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次来封淮还是冬季,未曾想到深秋的封淮是如何景象,葱葱黄叶映在清婉的碧水中,原来有这般美。
皇上渡水时包了一艘船舫,在那河中心悠悠荡荡,沿岸撩人的小曲若有若无的传过来,仿佛是在你心尖上挠痒痒。
只是皇上神色不定,我们做侍卫的更是正襟危坐,半点闲情不敢显露出来。
更无暇看这美不胜收的光景。
说来这次行路气氛本就压抑,到了封淮,更是沉重到了极点。
皇上自坐上了船,身体再也未动一下。
他手里握着一个长叶形状的玉式,边角圆滑,看成色不像是佳品,他就那么一直盯着看。
看得久了,连眼中的光都消失了。
我以前在王府见过更多上乘的玉石,更别提皇宫珍宝无数,只是未曾有一个做工是这样奇怪的。
再后来,说来也巧,我们偶遇了一个货郎。
他吆喝的嗓门极响亮,看行头是个专门卖玉式的,皇上只瞥了一眼,竟在那摊货前驻足了,那货郎大概也看出来皇上身份非同寻常,凑过来说话时还有点小心翼翼的,“公子想挑点什么,腰椎?项链?还是……”
说话了一半,货郎余光瞟见皇上手中的长叶,忽然惊奇的“咦”了一下。
再说话时,货郎脸上多了几分神采奕奕,讨好道,“公子手中拿的这块玉,可是从另一位功夫极好的公子手中拿的?”
这话一出口,皇上原本虚握着的手瞬间就绷紧了。
我跟旁边站着的三个侍卫惊的冷汗都下来了。
那个货郎此时却毫无眼色,继续眉飞色舞道,“在下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公子我还有印象的,那年他替我解围,这玉也是从我这里拿的,唉,不仅人长的风流潇洒,功夫更是超绝,大侠风范一目难忘,实在让人印象深刻啊。”
可皇上没有什么动作,只是静默的站了片刻,道,“他可曾有说过什么?”
货郎挠了挠头,道,“也没有说过什么,这玉式原本是一件护身符,当年去成光寺开过光的,我那会问他是要求什么运,他不要财运和桃花,只问我有没有平安的,人啊,若能身体安康,平安喜乐,这也是大大的福气了,那位大侠既是把这玉符给了公子你,想必,你也是他极为重要的人吧。”
我看见皇上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了干净。
他不知是被勾了什么心绪,身形不稳,退了一步才堪堪站住了。
皇上从来都能很好的克制住情绪,喜怒哀乐,没有人猜得准。
可那时他握着手里的长叶,手背的青筋都爆出来。
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难过。
再回宫后,皇上就病了。
太医院为此忙翻了天,可是束手无策。
皇上吃药,但是多数是吃不下去的,所以病也好得很慢。
早些日子缴上来的九霜剑被皇上挂在御书房,临着桌旁,每日皇上批阅奏折,只一抬头,便能看见那剑静静的摆在那里,有时候皇上会抽出剑刃擦拭一番,更多的时候,他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
有一日深夜,我在御书房站岗,见皇上走到九霜剑面前,摩挲着剑柄,声音低喃如同情人般的耳语。
他说,“平九,朕睡不着。”
后面还有什么话,我不敢再听了。
其实那日在江头看见王爷跪在平大人的尸体前,我就该明白的。
皇上的心结,从一开始就是个死结。
这九霜剑的主人,他不被提及,不被宫人所知晓,却如同一个巨大的梦魇,深埋在这宫廷最不为人知的地底下,影子一直未曾离开。
四处游荡,无处不在。
终有一日,会把这诺大的皇宫,变成一座华丽腐朽,再无出路的囚牢。
作者有话要说
不写番外了,下一章正文了,写番外好累啊
第43章 第章
第四十三章
自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以来,转眼已过了三个年头。
这三年北青国泰民安,经济得到迅速恢复,新帝手段凌厉果断,励精图治,朝政一扫往年贪污纳贿之腐朽气象,同年官场随之大批换代,更是提拔了不少同魏名真魏大人一般清廉有志的好官,朝廷焕发出欣欣向荣之景象。
与此同时,百姓也逐渐从战乱饥荒中缓解过来,南部灾情治理有效,大批难民得以安抚分配,生活一日日步入正轨。
芦城,是位于南运河沿岸一座较偏僻的小镇。
作为北青经济中心的南部运河地区,如今商贾贸易得以复苏,市镇愈发繁荣昌盛,即使是芦城这样的小地方,今年也是物埠丰登,人人有着落的。
眼下正逢梅雨季,天空虽迟迟不放晴,因着此地小桥流水,青山远路,在这雨雾中自有几分水墨画般的朦胧感。
眼下,一位身穿粗布麻衣的村妇,正举着破油纸伞站在桥的一端,她神色焦灼的在原地踱步徘徊,似乎是在等什么人来。
过了一会,远方一个身穿蓑衣的男子慢慢渡出身影。
那村妇一见此人出现,脸上立刻见着喜悦,带那人走上了桥,她连忙小步跑过去,双手合十不住的絮叨,“大夫,大夫你可来了,你可得救救我们啊,可得救救我们啊。”
那村妇满脸的愁苦哀痛,一边拜着一边作势就要跪下去了,却被旁边那蓑衣男子抬手拦住,道,“带路吧。”
眼前男子虽样貌普通平凡,却嗓音如玉石落盘,清朗有致,无别于眼前微雨飒飒,背抵青山碧水的好景象。
村妇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过身带路,嘴里仍不住念叨,眼睛还忍不住往旁边人脸上瞟,“大夫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夫妻俩是一辈子也不敢忘了,要是没有你,唉,我家那口子多半也是活不到现在了,您诊费不贵,医术又高超,唉,如今上哪找你这样的好郎中呢?”
