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有些担心下大雨。
他计算了一下时间,发现离到站还有差不多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这边下大雨万一影响到那边,路上可就不好走了。
刚刚这么一想,泪滴一样的雨点毫无预兆地就落了下来,天空也变得黑压压的,似乎在一瞬间天色就暗了一个色调,乌沉沉的黑云时不时被细长的闪电撕开,尔后重归于旧。程看着觉得十分压抑,按了按隐隐发痛的额头,他一抬头,便和黑衣男人的视线对上了。
下意识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程再次尝试着和他搭话,“下雨了。”
男人定定地看着他,表情眼神皆不变,不言不语。
程有些挫败,这人其实根本就是个哑巴吧
这么一想,他便失去了和男人说话的兴趣。
黑衣男人见程真的不说话了,于是低下头全神贯注地盯着他自己的手指。
程看似不再关注黑衣男人,但其实一直在用余光偷偷的打量他,他这个样子,让程想起了当初的石晏清。也是这样,只要有人和石晏清说话,他就会静静地看着对方,不一定每句话都能得到他的回应,但你却能明确的知道他在听。
对于石晏清,程有些无可奈何,按他的想法,既然两个人已经分开那么多年了,早应该桥归桥路归路,该忘记的都应该抛到脑后,没想到石晏清被他家人强制性的送到国外,回来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来找他,还因此丢了命。
这个人死了居然都还惦记着他,这让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不过万幸的是,他现在有了一次复活石晏清的机会,甚至他的父母可能也会一起复活。
每次想到这个可能,程心里就有些发热。
如果时间能够重来一次,他愿意拼尽一生来弥补当初犯下的错。最起码他不能再让在乎他的人为他的莽撞买单。
就在程全身心的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的时候,外面的车厢里乱了。
这节车厢里的乘客全部离开自己的卡座,惊恐的蹲在过道里挤成一团,小声的啜泣高高低低响着。
“不许哭闭嘴再哭弄死你们”
双目布满血丝的男人暴躁地走来走去,犹如一只濒死的困兽。他穿着廉价的背心和短裤,脏污油腻的头发乱糟糟地塌拉在额头上。但这都不是重点,他真正引人注意的地方是腰上绑着的那个炸蛋。
乘警站在不远处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一个不注意他就把炸蛋炸了。
男人在蹲着的乘客里打量了一圈,突然一脚把最外面的一个乘务员踹了出去,“你去找找,还有人没出来。”他清楚地记得他之前撞到的那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不在这些人里。
“哦,好好好。”乘务员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
男人又凶神恶煞地嘱咐了一句,“别想跑,敢跑老子把你们都炸了。”
乘务员连滚带爬地开始一个卡座一个卡座检查。
看到这个人真的老老实实在照自己说的做之后,男人走到人群里的宋城丰兄妹两个人面前,他说“你们可以不用死。”
宋城丰冷静的问“为什么”
男人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你们和我一样,都是受害者。”
众人你腰上绑个炸蛋有脸说自己是受害者
“一年前的今天,我老婆在这节车厢的厕所里被人杀害了,结果判定是自杀。”男人神情开始恍惚起来,“我老婆怎么可能是自杀她不可能自杀,她怎么可能自杀对,她不会自杀的,一定是有人杀害了她不可能自杀”
男人不停地喃喃自语,像是想说服自己一样。
没等他停下来,对面乘务员就带着几个人走过来,他看到其中一个人的长相后,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在了原地,眼里有眼泪流下来,然后如同开了匝一样,泪如泉涌。
乘务员哆嗦着两条腿,一个卡座一个卡座看过去,等他看到眼前这个卡座里的情景之后,怔了一下。
这个卡座里有人打瞌睡,有人发呆,有人吃东西。就像那个恶魔没出现前的任何一个卡座一样。
明明是曾经司空见惯的场景,这一刻,这个乘务员却感动的想流泪,他想这大概是他生命里最后一次看到这种画面了吧。
“麻烦打扰一下,”他脸上带着微笑,眼泪却流了下来。
“有什么事吗”有人转头看他。
