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应了两声，也没具体说同没同意。
两人终于坐车离开，回到了他们的那套公寓。
顾檬脱了自己的鞋，就光着白嫩嫩的小脚丫子，在地板上踩踩，感受到脚底传来的微凉感觉，一旁的顾柠狗狗以为他在做什么游戏，在他的旁边转圈圈。
看着脚边的顾柠，再看看不远处的祁连，巨大的安全感和归属感将顾檬包裹，他的心底突然升腾起一个隐秘的念头
这才是我的家啊
时节已经过了深秋，气温骤降，已经算是冬天。
顾檬开始穿上了自己的小棉袄，北风吹来，他小小地打了个哆嗦，默默把自己团了团，往前走去。
远远就看到校门口的车旁倚靠着一个人，顾檬像个圆润的小鸟，高兴地向前扑棱去，那人接过他的，摸了摸他的小手，发现冰冰凉，立马用大衣把他包裹起来，然后塞进了车里。
祁连坐上驾驶位，边启动车子，边问道“这周末要去爸爸妈妈那吗”
顾檬点了点小脑袋“嗯，上次和妈妈见面说好了这周周末去的。”
“也好，这周我也有事情，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去接你。”
“好。”
北风在外面呼啸，看着祁连的侧脸，顾檬只觉得心中一派平静。
第三十一章
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坐在车内的顾檬还有些懵，他抱着顾柠狗狗缩在后座的一角。
前面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坐的是顾爸爸顾妈妈，两人正在交流着什么，像是在商讨着前方的路程。
顾檬看着两人的背影，明明就在眼前，却觉得遥不可及，他心中难受，忍了一下终于没有忍住，在他们说话的缝隙间，悄悄地插了一句“我想要舅舅。”
两人好像并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疑惑地转向他“什么”
顾檬垂下小脑袋，将手中的顾柠搂得更紧“我想要舅舅。”
祁蕙听到这话有些皱眉，但还是耐下心来和顾檬说“萌萌，舅舅这两天有事情，我之前不是说好去看爷爷奶奶吗”
顾檬依旧垂着脑袋不吭声。
祁蕙看他这样有些生气，不禁加重了点语气“萌萌，妈妈在和你说话”
顾檬咬紧嘴唇，倔强着不肯说话。
顾子慕看到两人的气氛变僵，知道自家老婆最近因为怀孕情绪变得有些不稳，立马出来打圆场“萌萌，爷爷生病了，我们去看看他，两三天就回来好不好”
顾檬抬头，睁着水润的大眼睛，默默地看了看顾爸爸，点了点头，然后便转头看向窗外的风景，不再看那两个人。
今天是周一，本来他应该在学校里上课。
前两天他一直待在爸爸妈妈的家里，虽然没有了以前的亲昵，但他也没有适应不良。昨天晚上，舅舅因为临时有事，在外地没能赶得回来，便打电话回来，细细交代了送顾檬上学的细节，并说自己周三之前就能来接萌萌，祁家夫妻两当时也答应了。
谁知道晚上的一通电话，便让他们改变了主意，告诉他爷爷生病了，想要见他，问他去不去。
顾檬记得他当时犹豫了好久，终于在顾爸爸期待的眼神中说了声好，但是但是后面的话还没有出来，便被他们给打断了，他们开始帮他向学校请假，收拾东西，第二天一早便带着他一起开车离开了。
顾檬在想他当时想说什么呢但是我不想要见到叔叔和堂姐，但是我们可不可以给爷爷打电话，但是我想问一下舅舅，但是我不想去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胸口，或许他的意愿根本不会被人在意，他们只会坚持他们自己的决定。
这一路的时间漫长得让顾檬觉得分外难熬，狭小的空间颠簸的路程让他的胃在翻滚，几欲作呕，但是他硬生生地忍住了，一句话都没有说。虽然这路上的时间难熬，但是他任然希望路途的时间会长一点，让他晚点到达那个地方。
顾子慕的老家并不远，即使顾爸爸顾忌着祁蕙的身体，他们依旧在午间时分到达了那里。
三人下了车，走过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后，终于到了那间三室的小平房。这房子还是早些年的，看上去有些破旧，为何顾子慕已经成为大明星，他父母的房子还是如此破旧其实早年，顾子慕一直有往家里寄钱，即使在他最窘迫的时候也没有断过，但是这笔钱，最终被他的父母交给了顾渊，他的弟弟。
特别是在几年前发生那样的事情后，顾子慕几乎是与家里断了联系，只会每月给父母寄一些生活费。
