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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再世为王 第5节

作者:沈如 字数:23363 更新:2022-01-01 05:15:41

    “我说的礼仪规矩你可都记住了”流烟为罗铭拉展衣服的后襟。

    罗铭伸着双手,不敢乱动。平时穿些平常衣服他还能对付,这样里三层外三层的繁复礼服,他实在不知该怎么下手,“记住了”

    流烟都培训了他一个早上了,如何向皇帝行礼,宫里有什么忌讳,每个宫殿在什么位置、住了什么人流烟整整写了三大篇,要罗铭一定背熟,免得露出马脚。

    宫里的眼线太多,谁的宫里发生点什么,你还没出屋子呢,别人就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罗铭毕竟不是太子,对宫里也不熟悉,行为举止稍有差错,就会被人拿住把柄。

    穿好了衣服,流烟后退一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罗铭身穿青色竹纹缂丝直裰,腰中束着七宝碧玉带,外面罩一件素色对襟锦袍,头戴攒珠紫金冠,脚下穿双厚底皂靴,越发显得面如冠玉,气宇轩昂。

    流烟弯下腰给罗铭挂上佩饰,嘱咐道“这次我不能跟你一起进宫,你万事都要多加小心。”

    罗铭穿着这身衣裳浑身都不自在,别别扭扭答应一声,要流烟不要担心。

    今日一大早,大内总管刘俊亲自来宣旨,要罗铭傍晚时进宫。众人都已从马士詹那里得到了消息,早有准备,安安静静的接了旨,送走了刘俊,分头开始张罗。

    罗铭穿戴整齐,出来见蒋念白。

    蒋念白与燕君虞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罗铭一出来,燕君虞先围着罗铭绕了一圈,取笑道“人靠衣装啊,没想到你穿上这些锦衣玉饰,人模狗样的”

    蒋念白皱了皱眉,心里对燕君虞出言不逊很是反感。

    罗铭笑骂他一声,“总比你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强”

    燕君虞眼底滑过一丝不甘,他飞快地掩住情绪,继续打趣罗铭。

    蒋念白也站起身,学着燕君虞的样子围着罗铭绕了两圈,口中啧啧道“好气派。皇上看到废太子殿下被贬出皇宫还活得如此逍遥快活,一定大感欣慰。”

    蒋念白话说得阴阳怪气,罗铭微微愣了一下,细细琢磨他话里的意思,片刻反应过来,笑回头叫了一声流烟,“去把我那套粗布衣服拿来。”

    流烟站着没动,问道“怎么了,这身衣服有何不妥”

    这可是他早早就准备下的,光是缝那件素色袍子就花了他半个月的工夫。

    罗铭笑道“没什么不妥,衣服是好衣服,只是不该是这会儿穿的。”

    罗铭看了一眼蒋念白,二人心领神会,燕君虞和流烟却一头雾水,诧异的盯着他们两个打哑迷。

    申时宫里派了一辆车来,双驾马车,青毡盖着车顶,车身四周也没有纹饰、挂饰,看着十分朴素。罗铭看到马车,对蒋念白越发敬重,还是他想得周到,不然自己头一次见罗平,就要栽个跟头。

    罗铭上了马车,马车夫一甩鞭子,马儿四蹄飞奔,稳稳地跑了起来。

    不一会儿到了宫门口,罗铭撩开车帘,看宫门处两扇巨大的兽头门,深深的门洞里齐刷刷站着十六个御林军禁卫。罗铭知道他已经到了皇城的外城。

    过了这道门,马车又向里行驶。顺着宽敞笔直的大路一直往北,绕过无数巍峨雄伟、金碧辉煌的宫殿,来到一条夹道前。

    马车停住,外面有人轻声唤道“二皇子。”

    罗铭从车里跳下来,淡然笑道“有劳刘总管。”

    刘俊躬身答道“不敢。请二皇子随咱家来。”

    罗铭跟着刘俊继续往里走,心里盘算着他到哪儿了。此刻应该已经进了内城,接近天庆帝寝宫的地方。

    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眼前豁然闪出一座宫殿,罗铭抬头看了一眼,比他初来这个世界时住过的太子东宫更加气派。

    罗铭在端华宫时,宫里已经一派萧条,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整个宫里只有他和流烟、燕君虞三个人。而这座康乾宫则不同,不说外面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御林军,只说廊檐底下,就不知默默站着多少随侍的太监、宫女。

    罗铭第一次体会到宫禁森严,心里不禁有些兴奋,不知道一会要见的罗平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迈上石阶,进了正殿,刘俊进去通报,隔一时里面传出温厚男声,“叫他进来”

    东边阁间里已经有人撩起棉帘,罗铭急忙向前,进去行了大礼,垂首道“不肖子罗铭,给父皇请安。”

    “快,快起来”

    罗平止不住心里的激动,上下左右的来回端详罗铭,见他一身粗布短打的衣裳,脚上穿了一双单布鞋,头上只用一根布绳扎着一把泼墨似的头发。往脸上看,此时刚刚掌灯,烛光底下罗铭的脸显得消瘦苍白,只有一双眼睛看着精神,眼神灵活、目光刚毅。

    罗平看见罗铭这身打扮,心里就像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生疼生疼的,这孩子他从小就当宝贝似的养着,一点苦都没吃过,这几个月真是难为他了。

    罗平声音颤抖,叫罗铭,“铭儿,快过来让父亲看看。”

    父亲。

    罗铭听见心里一动,一朝的人王帝主,能够在儿子面前有如此动情的样子,实在难得。

    他心中软了半分,不由得带了几分真情,柔声道“让父皇忧心,儿臣不孝”

    罗平听见罗铭说话如此谦和有礼,神情也不再像过去似的,一副天下人都欠他的样子,暗自喜道“人还是要经些苦难才能长大,铭儿要是从此改过、长进,我也对得起他母亲了。”

    一通嘘寒问暖过后,罗平吩咐传膳,罗铭以为一定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一张长桌子上杯盘碗碟摆得满满当当,皇帝坐在上首,等太监服侍他用饭。