他很想帅气的一笑,然后说“各位,我们恐怕都快要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一起道别吧,朋友们。”
然而事实却是,他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脚软得几乎站不住,操着一口极端恐惧下发干发涩的嗓子说“有个恶魔带着炸蛋,要和我们同归于尽。他把所有人都集合到了过道里,现在只剩下你们了。”
程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嗯”
柳艺则哈哈笑了笑,“开什么玩笑呢今天不是愚弄节。”
“这是真的。”乘务员艰难地说。当然,他也希望这只是愚弄节的玩笑,但显然的事,今天并不是愚弄节。
程表情一僵,“我们都没听到什么动静呢,如果真有这事发生,我们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候他还能说服自己这只是玩笑,然而抱着孩子的女人说的话,却打破了他所有的假想。
女人说“那个人是来找我的。”
女人说“他带着炸药,想给我报仇。”
女人说“可他不知道,也从来不愿意接受的是,害死我的人从头到尾只有他。”
这说起来就是个简单而沉重的故事了。
人的欲望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很多人因为它而变成魔鬼。
第17章 一二三,木头人七
这说起来就是一个简单而沉重的故事了。
“我和他相识在中学校园里,他比我大一届。那天雨下的很大,我和同学都没带伞,放学的时候只能站在教室门口等雨停。不止是有雨,那天还起了风。风吹得雨从屋檐下打进来,我们身上都打湿了,冷的要命。
他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穿着黑色的制式校服,脸庞清瘦好看,脚下的白色运动鞋一点儿污渍都没有,整个人就像童话故事里描绘出的骑士。
他走到我面前,把手里的伞塞到我手里,对我笑了笑,然后转身冲进了雨里。
周围的同学都在起哄,我脸上热的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晚上回去之后,我的梦里都是那天发生的事。
那之后我们一直都有联系,他送我一只面包一袋饼干,我回赠他一本笔记本,再加上一封写满不知所云的话的信。
毕业以后我们就结婚了,那时候我的母亲是反对我们在一起的,不过我为了我所谓的真爱从家里逃了出来,和他一起去了别的地方。
刚开始的时候他对我很好,他很努力的工作,他说要让我过上很好的日子。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那段时间是我一生里过得最开心的时候。
我和他结婚的第四年,我怀孕了。他那时候染上了赌瘾,一开始他告诉我他只是无聊的时候玩儿两把,我信了,后来他玩的越来越大,工作也丢了,开始彻夜不归。
我怀孕六个月的时候,他已经半个月没回来过,那天半夜他突然回来让我把家里的存款给他,我追问了一个多小时才知道他在外面欠了一大笔债。
他向我承诺这次把债还了他就不赌了。我听了后很高兴,以为他真的是要改过自新。谁知道他拿了钱之后一个多月连人影都不见了。
那之后他每次回来都是向我哭诉,说要戒赌,然后是要钱。每次都是这样。
不得已我只能把家里的银、行卡都藏了起来,要是被他找到就全都没了。”
说到这里,之前一直都很冷静的女人竟然泪流满面。
柳艺也红了眼眶,从包里翻出纸巾递给女人。
程倒是没多大的感触,他以前上网逛论坛的时候一天就能看到好几个家人染上赌瘾的树洞,看的多了对这种事都麻木了,程说“染上赌瘾的人就不要期望他能改了,这种人是到了黄河都不死心的。”
女人平静了一下情绪,继续说“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进产房之前,他追着我让我把家里的银、行卡给他再进去。最后他被护士拦下了。我打了麻药之后似乎都还能听到他在门外大吵大闹的声音。
我生完孩子后的几个月里他也没回家,那时候我已经当他是死在外头了。
那天早上我女儿还在睡觉,我看她睡得很熟,就放心出门买菜了。我回来之后竟然看到他站在门口,我不想和他说话,就直接进了屋,到厨房放下菜,然后我去房里看我女儿睡得好不好。
结果我看到摇篮里是空的,那瞬间我脑海里也空了,我就那么愣愣的站在门口。
他走进来喊我的名字,我突然反应过来,冲上去疯了一样的打他,我让他把我女儿还回来。”
女人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滴在婴儿的脸上,小孩儿努力伸着短短胖胖的手指去摸妈妈的眼睛,嘴里咿咿呀呀说着没人能听懂的话。
