流露出半点心疼难受。还谈什么父子之情,他如此对自己,简直连禽兽都不如。

    越想越觉得凄苦,石方城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狰狞,半晌,他才缓和了脸色,淡淡说道“他向来如此,喜怒无常,高兴时你犯再大的错他也会赏你,不高兴时,你处处小心在他眼里都是错处。只要他自己快活,是绝不管任何人死活的,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儿子。”

    众人听后大惊失色,这也太残忍了些,就算石方城阵前失利,被罗铭生擒活捉,也不用受此酷刑来抵偿罪过吧。铁板炮烙,石方城的一条腿就废了,再也没有康复的可能,对于一个军功赫赫的将军,这刑罚简直比杀了他还要残忍百倍。何况这个行酷刑的人还是他的亲生父亲,听了简真让人觉得匪夷所思,难以理解。

    甩甩脑袋,石方城大笑起来,“我来可不是诉苦来了”

    招手吩咐,“来人,把东西搭进来。”

    门外进来一队亲兵,抬进来五口木箱,将木箱放在厅堂正中,一个士兵上前揭开箱盖,馆驿官惊呼一声,连忙揉了揉眼睛。

    箱中都是黄白之物,头一箱黄金二千两,第二箱白银一万两,其他三箱都是些珍珠、玛瑙、珊瑚、玉器,满满当当的堆在箱子里,一开箱盖各色华光闪耀,直晃人的眼睛。

    石方城道“这是我一点薄礼,靖王可不要嫌少。日后我二人合作,还要多多仰仗于你”

    众人一时无语,都看馆驿官,石方城的话说得虽不明确,可万一传到石洪升耳朵里,又是一桩罪证。

    石方城正纳闷众人的反应,顺着东离众将的目光看去,一见馆驿官,心中立刻明白,东离众将是怕馆驿官走漏消息,都防备他呢。

    走上前拍着馆驿官的脑袋,石方城笑道“众位放心若说别人我不敢打包票,他于我却可以称得上是忠心不二。他是我母亲家的家奴,他能当上这个馆驿官,还要多亏我帮他脱了贱藉。放心,他绝不敢出卖我”

    馆驿官连连点头,心道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我全家老小只我一人脱了奴藉,其余人等还都在石方城手心里攥着,他哪敢啊

    罗铭了然一笑,也不客气,跟石方城说声“却之不恭。”转头叫流烟,“收起来”

    流烟答应一声,带人将五箱东西抬进后堂。

    、第80章 石洪升

    石洪升从登基至今,一直算是个传奇人物。说他传奇,并不是因为他立下过什么丰功伟绩,而是因为此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君,种种恶行令人发指,谁都猜不透他的心思,喜怒无常,连最最亲近的妻子儿女,也可以说杀就杀,说贬就贬,随性妄行,实在是历朝历代也难找出第二个了。

    北莽建国百年,传位至石洪升,已是第五代了。石洪升登基时,北莽经历了好一场腥风血雨,为争皇位,石洪升接连诛杀了他七个兄弟,逼迫自己的父亲,当时的北莽老皇帝退位,将其幽禁深宫之后,才登基称帝。

    从此北莽国中再也无人见过这位退位的老皇帝,有人说他不堪忍受石洪升对他的羞辱,悬梁自尽。也有人说石洪升怕老皇帝会起废他的心思,将老皇帝勒死后推入了井里。种种传言纷飞,总之这位老皇帝就这样凭空在大内禁宫里消失了踪影,而他的儿子,也并没有什么着急寻找的迹象,这件禁宫悬案,也就成了北莽国中避讳谈起的禁语。

    一个人当上皇帝后,倾刻间就拥有了人所难及的至高权利和荣誉,百官朝拜,万民臣服,是何等的傲世独尊,就算这个人从前没有半点虚荣野心,经历了此情此情,恐怕也要无端滋生出对权利的无上尊崇。更何况是像石洪升这样的男人,为了皇位可以连父母兄弟都能狠心斩杀,一旦拥有权利,立刻变成了被权利驱使的十足十的暴君。

    石洪升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下令大赦天下,而是在朝堂之上,下旨废掉了自己的原配妻子,这位苦命的皇后,坐上后位才一天的工夫,刚刚与石洪升焚香祭天,接受了百官朝拜,就在朝堂之上被人剥去了凤冠朝服,打入了冷宫。