    出乎所料,刘俊领着罗铭来到一张卧榻前,上面放着一张不大的炕桌,已经摆好了十几个精致小碟,乌木银箸、羹匙等物。

    罗平坐好后,挥了挥手,刘俊先屏退了一屋子的宫女、太监,然后倒退着出了屋子。

    罗平吁了口气,自在笑道“坐吧,这里没有外人,你还像小时候那样,叫我一声阿爹可好”

    罗铭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多少年没有叫过“父亲、爸爸”之类的词了,不是没羡慕过别人有父亲陪着长大,可他没那个条件自怨自艾,努力活着都成问题,有没有父亲倒成了次要又次要的事情。

    罗铭努力半天,还是开不了口,讷讷地喊了一声“父皇”

    罗平难掩失落,从什么时候这个孩子就不和自己亲近了,不管怎么对他好,好像都走不进他心里似的。强笑道“不急。来,快坐”

    罗铭在罗平对面坐下,罗平用羹匙勺了一匙送到罗铭碗里,“蜜蜡炖熊掌,你最喜欢吃的。”

    罗铭端起碗来,一口吞了。口中甜而鲜,细腻的口感久久不散。他也勺了一匙递与罗平,“味道很好,父皇也尝尝。”

    罗平喜得眉目舒展,连声道“好,好。”

    这一餐饭,几乎都是罗铭在吃。罗平一个劲儿的给罗铭搛菜,看他吃得香甜,脸上的笑纹儿一直就没散开。

    饭毕,刘俊送上茶来。

    “你再忍耐几日,等正月十五过后,朕就下旨召你回宫,再等些日子,让马士詹上表,就可复你太子之位。”

    罗铭摇头道“儿臣不想回宫。”

    罗平惊道“你,你还怪朕那个女人还被朕锁在冷宫里,你要喜欢现在就领去。不要因为这个坏了我们父子的情分。”

    罗铭纳了半天闷,心道“哪里来了个女人”半晌才想起流烟跟他提过,太子是因为调戏皇帝的三品婕妤才被废的。

    罗铭好笑,不过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但这个女人他是一定要会一会的。

    “儿臣绝没有要怪父皇的意思。过去总是我行为不端,才落人诟病,给了有心人可趁之机。儿臣在宫外住了这些日子,深感德行不足,难以服众。若此时复我太子位,恐怕朝中众臣不会答应。”

    罗铭的话说完,罗平就先赞了一声,“皇儿果然长进了,想得周到。”他平日上朝几乎就是个吉祥物,每日按例在朝堂上晃一晃,一点发言权都没有。连决定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也要看丞相刘裴的脸色。复罗铭太子位这样的大事,罗平根本做不了主。心里不过是存着一线希望,指望马士詹能说动言官,上疏为罗铭保本,也许事情还有点转机。

    罗铭笑道“儿臣能再见到父皇,已经心满意足。只求父皇封我九品金吾卫,能时时为父皇执戟护驾,余愿足矣。”

    九品金吾卫,不过是个给皇帝执戟的仪仗队,和金殿上掌扇的宫女一样,虽然显眼,但却是个名副其实的摆设。东离国的金吾卫虽然和羽林、禁卫共称为御林军,是皇帝的侍卫亲军,但地位上却远不如羽林和禁卫两军。

    罗平一听就炸了,“你是东离的皇子,怎么能当个执戟的护卫。虽然复不了你的太子位,但封个王爷朕还是做得主的。”

    “刘俊,传旨,封二皇子为忠孝礼亲王,食双俸。把端华宫收拾出来,让铭儿搬去住着。”

    这位父皇还真是个急性子。

    还未等罗铭开口相劝,刘俊先笑道“万岁忘了,端华宫自太祖时就是太子东宫,二皇子既然说了现在不愿回宫,自然也不肯去那里住。再有,一旦封了亲王,就要在宫外分府另住,这也是祖上的规矩。”刘俊垂眸笑了笑,“万岁还是听听二皇子的意思,再做打算不迟。”

    罗铭看了刘俊一眼,见他长相普通,一脸忠厚老实的样子,刚刚那番话说得不急不缓,却极为周全、细致,和他那副老实像一点也不搭界的精明。

    罗平丧气道“好,就依铭儿的意思。九品金吾卫太失皇家体统,连那些二品大员家的孩子进宫,还要给个侍卫副统领,朕的皇儿怎么也不能差了。朕就封你为六品虎贲校尉,即日入羽林卫当值。”

    罗平一脸“委屈了我家孩子”的肉疼样儿。

    罗铭心里一暖,连忙笑着答应,“谢父皇”

    、第19章 禁卫营

    罗铭从康乾宫出来,刘俊走在前面,亲自为罗铭执灯照路。

    这些事只要一个小太监做就好,以刘俊现在的身份,天庆帝罗平出行,都不用他亲自去执灯了。

    罗铭深觉感激,路上道谢,刘俊笑了一笑,直言道“二皇子今日哄得万岁高兴,咱家也能得万岁主子几天好言好语,该是我谢二皇子才对。”

    这话说得不对。以罗平对刘俊那副言听计从的样子,分明是十分信任、器重此人。对刘俊,罗平只怕是有恩无罚,怎么会随意去呵斥。

    罗铭停住脚步,上下打量刘俊,他仍是双目微垂,神情谦恭,一脸老实忠厚,似乎并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坦然地让罗铭观看。

    罗铭也笑了一笑,继续前行,“我听说刘总管十岁进宫,是为了给家里的兄弟换一口饱饭。你在宫里二十年,从无品太监升至如今的从三品大内总管,想来也是步步艰辛。父皇是有福之人,能得你这么个聪明人伺候。”

    刘俊目露惊讶,他顿了顿,才笑道“都是托主子的洪福庇佑。若不是万岁在浣衣局里救了我,咱家也活不到现在。”

    罗铭听他说了心里话,也坦白说道,“日后免不了有麻烦刘总管的地方,若是罗铭有做得不对的,还请公公提点。”

