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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天 第9节

作者:亡沙漏 字数:12684 更新:2022-01-01 05:10:23

    但虽然满腹疑问,姜扬却不敢有任何怨言,也不敢做任何辩解——不论他怀着怎样的初心,事情做了就是做了。高妍的神色已经告诉了他一切。她显然对自己十分厌恶,畏之如虎,高妍是长卿的姐姐……如果长卿知道他对高妍所做的事,会如何看待他?!姜扬不敢去想了。

    急行军一日,姜扬托彭蠡去前头询问高长卿的伤势,彭蠡回来只是摇头。姜扬沉默了一会儿“附近有什么城池?”

    彭蠡一愣,遂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扬哥,万万不可!现在这个时候暴露行踪,前功尽弃!”

    “已经暴露了!” 姜扬心里烦躁,口气也变得不善,毫无耐性地截断他的话头,“你以为黑衣人自哪里来?恐怕早就有细作潜伏在我们身边!我看长卿脸色苍白,恐怕本来身体就不大好,如果这个时候得不到妥善的医治,我如何过意得去?”

    “扬哥!大事要紧!”彭蠡苦劝,“我……我也十分敬重高公子的为人!不枉杀无辜,不恃强凌弱,慷慨肯为人死,毁家纾难,而唯恐人知!当日……他怕扬哥你的伤口感染,还帮你吮出了坏血,还特意嘱托我不要告诉你!这样的人疾病缠身,也是我不愿意见到的!”

    “竟有这样的事!”姜扬震惊。

    “只是扬哥现在身负重托,前途未卜,实在不能为了高公子耽误行程……”

    “够了!”姜扬突然抽剑断案,彭蠡赶忙跪下,“扬哥!”姜扬自知失态,粗喘了几口气,“这样的义士为我而受伤,我怎么能以大业为借口,弃他不顾!他今夜再不醒,我们就找一处城池,为他延医!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

    彭蠡走出篷车的时候,盔甲里头的军衣都湿透了。跟从姜扬多年,他从来都温和待人,心胸大度,还从不曾看到他发这样大的火!他拔剑的刹那,彭蠡分明感觉到了杀气!扬哥竟是那样地信任高公子么?竟是要为他对兄弟拔刀相向!彭蠡不禁有些心寒。但是那高公子又的确是个讲义气的真君子,彭蠡虽然嫉妒他,却也钦佩他!只希望他日后能辅佐扬哥,不要辜负了姜扬对他的情谊!

    当夜子时,姜扬被营地里的喧闹声惊醒,一瘸一拐地下了车,发现前头的篷车里亮起了灯。他隐隐约约似乎听到高长卿的声音,心下大喜,快步上前想看看他是否安好,却又停下了脚步,面有愧色自己做下这种猪狗不如的事,当有何面目见他?他想到灯下,高长卿低头时婉顺真挚的眼神,心中一痛——自己难道要亲口告诉他我辜负了你的信任,侮辱了你的姐姐?

    他看到车窗里印出高妍哭泣的身影,更是痛不欲生她现下肯定是在与家中唯一的男人哭诉吧?长卿他……已经知道了他犯下的过错吧?

    姜扬闭上了眼睛,招来彭蠡,“你……你代我去问候一下。”

    彭蠡奇怪,“既然扬哥如此担心高公子,为什么不亲自去呢?”他脸色一变,伸手搀住他,“莫非是腿伤又复发了么?”

    姜扬摇摇头,面色凄楚,用眼神示意他快去。彭蠡不知隐情,愈发糊涂,便找黑伯问候了一声。姜扬远远地看到黑伯入到篷车内,不一会儿,高妍便下车来,毫不掩饰眼里的戒备与厌恶“长卿刚醒,烧得糊里糊涂,身体还虚弱得很!他为了你吃这样的苦头,又要遭受家人被辱的屈辱,你还想去气他么!你未免太自私了!”

    彭蠡站在一边,听罢大怒,把斩马刀推出一寸“不得无礼!你可知他是谁?”姜扬见他口无遮拦,赶紧按下他的刀。高妍讽笑,“他便是周天子,犯下这样的过错,也不可饶恕!”