他在国外打拼，多年未回家，所以昨天才会被老父的请求打动，不过他不愿见到顾渊，在电话里他向父亲说明了这一点，而他的父亲也向他做出了保证。
但是等到他来到那间熟悉而又陌生的三室小屋时，他所不想见到的那一家三口，却是在屋里或坐或立，看见他们进来，脸上都挂起了十足的嘲讽。顾子慕的心中一沉，随后苦笑，他果然就不该带着一点期待。
顾檬躲在顾爸爸和顾妈妈身后，却是第一眼就见到了坐在桌子旁的那个穿着粉色呢外套的女孩，那女孩也是一眼就看到了他，摸了摸手上的疤痕，她眼神中立刻染上了怨毒。
顾檬感到浑身发冷，抱紧了一旁的顾柠，他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冬天，就是面前这个长得很文静的女孩子，在与他说话的时候，将他推进了一旁的小河里，河水冰冷刺骨，顾檬不是真正的小孩，所以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黑暗冰冷绝望，随后他被人救起，但是终究落下了病根，身体变得不好，也正因为如此，祁连才会在听说羊脂玉养人的时候，特地为他寻来了那块小兔子玉佩。
那女孩在推顾檬下河之后，被待在一旁的顾柠扑上去，狠狠地撕咬了几口，因为当时是冬天，衣服穿得比较多，只有手背处留下了几道深深地伤口，到现在还留着疤，痕显得十分可怖。
事后两人被送往医院，祁蕙和顾渊的老婆余兰泽看到自家孩子这么凄惨的模样，差点晕过去，祁蕙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余兰泽则已经破口大骂，直到两个小孩都醒过来。
顾檬当然是实话实说，自己是被顾妍推进了河里；但是顾妍的说法却是，顾柠突然发疯扑上来咬她，她挣扎间可能不小心碰到了站在一旁的顾檬。
顾檬第一次碰到这样睁眼说瞎话的人，被问得无话可说，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当然顾妍也不会有什么证据，这件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但是本来就有些龃龉的双方家长，就此决裂，顾檬事后长达四年没来过这个地方。
现在再次来到这个地方，如果是普通小孩或许早已遗忘，但是他忘不了，他讨厌这里，讨厌这里的人，讨厌这里的事。
一旁的顾子慕的视线越过那三人看向床上的老父和坐在床边上的母亲，见父亲虽然躺在床上，但是面色正常，甚至还带着点红润，面色有些难看的开口“爸，这是怎么回事，顾渊怎么会在这”
还不等老人开口，顾渊倒抢了先“顾子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四年没回来看爸妈一次，还不准我们回来吗”
顾子慕却像是完全没看到一旁的顾渊一样，对着床上的老人“爸，你说。”
床上的老人咳了两声“也没什么，听说你回来了，想见见你们，本来没有通知阿渊，谁知道他们正巧也是今天回来。”
顾子慕深吸一口气，鬼也知道这话就是专门来骗骗他的，他实在是不想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待下去“好了，您看也看了，我们就先走了。”说完便想拉着祁蕙和顾檬准备离开。
这是时候余兰泽却像是被戳中了什么，急忙拦下他们“这么急着走干什么，对了，爸还没有看过萌萌，来，萌萌，过来看看爷爷。”
余兰泽哪里用过这么温柔的声音喊过他，顾檬吓得直往后缩。
祁蕙和顾子慕也听出了不对，立刻往外推退，顾子慕拿出手机，想要给郑惟打一个电话，但是却被一旁的顾渊眼疾手快地抢过，丢进了一旁的水池里。
顾子慕的脸色黑的难看“顾渊，你这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让你陪陪爸爸。”
这个时候，祁蕙拉了拉顾子慕的手，指了指外面，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来了好几个男子，打扮的流里流气，穿着也不是很正经，顾子慕一看就知道大概是来讨债的，自从顾渊沉迷于赌博，着阵仗他就见过不下三次。
知道了顾渊的打算，顾子慕倒也镇定下来，将祁蕙和顾檬放在身后，等待那群人进来。
顾檬抱着顾柠缩在角落里，手里死死捏着祁连送得那块手表，那群人进来以后，小小窄窄的屋子立刻充斥满了烟味以及嘈杂声，顾檬捂住自己的耳朵，一点都不想听见他们的说话，但还是有只言片语飘过来。
“一千万就让你们走。”
“好，明天把钱送过来。”