    刘俊没有答应,默默往前走,罗铭也不开口,跟着他走到夹道上,前面已经看到了送自己进来的那辆马车。

    “只要你每日来与万岁请安,陪他说上半个时辰的话,咱家万事都听二皇子的吩咐。”

    刘俊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倒让罗铭吓了一跳,这个交换条件也太轻松了,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在宫里安插这么有用的一个眼线,罗铭当即答道“罗铭早就有此打算。”

    刘俊点点头,送了罗铭上车,在车门处提了一句,“羽林军中的刘喜是我嫡亲兄弟,二皇子有事可与他商量。”

    罗铭刚要谢他,马车已经跑了起来,他撩开车帘,刘俊正冲他的车驾行礼,半躬的身子规矩地形成一个半圆。

    第二日卯时,罗铭去京师禁卫营报道。

    东离国的御林军由禁卫、金吾、羽林三卫组成,负责皇城内的日夜巡查、皇帝的出行仪仗、护驾等事,每卫五千人,共一万五千人,是东离最为精锐的一支部队。也是除了五城兵马司和西北军营外,拱卫京师最有力的一股力量。

    御林军所在的京师禁卫营,驻扎在京城以北的一座小山包下,与西北军营只隔了十几里路,站在山包上,远远地就能看见西北军营里翻飞的旗帜。

    因为离得太近,两军之间又是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对付,一副势同水火的紧张样子,时常会为了一些小事大打出手。将官间还顾着些同僚的颜面,不会轻易发作,当兵的可就管不了那么许多,碰面后一言不和,先打完了再说。管兵士的将官们通常不予理会,可偶尔因为别的事攒足了火气,就会拱火拉偏架,撺掇两边对着干。以至于两军之间越闹越僵,两看两相厌。

    罗铭来时天还没亮,军营周围一片灰蒙蒙的,除了伙头军的位置有亮光,其他地方都拢在黑暗里。

    昨日回去蒋念白就给了他一份禁卫营中的人事图谱,要他记牢,之后的事罗铭此刻想起来还想揍他,蒋念白给了他图谱后,就摆出一副软弱可怜,言道“在下是文官,手无缚鸡之力。这些军营里面打打杀杀的事,实在是帮不了二皇子。”言下之意,是要罗铭自己摆平军营里的那些人。

    他还对流烟笑道“小公子不要担心,至多就是坐两天冷板凳,二皇子身份尊贵,没人敢为难他。”

    拉住一个小兵询问,罗铭找到了二品将军徐潜的营帐前。

    禁卫营不归任何一个衙门管辖,直接听命于皇帝,这里的最高管理者,就是这位二品将军。

    徐潜平时有大半时间住在禁卫营里,像他这样有品阶的将官,在京城都另有住处,只是徐潜这个人自幼在军营里长大的,对营帐比对自家娘子还有感情,所以通常都住这里。

    罗铭还没撩帐帘,就听见里面震天的呼噜声。进去一看,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四仰八叉的倒在榻上,光着屁股,睡得昏天黑地。

    罗铭进退不是,往外看了看,营中井然有序,该换值的换值,该吃饭的吃饭,还有勤快的,已经在校场上操练起来。

    又进了徐潜的营帐,到书案后坐下,翻开案上的一撂纸,上面画着皇城布防图。

    上写“天庆十六年春,金吾前卫固守皇城东侧,由副将孟大山统领。金吾后卫固守皇城西侧,由副将肖遇春统领。羽林左卫固守皇城南侧,由参将刘喜统领,羽林右卫固守皇城北侧,由副将马林统领。禁卫分四队巡查,由副将”

    罗铭正看得仔细,不防头顶上砸下蒲扇大的巴掌,“叭喳”一声巨响,巴掌拍走了罗铭手里的布防图,随即响起一个炸雷似的声音,“二皇子来得好早”

    罗铭抬头,就见徐潜已经醒了,光着腚立在他跟前,那明晃晃的巨大阳物来回晃荡着。

    徐潜见罗铭看他,示威似的把抢过来的布防图揉巴揉巴,想往裤腰里塞,伸了半天手,才觉得不对劲。低头就是一声哀嚎,“完了,完了,我亏大发了,我这玩意儿只有我家娘子见过,你,你,你”

    谁不知道曾经的废太子,现在的二皇子喜好男风,被罗铭看见自己光腚的样子。徐潜的头发根都炸起来了,生怕被这位二皇子看上,再强抢了他去嗯,这模样的也只能用来守大门了,够凶恶

    罗铭想笑不敢笑,看着徐潜像个受了惊的兔子似的在营帐里上蹿下跳,慌手慌脚的套上里衣、军服。

    等徐潜穿戴整齐,坐回桌案后,脸上的表情就变幻莫测,他本来想在罗铭来的时候给他个下马威,什么皇子、公主的,来了这里就要让他知道知道,这是谁的地盘。

    可如今

    徐潜脸上讪讪的,重重咳嗽一声,厚起脸皮板着脸,“你,”他一指罗铭,“既然来了军营,就是普通一兵,我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在这儿也别给我装大爷,要是不听军令,不服从上司调遣,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罗铭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赶紧掩住,答应道“诺”

    徐潜一张磨盘大的老脸臊得黑红黑红的,拍桌扯着嗓子吼道“给老子滚出去”

    罗铭笑着出来,到禁卫营东面找羽林卫的营地。

    交接已毕,见过了几位同僚,他只是六品校尉,上面还有从二品副将一人,正三品参将四人,此外还有长史、参军、兵曹等等,罗铭认人就认了好半天。

    长史官给罗铭排好了当值的时辰,定在每日申正到亥正,十日一换,换到亥正到寅正当值,以此类推,每月另有三天的休沐。

    交待好了相关事宜,离申正当值还有一段时间,罗铭想去营地里转转,熟悉一下情况。

    “二皇子”背后有人叫他,罗铭回头看,刚刚才见过的,参将刘喜,也就是大内总管刘俊的弟弟。

    来人长得和刘俊没有半点相似,刘俊相貌普通,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到,又长了一脸老实相,更加不惹人注意。而刘喜,相貌堂堂,英武不凡,凛凛带着一身武将的肃杀之气。

