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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风流听无声 第24节

作者:薇诺拉 字数:8848 更新:2022-01-01 06:13:38

    竟没抬脚揣我,单单摇了摇头,不置一言。可见这小子再自封于王府,病不见好,人倒要化为石头。好赖将他拐带出府,先挨恹恹一声“聚赌宿娼,国法不禁,家规不容”;再被王府之人以夏桀妹喜、殷纣妲己作比,言辞凿凿地谴责我巧颜媚主,唆使小王爷一连数月耽于酒色、不思进取。将这岔子事掐头去尾地打起了小报告,我的口吻听来近乎撒娇了。

    “可是李相如?”身后人轻轻出声,“府里也只他胆敢如此胡言乱语。不过——谁是纣王,谁是妲己?”

    “这,很重要吗?”

    一本正经地“恩”了一声。于是我只得坦白从宽,“你是纣王,我是妲己。”

    “酒,我从未沾过;色,你——”停了半晌,随即听得喟然一声长“唉”,已带清晰笑意。

    “……臣妾有一言屯于胸怀,实难以启齿。”索性接杆上爬,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佛经尝曰不怕念起,只怕觉迟。大王何不教告臣妾,此言何意?”

    “爱妃若有雅兴,朕——”倪珂忽然打住了调笑。一字的调侃,一字的刑策,一字的桎梏。语声之中寒意方浓,“北冥有龟,甲担九鼎。状如缠肢套颈,重似负山戴岳。上怜其不幸,故卸其壳甲,释其重负,还其清净。你猜那巨龟后来如何?”见我久不出声,他又道,“你若想谈经论佛,恕我今日无心奉陪。”

    我低头一笑,活该自己口哑舌秃,再不知如何置答。难得他愿随我同游,何必旧话重提,两败俱伤?

    “待日薄西山,便去刑部大牢探他一探——”彼此静默良久,倪珂末了说,“既是你此行的用意,我自当应了。”

    “倪珂啊,你这人……你这人真是……”我非叹非恼,非哭非笑。牵马慢行,咧开嗓子又唱红楼绿柳——

    真是让人看不得,道不得;悬肠不得,离忘不得。

    翠木栉比,朱瓦鳞次,合着共绘一幅浓墨重彩,相看两不厌。马蹄落于湿腻莓苔,一步一方胜。同行远路,两个身影被斜日拉长,心底竟依依漫生了个念头你我终究执手偕老,地久天荒。

    偶有行人停眸相望于那牵马缓行的驼背老汉与那端坐马上的鹤发老妪——牵马人佝偻如扣钟,满面虬须,可一双佼眸竟似露洒花杈,倾醉人心。信手执缰,不见蹒跚,反倒步履恣意,吊儿郎当;马上人身姿纤长绰约,埋头于氅帽之下。依稀知其面若素纨,唇若朱涂,全然不具老妪之态。

    风起无痕,花叶甫定,缕缕白发恰如匹练猎猎待飞。牵马人满嘴唱词俗痞得不堪一听,可音色却清亮绵亘,回韵悠长;而马上人微微勾起唇角,仿佛一注天光,霎然流泻人间。

    “红楼绿柳,偷香在手。白马驮着个老太婆,结心蚌壳内,好珠独她有——”

    第章

    四十

    1

    我再见到的罗汜已经半死不活了——伏之于长凳,整个人似在血污里沐了一把。囚衣褴褛不整,曝出一身皮绽肉开的酣艳。若非陇西数月的垦种练出了钢筋铁骨,只怕早扛不住杖杀铁烙的酷刑,小命呜呼矣。

    我递了锭银子给孙牢头,在他耳旁用一个确保倪珂听不见的音量道,“汜哥儿问斩在即,无论如何得找个婆娘来给罗家留下香火。”

    孙牢头抬脸眨眼一个烂笑,替我打开牢门,便招呼着手下全都退了去。

    “罗某与殿下并无深交,当不上殿下纡尊降贵前来一探。”罗汜知我前来,挣扎起身。朝我踉跄挪了几步,好比为酒所酣,好比朔风打头,可不是东倒西歪?我本想搭一把手,却被他狠狠撂开了。多日不见,身骨被牢饭喂得清削不少,一张脸倒被雕琢得更俊了——幸而用刑得当,没把嘴给打豁。

