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晚风飒飒迎面拂来,略带些冷意。
平九跟在瑞王身后几步远的位置上,一路无言,瑞王似乎也不记得身后还有这么一位透明人,一味的不急不缓的走步。
走至卧房前,瑞王散退了侍候的仆役,自己在门前静站片刻,抬手慢慢搭上门沿,却也不推门进去。
平九等在后面,看着瑞王久久未动的背影,心下略有些奇怪。
却见瑞王忽然身形摇晃了一下,单手扶在门柱上,似有些不撑。
眼看四下无人,平九下意识上前一步托住瑞王的手臂,觉得冒失时已是晚了,手里沉甸甸的,那人的重量似乎有一半靠了过来。
柔厚的酒香轻绵绵的荡散在空气中,瑞王的容貌就如同初次相见,乍一转弯,面贴着面那么近,眉眼如丹青细细描摹,触手可及却是天边的距离。
平九道,“逾越了。”
正欲放开手,却是手中又重了几分量,只见瑞王揉着额角,似有些疲惫道,“扶本王进去。”
平九动作一顿,侧过头去仔细看了瑞王片刻,默默一声叹息,推开门。
方才看他的四平八稳,当真是没发觉,这天下也不知有几人知道,瑞王殿下的弱点,竟然是不胜酒力……
平九扶着瑞王至屋内坐下,又走到方桌前探了探茶壶里的水温,壶嘴还流溢着滚烫的热气,想必是下人撤走前刚添上的热水。
“王爷可要喝点水?”
瑞王慵懒的斜倚在软塌上,一只手撑着前额,半睁着眸子如一汪沉潭,看了平九半晌,问他。
“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平九手上倒水的动作一顿,道,“若王爷觉得碍事,这便走了。”
“慢着。”瑞王扬了一下手掌,打断平九的步子,“倒有些事情向跟你说说,坐。”
瑞王的手向着另一侧软塌示意着,平九心下有些惊奇,不动声色的走过去坐下。
瑞王醉酒后眼睛却比平时明亮些,“你觉得,这日后的江山会怎么样?”
他看了平九一眼,语气莫测,“会是本王的么?”
平九倒了一杯水,不知道瑞王突如其来什么意思,只把水杯递给他,脸上不动声色,“定会的。”
瑞王却不接水,把玩着手中的墨玉扳指,神色不明道,“倒是你,你真等得到那时候么?”
平九一怔,看他,“在下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你不明白?”瑞王审视着平九,“我倒是想知道,若我提前将你想要的东西给了你,你会在我身边留到何时?”
平九收紧手掌,摸不清楚瑞王的意思,只得答,“若是王爷需要,平九至死不会离开,怎么王爷突然这样问?”
“也没什么,只是本王信不过你的话。”瑞王神色淡淡道,“冠堂话谁都会说,做就是另一回事了,平九,你可知本王为何要将你留下?”
问的漫不经心,却是平九一怔,略略垂目,“王爷垂青,本不敢奢望。”
“垂青?不敢奢望?”瑞王笑了,撑着侧脸望过来,好似发现些有趣的事,“我却不知你说话原是这种调调,本王留下你,并非看重了你的功夫,你的别的什么……”
瑞王忽然摇晃着站起身,平九闻言乍一抬眼,却发现瑞王已然走到他面前,平九没料到瑞王竟有这种动作,一下子站起来。
一瞬间扑面而来的浊热酒气更重了,平九却半分退路也没有,只得面挨着面,呼吸纠缠在一起,平添一丝暧昧旖旎。
“你说谎,本王还是会把你留下。”
瑞王声色沉缓,手指抚上了平九的脖颈,指尖温凉又带着刺痛般的灼热,他指腹细细摩挲着平九的侧颈,目光缱绻,“因为你是平九。”
暗暗用力,透过指尖那层有热度的皮肤,脉搏正强壮有力的跳动着——
一下,一下,一下。
“因为你是平九。”
经过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的相处,平九对于七皇子瑞王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性子,渐渐也有些了解了。
只是绝大多数时间,平九依旧摸不清瑞王在想什么。
自古有云伴君如伴虎,这是其中是有大道理的。
出京都五日,队伍一路南下,按原计划行至祁城,遂在此地休整补给一日。
瑞王此行是微服私访,为了不打草惊蛇,并未在朝堂中公开行程,府内对外也只是称养病不见客,侍卫带了八人,个个是顶尖好手。
进城后,两旁街市喧闹,平九在瑞王的马车旁,不急不缓的骑着马,他的包袱里东西本就少,背在身后没什么分量。
沿着大路走,队伍停在酒楼门前,众人下马整理,店小二站在门口为难的左看看右看看。这一路队伍人数虽不多,却人人面色严肃,人高马大整日一声不吭,单看架势就不是好惹之辈,压的周围饭客都纷纷绕道走,看了半晌,小二最终挑了个看起来最面善的人讨笑招呼,“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呀?”
平九把缰绳递给来收马的人,道,“住店,一晚。”
话音刚落,就见马车帘子拉开,瑞王优雅下车,扫了扫衣服上的褶皱,道,“最上等的。”
跟着瑞王出公差,但凡有条件,吃住自然是最好的。
热饭菜一盘盘端上来,瑞王单独挑了一个靠窗的雅座,一人对着一桌饭菜,时而望望街边光景,倒也吃的有兴致。
平九与其余侍卫分成两桌,随行带出来的长剑摆在桌角,只要王爷先一下筷,其余人也就纷纷行动了。
不多时众人已吃了半余饱,平九夹起一块醉鸭肉,正要往嘴里送,便听旁边人略有些奇怪的“咦?”了一声。
出声的是一位三十左右的男子,是几位侍卫里功夫最高的,原先为宫里的侍卫统领,名叫刘宏,在七皇子封王时,被皇帝委派至瑞王身边做事,至今已有五六年了,他面容黝黑,目如铜铃,一路未怎么听他说过话,此时却向平九搭起话来,“平兄弟,你这剑,似乎比一般的剑略长啊?倒是少见。可有什么来路?”