    罗铭急忙停下脚步,笑道“刘参将,在军中直呼罗铭的名字就好,我只是六品校尉,官阶比你低了三品。你这样称呼,我更难在此处立足了。”

    罗铭话说得一点都不错,他刚才与人交接,虽然人人都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但眼睛里的轻蔑、瞧不起都直直露在外面,连掩饰都不屑掩饰。那样子摆明了是等着看罗铭的好戏。

    刘喜愣了愣,笑道“军中都是粗直汉子,只要你不整天摆出一副难伺候的皇子架子,时间久了,他们自然能接受你。”

    罗铭笑说一声,“是”

    两个人慢慢往前走,刘喜跟罗铭说了营中的大致情况,路上刘喜问道“兄长他身体如何”

    “我昨日见他,精神尚好。”罗铭想起刘俊,就会记起那个躬成半圆的弧度,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兄长他不见我。”刘喜语间落寞,声音也沉了沉,“我来羽林卫就是为了给兄长争一口气,让他能早些离开皇城那个吃人的地方。”

    刘喜无奈苦笑,“可他再也不肯见我。说怕给我丢脸。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有一个当太监的哥哥。”

    刘喜自嘲地大笑一声,“别人都巴不得和攀他上关系,他可是大内总管,皇上身边的红人。只有他自己才会觉得给我丢了脸,也不想想,我是靠了什么才长这么大的。不是他,我和爹娘早饿死了。现在才嫌丢人,早做什么去了”

    刘喜说到后面已经有些堵气,喃喃地说了半天,才想起在罗铭面前说这些实在失态,他腼腆笑道“让二皇子见笑了。”

    “罗铭”罗铭强调一遍。

    刘喜是直脾气,也不再客气,高声喊了一声“罗铭”

    罗铭笑着答应,“嗯这才对。你要想知道兄长的消息,我可以随时告诉你。我每日都要去康乾宫请安,会时常见到刘总管。”

    “真的兄长昨晚托人给我送了信来,我高兴极了,拆开一看,寥寥数语,只写了要我照应你。”刘喜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他踢了一脚脚下的黄土地,嘟哝道“白高兴了一场,连句问候的话都没写给我。”

    罗铭拍拍刘喜的肩膀,“不要着急,兄弟之情总是割不断的。”

    刘喜点了点头,心里对罗铭多了几分亲近。

    、第20章 立威

    两个人说着话,就听到校场上传来呼喝之声,一听就知道有人在比武。

    罗铭多日不曾活动过手脚,听见动静有些心痒,就邀刘喜一起去校场看看。

    禁卫营是每日一练,只要不当值的将士,都会到校场上操练。此时校场上已经有不少人,列队训练的在正中,零散对打的都在校场西边的武器架子前。

    罗铭两人靠过去,挤进围成一圈的士兵堆里。

    里面两个人正打得热闹,其中一个高个儿的黑壮汉手里抡着一把板斧,呼呼生风地正往一个少年身上招呼。那少年才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白白净净的,有几分女相。

    少年明显不敌,被那黑壮汉逼得连连后退,手里的单刀劲不住板斧的重量,两件兵器磕在一起,发生“噌噌”的强震。少年的虎口被震出了血,他咬着牙不肯认输,一双大眼里夹杂着委屈和不甘,眼窝里含着两包眼泪,他愣是忍着不让它掉下来,看上去更加显得楚楚可怜。

    那黑壮汉明摆着是耍弄他,一把板斧抡圆了,使着狠劲儿往少年的单刀上砸,嘴里还半真半假地说道“你服个软,从此与我赵猛相好,在这禁卫营里,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少年见他说得不堪,心里更火了,大喝一声,扑了上去,玩命似的砍他。

    赵猛也不躲闪,等少年欺近他身前,才拿板斧格挡,闪身错步时长臂一捞,一把就把少年搂进了怀里,斧把横压,压住少年乱挥的单刀,大嘴叉子咧着,呵呵大笑,“来,来,来,小美人,让哥哥亲一口。”

    围着看的将士们哄然大笑,少年的脸臊得通红,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赵猛开始也不过是开玩笑,并没想真的亲他。可一搂住少年软软的身子,怀里一股子说不上的好闻味道撩得他心猿意马,低头看见少年满脸羞红,长长的眼睫被泪水浸湿,颤悠悠地挂着一点晶莹泪珠。

    赵猛身体突然蹿上一股热浪,鬼使神差一样俯低了身子,凑到了少年的脸跟前,嘴往前伸着,就要亲上去。

    罗铭暗道“糟了。”众人都只顾着起哄,没看见少年的刀已经顶住自己的肚子,赵猛要是真的在这么多人面前亲了他,少年立刻就得给自己来个大开膛。

    好烈的性子

    男人们之间开个这样的玩笑也不算太出格,只被亲一口就要以死明志

    罗铭顾不得多想,从兵器架子上绰起一根白蜡杆,疾步上去,照着赵猛的手腕子一抖手,白蜡杆材质坚韧,又有一定的弹性,这一抖正敲在赵猛的右手腕上,他“哎哟”一声,手里的板斧差点撒手,嚎叫道,“谁呀哪个王八蛋敢坏爷爷的好事”

    赵猛分心的工夫,那少年飞快地从他怀里挣出来,提刀就砍。

    赵猛怒道,“你他妈没完了”不过却没再还手,只是闪身躲避,让开少年的刀。

    少年乱砍了一顿,也没砍中赵猛,知道不是他的对手,再留下去只会更丢人,跺了跺脚,转身朝营帐的方向跑了。

    赵猛朝着少年的方向愣了半天神,回身猛的怪叫一声,冲罗铭扑了过来,“让你他娘的多管闲事”

    罗铭有心解释,赵猛却连话都不容他说,凶狠着一张脸,抡板斧就砍。

    罗铭急向旁边一跃,躲过板斧,未曾落地,手里的白蜡杆已经甩向了赵猛的咽喉。

    罗铭不会什么招势套路,他的本事全是他用命拼来的,是他前世在无数场大大小小的肉博战里打出来的。他手里使的家伙也没有花架子,出手必是杀招,稳、准、狠,直奔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

