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有人动了那东西！”老大爷怒目圆睁，额头手臂上青筋暴起，情绪暴怒至极。老大爷扔下手里的锄头，风一样朝树林深处冲去，没几秒身影便完全没入幽深的林间，再也看不见了。
程乂看得目瞪口呆，这、这跑的比飞人还快啊。
胖子依然抬头看着天，他抬起一只手，五指掐算着，手指动的极快，凭肉眼只能看到一片残影。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之时眼里全是坚定，再也看不到往昔的懦弱，整个人的气质里竟然多了一丝洒脱。
“你怕死吗？”这里此时只有胖子和程乂两个人，程乂知道他问的是自己，程乂听得莫名其妙的，不知道这不靠谱的胖子又想说什么，“怕死，谁不怕死？你想说什么？”
“我也怕，可是今天我们都得死。”胖子说完，一步一步走向林深处，步伐从容，往日臃肿的身躯此刻仿佛突然高大了起来，他看天，看地，看树，看草，用眼神和这个世界告别。
“你什么意思？”程乂张了张嘴，他的任务还没做完呢，程乂这时候倒没怀疑胖子是在忽悠他，因为胖子的表情太认真了。可他如果这时候死了，他的任务该怎么办？
胖子转头，张开嘴……
大地突然震动了起来，程乂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胖子捂住嘴蹲了下去，痛的满脸扭曲，之前的洒脱气质荡然全无。
无数泥土石头倾倒滚落，地动山摇间，一边的土地仿佛翘了起来，另一边好像陷落了下去，程乂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翻滚，整个过程中吃了一嘴的灰，他两只手慌乱的四处抓着，想寻找一个坚固的东西稳住自己，直到手臂上好几处位置被蹭破皮他才抓住了一根树枝，巨大的下坠力之下，程乂似乎听到自己手腕关节的位置发出了嘣得一声闷响。
痛的闷哼出声，程乂抓着树枝贴在倾斜的地面上往上爬，很快爬上了树干，一跃而上，然后程乂开始四下寻找正在不断惨叫的胖子。
大概是因为体重的原因，胖子落得位置比他远得多，这时候正抱着一棵树不断哀嚎着。
“你怎么了？”程乂大声问。
胖子哭着翻过身体，一脸血。
大约是有人天生就比较倒霉，半个多小时后程乂终于明白胖子这一脸血到底是怎么来的，先是地动刚发生的时候不小心咬了嘴——开始流血，滚下来的时候又不小心磕到了鼻子——继续流血，再就是被老大爷遗留下来的锄头砸了头——虽然没有流血，但是
“疼啊！”胖子欲哭无泪。
程乂无言的看着他，心里不仅没有同情，甚至还有点儿想笑。
不过笑出来似乎不太人道，程乂紧紧闭着嘴，不发一言。
胖子不知道程乂的心里活动，还以为他被这场动静吓到了，不禁在心里感叹，真是胆小的平凡人啊！
程乂站在树干上挥着手臂活动僵硬的身体，一道黑影速度很快地从上面落了下来，程乂下意识侧开身体躲避，那东西却精准无比地撞进了他怀里。
程乂条件反射地抱住了，却被怀里的东西那熟悉的形状吓得一愣。
慢动作一样低下头，三秒后，程乂的视线和两个黑窟窿对上了。
脸部表情扭曲了一下，程乂慢慢收回一只手捂住嘴，然后嗷得一嗓子扔了出去。同样的三秒后，胖子也发出了同样的嚎叫声。
程乂扶着树枝呼吸急促，好半天才平复下来。他见了那么多次鬼，这还是第一次摸到死人的尸骨，手感简直让人毛骨悚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程乂惊悚了，老大爷说这里是坟场，等会儿该不会还有更多的骨头掉下来吧？还有一种更可怕的可能，也许，可能这里的人死后都不会火化，那么问题来了。
最近这里死过人吗？
程乂越想越觉得站在这个位置可能会被更多可怕的东西砸到，于是程乂开始往树顶走，没走两步程乂想起来胖子还在底下，低下头刚准备提醒胖子，却看到那家伙比他还先一步走到树顶。
几分钟后程乂知道自己做了个很正确的决定，因为上面开始像下雨一样往下掉大骨头小骨头肋条脑袋……
“我以后都不想喝骨头汤了。”程乂喃喃自语。
底下胖子的注意力却没在这场罕见的骨头雨上，他两只手轮番快速掐算着，这次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不应该啊，这情况不对劲儿，不应该这么平静，到底哪里错了？结界起，大乱，妖魔具出，山神现，阴阳倒转，没想到师父说过的祸事最后竟然会印证在这里，看来是等不及师兄们支援了，这下吾命真的要休了。可怜我大好青春就要埋葬在这里，不过嘿嘿，比起那个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傻子，我也没那么可怜。”
胖子嘿嘿笑着，口鼻里不断有鲜血涌出，眼里全是悲哀。
暴风雨前夕总是格外的平静。
“吼——”
巨吼声像是从天际传来，又仿佛是自地底响起。“咔嚓——”一道长长的闪电撕裂天空，倾盆大雨砸下，雷声好似要把人的耳朵炸聋一样。
“吼——”又是一声巨吼。
地面轰隆隆地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口，无数巨石纷纷向下滚落，程乂死死抱住栖身的大树，顶着暴雨努力抬头向上看，这时大地又是一颤，一只灰色的巨手搭上裂口边缘，地面像蜘蛛网一样向四周裂开，有几条裂缝波及到了程乂身下的大树，程乂感觉自己明显的向下一沉。