    “我与你家兄长同一席面吃过酒、同一河溪摸过鱼,怎能说‘并无深交’呢?”我抄手胸前,倚墙一笑。

    “家兄过世多年了,这份情罗某已然承不起。”汜哥儿的横眉冷对好似开葫芦作瓢,如此明目堂皇天公地道,你说我招谁惹谁?他瞪我未完,猛一侧眸才见我身后还有一人,便当场住在那里——倪珂免帽而立,正不咸不淡地看着他。

    “王……王爷……卑职……卑职没有……”罗汜一阵脸红一阵脸白,皲裂的双唇颤得厉害,一眼不眨地牢牢看着身前之人,几番嗫嚅间走上了前,泪水竟已悄然夺眶。

    我的印象里,小王爷极少动怒。便是打小拿扇子刮我手掌,最多也就虚张声势地攒眉瞪眼,唬不了我,倒常唬出自己一个笑来。然此时此地的倪珂,是真的动怒了。因为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罗汜一晌,继而抬手挥向了他的脸。

    以小王爷如今的身体状况也就掰蒜的劲儿,那个巴掌据我目测应该抡得不重。可汜哥儿还是不可遏止地堕下了泪,他半跪于地,将头埋进倪珂怀里。仿佛自百转千回的河汊间觅得漂流的方向,哭得几近失声,那些与委屈、懊丧、自责相关的情绪一泻无疑。嘴里低低自语,若非煞风景地念叨着“渴”,许那一声声的轻唤是——

    珂……

    倪珂的面色寡漠依然,他的手却没有推开怀中小子的意思,仅是慢慢落向罗汜的脑后心。那样子显得倪珂很有母性,很像当年他执着我的手将我从朝堂上带回玉王府,从此御我寒暑、免我冻馁、护我安康。

    格窗外的高远之天,何时拉上了青油幕?早有月光筛洒而下。如同银丝爻错,金线纵横,使得倪珂的白发耀出一种洗尽铅尘的光芒,更助我一分中心如醉与患得患失。

    如蛊似惑,不知何来。

    觉得自己再与此二人多处一刻简直要被那光芒灼坏了眼睛,只得落笑而出。正碰上了孙牢头,听见牢房内隐隐传来了哭声,便要去瞧。他用非常纳闷的声音问我,“殿下,操个婆娘还能把自己操哭了?”

    我强耐住满腔的笑意,按住孙牢头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说,“改明儿带你去芣苡楼,那里新来的婆娘保准销魂得让你想哭。”

    2

    恐怕费铎收押罗汜时如何也料想不到会有这般奇效,倪珂甘愿以神机三营和兵马元帅之位抹去罗汜的谋反之罪。若以赌作比,小王爷这回可算赔了个家产罄尽,血本无归。我后来才知,早在同行探牢前,巧舌如簧的李相如便已说服了太子放人。官复原职的陇西郡守不罚反赏,用以赈济流民的二十万石军粮,正随同狄未德一行返回陇西;而与此同时,神机三营以整军为由,被尽数缴入太子麾下。

    比之接踵而至的山崩地裂,这些大概不过是沧海一粟。

    小王爷卧病数月,可府里人来人往依旧,尤以近些日子为甚。

    “李夏姐姐哟,好姐姐哟!你既是王爷的贴心人儿,可容告知下官一声王爷的病况究竟如何?是不是真如酒楼茶肆的流言蜚语所传,已经不久于世了?”年过不惑的礼部尚书蔡念同拉着李夏的纤手,压低了嗓音,“王爷病不得,万万病不得!王爷这一病可不亚于将我等追随之人置于砧板投入滚汤啊!”

