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锡岩激动道“那你还记不记得我,还有咱们小时候的事?”
贯墨面色如常,只是比平时略缓和些“哪些事?是你追着骆大侠身后要糖吃还是被我一脚踹进莲花池?”
骆锡岩挂不住面了,但儿时好友重逢,喜悦之情难耐,也不管旁人,就长吁短嗟“你果然是那个长的像小姑娘的黑土,哈哈哈,没想到啊,这么多年了,你一点也不像小姑娘了。诶,你说你五六岁的时候,怎么就和现在差这么多,我都没认出来,唉,能见着你真好。”
贯墨一时无言“……”
说起黑土的由来,是贯墨聪颖自负作孽,怨不得人。小时候为了显摆识字多,当在地上滚滚爬爬像个泥人一样的骆锡岩,仰着小脸闪着大眼睛问名字的时候,贯墨自己取了毛笔蘸了墨,在雪白的宣纸上纵着大大的写了贯墨两字。可惜,骆锡岩只求看懂拳谱,贪玩不念书的事是常有,挠挠头,吸着两注清亮鼻涕,磨蹭半天蹦出俩认识的字“黑土,小妹妹是叫黑土?好怪,是爹娘取的么?长的白白的,软软的,怎么就叫黑……”话还没说完,屁股蛋就被贯墨用了吃奶的劲狠狠的招呼了一脚,扑通一声掉进了莲花池。
没错,两人确实是见过面的。骆征亭还在世时,由于年轻时闯荡江湖,身体耗损以致晚年多病。便请了名医贯更来瞧,贯更那时候新收了个听话的小徒弟,走到哪带到哪,自然也跟着去了骆家。两个孩子一见面,像是前世冤家般,骆锡岩缠着那个水灵的“小姑娘”不放,贯墨看不惯那脏兮兮的模样,两孩子打打闹闹,倒也无忧自在。那段日子,是骆征亭最后在世上的时光。贯更四处寻仙药,想延续他的生命,可惜日薄西山,风烛残年,人命危浅。等骆征亭驾鹤仙去后,贯更带着自己的关门弟子回药山时,也没在意贯墨身上多了这一个小玉牌子。
这小玉牌子是骆征亭遣人用两块瑀珏,分别打磨雕刻。正面是一样的和合二仙,两个手捧莲花的童子,憨态可掬。背面一个雕上“骆”字,另个自然是贯墨的本姓“管”。
骆锡岩现在还记得爷爷有时神智不清醒,只抓着自己的手,一遍一遍的念着九拙拳的心法;有时又唤自己到身边,问“锡岩呐,爷爷若是去了,谁陪着我的小锡岩呢?”骆锡岩不懂这去了的意思,认真的掰着手指直从爹娘和“黑土”数到西大街首饰铺的看门大黄狗,其间,骆老爷子的白眼翻了几翻,猛烈的喘了几口气。骆锡岩柔顺的抚了抚爷爷的胸口,保证道“爷爷,你放心去吧。我会听爹娘的话的。”骆征亭知晓这孩子是天性善良,对他宠爱至极。;有时念得长远,怕锡岩讨不到媳妇,见那个叫黑土的小姑娘白嫩水灵,又是师从名医,怎么看怎么顺眼,便着人打磨了玉牌,一个赠与贯墨,一个骆锡岩留着,含含糊糊的对着俩懵懂孩子道“这玉牌本是一对,等你们长大了,锡岩黑土,你们也凑做一对儿,知道不?”
贯墨还在纠结自己的名字被叫错,两孩子皆不懂一对是何意,欢欢喜喜或不情不愿地都拿了玉牌,贴身戴好。
骆锡岩还沉浸在回忆里,完全没注意到贯墨脸色黑着,半夏扶着小炉子浑身笑抖着,口中还不清晰地念着“黑土……”
贯墨咳了声,半夏连忙背过去捡起蒲扇,半蹲着煽火,耳朵竖着生怕漏过什么。其实半夏心里早就有疑惑,自家公子像那在云端活着的人儿,怎么可能主动招呼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所谓少侠,又怎么可能让骆锡岩进他的房间,没事不看病还在这赖着不走。原来啊……是这样啊……
贯墨面色恢复正常,认真道“骆少侠,恕在下冒昧,不知您到现在还识字不清。”
骆锡岩明显弄错重点“嘿嘿,贯墨,你就别跟我客气,叫我名字就好。”
半夏实在受不住这两人风马牛不相及的对话了,憋不住笑。贯墨眼神飘过去道“半夏,看你无事,不如牵了骆少侠的马去城外农户家买些粮米回来。”
一句话支走了两个不着边际的人,半夏乖乖的解了拴马绳子,把包袱扔到骆锡岩怀里。
骆锡岩拿了包袱径直送去贯墨屋内,贯墨在身后轻声道“劳烦把我的玉牌子塞好。”骆锡岩恩了声就闪身进屋。
棚内就剩贯墨一人,他嘴角轻扬着,成足在胸低头在药方单子上落了笔赤芍、防风、木通、滑石各一钱,牛蒡子、蝉蜕、瞿麦、山栀子、车前子各五分。贯墨想着,熬药的时候还要吩咐着要加灯芯草和水将一碗半煎成五分,渣水一碗煎四分再送病重的服用。
察觉远处两人走过来的气息,贯墨抬头看来人,女子艰难挽起衣袖,整条手臂全部溃烂。见情势不容缓,贯墨连忙唤骆锡岩出来,问“你可识得药草?”骆锡岩道“认不清……”那两人正是早晨骆锡岩助的那个中年女子和孱弱少年。骆锡岩惊道“是你们,怎么短短几个时辰,就发的这么快?”贯墨嘱咐道“锡岩,你把半夏磨好的药糊仔细敷上,再缠上棉布,你看我包过的,一样就好。”
骆锡岩也不耽搁,快手快脚的就开始,贯墨看了眼便放心的去屋后马车内拿药草。来时,贯墨早料到,带着足足一马车药草,以备不时之需。
等贯墨回到棚内时,骆锡岩已包好伤臂,贯墨给女子灌了些消肿祛瘀的汤药,问道“你可是接触过水龙骨?”那女子惊愕神情一闪而过,诺诺道“没……没……”
贯墨道“只是问问,你不便明说就罢了。我何种药草没见过?岂会稀罕一株小小的水龙骨?”
