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萌萌知道了，也不会……”
顾檬一愣，不由得停下脚步，如果他知道，知道什么。
里面的争吵声突然小了下去，顾檬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几个字眼，也猜不出他们到底再说些什么，有些疑惑，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舅舅与其他人有这样争吵的时候。
突然里面传来被子被摔破的声音，邹涛的声音一下子就提的很高。
“你以为你得的是什么病，癌症，胃癌，你他妈不去治疗，你以为你还有几天能活。”
即使隔着一扇门，顾檬也能清清楚楚地听到这句话，即使他再无知也知道癌症是个什么东西，他只觉整个人像是一下子就被抽空了力气，手中的保温杯就这样摔在了地上，发出像是暮钟响起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里面的争吵声音瞬间就停了下来，门被打开，祁连着急的模样映入他的眼帘，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急躁模样，顾檬的脑海中闪现往日的幕幕场景。
舅舅突然对自己的远离，他这几个月瘦得厉害，晚上不愿意抱着自己入睡，为自己组建画廊，邹涛曾与自己说他的胃不好……一切都有了很好的解释。
顾檬的眼前模糊一片，几乎看不清面前人的脸庞，他伸手想要碰到面前的人，但是整个身体就像是面条一样软了下去。祁连一把把他搂进怀里，抱得很紧很紧，细看还能发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祁连半抱着顾檬，把他带进办公室里。
“萌萌，萌萌你看看我。”声音颤抖得都不像是他本人。
顾檬感觉到耳边像是立了一层水膜，把他与世界隔开，祁连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整个空间安静得几乎能让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努力抬起头来看向眼前之人，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可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先一步流了下来。
祁连胡乱亲吻着他脸颊上的泪水“对不起，对不起……”
顾檬第一次体会到命运的无常与残忍，他觉得老天爷和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在他以为自己最幸福的时候，告诉他一切都是都是虚幻如浮影，明明是在夏天，可他却冷得浑身打颤。
“我，我想一个人……”
声音从喉间出来，再不复以往的软糯，带着他自己都从未听过的破碎哀伤。
怀里的孩子整个人都在颤抖，祁连又怎敢出去，他把他搂得很紧很紧。
“求你，求你，先出去……”
顾檬声音满是哀求，伤感到祁连根本无法拒绝，他起身走出房间，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他听到了那孩子崩溃的哭泣，祁连背靠着房门，垂眸，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屋内，顾檬把自己蜷在一起，等到这个空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泪水就像是决堤般流了出来，‘绝症’这两个字就像是梦魇一样，缠绕在脑海之中。他从小就不是一个坚强的小孩，八岁那年，他离开了父母，没有哭，因为他还有舅舅。现在祁连也要离他而去，那就只剩他一个人……
祁连对他太重要了，他这一辈子遇见的人太少，只这么一个人就扮演了他生命中大部分角色，也占据了他生命中的绝大部分时间，他不确定世上少了这么个人，他还能不能继续坦然地活下去。
突然间，顾檬明白了祁连组建画廊的用意，这不仅是一个锻炼他独立的工具，更是祁连死后，他能继续活下去的‘理由’，顾檬咬了咬牙，就这么一瞬间，他讨厌祁连的算无遗漏。可他又不得不承认，祁连对他实在是太了解了，有了老师，有了画廊，即使再伤心，他也会活下去。
顾檬将脸上的眼泪擦干，打开房门，在祁连惊讶的眼神中拉住他的手就向外走。
“去哪？”
“去医院。”说完，顾檬转过身来看着祁连，“别以为你这样就能丢下我一个人。”
顾檬的神情很认真，但是再认真都掩盖不了，他狠狠哭过的事实，眼眶通红，泪水酝在眼中，像是下一秒就要掉下来，祁连低下头来，看着自家的小孩，轻声说了声“好。”
……
“……因为前期没有很好地配合治疗，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那医生……”
“五年吧，不过也不确定……也有人……”
……
从医院出来，顾檬沉默地坐在车上，脑海中一直回想着之前医生说的话。
祁连坐在一旁，因为早就知道，所以也不意外会有这样的结果，搂过沉默的小孩“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不需要去医院……”
