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昱喉咙艰涩,颤着薄唇,道,“你不明白,无论我身处何位,只有你能伤害我,平九,只有你,我认输了……”
平九视线凝结,他怔忪的看着无焦距的一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他知道身体里有一跟线,从手掌连接到心脏的地方。
它在收紧,它在剧烈的疼痛。
它无所畏惧,却在这时突然炸开了花,
平九扶着辰昱的手逐渐放开。
平九低声道,“抱歉。”
手上动作极快,平九先点上两处大穴止住辰昱身上的血,然后一招封了他的动作。
平九将点过穴身体僵住的辰昱安置在地上,然后站起身,再一次向着辰琛所在的那个位置看过去。
辰琛倚在软椅上,脸上蔓延开不正常的红晕,他死死地盯着平九的方向,他看着平九向他走过来,颤抖着抬起手,向着平九的方向拼命伸去。
辰琛尖锐的喘息起来,他兴奋地张开手指,“来……陆秋鸿……到我这里来……!”
平九轻功掠至辰琛所在的崖边,四周漆黑如魔,狂风贯穿进他的衣袖。
平九站得笔直,突然他转过身,看向辰昱的方向。
位置太远了,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大约能看到一张脸。
却不知怎么的,平九竟隐约看到了眼泪。
从辰昱眼角溢出来,混杂着脸上沾染的血,带着让人发疯的绝望和不甘心,堪堪落入土里,一滴一滴消失殆尽。
平九就在那道视线中,抽出了剑。
瞬间气势暴涨,断水一剑猛然没入土地,随后横扫而开!
平九目光淡淡,在辰昱尚且看得见的位置,道,“我希望你明白,如论生死,我也不会与你同行。愿你我好自为之。”
只听一道巨大的破碎声想起,随后岩石大块大块跟着崩裂,断层即刻形成了!
平九与辰琛所站位置逐渐倾斜,平九不再去看崖上发生了什么事,反而看向了眼前无尽黑暗的深渊。
这是平九跟辰琛说好的最后一个约定。
也是了断这一切过往的最后一个方法。
不留情分,不做犹豫。
这一剑斩断的,不仅是这片空旷的断崖,更是平九双手上的枷锁,是这广阔天地间的最后一把钥匙。
自此以后,他是平九,也是陆秋鸿。
他自由了。
第68章 第章
辰琛番外
幼时母后常告诉我,生在皇家,责任重大。身为皇帝的长子,我一定要以身作则。
皇后元氏多年无出,我母后萧氏在后宫地位崇高,颇受父皇宠爱,加之娘家又是朝堂上数一数二的萧家。我知道我从生下来起就高人一等。
我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我自小母后宠我,父皇偏爱我,我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求之物皆手到擒来,难免就日渐盲目自大。因为我没吃过亏,我就以为天下人都这样怕我。
我四岁那年,后宫有了皇帝的第二个儿子,辰藿。辰藿自小就没胆量,他不敢爬树,一打就哭,七八岁还秀气的像个小女孩,而且他怕我。
辰藿母亲不过是后宫一个普通的婉仪,在我母亲面前卑微的如同一个丫鬟,辰藿见了我也像老鼠见了猫,但他听话,懂进退,对我没有丝毫威胁,所以我留他一命,我母后萧贵妃也懒得去折腾他。
八岁那年,辰昱出生了。
辰昱的生母是后宫一个不受宠的妃子,生他之日因难产而死,皇帝听说了,想到皇后长年膝下无子,便把辰昱过继给了皇后。
那是母后第一次对我的兄弟起了杀心。
跟辰藿情况不同,辰昱在皇后手下长大,即使不是亲出,那也是威胁。皇后元氏常年处事低调,不曾惹事争宠,但她背后势力庞大,母家举足轻重,所以这个孩子不能活。
可是我和母后都没想到,区区一个别人的庶子,皇后竟也愿意保他。
也是那时我才知道,皇后不是没有手段,她只是在等,如今有了要做事理由,她自然不会再任人妄为。凡要经手辰昱的事,旁人一概也动不得。
至于辰昱这个人,他从小心思就沉,读书习武十分刻苦。他跟辰藿不同,跟我也不同,他作风很像皇后,行事比我低调,比辰藿更避锋芒,他有时活得像个影子,又有时,他看着我,我能从那一双眼睛里突然发现,他根本不怕我。
他就像个天赋极佳的狼崽子一样,他围观着猎物行走,他在学习怎么狩猎。
可那时我并不相信一个小孩会有多深的城府,我只是简单的想,他凭什么不怕我?
他又拿什么跟我争?
事情的转机是在辰昱九岁那边。
辰景出生了。
这才是皇后亲出的儿子,是皇帝唯一的嫡子。
这才是我真正的威胁,至于辰昱,呵,他算个什么东西?