    “好了,都不要斗嘴,有话好好说!都是我的不是,你们二位不必再为我争执了。”姜扬低喝一声,将彭蠡遣退。他扶着车厢上前几步,高妍畏惧他,不自觉往后一退,随即流露出屈辱的神情,偏过头去。她无法忘记这个人是怎样折磨弟弟的!让他高傲的弟弟甚至有了去死的念头!方才她为他擦拭身体,只要一想起全身上下那不堪入目的欢爱痕迹,就忍不住泪如雨下。

    姜扬单独面对她,也需要很大的勇气,更何况高妍哭得梨花带雨,让他十分烦躁。姜扬本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此时在半空中一顿,低声道,“少姑,在下昨夜孟浪,冒犯了少姑,但我并非少姑所想的无耻之徒……唉,我现在说这些,你也不会信我了。现在所幸长卿没有因为我的缘故……唉,人醒了就好,人醒了就好。再等几日,我会亲自向他负荆请罪,给你们一个交代,少姑现下且委屈几天,少姑以为如何?”

    高妍以袖拭泪“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有什么办法呢?一切听凭足下的意思吧。只是我弟弟心性高洁,恪守祖宗立下的门风,如今你对他的族人犯下这样的罪孽,他恐怕不会轻易饶恕你的!”

    姜扬最怕的就是这个,一想起高长卿日后将以如何鄙薄的眼神看待自己,就心痛得几乎站立不稳。但是他难以压抑心中的渴慕,眼见高妍转身离去,不由得伸手唤道“少姑!”高妍冷淡地问他还有什么事么。

    “我担心高公子的伤势,能不能等他睡着后,让我……让我看他一眼。”

    第章

    高妍浑身一颤,戒备地端详着他,见他眼中竟是热烈的的痛苦与歉疚,一时之间竟然僵在原地,难以开口。按理来说,因为那药药性极大,会让人神智失常,昨夜的事情姜扬当是一点都不记得,否则也不会以为他逼迫自己做过鱼水之欢。但是从他醒来到现在,他说每一句话,做每一件事,无不以弟弟为最优先的考量……高妍身为女子,心思要比男人细腻许多。她联想起平林郡中那些冲着弟弟来的疯言疯语,一时间汗毛倒数。这人不会本来就对弟弟……有那龌龊的意思吧?!

    “你还是别来了!”高妍近乎失控的尖叫,“你还想惹他生气么!他听说、只是听说……就吐血不止!他从小体弱多病,你、你现在还不避嫌,是想气死他么?!”

    她自知引起身旁的人纷纷侧目,说完便拂袖离去。姜扬跟了几步,无力地垂下手,长叹一声。此后几日,他都特意让彭蠡放慢行军的速度,尽量拣宽阔平坦的大路行走,就希望能让篷车里的长卿能够睡得舒服一点。彭蠡一天要被他差去问候十多次,实在不堪其烦,也一改素来的恭敬,与他谈到此事就很不耐烦“扬哥,你腿都差不多好啦,既然这么担心,你就自己去嘛!他既然如你所言,是个胸襟宽阔、很有抱负的人,你又何必畏首畏尾!男人之间,一旦打开心胸,倾诉衷肠,有什么不可以一笑而过呢!”

    姜扬摇头“你有所不知,我……我对他的家人做了十分过分的事情,他恐怕很难原谅我了。”

    “你总不至于一辈子不见他吧!”燕白鹿不在,彭蠡一人要整束两家的队伍,又要被姜扬逼着去热脸贴冷屁股,十分辛苦,咕噜咕噜仰头喝了一口水,“扬哥,你这般每日在车中愁坐,也不是个办法啊!拖得了一时,你拖不了一世!你这般惦念高公子,根本没有心情顾虑大事,末将担心你这个样子,如何回国中继承大宝!”

    姜扬沉吟良久。每日只是这样远远看着,不能陪伴在他身边、亲眼看到他好,姜扬寝食难安。他其实心下早已有解决事情的主意,就是不敢轻易去拿两人的关系作赌注。他明知道现在最好躲得远远的,等高长卿气消了,再与他平心静气地赔礼道歉,一起商量解决。但是偏生,自己遏制不住地想见他,每日踟蹰不定,还为此拖累了他人,实在婆婆妈妈得不像自己。

    于是他点点头,“你说得对,不能再这样下去,此事必须有一个了结。既然做了错事,没有这样畏首畏尾的道理。”彭蠡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膀,抹了把额汗匆匆跑开了。姜扬一旦打定主意,也不再迟疑,一瘸一拐地往他车里行去。

    黑伯受高妍嘱托,此时想将他拦下,但他一个老人家,哪里拼得过姜扬人高马大,被他一手格开。御子柴靠着车厢,脸上笑得暧昧,扣住黑伯的肩膀“老人家,年轻人的事情,由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黑伯担心“我看这位军爷面色不善,他是要来问罪,可怎么办?!”