“他说已经把孩子卖掉了,让我不要去找。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想回家,我想去找我女儿。
我打听了好长时间才知道我女儿在焚岗村。
在火车上的时候有人告诉我我女儿已经死了,我不信。最后我给我看了我女儿死去之后拍的照片。
我养的胖胖的孩子瘦成了一把骨头,小脸青紫青紫的。
我整个人都崩溃了。
等我再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血顺着女人的手腕像小溪一样流到地板上,画面让人触目惊心。
“鬼我就说这个女人是鬼之前碰到她的手臂一点儿温度都没有,肥猪你还不信”刘辰海像是刚被惊醒一样,整个人都贴到了车窗上,惊恐大叫起来。
然而没有人理他。
“她现在露出了真面目,她一定会杀了我们的那边那个穿黑衣服的,你不是很厉害吗赶快弄死她,不然倒霉的就是我们”
胖子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同情。
刘辰海张嘴还想说什么,下一秒他整个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在了车窗上,整张脸憋得通红,喉咙里不断发出“嗬嗬”的响声,就像被人卡住了脖子一样。
程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下意识去看对面的女鬼。
谁知女鬼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见程和柳艺一齐看向她,连忙摇头说“不是我做的。”
不过十多秒的时间,刘辰海就被放下来了,他瘫在座位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裸露在外的脖子上有道很明显的掐痕。
程和柳艺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这里还有另一个鬼,就是不知道是他们能看到的还是不能看到的。
女鬼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轻声说“我现在不求别的,只求道长能帮我带回女儿的尸骨,让我妈把我们埋在一起,她还那么小,应该有妈妈陪着。”
这里还有道士
程满头黑线,转头看黑衣男人,他觉得这里最像道士的就是这个人了。
可事实总和人想的不一样,程听到旁边的胖子说“没问题,这个忙我一定帮你。太惨了”
声音哽咽着,小眼睛里闪着泪花,手里的包装袋手绢一样拧成了一团。
程我好像幻听幻视了这个胖子是道士打不赢的时候他能跑得过鬼吗噗
仿佛听到程的心声,胖子拿手背抹了把眼泪,“我很厉害的,师父师兄都说我很厉害。”
程你开心就好喽。
女鬼说“我和他该做个了断了。”
男人呆立在原地,泪如泉涌,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然后猛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一定又是假的,她已经死了。”
男人满身狼狈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着。知道他曾经干过什么的程几个人却对他同情不起来,他这完全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你看到的是真的,确实是我。”女人说。
男人的哭声戛然而止,他迟疑着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靠近女人,最后,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男人摩挲着女人的手,就像曾经他们还有家,冬天家里没装暖气时那样。
女人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她说“因为我已经死了。”
男人动作一僵,“你在骗我对不对”
“你对我说过无数次的谎,我从来没骗过你。”
男人松开女人的手,一下跪在她面前,“我错了。”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女人低头看怀里的孩子,“你欠我们的,这辈子都还不完。”
“我错了。”
“你今天来是要做什么害死我不够,还想害死这么多无辜的人吗”
男人怔怔的反问“是我害死的你”
“不是你又是谁”女人冷笑着。
男人颓废地坐在地上,没了反应。
乘警趁他愣神,冲上来一把按住了他。男人也由他按着,丝毫没有反抗。
男人被乘警带走了,整个过程中只是愣愣的看着女人。
女人低着头,没看他。