辰景出生之后,后宫明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掀起了巨大的风浪,立时便分割出以我母后萧氏为首和以皇后元氏为首的两派。
至于辰昱,皇后为保辰景已经自顾不暇,哪有心思再去管别人的野种,母后眼里看不到辰昱的威胁了,但是不代表我也看不到。
我施计,说服父皇,把辰昱发到边境镇守军心,我对父皇说,近些年战争频发,边关时破时收,眼下皇子与将军共进退,定能振奋起士气。
说是据守边疆,可明眼人都知道,辰昱不过十岁稚童,发号不动命令,去了就是半个质子。
更何况,辰昱自幼在皇宫长大,怎么也是养尊处优的皇子,边疆条件如此恶劣,刀剑又不长眼,难免战乱的时候就送了命。我那时想,即使辰昱命再大,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可是我轻敌了。
多年后我反思自己才发现,原来辰昱这一手好牌,竟是我亲自送上的,他在皇宫蛰伏再久,恐怕也比不上他在边疆这数年建起来的军威兵权。
我在皇宫作威这么久,到头来,竟然变成了辰昱一块通天的垫脚石。
我怎么能甘心!
等辰昱再次回京,不过短短半余载,萧家这颗大树竟被连根拔起了。
母后被打入冷宫,而随后我太子之位被废,根基溃散不形成,我二十多年以来所拥有的一切,突然像巨大的泡沫一样,崩塌了。
自那之后,谁也不再怕我。
他们怕的人变成了辰昱。
就连父皇,当他心里开始下意识的忌惮辰昱,并且不得不提防这个突然崛起的儿子时,却突然发现,他已经动不了他了。
而我,我成了全天下最大的笑话。
萧家落败后的没几个月,我的母后,她生命终结在冷宫的房梁上。
一尺白绫吊着一具尸体,双脚绷直悬在空中,眼睛暴突出来。
死相无比狰狞,让我无数个噩梦中被惊醒,我无论如何也忘不了。
母后自缢的前一天晌午,我还去看望过她。
母后那时看上去苍老了很多,她面容极瘦,眼角细细的鱼尾纹一夜尽显,她的双眼茫茫然看着门口,直到我出现,才幽幽的亮起一点光。
冷宫荒凉,竟然一个服侍的人也没有。
记忆中,那天,也是母亲最后一次拉着我的手。
她叫我的名字,一遍一遍的抚摸着我的手,她说琛儿,琛儿。
说着说着,她开始流泪了,我从未见母亲哭过,我一时心慌,加之那段时间受的打击极大,竟不知如何出言安慰。
母后哽咽出声,突然哭喊道,“我的儿子,是母后对不起你,是娘大意了啊,我的儿!”
自那以后的每一天,我每每想起来,我仍觉得悔恨难当。
我明知母后那日很反常,可是我出宫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安排。
第二天,我收到了母亲离世的讣告。
那对我而言,无异于天崩地裂,纵使太子被废,我也未曾这样痛苦过。我自小没有受过什么委屈,那一年内接二连三的打击却几乎压垮了我。
我的母后,她在我眼里,曾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最美丽的女人。
可是她自缢了。
她怎么会死!
是辰昱逼死了她。
而辰昱手上这把刀,是我亲自递上去的——是我给他递上去的!
从前,是我看不起辰昱,那之后,我才开始真正的恨他!我恨不得吃他的骨髓,撕烂他的血肉,他要权,我就跟他争权!他要势,我就跟他夺势!他想坐这个皇位,我这二十几年的人脉怎堪白白拱手让人,我甚至自甘居人于下,我要捧起来辰藿,我要这皇位即使我坐不上也绝落不到辰昱手里,我要辰昱死!
可是辰藿这个人,他格局太小,放不开眼界,是扶不起的阿斗,除了挑拨挑拨父皇和辰昱的关系之外,他几乎一无所为。
而我,因为常年积压过度,我得了大病。辰藿在辰昱眼里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他根本不是辰昱的对手。
渐渐地,辰昱气势一日涨过一日,我在朝堂之上斗不过他,可这样收手,我死都不能瞑目。
从前我不信命,可那是我开始祈求上苍,我求老天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不要皇位,我也不怕早死,但是我要辰昱不好过,我要让他恨我,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让我遇见了一个人。
陆秋鸿这个人,起先我也只以为,他不过是这盘局里一个比较重要的棋子。
禁军虎符直管皇宫内外,这势力不容小觑,得到这张虎符,就代表先一手把皇位给圈起来了,这要是让除了皇帝之外的人拿到手,那么皇帝一辈子皇位都坐的不安稳。
所以得知辰昱拿到那张人皮,又费心思通过寒蛊把一个伏人养在身边,我知道这是他常用的手段,我不意外。
可是当人物皆备,辰昱却迟迟不杀他时,我才觉得这其中一定有我没料到的变故。
大战之前,我引出陆秋鸿关押在地牢,辰昱那边有人来救,这是情理之中,但是我没想到辰昱会亲自来,这是我的意料之外。
那时,冥冥中我突然通透了一些什么事,我想老天既然派了这么一个特殊的人搅进这个局,那么我也不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辰昱对皇位十拿九稳,我强取也无济于事,索性不再着急。我将此人之事尽数告知给辰藿,然后让自己处于静观其变的位置。
我要看看,待他日辰昱登基之时,这个陆秋鸿又会有什么下场。
辰藿这个蠢东西,他听了我的话后,竟主动招惹起这个人,最后被辰昱一刀斩死在谷河,也是活该。但也多亏了辰藿,让我对整个局面一瞬间了解到无比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