    石洪升废后,并不是因为他与皇后感情不睦,仇恨已久才做下这样当众羞辱的事。他废后,只因为皇后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皇后的娘家,为了扶持石洪升登基,可以说倾尽家财。皇后的爹是个官儿迷,家产丰厚,族中代代都是豪商,北莽国中,商人的地位低下,商家子出身,是不允许参加科考,入朝为官的。

    皇后家家境殷实,原本也平平安安。有一日,石洪升突然找上门提亲,这位老爹也不想想,平白无故,北莽的皇子为何会娶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商家女子,老爹满脑子都只想到了石洪升的身份,女儿跟了他,自己就与皇家搭上了关系,日后想捞个一官半职,也容易得多。石洪升提亲,他立刻如天上下了金蛋一样,将石洪升捧凤凰似的接进了屋里,连三媒六证都没要,当天就把女儿送到了石洪升府上。

    石洪升不负老爹的厚望,名媒正娶,娶了皇后做正妻,老爹心满意足,豁出了家底帮石洪升招兵买马,五年的工夫整顿得风生水起。又过五年,就帮他当了北莽的皇帝。只可惜老爹的国丈才当了一天,官儿瘾还没过够,就被人抄家问斩。到死才明白,自己错信了中山狼,多年扶持,竟换不来石洪升这个白眼狼的半点感激,一旦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就立刻反咬一口,将自己一家都送上了绝路,哪还顾念什么夫妻情面。

    可怜皇后被贬时,腹中已有身孕,入冷宫半个月,连气带吓,小产下一个男婴,那男婴落地就死了,皇后哭了几日,自此后精神恍惚,渐渐疯得连人也不认了。

    皇后被废,后位空虚,石洪升开始广选秀女,三年之间,后宫中又迎来了三位皇后,这三位皇后都当得不长久,长则半年,短则一月,就被石洪升以种种名目贬入了冷宫。从此后石洪升更加变本加利,年年挑选美人入宫,每年年初立后,年尾废后,简直成了北莽国中的奇景。

    石洪升好色,且男女不忌。他在后宫中修建了一座承恩宫,专门为宠幸美人而用。

    此宫耗费颇巨,当时朝中有不少大臣反对,石洪升表面听从众臣劝谏,暂缓修建,实则暗自怀恨在心,时隔一年,将当时带头反对的大臣,以谋逆之罪斩首,其余跟随附议之人,也都或杀或贬。那一年的十字街头,鲜血流成了河,因此事受到牵连的官员及亲眷,达数千人之众,甚至一些只是表达了零星不满的人,也被枭首示众。

    不只如此,石洪升还将这些斩首官员家中的女眷们全都抓进了后宫,百般折磨凌辱,貌美的留下,收入后宫;面目一般的扔进兽笼里,他带着后宫嫔妃在兽笼边饮酒观看,眼见着饿急了的野兽将女人们撕碎后吞吃入腹。

    如此事件不胜枚举,经历了若干灭绝天理的惨事,朝中大臣都惧怕石洪升的暴虐残忍,生怕万一哪一句话说得不对,就是抄家灭门,豪夺妻女的下场,从此人人闭口,再也无人反驳石洪升说的话,哪怕他说要取天上的月亮,众臣也要高声吟唱,说他有雄心有抱负,乃万世英主。

    这些天,东离众将耳朵里关于石洪升的种种传言都塞满了。越听越是惊心,这个人暴虐得简直没了人性,那日听说他弄残了自己长子的一条腿,还觉得是石方城夸大其词,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如今看来,石方城所言,半点夸大都没有,这个石洪升真的是个残暴到了极点的暴君。

    想到日后要和这样一个人打交道,人人觉得头皮发麻,和谈之事不可能谈得顺利,两国肯定都要为自己国家的利益考虑,有争执再所难免,如果真像传言中说的,他们一句话说得不对付,惹得这位疯子皇帝发了怒,那他们这二十多口子还不都得被他锉骨扬灰,啃得连渣滓都不剩。