曾经她以为,他和她的结局会是从此骑士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后来她才发现,她不是公主,他也不是骑士,他们只是碰巧相爱的两个普通人。
同样,生活也不是童话,它没有定制的结局。
第18章 一二三,木头人八
女人离开的很果断,像被风吹过的烟雾一样,很快就消失了。
焚岗村是个很偏僻的地方,程一行下了火车又转大巴,到站后继续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车。
到总站下车后,天色已经是漆黑一片。
夜里的风很凉,程只穿了件衬衫,这时候被风一吹,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他搓了搓手臂,从背包里拿出只手电筒。
旁边柳艺举着手机,一会儿后不可置信地说“我的天哪这里居然没有信号”
刘辰海无所谓地耸耸肩,“省着点电吧,也许那里连充电的位置都没有。”
“乌鸦嘴闭嘴”
这一行里,最让程觉得人不可貌相的不是胖子是道士,而是刘辰海这个四肢发达又欺软怕硬的家伙竟然是个画家,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焚岗村有槐树林,每年这时候开花,雪白的花林一眼望过去就像幕天席地的白毯一样。
他知道这件事后也没有验证消息的真假,当即就来了一次背起行囊说走就走的旅行。
程拿着手电在四周晃了一圈,只能看到水泥路尽头是坑坑洼洼的石子儿路,路一边是长满荷叶的曲沟,另一边是不知道种着什么的农田。小楼房、平房三三两两分布在田垄边,大晚上就着手电光看上去还挺写意。
路有点儿窄,程边走边提醒他们,“看着我的手电走,别走太旁边了,小心掉沟里”
话音还没落,就听到旁边传来哗啦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惊悚。
“什么东西”程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转动手电光去看。
左面的荷叶沟里不断发出哗啦声,水花四溅,就像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一样。
“过去看看呗,”柳艺说着,脚下却没动。
胖子凑过去,探着脑袋看,“是不是大鱼”
程总觉得有点儿不对,柳艺站在他旁边,胖子在沟边,黑衣男人在他身后,刘辰海呢他恍然大悟,“少了个人”
柳艺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居然掉进去了,肯定是他平时说话太缺德了,报应不爽啊。”
“别说了,先救人吧。”程也憋着笑,撸起袖子走过去。
水里的荷叶倒了大片,程看到水面上一只手不断扑腾着,于是赶紧伸手去拉,胖子在旁边拽住程拿手电的那只胳膊,他太胖了,弯不下腰。
一上手程就感觉到不对劲儿了水底下的人太重了,完全不像只有一个人的重量仿佛有一股寒气顺着那只手窜上来,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他下意识就想松开那只可怕的手,谁知一握上去那只手就紧紧反攥住了他。
力道大的几乎要把他的手指碾断。
程倒吸一口凉气,和那只手拔了一会儿河之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只手想把他拖进水里。
“怎么还没拉上来”胖子憋红了脸。
“不行”程几乎要惨叫出声,“他在拉我。”
话音落,手上又是一沉。
程被拖的跪在了地上。
胖子也不好受,刚才那一下让他直接趴到了地上,他干脆什么也不管了,只死死箍着程。
现在的场面就像拔河一样,胖子和水底下不知道是刘辰海还是什么东西是选手,而程就是那条绳。
看着情况不对,柳艺也赶紧跑过来帮忙。
时间退回到两分钟之前。
刘辰海正在程左手边走着,他眼角的余光里突然有白影一闪而过,他好奇地走过去看,只看到层层叠叠的荷叶随风摆动,荷叶间黝黑的缝隙里有水光闪动。刘辰海本能的想远离这种地方,就在他转身的那瞬间,小腿上突然一紧,他刚想张嘴大叫,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朝后仰去。
刘辰海在冰凉腥臭的水里不断挣扎着,始终挣不开脚踝上抓着他的那只手。
那只手不断收紧,像铁钳一样,他感觉自己的那条腿已经失去了知觉。
缺氧让他的大脑开始昏昏沉沉,只有求生的本能驱使他不断往水面上挣扎。
他似乎听到了笑声,那声音好听到了极点。是天使吗刘辰海浑浑噩噩的想,我果然是要死了。
然而下一刻,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他的手,将他往水面上带去,他紧紧回握了过去。这一定是天使在救他。