    御子柴笑骂了句鸟“问罪?赔罪还来不及!”遂抓抓虱子,丢到嘴里嘎嘣一下。

    姜扬一撩开车帘,里头的高妍和高长卿都吓得一缩。高长卿自从那天带家人出走以来,没睡过一个好觉,身体的不适完全凭着一股倔强撑下来。但是那一晚之后,他心智全垮,积劳与忧思完全被释放了出来,一病不起,直到现在还虚弱得很,素来坚刚的心性也因为疾病变得软弱起来。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像从前那样,完全以正常的眼光看待姜扬,但是现在他才发觉自己错得离谱!他根本没有办法面对这个男人!姜扬只是背着光站在他面前,就让他对那轮廓心生畏惧,连药碗都端不稳,脑海里走马观花地闪过那天晚上的场景高热的温度,淫靡的喘息,游走在自己赤裸身体上的粗糙手指,那刺穿下体、不断抽插的火热男根……高长卿几乎要窒息了!他故意低下头,把自己的脸藏起来,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却发现视线渐渐模糊,大滴大滴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在被面上,晕开了深深的痕迹。

    他竟是,那样恐惧!

    高妍看出他的失态,赶忙夺过他手上的药碗,直起身挡在他面前。她心里也很怕,姜扬有权有势,现在车外都是他的人,还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她却只是个弱女子……但是她从小就知道,她是姐姐,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自己的弟弟们。这个时候她若不站出来,又有谁会站出来呢!

    她护住长卿“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高长卿低着头,姜扬看不清他的神色,心下一凉,苦笑道果然,他竟是连一句话都不肯与自己说了!但还是腆着老脸对高妍一躬身“少姑可否移步,留我与高兄弟说一句话。”

    高妍脸色雪白,胸口起伏。背后高长卿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臂,整个人都在发抖,显然怕到了极点。高妍心痛得简直要流下泪来,“有、有什么事情,不能当着我的面说么?”

    “那……那也好。”姜扬无奈,俊脸一红,在他姊弟二人面前跪地长拜,“男人犯下错事,理应有所担当。如若高公子不嫌弃,请与我结为婚姻!我愿与你用以为好,请、请将高氏女嫁予我。我日后必定以妻子待她,万万不敢亏待半分!”

    高妍低头,默不作声,高长卿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居然那么顺利么……顾自又哭又笑。姜扬不知他心里事,只以为他难过,羞愧得无地自容。

    高长卿疲惫地挥挥手,“还有什么别的好办法么?”他道,“阿姊从小就是父亲的掌上明珠,这么多年,即使媒人踏破了门槛,我也不敢轻易将她交予任何人,只因为有善相者道,我阿姊命中必贵。如今……”高长卿羞愤地偏过头去,“足下也算是一表人才,事已至此,我又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

    姜扬大喜,大步上前“那你、你是原谅我了?”

    高长卿吓得滚倒在榻上。高妍赶紧拦住姜扬,顺势将他往车外带。姜扬红了红脸“你……你……”

    高妍此时对他倒有了改观。她既然已经知道姜扬的身份,自然不敢肖想太多,却不知道他竟然这样爽快,言辞间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国君,而有任何骄矜,甚至担心被怀疑仗势欺人,强取豪夺,的确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但是这点好感却没有办法冲淡她心里的恨意。自那一晚起,这个人将弟弟压在身下、肆意淫辱的画面,便挥之不去。

    高妍下了车,便放开了他,“你既有要务,耽搁不得,先行一步也无妨。我带着他在后头徐徐赶路,到了国都再去寻你,你觉得怎么样?我这个弟弟很是倔强,你将他闲置不理,过一阵他自然也就想通了。”既然结下婚约,高妍说话也随便许多。而且她知道,这便是弟弟所想要的最好的结果,大功已成,这个人现下还是早些消失为妙。她感觉到,她弟弟经过那一晚,已经有些地方……坏掉了。(删除)阿姊真是女中豪杰,练得一笔好眼力!(删除)

    “你……”姜扬愣了一会儿,“你们是在赶我走么?”他皱起英挺的眉,飞快地眨着眼睛,似乎难以置信,“我……即使我这样做,他……你们还是没有办法原谅我么?我们不都是一家人了么?”