    长吁短叹了两天,礼部派人传来消息,说五日之后,是北莽大朝会的日子,东离使臣可以在那天觐见天子。

    终于定下了确切日子,罗铭心中一块大石也算落了地,他这几日一直悬心,就怕石洪升一直把他们晾在驿馆里,拖个一年半截的不搭理,他们可以等得,可东离国中,天庆帝那里怕是等不得,这样一拖再拖,天庆帝万一沉不住气,一怒之下,下旨发兵太平岭,要北莽立刻放罗铭回国,那事情可就又弄僵了,他前些日子所做的一切,也就化为了泡影。

    商量了一下,去见石洪升人数不能太多,除了罗铭和蒋念白,就只带着赵猛、刘喜、司马鸿三个人。其余人等都在驿馆待命,万一有什么变故,立刻想办法突围出城,和城外三千兵马会合。

    等待的日子最为难熬,罗铭趁这几日无事,粗略分析了一下他刺杀石洪升的可能性和北莽朝中近些日子的局势。

    自从北莽大军从太平岭撤回新渝,三十万大军驻守京师,石洪升的十六个儿子全都老实下来,不敢再有什么轻举妄动。朝野上下风平浪静,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可以挑拨风浪的空子。

    石洪升的十六个儿子中,石洪升最为信任的,就是前日所见的石方青、石方蓝兄弟,至于这对双生子是真的老实听话,还是假意乖顺,那就不得而知了。其他几个儿子中,最有可能争得皇位,最有实力的,当数皇长子石方城,皇四子石方权,皇七子石方亭,以及十三皇子石方逸。

    这四位皇子中,原本当数石方城最有优势,军功赫赫,威望又高,为人虽粗鲁傲慢了些,但胜在性情耿直,还算知人善用。

    可如今石方城被石洪升弄残了一条腿,也等于折断了他一半的羽翼,石方城再想争皇位,就不如从前那样可以一呼百应。试问哪有为君者是个瘸子的。石洪升此举虽狠,却可谓一箭三雕,既惩治了石方城战败之罪,又能削弱他争夺储君的优势,最要紧的,是他此举可以震摄其他蠢蠢欲动的儿子们,警告他们敢反抗他的,石方城就是下场。

    四皇子石方权为人秀雅,颇得士林文人敬重,六部九卿,党羽遍布,朝堂中支持他的人极多。

    十三皇子石方逸,母亲是北莽边城一位土着族长的女儿,边城土着如今已不像过去那样风光,但还是拥有边城十镇自治的权利,这位族长相当于那里的土皇帝,连石洪升都不敢轻易得罪。十三皇子的母亲,也是石洪升后宫中活得最自在随意的,荣宠有加,如今是后宫之首,北莽的皇后。

    以石洪升的性子,明天贬不贬皇后还是个未知数,不过按如今的地位排列,石方逸该是贵为嫡子,除去石方城,他最有资格继承皇位。

    至于七皇子石方亭。罗铭与流烟谈到此处,不由止住话头,停顿半晌,才说道“石方亭,不,燕君虞他以勇猛阴狠威振北莽,他十岁之前的身世没人提起,对他的传言,都是在他十三岁时,在围场上用长枪刺死一头黑熊,救了当时险些命丧熊口的石洪升,才从此一举成名的。”

    流烟听后惊问“只有十三岁”

    “是只有十三岁,恐怕他那时还没有枪杆高,就有如此胆识,真真难得。”罗铭赞了声好,才想起他们已经两相敌对,再也不是过去对饮交心的关系,心里拧着劲儿的难受,握拳骂了一声,才转开话题。

    燕君虞在北莽素来行事低调,关于他的消息不多,只知道他过去一直是依附于石方城的,他去东离刺杀太子,也是得了石方城的命令。

    罗铭总觉得燕君虞不会这么简单,来太平岭的路上,奔雷找到的那块木牌,那话语口气也不像是与石方城通消息。再者以燕君虞那样高傲的性子,也不像是会依附于人的,恐怕他依附石方城只是个幌子,私下里却暗中经营布置,才会有如今冷面煞神的名号,在北莽人人敬畏,一提这个名字,就为之胆寒。

    、第81章 觐见

    五日后,罗铭与蒋念白去北莽皇宫觐见石洪升。

    北莽皇城与东离皇城在建筑上并无太大区别,同样的重楼殿阁,气势恢弘,相较之下,北莽皇宫更为奢华,处处金碧辉煌,红墙绿瓦之间多用金漆彩绘,廊檐底下的雕花也錾着金箔,连铺地用的白玉石阶上都用五彩花石点缀两边,满眼看去,彩色斑斓,金光耀眼,未免又显得华贵有余,而威严厚重不足。