刘辰海死死抓住这唯一的温度,在也不愿意放松丝毫。
岸上。
程几个人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就在他们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黑衣男人突然走过来,朝水面上那只手一脚踢过去,下一刻,三个人都感觉手上一轻,水里的人直接被扯了上来。
刘辰海趴在路中央剧烈咳嗽起来。
程对身后扶着他的人道了声谢,他说“你刚才那一脚真厉害。”
男人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捏了捏程的手臂,程痛的嘶了一声,“肯定是刚才扭到了。你来打手电吧。”
程把手电交给男人,自己捏着手臂走到刘辰海旁边,程问“你刚才怎么掉进去的”
刘辰海瘫在地上,回不过神来,“我”
程等着他说话。
“我好像看到了天使。”
程感觉莫名其妙地,“天使”
“就在水里有怪物拖着我的时候,我听到她对我笑了,还抓住了我的手”
程和柳艺对视一眼,柳艺转身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
程摇了摇头,说道“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挺怪的。”
一件还带着寒凉气息的风衣披到了程肩膀上,程愣了一下,反手想把衣服脱下来,“不用了。”
男人抬手按在他肩膀上,轻轻捏了捏,他不说话,只是以固执的姿态表达自己的态度。
程无奈的笑了笑,“好吧。”毕竟对方是好意,若是他拒绝的太彻底,似乎挺无情的。
柳艺看着他们,震惊了,她说“你们是不是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冷得瑟瑟发抖的无辜少女”
男人不发一言地埋头往前走。
柳艺被他的态度噎了一下,“他他”
程摊了摊手,“他大概就是这种性格,我和他说话,他从来没理过我。”
柳艺心里瞬间平衡了不少。
他们到达焚岗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因为今天太晚了,他们决定找一户人家投宿一晚,明天再分开各自做自己的事。
他们挨家挨户地敲过门后,只有一家门上贴着褪了色喜字的开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老太太,看上去大约有七八十了,佝偻着腰,头发黑白掺半。她手里端着一只烛台,大概是不适应手电的光,茫然的站在门口好半天没说话。
程只好让男人先关了电筒。
老太太慢慢在他们身上看了一圈,“你们是”
“我是来给村民们送信的,他们是来旅游的,刚好我认识路就带他们一起来了,我们到了之后已经太晚了,现在才到,我们只想找个过夜的地方,不知道您家里有没有空闲的床”程放慢了声音说。
老太太神情有点儿激动,“送信好啊,送信好啊,快进来。家里有闲房,放心住。”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转身回到屋里。
里面漆黑一片,程闻到空气里隐隐有一丝烛火的味道。
男人重新打开电筒,程眼前一亮后对上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老太太抬手在那张脸上擦了擦,程这才发现那只是张遗像。
瞬间吐出一口气,刚才真是吓死他了。
老太太带着他们穿过堂屋,推开一扇门,“这是我小儿子以前住的房,他长得壮实,床也做的结实,这个胖小伙子就睡在这里。”
又推开隔壁的门,“这是我姑娘住过的房,小姑娘,你就睡这里。”
“这是我孙子住过的,床小,你们三个小伙子就住一个在这里。”
“这是我大儿子和儿媳的房,还有两个人呐,就住在这里。唉,你们洗澡不这时辰没热水了,我去给你们烧水。”
“不用了,不用了,”柳艺连忙拦住老太太,“能找到住的地方就已经很好了,不用烧水,太麻烦了,您回去休息吧,这么晚还打扰您,我们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好劝歹劝,才把老太太劝回去睡觉。
然后胖子一头扎进了床上,鼾声很快响起来。
柳艺和他们道了别,也走进房间。
刘辰海耸耸肩说“我觉得你们谁都不会愿意和我一起睡,我就自己住这里吧。”
程和黑衣男人一前一后走进房里,然后程被房里的布置惊了一下。
大红的帐子密密实实铺下来,一对鸳鸯戏水的枕头并排摆放在床头,绣着鸳鸯的被子铺在床上。
这床该怎么睡啊程尴尬的想。