    “哪个是你姐姐?这般妄言乱语,你就不怕被剜去舌头?!”李夏睁圆了杏眼,张口就啐,几乎要传家将来撵打此人出门。可愁云染上了梨花面,看来也已心头存疑了。

    “这些个蟫虫蛇鼠,怎生就不能容王爷清净一阵子呢?”待将前来请安探病的大小官吏一并撵尽,李夏回眸于李相如,“先生,王爷又不是铁打的身子,怎么就病不得了?”

    “请安是假的,探病也是假的,只有这句‘病不得’是真的。他们忧心的并非王爷病重几何,他们忧心的是自己的荣华富贵与项上人头。”李相如对李夏微微一笑,“有些人生来就绁缧缠身,行、止、醉、醒,皆由不得己。”

    3

    天色乍晚,似一幅一丝不苟的工笔。正当我与半坼抚琴弄乐,玩笑嬉戏之时,无事尽生非的裴尚书又找上了门。

    “当日你说‘引颈以待’,今日我便要你与我过招。大丈夫一诺既出,总不该食言。”

    我想了想,似乎是这么说过,便不好狡赖了。把脚搁上桌子,借一个相当粗疏却舒坦的姿势枕着椅背躺下,以指腹点了点脖子,“我正‘引颈以待’呢。”

    “这姓简的赖皮,颇擅絮话温软与人打诨,惹得这一楼莺燕都爱杀了他。当真是个祸害!”半坼罢琴不抚,转而对裴少颉侃侃一笑,“尚书大人只管动手,半坼先谢你一个‘为民除害’。”

    “姐姐,我……”见我毫无与之动武的打算,裴少颉咬齿半晌,又道,“舒庄主任兵马元帅一职,依然长居跃马山庄,元帅之位形同虚设。此番出征樊凉,他再不肯俯就,打算归田挂印,并提议由其亲自甄选一个武艺出众的年轻将士继任其位。太子与王爷俱无异议。可舒庄主的武功出神入化,我怕是……”那小子支支吾吾,一声“敌他不过”吐得十分不情愿。

    “然后?”

    “纵观此长安城,倘若有人功夫不下剑神,我看也只有你这前朝太子。若能让我学得一招半式……”说话声已近虫蚋嗡鸣,细不可闻了。

    “你既知道舒庄主别号‘剑神’,还执意以剑相拼,岂非以己之短,克彼之长?”我垂目一笑,随手捡起桌上个苹果,在衣服上擦了擦,塞进嘴里。其实他也应当心知肚明,兵权只消太子探囊一取,所谓校场选帅不过是走过场,何必较真输赢?

    “赢便要赢得堂堂正正,否则身为武将之首,何以服众?裴某亦有自知之明,虽无济世利民之想,却有统军治将之才——正如不驯烈马,陷于官场荆棘宦海泥泞,尚不若家驹土骡。”裴少颉微微拧起了少年眉,正色道,“劈疆拓土也好,戍戎守边也罢,裴某绝无二话!”

    “你方才所言,只有这句,最为中听。”我伸手摸了他的脸一把,转眼足踏清风,跃至院内。以足尖挑起地上一支一剑长短的枝杈握于手内,冲紧随身后的裴少颉挑眉一笑,“小师弟,请了。”

    “莫再叫我师弟,也莫小瞧于我!”裴少颉一声轻喝,便已削出长剑。剑风所及,浑如由寒光织就的笼罩。尚未反应,一条银蛇已崎岖而至,直取膻中。我并非用剑之人,只得借花献佛,与之比划。“这是季米惯用的剑招?”裴少颉慧眼识珠,马上认出了我使的剑招从何而来。季米所学的剑法走得是极为阴柔奇诡的路子,只攻不守,不留退路——敌不如己,必是疾剑封喉,绝不容情;敌强过己,便招招都似要与人同归于尽。我与他对剑之时,没少取笑他的剑法华而不实,只图卖帅。

    一招“白鹭一行飞”,化万点剑光为一注剑气,由下自上挑入,将自身破绽全然曝露,手中剑却直削对方顶阳骨。一招“咫尺人孤另”,勾手驾住对方一臂,背身之际反手持剑,打自己胫骨处斜入身后人脖颈,恰似飞蛾擦火而过,不容毫巅错失。

    倾注内力的枝杈,与七窍玄铁剑相击相撞,亦溅出星星火花,奏响萧萧木叶。裴少颉倒也输得坦然,打眼看我,面色微微惊异至怔。“这剑法便能胜过剑神?”