期间，那群人还朝他们拍了几次照片，顾檬已经不记得那天的具体场景，他的脑海中只有一群人在张口闭口，在他面前走来走去。等到他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到了宾馆，宾馆是事先定好的。
顾子慕的手机进水彻底坏掉，祁蕙因为怀孕没有带手机，两人坐在沙发上正在回忆自己所能记得的电话号码。
顾檬本来已经不想说话了，但是他现在分外的想祁连，于是软软地说了句“我知道舅舅的电话。”
三人围着宾馆房间里的座机，电话终于被接通。
“喂”祁连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接电话的是顾爸爸“我是顾子慕。”
祁连的声音一瞬间就变得急迫起来“你们把萌萌带到哪里去了”
“我们来我爸这了，我爸说想萌萌”
顾子慕的话说到一半就被祁连打断“你家那一摊子乱事，别把萌萌也扯进去。”
顾子慕苦笑“可是我们暂时还回不来。”
“那我马上就去接萌萌。”
“可是你不是在外地吗”
“我今天回来了。”
“我手机坏了，你能不能帮忙联系一下郑惟。”
“好，能不能让萌萌接电话。”祁连真是一句话也不想和顾子慕多说，他简直不敢想象小孩现在有多么害怕。
顾檬小心翼翼地从顾爸爸的手中接过电话。
“萌萌”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
顾檬的眼眶中瞬间就溢满了泪水。
第三十二章
顾檬听到祁连的声音差点泪崩，但是考虑到爸爸妈妈还在，便努力忍住了声音中的哭腔，软软地叫了声“舅舅。”
祁连一听这声音便皱起了眉头，和小孩一起住了这么久，他立马就发现了小孩话语中掩藏的哭音。
“萌萌，怎么了”
“没有，就是有点想你了。”
祁连一听心就软了，大概也知道确实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不方便或者不愿意说，只安抚了小孩两句“舅舅也想你了，萌萌乖，舅舅马上就去接你。”
“嗯，舅舅你路上注意安全。”
晚上，顾檬独自一人缩在宾馆的小床上，顾爸爸和顾妈妈想要来陪着他一起睡，但是被他拒绝了。
已经很晚了，顾檬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泪水弥漫上眼眶，眼神有些迷蒙，像是马上就要睡去，但是他突然摇了摇自己的小脑袋，又清醒过来。
看了看时间，已经快晚上10点了，顾柠趴在他的床脚，睡得酣甜，还发出小小的呼噜声。顾檬把眼神投向门口，舅舅你怎么还不来
等了好一会，但终究没耐得过睡意，沉沉睡去。
这边，祁连刚挂了顾檬的电话，正打算去接他，却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
“韩叔”
韩叔是祁家老宅的管家之一，虽然不是权力最大的，但是看着祁连长大，一向偏袒他，两人的感情十分要好。一般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无缘无故地打电话给他。
“少爷，出事了。”
祁连一边拉开车门，一边说“什么事我正要去接萌萌。”
“老爷没了。”
汽车发动的声音一时间盖过了电话里的声音，祁连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老爷没了，他去世了。”
祁连沉默了一瞬间，握住方向盘的手有些颤抖，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马上就回去。”
“少爷，你先等等，”这时，韩叔的话却从电话中传了过来，“夫人她现在封锁了老宅，她在老爷留下来的笔记中发现了一些事情，你可能现在进不来。”
祁连皱眉“什么事”
韩叔斟酌了一番“关于少爷你的身世。”
“身世”
祁连突然想起这些年来父亲对自己的不冷不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察觉到韩叔的犹豫，深吸了一口气“韩叔，你说吧。”
电话对面的那个人终于把他所知道的一切说了出来，祁连沉默着听着，眼中是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
韩叔说完了自己所发觉的一切，没有听见祁连的声音，不禁有些担忧“少爷”
祁连又是一番沉默“好了，你也不用叫我少爷了。”
韩叔顿了顿“这也可能不是真的。”
祁连自嘲般笑了一声“既然你都和我说了，就代表这件事十有是真的。”