话都没有说完，就被顾檬打断了“难道你真的希望早早丢下我一个人吗？”
祁连所有的话，都被这一句话堵在了喉间，他怎么可能真的舍得丢下小孩一个人，平日里的巧言善辩，都在此刻失去了言语“不,怎么会？”
顾檬拉住祁连的手，声音中都带上了哽咽“可是你都不愿意治疗，不就是想早早地离我而去吗？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小孩的抽泣声，让祁连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以后不会了……”
顾檬把自己一点一点蹭到祁连的面前，与他鼻尖相靠，眼睛红得像个小兔子，但是眼神中满是认真“就算只剩下五年，我们也要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也不等祁连的回应，自顾自地说道“我们以前浪费太多的时间，从现在开始，我们要认真过每一天。”
“我不会离开你的，所以也请你不要轻易放弃。”
“祁连。”
“我爱你。”
这是顾檬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也是他第一次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祁连只觉得心中复杂无比，又柔软得不可思议，甜蜜得不可思议，在顾檬痴然的目光下，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吻。
两唇一触即分，祁连抬手轻抚他的脸颊，目光扫过他的眉，他的眼，深刻地想要把他刻进脑海，最后落在他的唇上，俯首吻上他的唇，再不复以往的温柔，如疾风骤雨般，动作又急又重。
顾檬被祁连按住后脑勺，整个人都向他贴过去，这样压迫性的气场，顾檬第一次在祁连的身上感受到，他闭上双眼，似乎都能听到祁连呼吸，有些不适应，但是他还是努力回应了祁连，伸出舌尖顶了顶在自己嘴里肆意的舌头。
感觉到身上之人顿了顿，动作立刻更加激烈起来，不致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自己的肺叶被压迫到了极致，但是他又舍不得停下。终于还是祁连发现了他的异样，托着他的脸蛋停了了下来，轻抚他的背心，让他平稳自己的呼吸。
等到他平静下来，便又含住他的唇舔舐亲吻，动作温柔到不像刚才那个他，呼吸交缠，缠绵悱恻。
等到结束后，顾檬靠在祁连的怀间轻轻喘息。
“顾檬……”祁连的声音带着些暗哑，“我爱你。”
听到这话，顾檬一愣，弯了弯眉眼“多好，我爱你，你也爱我。”
……
最近，宜檬公司的工作人员，在休息的时候，多了一项新的谈资。
“今天萌萌又来了啊。”
“是啊，已经来了好多天了，和老板一起来的。”
“你说，他会不会和我们成为同事啊。”
“美得你，人家可是最近大热的画家。”
“哎，不过这几天，天天看到那张脸，我也是很开心的。”
……
几人在茶水间交流得很愉悦，丝毫没有发现，身后站了一个人。
不知谁惊呼一声，然后几人像受惊得群鸟，一下子就散了个干净。
邹涛捧了一杯咖啡，这几天的事情他都看在眼里，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天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想到这几天变得温和的脸，大概是对大于错吧。
第五十六章
办公室里。
祁连依旧在处理他的文件，但显然也没有了往日的专心，不时抬头看向屋内某处。
导致祁连如此不专心的当然是那个死皮赖脸跟着他来上班的小孩了。不过对于打扰到祁连这件事，顾檬是半点愧疚感都没有，他缩在沙发上，捧着个小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还时不时歪过头来想一些事。
顾檬想东西太认真，连祁连看了他好几眼都没有发现。
面前文件上的字一个个地飘进他的脑海，可就是不能组成一句话，祁连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承认这文件是彻底看不下去了，起身走到了小孩的身边。
本来他是想与自家小孩亲近一番，不过都走到他的身边了顾檬还没有发现自己，祁连不由得对他小册子上写了什么有了浓浓的兴趣。他站的位置正好是顾檬的身后，所以很轻易地就看到了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一时间神情有些复杂。
顾檬正想事情，有些出神，等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家舅舅站在自己的身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把手中的小册子藏了起来。
祁连看到顾檬的举动，也没多计较，托起他的脸蛋，俯身与他交换了一个亲吻，动作温柔到了极点，带着浓浓地宠溺与爱恋。这样的感觉太过美好，顾檬不由得沉醉其中。
一吻结束以后，祁连凑到顾檬的耳边“别急，那些事情我们一起慢慢地做。”
顾檬感觉到那温热的呼吸在自己的耳边绕啊绕，整个人都有点晕晕乎乎，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那本小册子已经被祁连看了个干净，一时间有些脸红，眼神游移间看到了一旁的饭盒，想也没想就拿到手上，放到两人中间，对祁连说“我们吃午饭吧。”