不过很显然,黑衣男人明显比他坦然多了,走到床边脱掉外衣鞋袜就躺进了被子里,然后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程只纠结了几秒,就走过去脱掉衣服躺了上去。被子很软,程没躺几分钟呼吸就变得规律起来。
男人神情认真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耳垂,张嘴用口型说“晚安。”
“一二三,木头人”
“不许动”
稚嫩的童声在他耳边响起,他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不远处几个孩童在无忧无虑的玩耍。他们正是七八岁好动的时候,不时就会破坏游戏规则你追我赶起来。
“不对不对,你耍赖皮”
“哦,耍赖皮,耍赖皮,赖皮脸”
“你才是赖皮脸。”
“你是。”
“你才是。”
“哈哈”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感觉自己的心灵都得到了净化。
这时候,大树后出现了一颗怯生生的脑袋,他探头探脑地看着玩耍的孩童们。
孩子们很快发现了他,他们跑过去把他围了起来,嘻嘻笑笑,“是哑巴哑巴出门咯”
“哑巴,你又出来捡垃圾啦我告诉你们,我奶奶说哑巴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家,他是吃垃圾长大的。”
“咦好脏啊。”
“他没有爸爸妈妈,那他是怎么来的呢”
“难怪他身上那么臭。”
他一张小脸涨的通红,捏着拳头在忍耐着什么,他想为自己辩驳,他想告诉他们他不是没有爸爸妈妈,只是他的爸爸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在他没长大之前不能回家,他还想问问他们刚才在玩什么游戏,从来没有人和他玩过
只可惜,他是个哑巴,这些话他都不能说出口。
“哑巴是个怪物,他不能说话,人都会说话,他不能说话,所以他是怪物。这是我妈妈说的。”一个孩童扬起下巴,颇为得意自己的“博学”。
“对呀,对呀,”另一个孩童也细声细气地说“我奶奶说自从哑巴出生之后,我们村里的井水都下降了。”
“我种的茉莉花也不开了。”
“我家的小狗前几天病死了。”
一瞬间,仿佛天下所有的祸事都是他引起的。然而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他只是天生不能说话而已。
他气得推了一把带头说他是怪物的孩子。
那孩子是村子里的孩子王,从小作威作福惯了,这还是第一次有孩子敢推他。他气得嗷地一嗓子扑过去就揍哑巴,其他孩子也一拥而上。
小孩子打架手下没轻没重,也不分敌我,不是你打了我的眼睛就是我揪了他的脸。玩得疯了,不知道是谁捡起地上的木棒胡乱砸了下去。
看着哑巴头破血流地躺在地上,孩子们吓得一哄而散。
黑暗中,程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
第19章 一二三,木头人九
黑暗中,程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
他努力催眠自己忘掉刚才的那些画面,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梦。可是那些天真但恶毒的讥讽,懵懂无知却带着厌恶的表情,就像在他脑子里生了根一样。让他忘不掉,也忽略不了。
程最近的经历,已经霸道的改变了他万事都能用科学来解释的思想。这让他不禁开始思考,梦里的一切到底只是单纯的梦而已,还是真实存在发生过的。
平复完剧烈跳动的心脏后,程睡意全无。
惨白的月光从小窗木头的缝隙之间挤进来,拉长延伸到床上,印得旁边男人的睡颜也失了几分人色。惨白泛着冰冷的色泽,形同一具尸体。
不知道这个男人是来干什么,竟然和他们一起走了一路。对于一个武力值强大,并且不清楚底细和目的的人,程作为一个智商正常的成年人,本来应该有所防范的。不说不和陌生人说话,最起码他不应该和这个人躺在同一张床上睡得天昏地暗。
可程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于他无害。
真是可怕又准确的直觉,对方确实没伤害过他,反而还帮了他好几次。
程静默地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他此时太过寂寞的原因,他竟然从这个男人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和石晏清相似的地方。
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程坐起来穿好衣服后出门。