电话那边沉默了。
“韩叔，其实从前父亲和母亲，哦，不，他们对我的态度，我就应该发现一些的好了，韩叔我没有事，先挂了。”
电话那边的人听到话筒中传来嘟嘟的声音，叹了口气，他本就该知道自己看着从小长到的孩子，是个多么倔强的人。
祁连挂了电话，看着手机的屏幕，久久没有动静，然后抹了一把脸，透过车窗看向外面。
这个城市夜晚永远都像是墨色一般浓郁，抬头看不见一丝的星光和月光，祁连只觉得自己这二十年来就像是一个笑话，他的眼前浮现许多以往的场景。费劲心思想要的到父母的关注的自己；死死压抑住真实想法的自己；努力变成周围人都喜欢的样子的自己一切的一切，最后一幕定格在一个言笑晏晏的孩子的脸上。
祁连想，他刚刚是要做什么呢
对了，去接小孩。
车子早在刚才的某个瞬间就已经熄火了，祁连伸手去拧车钥匙，却因为手指微微颤抖而连续发动了许多次才成功，等车子终于起步，却又发现手刹没有松开。
祁连终于放弃在这个时候开车，他从车子里找出一根烟，点燃放进嘴里，吸了一口，略点点苦涩的烟草味透过喉间浸入他的胸腔，冲淡了他心中的烦躁，但许久未曾抽咽的他被呛得微微咳出声来。
祁连第一次抽烟还是在他年少不懂事的时候，心中叛逆，但是无处发泄，学着大人抽咽，发现能减轻心中的烦躁，但也没有被家里的人发现。自从家里养了个小孩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抽过了。
想到小孩，祁连不由得想起今天小孩所经历的事情，怕是遇到了了什么人，他没有具体的问，就是担心让小孩勾起不好的回忆。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九点，若是在平时，小孩就该睡觉了，不知道今天他有没有睡，还是在等他
祁连想要给顾檬打个电话，可是就在手指即将碰到刚刚打过来的那串电话号码的时候，又退缩了。
他不是小孩的舅舅，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责备那对父母。
又有什么资格去抚养顾檬。
手机的屏幕一直亮着，直到没电停机，良久，祁连终于还是选择了驱车去了老宅。
果然，门卫并没有让他进门，理由还是老宅正在戒严，祁连神色晦暗地看着掩映在树木之中忽明忽暗的老宅。
这边，顾家夫妻在客厅等了许久，也没有接到郑惟的电话，两人颇有些疑惑，等再次拨打祁连电话的时候，他的手机已经停机了。
两人有些不安，但是天色已晚，也无可奈何，只能等到第二天天亮再说，同时也用了宾馆的电脑在网上联络了郑惟，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看到。
直到第二天天亮，夫妻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看看网上的郑惟有没有给他们回复信息，然而可惜的是，他们并没有收到回复。
顾檬这天晚上睡得十分不好，所以早上屋外一有响动立刻睁开了双眼，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他一回过神来，眼睛就不住地打量四周，并没有发现舅舅的身影，有些失落地收回了眼神。
舅舅肯定是临时有事了，他一般不会失言，顾檬在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
但同时他的心里也有些微凉，有事可以打电话告诉他一下啊，他又不是不讲理的小孩，一想到舅舅没有来，今天他还要和爸爸妈妈去那个地方，顾檬有些委屈地把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
时间很快就要到了午间十二点，这是顾子慕与那群讨债人约好的时间，郑惟一直没有发消息过来，夫妻两人没有办法只能前往顾子慕的老家。
车辆行驶到路口，即将要到达那座小屋所在地的时候，一家人碰到了一个熟人，顾爸爸的经济人，郑惟。
顾子慕一看到他还有些懵，下车疑惑的问道“郑惟，你怎么来了”
郑惟一脸焦虑“哥，出事了。”说完还有些犹豫地看了眼不远处的祁蕙。
“怎么了”
郑惟凑到顾子慕的耳边“嫂子的父亲没了，我今早接到消息，因为没能联系到你们，只能赶了过来。”
顾子慕听到这话当时心就是一沉，下意识的瞥了一眼祁蕙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们马上就回去，顾渊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两人交谈的一番，顾子慕便转身回到了车内。