祁连看着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抬起手来，看了眼手表“现在是十一点，如果你想，那好吧。”
午饭是家里大厨精心准备的，也可以说是顾檬精心准备的，他向祁连的主治医生问了许许多多的问题，问得老爷子都认得他了，平日里不喜欢网络的他现在也一有时间就泡在网上。
现在，每天的饭菜依旧很丰盛，但是祁连一口就能尝出来，里面淡淡的药味，祁连说不出来自己当时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从来没有见过顾檬在画画以外的事情上费过这么多的心力，他欠他太多，所以祁连觉得自己现在所做太少了，他给不了他一个完美的爱情，就给他一个平坦的人生吧。
“我吃饱了。”顾檬放下手中的筷子，他揉了揉自己的脸蛋，笑着对祁连说，“我去一下卫生间。”
祁连刮了一下他的挺翘的小鼻子，无奈道“去吧。”
顾檬颠颠地跑走，走进卫生间关上门，面对着镜子，脸上的笑容却一点点的消失，他向自己的脸上泼了点冷水。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有点愣愣地出神，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脸上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失去了才会珍惜，这话真是一点都不假，以前的他总以为自己只是喜欢着舅舅，从来不敢想也不敢说爱，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可真是个胆小鬼，那样分明的记忆，那样浓烈的情感，却不敢承认，一味的龟缩。
还因为祁连的冷落有所埋怨，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舅舅当时的心情可想而知，现在的事情，往日早有征兆，而自己却一点都没有发现，真是连‘混账’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突然敲门声响起，打断了顾檬纷乱的思绪，原来是他在卫生间的时间太久，祁连有些疑惑来询问他。
“马上就好。”顾檬急急应了一声，拍拍自己的脸蛋，挂上之前灿烂的笑容，打开门走了出去。
祁连仔细打量着出来的小孩，发现他的眼眶有些微红，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脑袋，那些已经到嘴边的话，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一直的希望便是这个被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孩能够幸福快乐一生，没有任何哀愁与烦恼，现在却发现，导致他如此伤心的源头竟然是自己，祁连满心愧疚。
伸手抚了抚小孩的眼角，似有千言万语，但祁连只是轻轻执起他的手，向沙发走去。
顾檬跟在祁连的后面，看着舅舅的背影，在正装的装饰下，显得很是挺拔。但是他又怎会不知，这只是表象罢了，每晚他都缩在祁连的怀里入眠，搂着他的腰身，他几乎能够数清他的肋骨，无数次他都在害怕，害怕这人一走了之，徒留下他一人。
掌中那柔软的小手，一点点变得僵直，祁连只觉得满嘴苦涩。
这样毫无希望的日子，你真的会开心吗？
会不会有一天，你会厌倦这样的生活？
祁连将小孩带到柔软的沙发上，便想要松手离开。这时候，顾檬却主动拉住了他的手，祁连并没有转身，只轻轻叹了句“萌萌，乖。”
“舅舅！”话中的急切与不安显而易见。
祁连的心神都随着这两个字微微震颤，转身搂住那个有些惊慌的孩子“别怕，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舅舅。”
这话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但顾檬却从中听出了更深层的意思，‘我是你舅舅’，祁连他不打算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了。顾檬咬紧牙关，浑身都起得发颤，他怎么能这样，这才多少天，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我只要你开开心心就好。”祁连的声音依旧温润平和。
顾檬一口咬在了面前之人的肩上。
隔着衣物，祁连根本感觉不到多少痛楚，更何况心中的痛楚早就足以掩盖一切，他轻轻拍着小孩的背心，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
不久，顾檬就松了牙关,声音有些闷闷地“我不要这样。”
祁连托起他的小下巴，在他的额间轻轻落下一吻“别想太多了，我们还和以前一样，你只要开开心心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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