他现在还苦恼着一个问题,送信的事好解决,但木头人该怎么找
什么颜色什么款式什么大小
唉
程轻手轻脚打开门,又轻手轻脚合上门,穿过黑窄逼仄的走廊后,他看到本应该同样黑漆漆的堂屋里亮着一豆昏暗的油灯,灯火被门缝里漏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暗,有时候火光晃过那张遗照,让堂屋里充满了阴森感。
程看到光芒后脚步一顿,下意识寻着灯光转头,刚好和遗照打了个照面,那瞬间,他吓得浑身一紧,差点儿转身夺路逃跑。
然后反应过来才想起这只是张照片,又在心里唾弃自己胆子太小。
程依稀能看到油灯旁坐着一个人,背对他正不停地忙着。
看背影似乎是那个老太太。程心里升起疑惑,大半夜不睡觉在干什么
程有些好奇地走过去看。老人耳鸣眼花的,灯光又弱,程走到她面前她也没发觉。
程实在看不出她手里那些四四方方的东西是什么,不知道是什么纸上印满了花纹,然后折起来黏好边,这是要做什么实在想不明白,程只好开口问“您手里这是什么”
老太太“啊”了一声,动作迟缓地抬头,脸上本来是眼睛的位置变成了两个血窟窿,正汩汩地往外冒血。
程心里猛地一跳,啊得一声叫了出来。
火光这时候突兀地灭了,四周一片漆黑,程只能听到周围渐渐变大的簌簌声,像是无数的衣服互相摩擦的声音。
怎么回事
程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浑身发冷,直到一只像木棍一样的手抓住他的脚踝,他吓疯了似得用另一只脚去踩。
声响在缓缓靠近,近的程都能闻到腐臭的味道。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裤腿,又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这时他脑海里像是被人用力敲了一下,他突然就睁开了眼睛。眼前还是黑暗的,只是那些带着令人作呕的气味的东西却消失了。
程伏在床边干呕了几下,浑身发抖。
一只手从他身后伸过来,一下一下给他顺着背,他突然就镇定了下来。
男人拥着被子坐在他身后,睁着黑漆漆的双眼,用无波无澜地目光看着他,刚才还白的像僵尸的脸色这时候诡异的被大红的背面印的有些喜庆,程忍不住弯着嘴角笑了笑。
男人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也露出一个略带着僵硬的微笑。
程忍不住朝他靠了靠,“我问你件事,如果是的话,你就点头,不是就摇头。同意吗同意就点头。”
在程满目期盼地注视下,男人缓缓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程又笑了,男人大概是很喜欢程笑的样子,抬手碰了碰程的脸。
程一愣,也没放在心上。毕竟这世上真的喜欢同性的人很少,绝大部分人喜欢的都是异性。只是摸了下脸而已,他不能因为自己喜欢男人,就觉得所有对他作出稍微亲密动作的男人都喜欢他吧。
把这件事抛到脑后,程问“我之前出去过吗”
程看到男人摇头了。
他不禁追问“也许我出去的时候你睡得很熟,不知道。”
男人见程不信,托起他一只手,在他掌心写写划划。有些痒,程忍不住缩了缩手。
男人在他手上捏了捏,像是在责怪他的不专心。
“好了,你写,你写”程倒吸了一口凉气,妈的,这人的手是铁做的么捏的真他妈痛。
男人写的很认真,一笔一划,仿佛是要把这几个字刻在程手心里。
程在他写了好几遍之后,才感觉明白他写的是什么。
男人“说”我睡觉很浅,你动一下我就能知道。
“这样啊,怎么会这样呢如果是梦那也太真实了,并且还是梦中梦。”程郁闷的嘀咕着。
嘀咕完,程又问“对了,你睡觉的时候有没有做什么梦”
男人“说”梦到了小时候的事,不怎么好。
经过手心写字这一茬,程觉得他和男人熟了不少,“听”他这么说,程忍不住挪愉他,“怎么,梦到小时候被人欺负了还是尿床被父母揍”
男人不声不响地看着程,看得他有点心虚,忍不住想难道他理解错了这个人在他手里写字并不是想和他建立友谊关系,他的玩笑开过火了
“其实尿床也没什么的,每个人小时候都尿床过,我也一样,没什么好丢人的”说不下去了。
说话的时候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被套,如果有个不熟的人开他小时候尿床的玩笑,他可能也会生气的吧可能吧。
男人终于移开了目光,低下头继续写小时候很多人都不喜欢我,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这应该算是对方心里的伤疤了吧“是他们没有慧眼,不识货,你现在多厉害啊。”
男人“说”他们都打我。
“别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