祁蕙也感受到了两人频频看向这里的视线，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阿蕙，萌萌，”感受到两人的视线，顾子慕只觉得连眼神都不敢与他们对视，“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们，是关于祁老的，他昨天晚上去世了。”
祁蕙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
顾子慕看着自家老婆的神情，张了张嘴，终究没忍心再说出那两个字，侧过身来，将祁蕙搂进怀里。
不一会儿，怀里的人便呜咽出声。
顾檬看着前面相拥的两人，心中发冷，他抬眼看向车外，北风将树上那片残留的树叶卷落，一荡一荡地落在地上，那片干枯的树叶被风卷起落下，卷起落下。
顾檬看着看着，突然就泪流满面，但他不想被前面的两人发现，眼泪不停地掉，他就不停地用袖口抹掉脸蛋上的泪水，最后干脆抱住一旁的顾柠，将脸蛋埋进了它的毛毛里。
顾子慕虽然已经尽力把车开快，但是他们一直到了傍晚才赶回了老宅。
往日空荡荡的停车场，在这个时候挤满了车辆，老宅一派缟素之色，行人的脸上布满了哀戚。
顾子慕搀扶着祁蕙往小楼走去，祁蕙牵住顾檬的手，知道家中近年树敌良多，在这个时候她决计不肯露出怯懦出来，努力挺直腰背向前走去。
却在走进小楼，看着父亲遗照的那一瞬间，差点瘫软了身体，只是在顾子慕的搀扶下没有显露分毫。
第三十三章
看见祁蕙一家三口走了进来，祁蔓迎了上去，她的脸色有些发白，表面一番镇定的模样，祁蕙也不想在众多外人面前留下家宅不和的印象，但也只简简单单的向她点了点头，走到父亲的灵堂面前跪了下来。
顾檬走进这大门，巨大的空落落的感觉向他袭来，他有些不敢置信，不久前还在他面前的外公就这样没了，下意识的寻找那个能让他安心的人。
祁连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屋内的一角，顾檬看到那个身影，眼眸中才出现了一点点亮光，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像是寻求什么支柱，祁连却是避开了那束期待的目光。
顾檬有些不解，但是他现在全部的心思被外公突如其来的死亡扰乱，乱糟糟地跟着父母走上前去，跪在灵前。
等到祁蕙终于从悲伤之中恢复过来，旁边祁家的专属律师走上前去，道了声节哀。
“爸爸是怎么走的”
“老爷子是心脏病猝死，死前并无异状，属于突发性死亡。”那律师一边说一边向她递交了一份祁老爷子的遗产分配书。
祁蕙翻了开来，却发现上面并没有祁连的名字，微微皱起眉头，声音有些沙哑“小连呢”
“祁连并不是祁老的亲生子，加上祁老没有留下遗书，所以他并无权继承相关遗产，这份分配书后面附了dna测试证明。”
这时候，伏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的顾檬突然抬起头来，他没有听清楚后面到底说了什么，只有前面一句话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祁连不是祁老的亲生子。
不是亲子。
他慌慌张张地向祁连的方向看去。
祁连看到小孩不可置信的眼神，心里狠狠一痛，有些自嘲，留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看到小孩的反应，不是早就猜到吗
祁连垂下眼眸，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顾檬傻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然后像是突然被戳中了什么，连忙爬起身来，跟着祁连向外跑。
却在路过祁蕙的时候，被拉住了小手。
顾檬着急地扯了两下，并没有抽动，转身对祁蕙说“妈妈，我要去找舅舅。”
祁蕙的眼神很是犹豫，但终究还是开了口“萌萌，他不是你舅舅。”
顾檬闻言，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妈妈，时间像是突然放慢，他突然在这一瞬间想起很多事情。
有小时候，他不愿，但是两人非要让他上节目的情景；有长大一点，两人出国，把他留在国内，多年未归还有的情景；还有不久前带着他去爷爷家的情景，眼神不知不觉中便染上了一点怨恨。