    高妍避走几步“你……你总得给我们一点时间。长卿是很骄傲的人……”

    “他觉得我配不上你是么?”姜扬觉得荒诞,干笑了几声,“他心里一直看不起我是么!”

    “你不要这么大声!”高妍着急,连连拽住他,姜扬用力将她甩开。高妍苦劝,“他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现在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法接受,他性情固执牛顽,你也跟我牛顽么!现下事情没有别的出路,他也答应下来了,你让他一个人呆几天,他自然而然就想通了。你难道还怕他不认你这个姐夫么?”

    姜扬踹了一脚篷车,回身便走,高妍长吁了一口气。可是他不一会儿便折了回来,神色肃然,手上抓着高长卿送予他的佩剑,高妍吓得面无人色,上前抱住他的手臂,语带哭腔“你带着剑是要做什么!他是因为敬你爱你,把你当兄弟,心中才难受,你不要误会了他呀!”

    姜扬面色冷峻对彭蠡吩咐,“将夫人带去前面那辆车中!万万不可怠慢!”彭蠡“啊”了一声,狐疑地看了眼高妍,不知夫人是指什么,被姜扬喝了一声后,赶忙“哦哦”点头,“夫人请!夫人请!”将哭泣的高妍请走了。姜扬入到车中,见高长卿惊恐地蹬着双眼,黑白分明的眼中分明写满了戒备与疏离,心下抽痛,“你既然不肯原谅我,又为何要答应将你阿姊嫁予我呢?你心里,其实是不愿意的吧?我现在在你眼里,只是个卑劣的人吧,哪里值得你叫一声兄长呢?恐怕更不值得你叫姐夫了。”

    姜扬抽出沉檀,递到他手中,高长卿根本没有力气握住,姜扬包着他的手将剑拿稳。高长卿因为碰触到他,吓得面无人色,眼里涌出大滴大滴的泪珠。姜扬也哭。他跪在榻前,拿剑尖指着自己的心窝,“你若是恨我,就杀了我,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更不会躲。长卿,我即使去死,也不会背叛你对我的情意;我也宁可死,也不要你将我看做一个不堪结交的人。你对我的情意,重逾千金,不要说一个女人,即使拿全天下的女人来换,我也不会舍此取彼。那天晚上,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姜扬握着他纤细的双肩恸哭,“我愿意付起责任,只要你还相信我是个可以托付的人。但你若是不愿意,觉得我配不上你阿姊,也玷污了你我之间的信义……你就杀了我吧!我不敢有半分怨言。”

    第章

    高长卿知道他是个重义气的人,也知道这一切都出于自己的阴谋,但是终究没有办法当那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而对他也没有丝毫愧疚。他真的恨不能将他毙于当下!可是,他可以么!他可以拿自己的前程去赌么!他可以拿自己的家族去赌么?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起,姜扬就是自己毕生将要侍奉的君主,君是君,臣是臣,在他还没有壮大力量之前,必定要尽心侍奉他,保护他,并获取他的信任,因此他没有报仇的资格,更不能谈所谓的怨言!这样两难的痛苦让他单薄的身体几乎无法承受,他握着剑的手在颤抖,他想,但他不能!还有什么比这更痛苦!

    他无力地丢下了剑,低着头闪避着他真挚的目光“我、我又何尝想与你有此隔阂……”

    双肩上钳制的力道瞬间加重,是姜扬大喜过望地钳制着他的身体。高长卿周身一颤,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晚上……那些没有止境的、疯狂的、悖伦的交媾,男人喷在耳边的粗重喘息,射在体内黏腻热烫的精水……高长卿泪流不止,害怕地抓紧了被面,整个人都失去了清醒的意识,只是不自觉地想逃!想逃!姜扬看他面无人色,长长的睫羽柔弱地颤动着,显然陷入了什么梦魇,心下后怕,旋身坐上榻,就将他搂进怀里“长卿!长卿!”高长卿听到近在咫尺的熟悉声音,恐惧得立刻就昏厥了过去。

    姜扬赶忙叫来黑伯,黑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清楚地知道,公子身上的伤在正常情况下,恐怕不会在一个男人身上出现,再加之他的后庭……姜扬看他畏首畏尾,不禁冷喝“怎么还不动手!”