    “我想不能。”

    “……那你为何还将它传授于我?”

    “因为它……比较好看。”我笑了笑,刚将架上裴少颉颈端的枝杈挪开,忽感万弯齐发直穿我心。不过风驰电掣一刹,便已叫我淌下冷汗,背脊湿透。仰头靠于墙上,深深喘几口气,好容自己缓一缓。

    “怎么?你……你身中之毒还未尽去吗?”

    “只消不与人动手,便无大碍。”见那小子双目炯然有光,似有内疚之感一晃而逝。我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思是揍只菜鸟还是丈倍于尺般绰然有余。

    “简某愿大人马到成功,一举夺魁。”待我缓过魂来,转身欲行。身后的裴少颉突然出声,“我见到季米了”。

    “他让我代转一言。他说,‘早日相见也好,我不怪你。’”

    稍停了停,便径自前行。竟忘了要道一声谢。

    4

    风。校场。点将台。

    文武云集,点将台下万名军士整装待发。

    “怎么?王爷又称病罢朝了?”太子费铎头一回奉天承运,坐上了高台正中央的龙椅。如此堂而皇之的大胆之举惹得左右众臣喁喁不休。蛟眉虎目之间,他以无比晴灿的笑容和无比倨傲的目光一同划过我的脸,最后落定一个空空的座椅。十余名被甲枕戈的御林军同时出列,费铎对他们笑道,这将是个足以载入史书的日子,你们去把小王爷请来吧。

    小王爷觐见。觐见。见。

    梅公公一声尖厉的长嘶响起,紧闭的朱漆大门轰然打开。

    白裘红氅,白发红颜,极尽绰约之姿。若非眼瞳如翡,眉睫若炭,进得门来的人除却火赤芷素,竟无它色。倪珂在文武百官的瞠目结舌中行至费铎身前,单膝跪地给他行了臣下之礼,显得温和而谦恭。他说,请殿下恕下臣迟来之罪。清削骨立的身形与一头与脸极不相匹的练丝,无不在对数月未曾见他一面的百官诉说,小王爷的确是个行将就木之人了。

    “王爷为江山社稷操劳至疾,当得上是万民之楷模。小王有意赐封王爷为亲王。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家父尚在人世,沿袭其位只怕不妥。”

    “欸,玉王是玉王。”费铎展齿一笑,面上的讥讪之意已敷设明显。“虎父无犬子,王爷早当受封了!依小王之见,莫不如就封个‘脔’王。何如?”此言一出,浑似一个晴日惊雷,逼得满堂沸仄,举座皆惊。太子费铎七岁时已对这段未经证实的宫闱丑闻阐达了自己的看法。折下一枝柳条狠狠抽打了几个搬弄是非的宫人,不许你们再提太后!他面露鄙夷之色地骂道,她算甚么太后?她不过是个春心荡漾的老淫妇!

    “鸾翔凤集,鸾台兰渚”,面若傅粉的小王爷,神色似一泓无波的静水,唇角微微挑出一个全然与己无关的淡漠笑容,“确是好字。”

    费铎的咄咄逼人与倪珂的步步退让叫人恐患重重,我看见礼部尚书蔡念同与身侧的户部侍郎窃窃私语。而曾经有恃无恐的玉王党人此时如站火炭,个个摇头不迭,叹息不止那个生杀予夺一念间的阴司修罗,而今分明已成水月观音。

    如果小王爷真的病笃不治,能寄望雄心勃勃的太子网开一面免自己一死吗?