    罗铭身穿淡青色广袖对襟长袍,里面是满绣八宝福纹的鸦青色蟒袍,腰中束着攒了金银丝的玉带,头上并未束冠,只用一只碧玉扣拢住头发,用白玉簪束紧,甩下一把长发披在肩头。看上去既不拘紧,又多了几分飘逸潇洒。

    蒋念白着一品官服,赵猛等几个武将也都按品级穿戴起来。

    五时三刻,有北莽礼部官员来驿馆迎接,罗铭带着蒋念白四人,分乘车马,去北莽皇城。

    皇城正门大开,与上次不同,城门口早有人分列两边,手中执着旗罗伞盖,仪仗齐全。

    罗铭刚到城门,一时鼓乐齐鸣,丝竹之声响起,城门里燕君虞领着石方青、石方蓝兄弟迎了出来。

    抱拳拱手,彼此打过招呼,客套几句,燕君虞在前引路,引罗铭去重华殿面圣。

    燕君虞今日一身素白锦袍,远远望着,身形挺拔,器宇轩昂。

    黄门官高声吟唱“东离靖王觐见”

    重华殿内的装饰多用朱红颜色,随处一望,都是刺目的红色,多看一眼都觉得心情烦躁。

    罗铭迈步进了重华殿,来到北莽国主石洪升的御座前,颌首行礼,道“罗铭见过国主”

    上面久久无语,罗铭抬起头,正迎上两道阴郁、探究的目光。也不躲避,直直迎着那目光站好,罗铭任石洪升阴寒着目光,将他上下打量。

    石洪升面目长得并不难看,四方大脸,两腮微有些胡茬,颇有男子气概。如果不是他眉目间总是拧着,唇角往下耷拉,隐隐露出些阴狠,破坏了他脸上的英武之气,这个人也算得上面目端正。

    石洪升盯着罗铭看了许久,突然握拳击打桌案,喝道“呔大胆狂徒,见了孤王因何不跪”

    这一声暴喝如晴天晌了个炸雷,重华殿上的人都吓得一哆嗦,尤其是北莽的文臣武将,更是抖得筛糠似的,低头裣衽,生怕石洪升这个疯子又要发作。

    罗铭面向石洪升,凛然笑道“罗铭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国主虽是北莽之尊,却也不值得罗铭弯膝一跪”

    石洪升脸色骤变,颊边的肌肉扭曲抽动,神情可怖,喝命金殿武士道“来人,将这几个东离蛮子推出武门,即刻斩首”

    武士们上前拿人,刚要伸手去抓罗铭,蒋念白高声喝道“慢”

    石洪升这才注意到罗铭身后的几个人,目光转来转去,恶狠狠的寻找敢出声阻拦他的人。

    蒋念白走上前,躬身奏道“石国主,太平岭上,是你亲笔写下书函,答应与东离和谈,两国交好。我等来北莽数日,国主一直不闻不问,今日到了金殿之上,又要我朝靖王千岁当众下跪叩拜。东离并未战败,两国之间也无战胜一方,双方言和,是为两国百姓不再受战火之苦,情势所驱,利益使然而已,并没有谁高谁低之说。如此为何要靖王叩拜,若是要靖王叩拜,那石国主是否也要叩拜还礼”

    蒋念白此语一出,北莽众臣全都摇头叹息胆色是值得敬佩,话也说得有理有据,不卑不亢,让人难以辩驳,可石洪升这人天生不讲道理,这位东离的大人,怕是立刻就要人头落地,才能让石洪升消气了。

    蒋念白挺身而出,站在金殿正中,昂首看着石洪升,并无丝毫惧意。他瘦弱清癯,面容俊秀,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风流才子孤傲清冷的气质,真如一杆修竹一般傲然直立。

    石洪升紧紧盯着蒋念白,目光粘腻,细细密密的缠绕在蒋念白身上,渐渐由凶狠转为一丝淫邪,心中痒痒,赤裸裸的渐渐压抑不住,暗暗思量这样清冷孤傲的男人,不知压在身下是个怎样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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