大地开始摇晃起来，程乂听到底下胖子开始往外彪脏话。
一阵听得人牙酸的咯吱声后，一只巨大的头颅自裂口探出，两只巨轮一样的眼里满是暴戾，脸上仿佛树皮的灰色脸皮不断裂开脱落，怪物仰天发出怒吼，随后用雷鸣般的声音吼道“是何人在召唤吾？”
“是何人在扰吾安眠？”
“吼——”
一道细小的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来，“山、山神大人……”
山神低下头，巨眸眯起，很是寻找了一会儿才找到对它来说就像只蚂蚁一样大小的人类，“人类？”
“是、是的，山神大人，”柳艺吓得腿软，只能坐在地上，同时她也在心里骂人，哪个混蛋说的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鬼怪，说什么山神就是一座非常值钱的古董雕像，谁知道她刚碰到那座雕像就开始地震了，更让她震惊的是，那座雕像他妈的居然活了，活了！
山神重新抬起头，刚才那个姿势让它掉皮更加严重了，“人类，唤吾何事？”
柳艺一呆，她能有什么事？她能说山神大人给小人点儿钱花花吗？
“那个，那个，”柳艺磕磕巴巴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山神大人，我只是崇拜您，想瞻仰一下您的伟岸英姿而已，现在看完了，您继续回去睡觉吧，我不会再打扰您了！”语气十分诚恳。
山神似乎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歪着脑袋想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尔是吾的信民。”
随后巨大的手指往下面一指，轰隆隆开口，“祭品，肥的，献上来。”
有些人似乎天生运气就比较差。
胖子大骂了起来，“这天杀的树怪竟然还要吃人！一言不合居然就要吃人！凭什么看不起瘦子啊！瘦子怎么得罪你了？”
虽然已经被雨淋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但程乂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没笑多久，他突然被一道巨力拍中，还没反应过来他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傻小子……”胖子的喊声淹没在雨里。
山神雷鸣一样的声音滚滚传来，“低等的愚民，竟敢对吾不敬！”
程乂感觉自己飞了起来，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他心里居然一点儿都不害怕，甚至还有心情感叹原来这就是飞翔的感觉。
我这次真的是要死了吧，可惜任务还没完成。程乂想。
腰上突然一紧，一直打在脸上的雨也消失了，程乂满心错愕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师彦青黝黑眸子。那双一直都是平静无波的眼里，此时正翻腾着让程乂读不懂的情绪。
本来程乂应该感激的说“谢谢你救了我”，或是“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的”。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淋雨淋多了，脑子里也进了水，程乂激动的说“你早就死了对不对？难怪那么厉害！”
这个逻辑好像有点不对，又说“我之前看到你爹了，跑得贼快。”
看到师彦青表情沉了下来，程乂顿时心虚消声。
感觉好尴尬啊。
第24章 一二三，木头人（十四）
“卑劣的愚民！吼——”
咆哮怒吼声不断响起，天崩地裂一样，脚下的土地被撕裂开无数条裂缝，程乂被师彦青牢牢攥住手腕不断躲避这些能将人吞没的巨大缝隙。
“那灰色的东西是什么？”程乂跑得气喘吁吁地问，问完又开始后悔了，他竟然忘了，师彦青不能说话，怎么可能回答他呢。
山神两只拳头愤怒的砸在裂缝边缘，仰天咆哮，“放开吾！吾是山神，神灵的威严不容冒犯！”
胖子肥胖的身躯灵活的穿梭在山神身体周围，手里拿根木棍在空中画着常人看不到的图案，他讥讽道“一个被无知的凡人叫了几声山神的怪物，居然敢自称为神灵，真是可笑。”
山神的身躯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着，让它无论如何也从裂缝中挣扎不出来，它挥舞着手臂，想把这个胆大包天到敢攻击它的祭品砸下来，再一口吞下去，奈何这个祭品像苍蝇一样灵活又讨人厌，让它怎么也打不到，这使它更加愤怒了。
“祭品！该死的祭品！！”
胖子画下最后一笔，木棍在半空中挥舞了一圈，朝山神指去，“破！”
应声而响，山神手臂轰得一声被炸成无数碎块，朝四周飞射。山神已经完全被激怒了，仅剩的一条手臂疯狂的在身周轰炸，一时之间飞泥走石滚滚而下。
胖子完成那一击后已经脱力，又被山神的拳头扫到，此时正面白如纸地躺在地上，嘴里大口大口鲜血吐出来，他望着黑云翻腾的天空，绝望的想我难道就要死了么？我还没有三十呢，天妒英才啊！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整个大地完全被翻了过来，无数亡灵挣扎着爬出来，满目疮痍，哭声遍野，亡灵们笑着哭着涌向人间。