    赵猛退了一步,脚尖点地,纵起身来恶狠狠朝罗铭劈来。他也急了,不知道为什么急,是因为没亲到那少年,还是因为看到他哭了,反正心里猫抓似的,乱得很。如今他一肚子的鸟气,全要找个地方发泄发泄。

    劈、砍、削,赵猛发了狠,把吃奶的力气都拿了出来,想一斧子把罗铭砍翻在地。

    罗铭也不是善茬,身手又比赵猛灵活,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一根白蜡杆使得如银蛇乱舞,赵猛开始还能分辨出来,后来被罗铭绕得头晕,眼前一团白影罩在他头顶四周,渐渐连天日都不见了。脚下突然一乱,赵猛一个绊蒜,急忙横板斧护住胸前。罗铭眼疾手快,比他早了半步,白蜡杆在板斧之前甩到了赵猛的肚子上。

    赵猛痛哼了一声,骂了一句娘,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围观的士兵一阵沸腾,人群里有不少人喊好,赵猛可是禁卫营里数得上名号的高手,能把他打趴下的,近几年来罗铭还是第一个。

    “好手段这是哪卫的人,我怎么没有见过”

    罗铭在营里转了一个早上,已经有不少人见过他,故作惊奇道“你不认识这就是咱们东离的二皇子,听说来了羽林卫当值”

    “二皇子就是那个前些日子被废了的太子那个脓包、废物、喜欢干男人屁股的”

    “呔你活腻歪了这话也敢说,还这么大声”

    “嘿嘿,我就是看着不像啊,你看刚才他打赵猛的样子,那叫一个干净利索,哪点像人们传的那样好色没用了。”

    “也是,我也纳闷呢,看来传言就是传言,其中多半是假的,不可轻信”

    刘喜也吃了好大一惊,关于这位二皇子的事他听闻过不少。暴虐、残忍、不学无术,总之没有一句是好听的话。他刚刚跟罗铭说了这半天的话,罗铭举止亲切、随和,也没有半点架子,刘喜对他已经有所改观,现在更是不由得不敬重起来。

    他们是武将,以武制胜是天性,强者也永远是他们无条件敬佩的。

    乱了一场,申时很快到了,轮到罗铭当值。

    说来也是有缘,罗铭和赵猛,还有那个少年,竟然都是羽林左卫的。赵猛和罗铭一样,是六品校尉,而那个少年是才进羽林卫三个月的新兵,叫米英杰。

    米英杰今年刚满十六岁,长得清秀白净,像个大姑娘似的,他进了这全是糙老爷们的军营里,难免被人出言戏弄,米英杰又心高气傲,是个较真儿、认死理的性子,人一逗他,他就脸红骂人,开始大家还让着这小孩儿,后来时日久了,就变成了半是教训半是逗小孩儿的比武、操练。

    羽林左卫固守皇城南侧,也就是正门的位置,十六个兵士在门洞里立岗,再往里,进了城门,还有两百人,站在城墙两翼,每一丈设一岗。剩下的一百人,站在通往皇帝上朝的永泰殿的石阶上,每九步设一岗。

    同样是站岗,也可以偷奸耍滑。

    比如夏天时,人人都想往城门洞里钻,凉快,不用到大太阳底下晒着,而冬天就正好相反,人人都不愿进门洞里面,西北风一吹,门洞里正过穿堂风,小风一吹,三个时辰站下来,人就得变风干肉。

    和罗铭一起出来站岗的,都是混了多少年的老兵油子,谁也不愿意在冬春交接,寒风正烈的时候去站门洞。这个时节被挤到门洞里去站着的,不是新兵,就是在禁卫营里不招人待见的。

    罗铭有幸,就被分在了站门洞的十六个人里。

    人人都往他身上看,想见识见识,这位东离国的皇子要怎么站这三个时辰。这其中最好奇的就是赵猛和米英杰,赵猛是等着看罗铭的笑话,新兵站岗都要好一阵子才能适应,何况是个皇子。米英杰只是好奇,他感激罗铭,心里更多的是替他担忧。

    罗铭面色从容,目视前方,腰中跨着弯刀,像标枪一样笔直的站着。这点其实对现代每一个上过学的学生来说都不是难事,高中、大学入学时,谁没被军训过两天,拔军姿是最基本的必备技能了。

    时间慢慢流逝,人们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一个时辰,还能说罗铭是装模作样,二个时辰还能说他是打肿脸充胖子,可三个时辰了

    三个时辰里,罗铭连动都没动过,就那么笔直的顶着冬日还没回暖的天气,迎着烈烈西风,挺拔地站着。

    亥正换岗,罗铭活动了一下身体,不理会周围的窃窃私语,跟着兵士们穿过皇城北侧的玄武门,回禁卫营。

    先交了身上的令牌,到灶头从一帮如狼似虎的男人手里抢下两个粗面馒头,用黑瓷碗舀了一勺肉汤,蹲在营帐角落,吃了起来。

    迎面砸过来一个东西,罗铭顺手一接,一看才知道是个馒头。抬头顺着方向找去,就见赵猛冲他抡了两下拳头,跟着又甩过一个馒头来。

    罗铭一笑,不客气地朝那馒头啃了一口,赵猛瞪他一眼,转身蹭到米英杰身边,腆着脸笑道“英哥儿,我这儿还有一块烧肉,给你吃”