    “这个……军爷还是去外头等着吧。”

    姜扬大怒“这种时候,你还计较这些做什么!还不快治!”黑伯劝不动他,只好当着他的面,与他一道扒掉了高长卿的贴身衣物。

    修长洁净的身体逐渐暴露在姜扬眼前,他却渐渐怒红了眼眶虽然已经过了几天,但是欢爱的痕迹依然历历在目!黑伯大气不敢出一声,姜扬却一拳砸在车壁上“真是混账!畜生!”他下车对彭蠡吩咐,“回到国中你就查,查到底!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长卿这样的人……他们竟然、竟然下重手殴打他!既然是冲着我来,为什么要伤害不相干的人呢!”

    彭蠡觉得奇怪那天晚上的情况下……被殴打?但看姜扬伤心的样子,只好连连应下。最近,他家主公脾气很古怪,凡是与高家公子相干的事情,他都很容易激动——很可惜,现在似乎他的眼里也只有那高家公子了,彭蠡吃过亏,心知不宜再劝。

    此后几天,姜扬都陪在高长卿车里,悉心照顾,高长卿每次一睁眼都是他,几乎就快要得上心悸的毛病了,可是劝又劝不走。想找阿姊来替,姜扬又一脸懊恼“我现在遇到你阿姊……会很尴尬啊。而且虽然我们有过婚约,但是还是不要太逾矩的好啊。”高长卿心想,又不是想让你见她,是我想见她!奈何姜扬一旦打定主意装疯卖傻,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逐客之意,他也不好意思明说,只能竟日与他相对。高长卿见他凡事都很守礼节,为人又十足的义气,而且显然是真的不记得那晚上的人究竟是谁,也慢慢放松了戒备,有时候对上他的眼光,也会努力让自己不要逃避。虽说如此,但姜扬依旧感觉到他的异样。

    姜扬觉得长卿待他不如往日。往日他们谈笑无忌,现下他似乎……似乎还是不能袒露心迹,看他的眼神很是闪躲,让他懊恼不已。姜扬知道现在的情况已经算是最好的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无法满足。他渴慕着眼前人,因此无法忍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一丁点的含污纳垢。

    但是设身处地一想,如若自己有姐妹,长卿又对自己的姐妹做了这等事……他心里果然隐隐得有些不大舒服。这样想来也就释然了有些心结,要等时间来解。他相信只要他待长卿好,也不辜负他敬爱的阿姊,长卿总有一天能以从前那样坦率又充满崇敬的眼光看他,而不是现在这样……一旦撞上,就连忙躲开。长卿不会知道,每当这种时候,他会有多痛苦!他是多么期许着,他仍然待他如好兄弟!

    这种期盼太过热烈,以至于姜扬有一天终于决定,不惜卑鄙地动用他的权力,来重新换得长卿的正视。“其实……都是我连累了你。”姜扬紧握住他的手,一直憋在心里的话,此刻再也忍不住,尽数说与他听,“容扬的确不是我的本名,我叫姜扬。我现在,也不是什么骑兵校尉了。”

    他从腰间皮带上取出一直不肯离身的铜管。铜管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铜管里头是一卷诏书,羊皮卷写就,卷作一卷裹着一支箭。那箭十分小巧玲珑,做工却精细,更加昭示着它的不同凡响的是它是用黄金铸就的。高长卿是见过世面的人,一眼便被它吸引了“……国君的金令箭?”

    姜扬将诏书放到他面前。待他假装一目十行地看完之后,姜扬温柔地对上他的眼光,平静地说“实不相瞒,我便是太子姜扬,现下正在赶往国都继任王位。”

    高长卿以为自己要很努力才能摆出惊讶的神情,但是事实上,听到他亲口说出来,他几乎有一种落泪的冲动。他扶坐起来,避开他的手,退到退无可退,然后长拜“殿下……长卿,长卿不知殿下身份,多有得罪……”还未说完就被姜扬扶了起来。高长卿努力打消那些让人齿冷的感觉,以及那一旦对上他的眼神,便不由自主从心底涌出的羞涩与羞耻。他发现,看着这样正直又坦率的姜扬,他那颗恐惧到颤抖的心,竟然平静了下来。

    都过去了,他安慰自己,都过去了。事情没有偏离正轨。

    对,他们本来就应该这样!这才是他计划好的康庄大道!不过是出了点小小的意外,他绝不能因小失大!