    费铎放声大笑。

    傲立于点将台中央的舒庄主,长脸枭目,座鼻薄唇,一如战神天降,凛凛不可一世。原本迤逦而行的风,随其飘忽无形的动作,竟化为笔飞墨溅的狂草,挟卷得众人无法开眼。绵厚剑气护其于中心,如霏雨罩长空、长虹贯青嶂,全不给对手半点可乘之机。遑论沙场猛将还是御林军士,均十招之内便落败而归。唯独裴少颉,以一招“咫尺人孤另”在剑神颈间擦出一道血痕,但终究还是不敌。我观战片刻便了然大悟季米当年被其一掌震得半死,敢情也不算失了多大的面子。

    太子侧目瞟向安坐不动的小王爷,看似他正怀疑这是倪珂不肯移交兵权的推诿之策。待无人再敢踏入点将台,费铎拿起虎头兵符,朗声道,“沙场出征,并非持兵斗狠。有勇无谋,亦非为将之道。何况,舒庄主被武林人士尊为‘剑神’,自是武艺冠绝天下,非凡人可及。此般选帅,只为比出一个武艺卓绝而又善谋善兵之人。”说罢,便要将兵符授予裴少颉。

    “倒也并非无人可及。”一直傲视群雄沉默无言的舒庄主突然面朝我所坐的方向,深作一揖道,“殿下何不下场赐教?”

    待费铎的目光寻上我,已是满面惊惶了。他蹙眉道,“皇兄并非从戎之人。”

    “太子此言未免偏颇。”由始至终隔岸观火于校场点帅的小王爷,终于出声一言,“裴尚书亦不是。”

    棒喝当头,我霎时明白了季米所言何意。摸了摸鼻子,笑了。“无论此役胜负如何,但请大哥替小弟留一壶棣萼梅花。”话音未毕,两耳生风,目下垂阳。我已稳稳落于点将台的中央。

    第章 我有兮羽翼,高飞兮相追

    四十一

    我有兮羽翼,高飞兮相追

    1

    樊凉王部日固德,育有十四子一女。十四个儿子个个能骑善射,勇不可挡。偏生独一的女儿淳尔佳生得英姿美丽不说,也极富韬略。部日固德自然将她视若掌上明珠,格外珍爱。

    淳尔佳初见季米之时,两人皆不过六、七岁的年纪。隐约知其父亲当年为避仇家,将妻儿托于挚友。可那人身为堂堂一庄之主、武林中人无不敬仰的剑神,竟将身怀六甲的故友之妻拒于门外。走投无路的季米母亲流落于一间破庙,拼死将儿子挤出娘胎,最后血尽而亡。时隔多年,寻仇上门的兄长又毙命于剑神掌下。季米素来为人冷淡,自小寡默少语,人言他听。除了师父糜伽,极少与他人亲近。糜伽身为樊凉国师,授部日固德的十五个子女文经武略,因而季米与他们打小一块儿长大,同年龄相仿的淳尔佳、哲巴亥倒也还算能说上话。

    “只听国师叫你‘粼儿’,你的名字当如何写?”

    季米以指沾酒,在石桌上涂出一个“粼”字。忽然皱了皱眉,似是嫌这字笔画太多,信手抹了几下。桌上的水痕便只剩下了一个“米”,季米。

    绑着辫子的少女大惊失色。直说汉人以“孝”为先,既是父母亡故,这独独留下的名字便万不该擅自改去。

    起初淳尔佳道他是个哑巴,再当他是汉家的孩子故而听不懂羯语。可白衣少年淡然应声,这一世我自当随性而活,不负他们予我的这身血肉。

    谁能相信,俩人间的头一回说话已是初次相见的两年之后。

    这番他再回樊凉,寡言更甚从前。

    汉军的先锋引兵前来,驻于樊凉城外,围而不攻,不时派哨骑前来叨扰探营。季米擅自离城,归来时擒了两名俘虏,扔于地上。自小不喜见血,练就一手快剑亦是为此。而今却罢黜了花哨繁复,出剑即为最为简单粗暴的杀招。一名俘虏尚未来得及开口祈饶,便已被当吟的剑气拦腰斩断。碎成两截的身子不住地抽动,肚肠血花喷涌入空,泼了另一俘虏满满一脸。被这怵目场面骇湿了裤裆,那俘虏掩口欲吐,当下不打自招,道出全盘领兵之人是灵亲王简森,待其凯旋归朝,便将婚配于小公主萼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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