    说着话,赵猛的手已经伸进了怀里,不知从哪摸出来一块黢黑泛红、油汪汪的肉来,递进米英杰的汤碗里。

    米英杰脸又胀得通红,恼恨道“滚开”一回手把自己的碗扣在赵猛的碗上,站起身踢了他一脚,扭头就跑了。

    赵猛傻呵呵地笑了两声,揉了揉小腿,把两个碗叠在一块儿,吃里面米英杰剩下的残汤。

    、第21章 探望

    罗铭自从入了禁卫营,除去休沐,都是住在军营里,回家的时间变得少得可怜。流烟心里惦记他,怕他吃不好、穿不暖,这日收拾了一大包的东西去看他。

    禁卫营离京城有不到五里的路程,流烟赶了一个大早,去禁卫营。途中要过一条小河,这河正好隔在西北军营和禁卫营之间,平时两边军营里的士兵常来这河里洗衣、洗澡。河水不宽,流速也不急,未到夏汛的时候,水面只及膝盖,淌水就能过去。

    营门口有人拦住流烟,问清原由,让他等着。禁卫营是不许闲杂人等进出的,有公事要办,也只能在营地外见面交谈,一律不准入营。

    流烟四面看着,禁卫营的营帐一眼望不到边,这才是一万多人的小营地,就这样铺天盖日的,和它一河之隔的西北军营,二、三十万人的营地,真想不出会是什么光景。

    正胡思乱想,罗铭已经从营地里走了出来,他穿着皂色军服,腰里挎着弯刀,大步迈开,很快就走到流烟跟前。

    流烟的心跳快了快,冲罗铭笑道“你上次休沐没有回来,我怕你衣裳不够换了,给你带了几件。”

    罗铭没接那包东西,盯着流烟,问他“不是让你别来这里么,怎么不听”

    流烟闻言一愣,罗铭是说过,让他别来军营,可是他流烟说不出因为自己有一个月没见罗铭了,想他想得紧,才借送衣服的当口来见他。

    流烟的性子其实并不软弱,只是面对喜欢的人时,不自觉的带了几分自卑。他从小就被父亲卖了几次,每次他偷偷跑回家后,都拼了命的干活、讨父亲欢心,盼着父亲能觉得他有点用处,不再卖他。那时的流烟才六、七岁,六、七岁的孩子就要扒在和他差不多高的锅灶前烧火做饭,烫得手上都是燎泡,他也咬着牙每天坚持着做完三顿饭。可惜没有用处,家里太穷,父亲想再续娶一房妻子,只有卖了他,才能有钱去下聘。就这样在一次一次的讨好不成中,流烟变得越来越胆小,在面对他觉得心里重要的人时,也会加倍的小心翼翼起来。

    流烟抬头看了罗铭一眼,罗铭也没有黑着脸说这些话,只是说话的声音平板板的,不如平时亲切、柔和。

    流烟立刻慌张地说“我,我就是怕你”说不下去,罗铭曾说过,他要在军中立足,就要与普通士兵过一样的日子,禁卫营中的将士,是不允许家人来营中探视的。

    不安地又看他一眼,流烟低下头,手指揉捏着包袱的边角。

    罗铭烦躁地拉了流烟一把,把他拉到守营士兵看不到的地方,“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唉,你还是回去吧”他也没说一句重话,流烟就这样一副紧张害怕,畏畏缩缩的样子,罗铭看着就有些堵气。

    罗铭的话一出口,流烟就倒退了一步,弯了弯嘴角,笑道“我不该来的,是我想的不周到,你别怪我。”

    递过包袱去,罗铭摇头,“不要了,我的衣服我自己会洗,够穿了。这些拿进去,也只是添累赘。”

    “也是。”流烟又笑了笑,把包袱背在背上,道了一声“早点回家”转身走了。

    罗铭望着那个单薄、失落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里翻了几个个儿,迈出的脚步也愣是变了方向,他猛的转过身,追了上去。

    眼看追上流烟,罗铭向前抢了几步,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急声道“等等,我送你”

    流烟吓了一跳,“不用了,路不远,我自己就能回去。你快回营去吧”

    罗铭喘了口气,手掌顺着流烟的衣袖一直滑到他手上,牢牢握住,霸道地又说了一遍“我送你”牵着手往前就走。

    流烟像做梦似的,心里不由得有些雀跃,他盯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掌,偷偷地想,他也许可以多期待一点儿。

    罗铭走得很慢,他想尽量拉长和流烟在一起的时间。他们从相遇开始几乎就没有独处过,这样在漫山遍野青草冒芽的初春时节,静静地手拉手走着,就像,就像约会一样。

    罗铭悄悄看了一眼旁边,流烟正巧也在偷偷看他,两人目光一对,都像做了贼一样,心虚地错开了目光。

    罗铭扭过头去就不敢再扭回来,直直的盯着前方,慢慢地移着步子。流烟暗自笑起来,握紧了手掌,罗铭的手掌因为每日的操练而变得宽厚、粗糙,还生出了薄薄的茧子,流烟紧紧握住那手,感受着一点点安心和一点点甜蜜。

    两个人谁也不再说话,沉默又过了好久,久到已经到了河边,罗铭不能再往前送了,再往前过了河,下了山坡很快就到城门口了。

    罗铭停住脚步,“坐,坐会儿再走吧”他指指河边堤岸上的一块青石板,那石板是士兵们洗衣用的,表面光滑平整,正好两个人坐。

    “好好。”流烟结巴地答应一声。

    坐下还是无话,两个人也没觉得尴尬,倒都有种忙里偷闲的舒适和安逸,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边坐着的人,是自己最最信任的那个。

    面前就是小河,河水清澈见底,河边才刚冒头的绿草给地面铺了一层薄薄的毯子。

    罗铭从身后的野草堆里揪出一根野草,捻在手里问流烟,“现在这样的日子,和我们在草屋里计划的差远了吧”

    流烟笑着点头,“嗯,那时还想着出了京城,就可以去看竹海和红鸾花,现在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有”罗铭直视着流烟的眼睛,坚定地说了一声,“我一定带你去看”

    流烟只觉得整颗心都被罗铭的话语温暖了,他很容易满足,只要罗铭的心里有一点点位置是留给他的,他都觉得满足。

    罗铭能记得他这点小小的愿望,流烟心里说不出的高兴,轻轻地应了一句,“我信你”

    罗铭突然想起来,兴冲冲地对流烟说道“再过几日就是花朝会了,宫里要办宫宴,我带你进宫去玩儿。”