    “我……我并不是特意隐瞒。”姜扬见他眼中重新有了光彩,心下雀跃,说话越发小心,“我当然也不是不相信长卿!只是此去凶险,实在不敢拖累你!本来想等到尘埃落定,再与你坦诚一切,想不到,我万分小心,还是让你因为我的缘故受委屈,我……”

    他凑得太近,高长卿咬着嘴唇低下头去,掩盖自己几近失控的神色,沉默地摇摇头。

    姜扬继续说“其实现在想来,不说倒还有些好处。如果长卿早知道我的身份,恐怕不会……不会对我打开心扉,只会以臣子的礼节侍奉我吧?我现在却知道,长卿对我,有如我对长卿!我们的心意,都有一样的!”你哪里来的自信啊!他站起来,紧紧握着沉檀剑,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否则,长卿恐怕当时就会手刃我吧!现在,请君之玉女,与寡人共有鄙夷,事宗庙社稷!”

    高长卿淡笑。姜扬居高临下,只看到他笔挺的鼻梁,还有那长而密集的睫羽,一下子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自他醒来,姜扬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温柔的神情,心里涌起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他从未觉察过的柔软部分,此时跟着他那一笑变得又轻又软,还有点发酸。姜扬突然莫名有些羞涩了,低头轻声附在耳边问他“你笑什么?”

    高长卿手臂上爬满了鸡皮疙瘩,心下让自己镇定,镇定,快说点什么,说点什么带过。可是一偏头,湿润的嘴唇便擦过了他的脸侧。

    姜扬几乎瞬间惊跳了起来,捂着侧脸,惊诧地望着他。他那个无辜又羞涩的神情让高长卿蓦然觉得好笑说不准,若是让姜扬知道那天晚上竟然发生了那种事情,他恐怕比自己更难以接受,更害怕吧!

    他心里蓦然一轻,似乎被郁结的根源已经松松垮垮地解开,落落大方地捡起沉檀剑,随手抛给了他“殿下的东西,可别忘了!即使再是凶险,我的心意,也与当初一样……即使哪天为殿下而死,长卿也死而无憾。”

    姜扬伸手接过剑,心下大喜,他认识的那个豪迈大气的长卿又回来了!他的长卿,就是应当那样笑着,举手投足都是令人羞愧的尊贵大气,光芒万丈!他郑重地抱剑行礼“那么从此以后,请陪伴在我的身边,相信以长卿的才具,一定能辅佐我治理这个国家吧!”

    高长卿长拜“不敢不从!”