孱弱少年道“那水龙骨便是这怪病起因么?”
贯墨动手将药草熬了,沉吟道“是也不是,这水龙骨可能会引来碧鸾蝶,而那蝶的虫卵要么是混着紫苑,要么是旋复花,或是祁木香,便成了剧毒之物。”
每说一句,那女子的脸色就越见低沉。
第六话 熟悉紫苑香
可不仅是那女子面色低沉,就连骆锡岩也侧过头咦了一声。贯墨向着那女子道“你且在这里歇一歇,待我熬好服了这药,此后连饮数日,便可除了这病。”那女子愣住,半天不答话。
及他们走后,骆锡岩才开口道“龙水骨我怎么好像听说过……”贯墨温柔道“是,我说过,十五年前曾在淮南一带出现。”骆锡岩又怔怔的思索着,幼时骆征亭病重用了各种珍贵药材,听说过也是自然。贯墨一边道“锡岩,想不起来就罢了。”一边手上还熬着药。
骆锡岩也不再勉强去回忆,手里把玩着贯墨的狼毫小笔,悠闲问道“贯墨,你师父呢?”贯墨道“他还在药山上,说来我也好几年不见他老人家了。”
骆锡岩好奇道“咦,怎么会好几年不见?你不是一直随他在药山的么?”
贯墨抿唇道“几年前,和你一样,出来闯荡江湖。”
骆锡岩看他神色有些戏弄的成分,便懊恼道“你有高明医术固然是好,能治病救人。可我只会些拳脚功夫,帮不了什么。”
贯墨正色道“骆大侠可是会行医治病么?若是没有侠义之士匡扶正义,就凭再多几个小小医者,怕是也无济于事。”
骆锡岩点点头,觉得在理。转念一想“贯墨,你在外少不了要受别人欺负的吧?我看半夏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也只会拣拣草药,熬熬汤。你们两人若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贯墨叹道“锡岩,行走漂泊哪能毫发无伤呢,我和半夏又不爱与人纷争,只得受着。本想寻一知己,纵情山水、恣意江湖,可惜啊……”言罢,叹息一声。
骆锡岩道“可惜什么?”
贯墨似千言万语在心间又难以诉出,又幽幽一叹。骆锡岩见他文文弱弱,不由心生怜惜脱口道“不如我们结伴同行,以后我就来保护你。”
贯墨凝视着骆锡岩的脸,充满着年轻朝气,棱角分明的脸庞。剑眉轻扬,带着期待的明眸,嘴角上提,那温暖笑意能照进人的心里。对人毫不设防,只露出真诚之意,由于棚内设着小火炉,骆锡岩光洁额头上沁着细小汗珠,保证一样的话语贯墨不是没听过,只是没有哪一句能让他尝试着去相信。贯墨定定心神,问“锡岩,离远城的事若了,你有何打算呢?”
骆锡岩只是凭着一股冲动就离了家,并未去想今后打算,他老实道“我还未细想呢,贯墨,你要去哪呢?回药山么?”
贯墨面色如常“我倒是无所谓,只是锡岩,你有远大抱负,说不定这次还能为骆家再夺武林盟主之位……·”
不及后话,骆锡岩便激动道“对啊,贯墨,我怎么就没想到。我可以去看看武林大会,好多年没见过那样的盛景,今年的一定是很壮观的。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偷偷爬过我家中厅院子的那个高台,想象着有朝一日,若是能站在那上面,俯视群雄,接受下面站着各大门派敬仰的目光……贯墨,你看着我做什么?嘿嘿,你别笑我,那只是梦想,我知道我的武功还不好,还需苦练才能成为高手……”
贯墨笑道“武功好不好,咱们试一试?”
骆锡岩惊道“你会武功?我内力和拳法都凶狠着,万一……”
贯墨道“呵呵,和你打做什么,只是方才那女子着实奇怪,咱们不妨去一探究竟。”
骆锡岩这才明白他的意思,点头赞同。在骆锡岩心里,贯墨和浩然不一样,和浩然是打斗惯的了,就算持实力真打,浩然会落下风也不尽然。倘若是稍有分心,自己被恶意点穴定住的可能性还要大些。贯墨宽瘦肩背,武功也看不出有无。打探的眼神一直打量着,贯墨笑道“可是有什么话?在我这,不必藏着掖着,说吧。”
骆锡岩道“贯墨,你会武功么?不对,你师父既然放心让你出来,定是有。那你武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