    三月花朝会,是东离国仅次于除夕、中秋的大节日。传说每年的三月十五,是花神降世的日子,会有百花来朝。东离的百姓十分重视,家家户户都会饮酒迎花神。

    宫里的花朝会更是热闹,御花园里会摆下宫宴,邀请京中所有有品阶的官员和其亲眷入宫饮宴。

    这可是官家小姐和少爷们最为盼望的节日,东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官家结亲也多数是政治联姻,很少有夫妻间是因为彼此爱慕才成婚的。花朝会可以说是他们唯一一次能自由寻找中意伴侣的机会,在花朝会上结缘,一般都会由皇帝赐婚,父母再不愿意,也不敢违抗皇命。因此,这一天也算是东离的大型相亲会。

    流烟也正是爱热闹的年纪,当然想去,问道;“那日你不用当值”

    罗铭冲他眨了眨眼,“那么多兄弟呢,随便抓一个过来替我就好。再说,我这个东离的二皇子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的露一次面,我哪能不去呢”

    罗铭的话里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花朝会的确是他重新回到皇宫后,第一次的公开露面,到时朝中上下对他是何反应,就要看他们这段日子所做的这些事情,收效如何了。

    流烟笑着点头,“那好,我在家等着你。”

    两个人相约好了,又说了半天的话,才依依不舍分开,罗铭一直看着流烟过了河上架着的小木桥,下了山坡,再看不见了,才往禁卫营走。

    流烟回到东城,已经快中午了。

    京城中分为五城,皇城居中,东、西、南、北四城分居皇城四方。东城住的都是达官显贵,东城的胡同像棋盘上的线条一样,规矩的把整个东城划分为若干片。这其中,住在离皇城越近的地方,就代表身份越尊贵,在朝中的地位也越是举足轻重。

    蒋念白家离皇城很远,几乎到了东城的边缘。流烟从城门进来,要过几条大街,才能到蒋念白家。

    刚拐过弯,迎面正碰上燕君虞,流烟看了他背后一眼,如果他没记错,燕君虞应该是从东城西大街里走出来的,那条大街上只有一座府邸,那就是丞相刘裴的相府。

    又往那边看了两眼,燕君虞已经迎了上来,流烟赶紧收回目光,笑道“燕公子又出门了”

    燕君虞自从那夜救了罗铭和流烟后,就不再装出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虽然他平日里还是一副慵懒、悠闲的模样,可跟从前不同,他现在的慵懒里,总带着一种习武人特有的敏捷,仿佛随时蓄势待发,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就可以化身成一柄最最锋利的剑。

    这样的燕君虞,总让流烟有些害怕。他和罗铭说起过燕君虞的可疑,罗铭一笑置之,只说他要害人早就害了,何必等到现在。

    这话倒没错。流烟知道罗铭念旧,心里又总记着他们同甘共苦的那几个月,只要燕君虞不做什么危害到他们的事,罗铭恐怕是不会管燕君虞究竟是什么身份和目的的。

    不过,流烟一早就思量过了罗铭性情豪爽,重义气,他是不大不计较这些的,可自己总要多留一个心眼儿,替他计较着才是。

    燕君虞笑弯了一双细长的凤眼,好看的红唇勾着,露出颊边一个酒窝,“整日无事可做,我当然要给自己找点乐子了。哪像你”燕君虞暧昧的看了流烟一眼,“这是见罗铭去了”

    本来只是简单的询问、陈述,从燕君虞嘴里说出来,却带了几分暧昧不清的味道,说得像流烟和罗铭做了什么了不得事似的。

    流烟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坦然笑道“刚才是去见他。”

    流烟对燕君虞话里的暧昧倒没放在心上,只是羡慕他能开口就叫出罗铭的名字,自己却是怎么也叫不出口。

    他与燕君虞两个人认识的时间比罗铭长,但是关系倒都不如和罗铭的亲近。燕君虞拿罗铭当了知己好友,时常在一起谈笑、饮酒;而流烟拿罗铭当了心尖上的人,更是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掏给他。

    互相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一起往蒋念白家走。

    才进门青哥儿就跳了过来,“见到二皇子了么”

    流烟笑说见了,青哥儿缠着流烟问军营里是什么样子的,流烟也没进去,又不像罗铭似的会瞎编,被青哥儿缠得没法,就实说他没进营里去。

    青哥儿显然不信,追着流烟问个不休。

    流烟答不上来,用眼神向燕君虞求救。

    燕君虞一把揽过青哥儿,把他提溜到椅子上,“我告诉你军营里就跟耗子窝似的,穿过长长的坑道,里面一窝大小耗子挤在一堆儿,小兵们在最底下,将军在最上面”

    青哥儿瞪大了眼睛,许久才撇嘴道“骗子”

    流烟感激的向燕君虞行了半礼,进去张罗午饭,饭毕就进了书房,继续写蒋念白交待给他的事。

    自从罗铭进了军营,蒋念白就开始为罗铭拉拢羽翼,朝中官员对罗铭的态度十分冷淡,没有一个人看好这位过去的废太子,要想让他们转变态度,从霸占朝纲的丞相刘裴手里夺下能用的官员,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过程也会十分缓慢、难行,蒋念白分身乏术,就要流烟帮他总结朝中大小官员的生平、履历,和家中祖孙三代的喜好、怪癖。

    之所以让流烟做这些,还是蒋念白听罗铭说起,流烟过目不忘,而且观察能力超群,能把他见过、听过的所有人或物的细节、特征都复述下来。

    蒋念白大为惊异,试了两回。

    有一回他将自己屋子里的东西打乱顺序摆放,然后叫流烟来说话。流烟进屋后一眼就看出了不同,手脚麻利地收拾回去。

    又有一回,蒋念白雇了一个长相没有半点特色的人从流烟面前走过,隔了几日,他又让那人来府里送东西,流烟接过东西就笑了起来,说“好巧,我们不是某月某日才见过”

    连那雇来的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才隔了几日而已,他都已经记不真了,流烟却能连他的衣着打扮和见面时辰都说得分毫不差。