    姜扬正色“我必以国士待你!我也会以国后的仪仗,接你阿姊回宫!当然,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高长卿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他已经走完了第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个读者留言问:到底扬哥为啥就肯自杀了呢!他对小高的感情发展未免太快了吧!自杀什么的实在太过了!还是他确信小高不会杀他呢?对不起这位可爱的孩纸我没有要挂你!我只是觉得你问了好问题,值得公开回答一下,顺便叨叨逼。其实都不是!扬哥说这话,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他是很真诚的!正如其中的所有人包括小高,他们都是很真诚的。会有很多人觉得扬哥傻,就像觉得此文并不好笑,天雷,三观不正,神逻辑,等等等等。我今天来告诉你们这到底是为什么!我给你们举三个例子吧荆轲刺秦王前,他对樊於期说,我要去刺秦,苦于没有门路,借你脑袋用一下,好不?樊於期说,壮士高义!然后拔剑自杀把脑袋借给他了。你理解不能吧?熊孩子借什么也不能借脑袋吧!晋灵公派鉯麑杀赵盾,鉯麑大清早的看见赵盾穿好衣服在床上假寐,热泪盈眶好人呐!我杀好人,不行;我抛弃君王的命令,也不行。我死循环了!然后这家伙就触槐而死了。别问我,我也不理解为什么穿好衣服假寐就是好人了……也不理解一死机就触槐到底是为哪般……最后一个。楚庄公的使者被宋国人杀掉,楚庄王听说了之后怒发冲冠,一个人就哗跑出去要跟宋国人k!他就这么跑啊跑,跑出了寝宫还没有穿鞋,跑出了宫门还没有佩剑,跑到了郢都的集市上赶车的人才追上他大王!要不要考虑一下坐车?!坐车快!哎,一国之君二成这样,成天在集市上裸奔,怎么想都不太对啊……现在你们看三个故事,会不会觉得很不真实呢?的确是的,我们现在没人会这么做。我们学会了不把喜怒写在脸上,我们来去匆匆疲于生计,别说生命,我们连钱财都不会托付;我们也不会看到我们的领导人大大因为米国人又怎样怎样了,气得一口气疯跑到中关村,还忘了穿鞋……但是我们的古人,他们是做的出来这种事的,在那个遥远而淳朴的时代,我们的文明刚刚出生的时候。他们轻生死,重然诺,并不是因为他们蠢,是因为他们相信有东西会比生命更重要,就像子路去捡的那顶帽子。他们开心就仰天大笑,痛苦就伏地大哭,生气就怒发冲冠,觉得陷入了爱河就坐在高高的城墙上,对着夕阳,对着你,轻轻唱一首情歌。然后腆着脸问今晚我能来你房里么?一点节操都他妈没有啊。他们并不是蠢,他们只是太淳朴了。他们也许没有魏晋那样机巧的风流,因为他们刚刚从文明的起源中醒过来,世界对懵懂的他们来说还太狞利。但他们用刀耕火种打造出来的粗粝质朴的基石,牢牢奠基在中华文明的最深处,撑起了整个中华文明的脊梁,使得它不单单只是风流,还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苍苍然的大气。是那种气度,也只有那种气度,才孕育出了孔孟老庄,纵横墨法,兵家绝世。从此以后,我们再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时代,能及得上百家争鸣。是这种苍苍然的大气感染着其中的每一个人,以及身后的每一个人,让我们之所以为中华。两千多年了。有时候想想,那个时代在心里依旧像一个儿时的梦一样,黑暗,但是在黑暗中有着让人神为之夺的曙光。扯远了。总之,他们之所以看起来中二脑残,逼格甚高,感情丰富得像琼瑶剧,说话做事总是有一点用力过猛的微妙欠揍感,以至于天雷滚滚,那全都是因为……他们是我们生活在诗经中的,可爱的先人呐。但也依旧如读者们所说的,不妨碍他们中二脑残,逼格甚高,感情丰富得像琼瑶剧,微妙欠揍,天雷滚滚……谁让我们是现代人呢!感觉根本不是一个世界好么!

    第章

    这个时候,高栾正跟在燕白鹿屁股后面,在林子里兜来兜去,“喂!这里真的没有走过么!绕圈子吧!我们在绕圈子吧!”

    “没有!”少年很是坚决,“凭我将门之后的战阵眼光,一眼就看穿了这山势的走向,你放心吧!”

    “放心你才有鬼!”高栾叫着累死了累死了,甩掉鞋子往石头上一坐,“也不知道拜谁所赐,我们沦落到这个份上!”

    燕白鹿宠辱不惊“那只是失策!人总有犯错误的时候!现下我吃得很饱,就认得路了!你信我,今晚太阳落山之前,我能带你找到人烟。记得么?我可是领着战车翻山过来的。能翻过来,那翻过去也是小菜一碟啊!”

    高栾不依,把腿一盘“走不动了……除非你背我!”

    燕白鹿愤恨地瞪了他一会儿,高栾挑衅地迎着他的目光。不一会儿,燕白鹿就因为头盔下滑输掉了这场斗眼,随意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一屁股蹲下。高栾连声诶诶诶,“真的假的?该不会是想把我来个背摔吧?”

    燕白鹿起身就走“不要拉倒。”

    高栾赶紧扑上“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高栾虽然清瘦,那也是高妍高长卿两姊弟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连骨头带肉也不轻,燕白鹿穿着满身甲胄,背着他,居然健步如飞。高栾搂着他的脖子,一时间惊为天人,“好大的怪力!”此后便安步当车,无论燕白鹿用什么法子,都再也不能把他从背上甩下来了。

    “你好好地背!”高栾将尖尖的下巴搁在他消瘦的肩膀上,“以后哥哥赏你!”说着狠狠亲了他一口。燕白鹿蹬着圆滚滚的眼睛怒斥“你在我脸上涂唾沫干什么?!”乐得高栾嘿嘿直笑。

    等到傍晚时分,燕白鹿站在山岭上,大呼了一口气。高栾从他背上跳下来,装模作样拍拍身上的灰,很失望地说“这就是你说的人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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