祁蕙还在向顾檬解释着什么，一旁的顾子慕却拉了拉她的手臂，祁蕙顺着他的力道看向了自己小儿子的方向。
却看到自家小孩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们两，像是在看两个陌生人，祁蕙被惊得倒退一步。
顾檬被这力道扯得跌坐在地上，摔得很痛，但是他完全无法顾忌这些，跑出门去。
门外，祁连已经走了很远，顾檬努力迈起小短腿往那边跑去，但是祁连比他高很多，也比他走得快多了，顾檬在后面怎么追也追不到。
他不停地喊着，他的声音一直很软，高不起来，配合着哭腔，有着让人心碎的力量“舅舅，舅舅。”
祁连闭了闭眼，一狠心“我不是你舅舅，别过来。”
听到这话，顾檬哭得直打嗝“舅舅，你，你别不要我。”
“我只有你了。”
这话一传到祁连的耳朵里，他的腿脚便怎么也迈不起来了，转身抱起身后哭泣的小孩，看着他红肿得眼眶，心疼得不行，抱着他一起坐进了车里。
顾檬仰起小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祁连，祁连俯身亲亲他“萌萌，我可能要离开这里了。”
“舅舅去哪，我去哪。”小孩的眼神中是满满的信任。
看着小孩依赖信任的眼神，祁连感觉空荡荡的心被填满了，祁老笔记本中的那些让他奔溃的话，如浮云一般飘散了。
定定地看着顾檬，轻轻说了声“好。”
在出大门前，祁连最后看了眼这所老宅，夕阳中的老宅明暗两端，这个有过快乐回忆也有过不堪过往的地方，这一切的一切终将会被时间埋葬。
顾子慕和祁蕙追着顾檬出来，看着顾檬追向祁连，当他对祁连说出我只有你的时候，祁蕙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就在今天这样一个日子里，她失去了自己最为重要的两个人，伏在顾爸爸的怀里，祁蕙不禁在想，他们是不是真的做错了，错过了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最需要他们的几年，也错过了那孩子的一生。
顾子慕看着祁连车子离开的背影，不舍与愧疚几乎是写在了脸上，但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目送着他们离开。
第二天，祁家家主去世的消息，在这座城市里几乎是铺天盖地而来。
原本既定的继承人遗憾出局，祁蔓是最大赢家，正式成为了祁家的新一代掌舵人，也是第一任女掌舵人。
但是，一些具体的消息确是被祁蔓拦了下来，很多报道均是捕风捉影之说。
在这风言风语之中，祁连看着床上熟睡的小孩，朝阳洒进屋内，小孩的脸蛋称得微黄，他的心中一派平静，举起手机给邹涛打了一个电话。
“喂。”
“老大”
“嗯。”
之前祁连已经打算接手自家产业，所以想要把大学创业的公司交接给和自己一起打拼的舍友，谁知道会突然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当时对祁连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但是现在，祁连看了眼床上睡得香甜的小孩，又有什么关系呢
邹涛有些斟酌地开口“老大，你还好吧，这是不走了的意思吧。”因为之前有交接工作，所以他对祁连的情况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对他有点担忧。
“我没事，也算是一种经历吧，”祁连轻描淡写地过了这件事，“我是不打算走了”
祁连还没有说完话，对面就欢呼起来，似乎还有宿舍其他人的声音。
“老大，你走了以后，我们可累惨了。”
“跟着老大有肉吃。”
祁连扯了扯嘴角“先安静，我打算去s市发展。”
对面沉默了一瞬，纷纷表示理解，谁也不想留在伤心地嘛。
“既然大家都同意了，s市不比这里，那么以后可要请大家更加努力了。”
对面顿时哀嚎一片，祁连的心情略好，挂了电话。
来到顾檬的床前，弯腰亲了亲他的额头，顾檬的睫毛颤颤，很快就睁开眼来，有些迷蒙地和祁连打了声招呼“舅舅，早上好。”
祁连拍了拍他“萌萌，早上好，起床了。”
顾檬迷瞪瞪地应了一声，便起床了。
吃饭的时候，他发现家里的许多东西都被打包起来了，有些疑惑“舅舅，我们要搬走吗”
祁连帮他擦了擦嘴边的奶渍，应了一声“打算去s市，房子已经订好了，是带有小院子的，萌萌，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顾檬点点小脑袋，又沉默了一会“舅舅，我昨天晚上梦到外公了，我想去看看他。”