    这样的人才,蒋念白怎么会放过,他两眼冒绿光,直说“可惜、可惜,早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要省下我多少功夫。”

    流烟听了蒋念白的夸赞,心里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容凄惨。他的本事何止这些,可是谁又是生来就有本事的,这样的本事,是他少年时不知挨了多少藤条、板子才练出来的。

    流烟没什么了不得才能,当年静懿皇后买他,只是看他柔顺、老实,可以给她的儿子当条忠心的狗。有危险时,他要替太子挡在前面,闲暇时,他要做太子取乐的小玩意儿。

    为了给自己挣出一分做人的尊严,流烟拼了命的学习,读书、认字他都要比人多费一倍的功夫,可流烟不怕苦,就像他明明知道没有希望,也要去讨好自己的父亲一样。他要活下去,就不能放弃。

    老天可怜,他这份用心被静懿皇后看在眼里,她看流烟还算个伶俐孩子,才特意找了师傅来教导流烟,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才练就他这样心细如发,过目不忘的本事。

    、第22章 暗卫

    “凭啥要我替你”赵猛瞪着大眼珠子,声音要掀翻营帐。

    罗铭倚在帐角用两块木板拼起来的窄床上,眯着眼睛笑了笑,有些狡猾,“今晚米英杰和我一起在御花园西边的回廊上立暗哨,本来想着这大好的机会留给你,好让你和他两个人多说几句话的,现在”罗铭偷偷瞄了赵猛一眼,“算了”说话间站起身,“我找别人去”

    “别,别,别,我应了,我应了还不行。好哥哥,你是好人,以后有这样的好事,记得多想着兄弟。”赵猛追在罗铭身后咧着嘴笑。

    罗铭偷笑着点了点头。赵猛这样的粗直汉子,其实最好交往,比起和蒋念白每天文绉绉的说话,罗铭更喜欢和禁卫营里的兄弟在一起,自在、也没拘束,他们都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直爽汉子,一旦认定了你是同袍兄弟,就会真正的拿你当成自己人。

    找好了替他当值的人,罗铭去找刘喜,刘喜算是罗铭的顶头上司,有事一定要和他打个招呼才行,免得上面问下来,他替自己担不是。

    “你也真是,军中要一视同仁,可也不是不讲情理,宫里要办花朝会,你是二皇子,自然要出席,你若不去,皇上那里也不肯答应。像这样的事,你只要报上来,不替你排值就是了,何苦要赵猛替你,还要支一份人情。”刘喜边说边摇头。

    忽然想起来什么,刘喜问道“御花园西边的回廊后面正对着碧玉湖,那里草木茂盛,藏个人不容易发现,是重点防守的地方,那里当值的,我记得不是有二十个人么而且米英杰,他不是”

    罗铭笑着打断刘喜的话,“你真当赵猛傻啊,他和我一样的品阶,你我知道的事,他自然也知道。”

    刘喜笑着点头,“赵猛这人粗中有细,性子是急了些,但绝对不会误事,是个值得相交的好汉子。”

    罗铭应和道“是啊,可你忘了他心眼儿也小,要是知道米英杰今日要跟着米大人去赴宫里的花朝会,根本不会去当值”

    罗铭说着苦笑,“等明日我回营,赵猛非追着我在营地里跑上十圈不可。”

    刘喜一句“你活该”已经到了嘴边,想想罗铭的身份,到底还是给他留了点面子,把话咽了回去。

    申时罗铭从禁卫营出来,先回蒋念白家。

    换了衣裳,正和流烟说话,宫里又派了马车来接他们,传旨说时辰还早,要罗铭先去康乾宫见驾。

    上了马车,流烟问道“不等蒋大人和燕公子一起进宫”

    罗铭道“不用,现在宫宴还没开呢,要到酉正时,皇城东边的宏恩门才会打开,朝中官员要登记备案后才能进皇城。君虞么,”罗铭挑眉笑了笑,“他要想来谁也拦不住他,随他吧。”

    马车跑得飞快,一顿饭的功夫已经进了皇城,罗铭与流烟在夹道前下了车,跟着小太监往康乾宫走。

    三月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康乾宫中刚刚换过全新的帷幔、纱帘,一色儿的清淡水嫩颜色,为整个宫殿都披上一层仲春的新鲜生机。

    两个小宫女撩开纱帘,罗铭迈步进去,天庆帝罗平正守在窗户跟前,用一柄小小的象牙梳子给一只长毛猫梳毛。那小猫极乖巧,老老实实的趴卧在红木条案上,偶尔用爪子扒拉一下面前的笔筒和砚台,给自己的小脸上抹上几道子黑印子。

    罗平微弓着身子,长长的袍袖卷至腕上,神情十分专注,他一下一下地轻轻梳理着猫儿长长的毛发,口中念叨着“你乖乖的,一会儿要给铭儿看的,一定要漂漂亮亮的,铭儿才喜欢你。”

    罗平的身影在夕阳薄暮的暗淡光线下显得有些孤寂,他时常这样守在窗边,尤其是在知道罗铭会来的日子里。

    罗铭不由得心里发涩,他每日都会来康乾宫给罗平请安,从最初的例行公事,到如今真的发自内心地想亲近这个寂寞的父亲。

    罗平也许不是个好皇帝,不是个好丈夫,但绝对是个没法挑剔的好父亲。他的父爱全部给了亡妻留下的儿子,里面无条件的宠溺占了大多数,让他的父爱变得盲目而沉重,可罗铭还是不能不感动,不能不像现在这样,从心底里叫一声“父亲”

    罗平听见声音回过身来,手里的梳子揪住了猫毛,小猫嚎叫一声,罗平急忙扔了梳子,边给它揉着,边向罗铭笑道“快进来”

    罗铭走至罗平跟前,翻身下拜,行了大礼,恭敬地又喊了一声,“父亲。”

    罗平嗔怪道“不是说了,只有我们父子俩时,你不用行大礼了,又跪又拜的,累”

    罗铭规矩地行了礼,站起身笑道“礼不可废。儿臣时刻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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