而郎中只一味跟着走,并不搭话,村妇似乎也是习以为常,嘴上不闲着,脚下也不耽搁,没多远便走到了一个茅草屋前。
郎中在屋檐下脱去蓑衣,村妇连忙殷勤的接过蓑衣挂好,郎中到过谢,径直向屋里走去。
那屋中躺着一个面色灰败的中年男人,郎中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指先是在那男人手腕上搭了一会,沉吟片刻,抖开装着银针的包袱,手法熟稔的扎起针来。
那妇人见郎中神色平常,丝毫不见棘手的模样,知道丈夫是有救了,她的脸色也跟着放松下来,嘴里又闲不住,道,“大夫你这样年轻有为,可有娶亲?这男人出门在外,身边没有个体己的人怎么能行呢?要我说呀,别看庐城不大,还真有几个好人家的姑娘,模样生的端正,人呀也是知书达礼……”
妇人说了半天,郎中也是听出来一些意思,无奈的打断道,“在下……意不在此。”
妇人心中好奇,又问了一句,“大夫可是成过家了?”
郎中摆摆手笑了一笑,似乎不想提及。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将银针拔了之后,郎中写了一个方子递给村妇,道,“药不贵,记得按时吃。”
那村妇又是一连顿的道谢,付了二钱银子的诊费,那郎中穿好蓑衣准备走了,村妇又捧着一篮子鸡蛋出来,道,“大夫,家里没什么值钱的,这些鸡蛋你拿回去,啊,一定拿回去。”
见那村妇神色诚挚,郎中也不推脱,捎着鸡蛋带起斗笠,推门走出去,不多时便消失在了雾蒙蒙的雨中。
穿过滑腻潮湿的石青板路,走过小桥和池塘,郁翠的柳叶映着黑瓦白墙,淅淅沥沥的雨水滴落在大片舒展的荷叶上,又在河面荡漾开无数的小圈。
此时四下无人,郎中拎着鸡蛋篮子在桥上稍稍一驻足,目光顺着连绵的荷花延展到远方,雨水顺着斗笠滑落成线,他的神色颇为静寂。
站了片刻,复又拢了拢斗笠,继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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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
皇宫的灯火升起来了。
御书房内。
大内总管李公公低眉垂首的立在一旁,手里拿着一部册子,道,“皇上,这是今日选进宫来的秀女的画像,总共有四人,请圣上过目。”
皇帝披着袍子坐在桌后,执笔写字未停,道,“照规定赏。”
李公公恭敬的应了一声,又道,“淑妃这几日总是急着要见陛下,前些时间被咱家找理由对付过去了,近几日怕是要压不住,不知圣上是否……”
辰昱顿笔,看了李公公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做,要朕教你?”
李公公立刻跪下去,重重磕头,“奴才愚钝,奴才知道了。”
待批阅折子被随手丢到一旁,辰昱向后靠在椅背上,“滚。”
李公公连忙跑走了。
随后御书房陷入了一阵安静。
突然“哗啦”一声,桌子上的东西被尽数扫到地上。
门口侍卫屏息凝神的站着,心中暗暗叫苦,这李公公倒是跑得快,皇上脾气一向不是太好,为了免受牵连,眼下能做的就只有尽量稀释自己的存在感了。
辰昱双手撑着桌面坐着,眼睛盯着虚空的一点,便仿佛那狂风暴雨无处发泄,却又静的瘆人。
那把剑就静静的搁在一侧。
辰昱的视线移了一寸,落在剑身上,心想。
有时真恨不得将这剑连同那人一起挫骨扬灰。
归为尘土再眼不见为净。
百余年后物是人非,这剑也不过是一堆废铁,又何必念念不忘?
然而气息一结,口腔里终是渐渐弥漫开血气。辰昱视线虚了一下,手指微颤顺着刀鞘向下滑,他的目光里带着淡淡的嘲讽。
可是终有一日。
终有一日。
这份磨人的煎熬,会随着他这活着的身体一同,消失殆尽。
到那时,这剑的主人又可愿意再见到他呢。
第44章 第章
第四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