祁连定定地看了一会顾檬，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轻轻说了声好，不管祁老生前待他如何，他到底给了自己一个家还有一份富裕的生活，最重要的是，还有这样一个萌萌。
饭后两人驱车来到那片墓地，没有了昨日的喧嚣，老爷子的墓前只站了四个人，祁蕙顾子慕祁蔓和云蓉。
祁蕙和顾子慕两人满脸悲伤地看着他们，祁蔓的脸上有些复杂，云蓉则是面色惨白，看上去比怀孕的祁蕙还要虚弱些。
两人像是完全没有看到那四人，径直走到墓前。
顾檬在祁老的墓前跪下，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抱了抱那块墓碑。在顾檬的心中，或许外公年轻的时候犯了过错，但是他是一直疼爱自己的，如果说祁连满足了他对父爱母爱的渴望，那老爷子则是填补了他没有爷爷奶奶和外婆的空虚，这样一个人的离开，像是在他的心底开了一道大口，让冷风直直地吹进了他的心底。
而祁连则是上前献了一束花，虽然心中已经放下，但是他还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以前的父亲。
两人并没有滞留很久，很快就离开了。
在路过顾子慕和祁蕙的时候，顾檬突然轻轻软软地开了口
“爸爸妈妈，再见了。”
声音一如以往绵软，但中间再没有孺慕与依恋。
祁蕙一听这话，眼泪便刷的一下，流了下来，顾子慕嘴唇颤抖，张了张口，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走出着墓园，顾檬轻吐一口气，突然就站在原地，拉住了祁连
“舅舅，我们会永远都在一起的吧”
祁连背对着朝阳，阳光给他笼上了一层金边。
顾檬愣愣地看着他。
祁连却就这么笑开了颜
“会的，一定会的。”除非哪天我会死去。
第三十四章
时节已是秋天，天色已近傍晚，夕阳快要落下。
公园的大树下架着一个画板，少年捧着调色盘，站在那画板的面前刷刷地画着，与其说在画画，倒不如说在涂鸦。乱糟糟地线条，胡乱地色彩搭配，显示了他现在烦躁的心情。
少年模样生得极好，碎发散落在额间，在夕阳的照耀下，泛出些许金光，眉眼精致，皮肤白皙细腻，一看就是精细养大的孩子。看五官，本该是个令人惊艳的少年，但是脸蛋上的婴儿肥和水润的大眼睛，却让他怎么看怎么可爱。
旁边一少年，随意地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半截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撑起半边身子，晃悠悠地问道“我说，萌萌啊，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顾檬转过头来，瞪了他一脸“不准叫我萌萌，我不想回家。”但是软绵绵的声音却毫无威慑力，顾檬懊恼地听着自己那软软糯糯地声音，倒不像是在威胁人，更像是在撒娇，为什么变声期丝毫没有拯救得了他的声音。
韩璟很是配合地随着那一瞪，倒在了草地上，但是嘴里还是嘀嘀咕咕“可是别人都叫你萌萌啊。”
顾檬看着倒在地上毫无形象的小伙伴，当初韩璟跟着自己一起跑到s市，他怎么那么感动呢，甚至还说出了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这样矫情的话。现在后悔了吧，顾檬眨了眨眼睛，其实也不是很后悔。
说道萌萌这个小名，自从顾檬知道这个字的意思以后，他就坚决不肯了，为此他还和祁连抗议过。
那还是一个很美好的午后，顾檬还是个小盆友。
他仰起小脑袋，拉着祁连的手，甜甜软软地撒娇“以后不要叫我萌萌好不好”他知道自己一撒娇，舅舅几乎就会答应他所有的请求了。
但这次祁连却是很淡定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萌是可爱的意思，我已经很可爱了，不需要名字也可爱了。”说完这不要脸的话，顾檬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红了。
结果祁连很是淡定地告诉他“我喊的萌萌，是柠檬的萌，不是可爱的萌”
顾檬当时还小，准确地说接触汉语的时间还短，所以被人一忽悠就忽悠住了，隐约好像还说了句舅舅最好了。