地动山摇间，程乂看到师彦青突然回头朝他扑了过来，将他压在身体下牢牢护住，而后便是永远的黑暗。
程乂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会飞的动物，因为程乂看到地上有个小孩儿在拼命跑着，而程乂则以俯视的角度在看那个孩子的头顶。
程乂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动物，身体的其他位置都没有任何感觉，唯一有感觉的只有一个固定的视线，程乂觉得就像做梦一样，有时候在梦里自己只是个旁观者，看着梦里的那些人哭着哭着闹着生活着，自己就像看电影一样，只能旁观无法改变，程乂不喜欢这种无力的感觉。
那孩子一路急匆匆地跑着，最后跑进了一间房子里，程乂觉得这个房子看起来十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心念一动程乂的视线也钻进了房子里，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是那个老太太。
她看起来比程乂遇到她的时候年轻多了，头上的头发还有黑色，整个人也没有那时候的死气沉沉，那个小孩子哇哇大哭着，她正抱着那个孩子满目慈祥地安慰着，这幅模样完全看不出来她实际上是那么狠毒偏执的一个人。
小孩儿哭着说“我把哑巴打出血了，他流了好多血，你让爸爸送他去医院好不好？”
“好好好，等你爸爸回家我就让他送哑巴去医院，现在你先去睡午觉，要多睡觉才能长高哦。”她应和着，将孙子哄上床睡觉，等孩子睡熟后她穿上外衣，悄悄出门了。
程乂的视线也跟着她出门，无声无息地跟在她头顶。
她走到一片树林里，程乂远远就看到了那个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小身体，程乂知道那是小时候的师彦青，程乂能听到师彦青微弱的呼吸，甚至能看到他的眼珠还在慢慢动着——他这时候还没死，程乂意识到。
她锤了几下腿，慢慢往那边走，程乂心里顿时警报大作，她想干什么？师彦青出了事她为什么不去告诉他的养父，而是一个人偷偷摸摸到这里？
程乂心里着急上火，恨不得马上出声让师彦青赶快跑。可奈何他现在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她走到师彦青面前，师彦青脸上全是血，她探了探师彦青的呼吸，脸上闪过一丝狠毒，脱下外衣朝一动不动地小哑巴脸上盖去，她恨声说“不要怪我，老太婆我也是不想让你继续受苦了，反正你也救不活了，不如早早去投胎，将来当个健全的人。”
师彦青双眼死死盯着她，又像是在看她头顶的位置，他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被这孩子的眼神看得遍体生寒，衣服盖上去的时候连眼睛一块儿盖上，然后吁了口气，嘴里不停地念阿弥陀佛。
程乂眼眶发酸，他看的分明，师彦青刚才说的是——“救救我。”那双眼睛也是看着程乂的，可惜他求救错了人。
程乂自嘲地想，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视线急转。
程乂眼前不再是那片树林，而是在一个房间里，床上挂着厚重的帐子，床上的人拼命咳嗽，听得让人担心他会不会把自己的喉咙咳破。
程乂的视线钻进帐子里面，他看到床上躺的是那个打伤师彦青的孩子，比起程乂之前看到他，他现在的样子可怕极了，脸上身上完全是皮包骨头，皮肤枯黄，头发全部掉光了，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神采和求生的欲望，等死一样地躺在床上。
程乂听到门外突然有说话的声音响起，吵吵闹闹地，他飘到门外看到是那个老太太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老太太拼命拦在门口不让男人进门，嘴里骂着不孝子，“我就知道你想让我孙子赶快死，我告诉你，有我在你别想进这个门！”
男人想把自己的母亲拉开，看到母亲疯狂的模样又不敢动手，他只能耐心劝导自己母亲，“妈，毛毛是你孙子也是我儿子，我怎么会想让他去死，妈你让开，我们带毛毛去医院治病，我问过医生了，毛毛再不去医院就晚了。”
老太太拼命地推搡男人，“你少骗我，大仙说毛毛是撞邪了，再做几回法事就会好起来，那些医院又动刀子又把水打进身体里是在害人命啊，去了短阳寿的，你安的什么心，你说你安的什么心？”
“妈你让开！”男人不耐烦的大吼了一声。
老太太被自己平时老实巴交的儿子吓愣住了，反应过来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哭天抢地。
视线又转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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