平九放下筷子,淡笑道,“可是什么来路?随便买来的罢了,这剑长些短些于我没有大碍,你若喜欢,我们换换剑也可。”
刘宏听的一愣,摆手道,“武器用惯了自己的,怎可轻易与人交换,只是看你的剑,到让人想起江湖上有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他的剑也比一般人长些,故而多嘴问了句。”
另一位略年轻的侍卫原本低头吃饭,听到此时也略带兴致的接了一句,“刘兄说的可是九霜剑吧?”
刘宏点头,“正是,不知可否冒犯,借平兄弟的剑来观上一观?”
平九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无妨。”
刘宏拿过平九的长剑,这是一柄样式平平普通的长剑,白色的布带缠住剑柄与黑色剑鞘,被刘宏一层层的解开,然后慢慢拉开刀鞘。
银灰色平整的刀刃慢慢的呈现在众人的眼前,刘宏将整个刀身抽出来,反复端详,又用指甲轻轻一弹,清脆的一声“铮”鸣。
“是一把好剑,却不是九霜剑。”刘宏面色似有遗憾,“传言九霜剑剑身有九道薄薄的血槽,削铁如泥,只是主人性情怪癖,鲜少出现在世人眼前,此宝剑今生怕也难得一见了。”
平九将剑接过,随意摆在一旁,道,“刘兄说笑了。”
方才接话的人也是摇头,“九霜剑何其有名,其剑主更是前无古人,便真有人想抢夺宝剑也是没那个本事的,又怎会轻易外流呢。”
刘宏叹息,“说的也是。”
瑞王落下筷子,用帕巾擦拭过嘴角,站起来由人引着上楼了。
众人也跟着站起来,纷纷回到自己的客房去。
半夜三更时,平九在床上躺着,却忽然睁开了眼。
屋顶极轻微的挪动声,且小心翼翼,不似鸟类。
平九坐起身,静听了片刻,几步走至窗前,拉开,悄无声息的潜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7章 第 7 章
夜晚,大风刮的紧实。
平九顺着屋顶的瓦沿一路摸黑上去,从方才细小的声音判断,人的方位大约是在瑞王卧室房顶周围,此时却又没了动静,莫不做贼心虚是已经跑了?
只是三更夜访,怕也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
平九站在瓦片上思索片刻,忽然瞥见不远处有一个黑色身影伏动,平九眉头一簇,当下向那边飞影掠去。
在快要接近时,那人猛地抬脸,向平九面上抓来。
平九却在关键时刹了脚步,避开招式,对面人明显一愣,“咦?”
原来这“鬼鬼祟祟”的身影是刘宏?
刘宏倒是先开口,“平兄弟,怎么是你?”
平九也略略诧异,“刘兄,你……?”
刘宏尴尬笑道,“是了,方才没怎么睡着,忽然听到屋顶有声响,怕是有歹人打王爷主意,就上来看看。没想到是平兄你,却不知平九夜半三更在这里做什么?”
平九也笑道,“在下也是听到了声响,故而上来看看,刘兄听到的想必也是同一个人吧。”
刘宏面色一肃,有些忧心道,“这么说来,怕是在我们撞面时,那歹人已经跑了。此事事关重大,还需明天一早向王爷汇报。”
“刘兄说的是。”
“倒是平兄弟你好厉害的轻功,说来不怕笑话,刘某是等你接近了,才察觉到有人来,不知师出哪个名门?”
听出刘宏语气中似有试探,平九叹道,“算不得名门,师父山中闲云野鹤惯了,只是自小看我练功看的紧,如今他已不在人世,即便我说了刘兄也是不知道的。”
刘宏见平九不愿细讲,也不继续追问,“原来是世外高人,平兄年纪轻轻,又得王爷重用,日后必定前途无量啊。”
“刘兄过誉了。“
翌日清晨,平九走下楼,见刘宏正向瑞王交代昨晚的情况,而瑞王自始至终眉头却也未皱一下,听完全部后,只是抿了一口茶,开口道,“如此这般,我们的行程多半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了。”
刘宏垂首严肃道,“往后的路子还需更加谨慎了。”
“微服私访本是皇命,若暴露了身份,让各地官员有所准备,那倒是本王办事不利了。”瑞王闭着眼,手指在木桌上不急不缓的敲了两下,淡淡道,“等出了酒楼,你们都换套衣服,兵分三路出城,四日后在晏城相见。”
刘宏急道,“那王爷的安全如何保障,真要这般,还请务必让卑职跟随王爷!”
瑞王摆手,“朝堂上认识你的人不少,你若跟着倒是显眼。还是让……”
瑞王随手一指,平九还算是有眼色,立刻上前一步,道,“刘统管还请放心,在下定会拼死以护王爷周全。”
瑞王轻笑着站起身,“很好。”
刘宏还欲开口,见瑞王神色后哽了一哽,皱着眉看了平九一眼,遂不再多言。
待众人走后,瑞王打发店小二些银两,让他拿马车换了匹好马,又购置了几件料子上等的江湖便衣,倒是不急着赶路。
午饭过后,平九抱着剑等在卧房门口,不多时就见屋门打开,瑞王轻简而出,暗色锦袍剪裁得体,向平九敞了敞怀,问道,“如何?”
敛了一身雍容的贵气,眉眼间却隐隐能看见当年沙场征战的锋芒,连那平日里总是不清不楚的神色,也好似透出一点锐光来。
“倒是与平时的王爷有些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