这事，顾檬现在想起来，还有点愤愤，顾小心眼檬，一直记得这事，想要报复回去，但是连连这称谓他是怎么都不敢叫出口的。
“我记得你们班的月考成绩下来了吧”一旁韩璟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顾檬的脸色一僵，一手托着的调色盘差点掉了下来。
韩璟一看他这个样子，哪里猜不出来，贱兮兮地问道“是不是语文又考砸了，来和我说说，多少分”
顾檬努力维持着镇定“你们班成绩都没有下来，我们怎么会先放成绩。”说话间，笔下的线条更乱了。
韩璟一脸你别装了的模样“别忘了，你们班，可是有我们以前一个班的同学的，听说你这次”
顾檬的手一抖，一幅画，彻底毁掉。
今年九月份升了高二，他和韩璟因为本身特长不同，高考方向不同，他们两终于没在一个班了。
对，是终于，自从语文试卷上有了文言文这个大杀器以后，顾檬的语文成绩就成了他的黑历史，成为韩璟每次嘲讽他的绝佳利器。
“我说，萌萌啊，英语总分还没有语文高，你这语文成绩咋就没英语高呢”韩璟贱兮兮地看着自家小伙伴的眉头越蹙越紧，他怎么会无聊到找人问小伙伴的考试成绩，实在是自家小伙伴逗起来太好玩了。
听着韩璟没完没了的话，顾檬终于没忍住“闭嘴。”
韩璟摸了摸鼻子，闭嘴了。
半晌，夕阳都快要落下去了，韩璟忍不住问了句“顾萌萌，我们还回不回去啊”
顾檬鼓起脸蛋，气鼓鼓地说“不回去”
这厢，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宜檬公司的员工还在加班中。
祁连在他的办公室里看近期的数据汇总表，并没有下班的意思。宜檬是一家互联网金融公司，发迹的时间很短，但是崛起得很快，在s市也仅用了几年时间便站稳脚跟，成为了这个行业的领先企业。
这家公司的前身也只是几个大学生创业的成果，当然公司的运营内容和程序早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宜檬这个名字一直沿用了下来。说起来也是祁连的私心，最初几人的想法是叫宜梦，祁连却在看到檬这个字的时候有点挪不开眼，最终还是叫了宜檬。
宜檬虽然已经成为了一家大型公司，但是还处于上升期。往日，祁连每天都要等到很晚才下班，今天他接到了一个特殊的电话。
“喂，韩叔，有什么事吗”
“什么，萌萌他没回来，你别急，我去找他。”
祁连挂了电话，拿起挂在一旁的外套，走到了外间。
邹涛看到祁连走了出来，忙迎了上去。
“老大，有事吗”
“我要提前下班，原始数据在里面，你帮我整理一下。”
邹涛一听，天都要塌了“老大，你”
祁连直接堵死了他的话“那就先这样，我有事先走了。”说完便大步离开了。
邹涛看着祁连离开的背影，欲哭无泪，苦唧唧地去收拾他家老大留下来的烂摊子。
祁连闭上眼睛靠在车上的座椅上，单手揉了揉太阳穴，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思绪。
对司机说“去红枫公园。”那是小孩常去写生的地方，先去那里找找吧。
红枫公园就在顾檬学校的旁边，顾檬的学校里祁连的公司并不远，所以汽车行驶了一会儿便到了。
顾檬的眼皮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跳，在看到不远处路边停了一辆熟悉的车子的时候，他有点心虚地把自己的脑袋藏到了画板的后面。
但是祁连是谁啊，一眼就看到了对面的顾檬，不过他并没有下车，小孩胆子越变越大了，放学这么久，天都快黑了，还不回家。
眼见舅舅没有过来，顾檬越画越心虚，最后终于把笔一放，开始收拾东西，顺便推了一把一旁开始打盹的韩璟。
“韩璟，别睡了，我舅舅来了。”
“什么，祁叔来了。”一听这话韩璟的瞌睡全都飞了。
“嗯，我们一起回家吧。”
韩璟打了个哈哈“萌萌啊，我跟地铁回去就好了，不要麻烦祁叔了。”说完也不等顾檬的回复，一溜烟跑掉了。
顾檬愤愤地看着韩璟离去的背影，不讲义气，但是他也知道韩璟怕舅舅，便也没有多计较。
顾檬一点一点地收拾好了他的东西，最后几乎是一步一挪地到了车上，乖巧地喊了声舅舅，然后便抱着自己的小，缩在一旁，假装自己是一颗安静的小蘑菇。
祁连见到他上来，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便也没有说什么，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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