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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晴 第4节

作者:紫月纱依 字数:24788 更新:2022-01-01 06:18:56

    赫连将军则是胤王朝四大名将之一的赫连景天,雍王妃的族弟。神威将军贺兰陵去世后,他接管了朔州二十万大军。

    清江一役后,赫提与胤朝的平静勉强维持了七年,互换皇子为质并不意味着两国关系的永久修好,平静的水面下暗潮汹涌。

    阿烈古琪多年按兵不动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军权旁落,行事处处受限,否则七年前他已经攻破凤台关又怎会被贺兰陵大败甚至反攻流芳城,最后不得不向胤朝遣使求和,那场战事的失利被阿烈古琪认为是他人生最大的耻辱。不过随着两年前布林特亲王的倒台,兰斯洛亚时期的重臣已经彻底退出赫提的历史舞台。

    二是六部遗民的不时作乱,兰斯洛亚在位的早期,赫提并没有对伽蓝其余六部实施赶尽杀绝的手段,然而发生在赫提四年的事情改变了后来的一切。那是赫提与胤朝长达四年的朔州之战最关键的时刻,西列斯的沙曼丹王妃趁着兰斯洛亚征战前方,杀害了他的王后阿依达,掳走了他的儿子阿烈古琪。

    朔州之战以兰斯洛亚签下“一生之盟”宣告结束,即兰斯洛亚有生之年,赫提军队不得踏过清江半步。南征惨败,爱妻惨死,爱子失踪,本来还有机会苟延残喘的伽蓝六部面对草原之王无边的怒火失去了他们最后的生存机会。

    因为母亲的无辜惨死,也因为童年时代不愉快的记忆,阿烈古琪登基后对伽蓝六部遗民的镇压、剿杀较之兰斯洛亚有过之而无不及,若非六部遗民还有泽兰沙漠为后盾,如今的伽蓝草原恐怕就只剩下赫提一个民族了。

    阿烈古琪对中原的野心和渴望天权是知道的,而今后患已除,他却迟迟没有动作,这让天权隐隐觉得不妥,他担心在阿烈古琪异样的沉默下隐藏着更加可怕的举动,而摇曳的出现解答了他所有的疑问。

    随着小屋内谈话的进行,天权的神色愈加冷厉如冰,他握紧了手中的“秋水”剑,眼神中杀机已现。父皇近年以来身体欠佳却迟迟未立储君,他那位二皇叔看来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第三十三章

    “想要把朔州作为换取阿烈古琪支持的筹码么那样的话,就算真爬上龙椅也是坐不稳的。”天权微微摇头,在心底冷嘲道“更何况你没有这样的资格,二皇叔。”

    朔州是代郡甚至整个中原的北大门,凭借凤台关天险与赫提冬都流芳城隔江相望,朔州以南是一马平川,一旦凤台关失守,京师重地便再无屏障可守。

    赫提立国初期,兰斯洛亚曾在四年内七次大举南侵,其中两次攻下了凤台关,骇得京城一班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臣多次上奏先皇要求迁都南下,在这种情况下,当时以太子身份监国理政的文帝不得不亲征伽蓝。

    四年血战,超过二十万胤朝将士埋骨清江之畔,王朝四大名将中的三位神威将军贺兰陵,征北将军赫连景天以及文帝的胞弟穆亲王都是在那场大战中打出来的。

    七年前兰斯洛亚驾崩,阿烈古琪在先父丧期突袭朔州,同样拿下了凤台关,虽然最终被贺兰陵及天枢、天璇击败,但胤王朝付出的代价同样不小,可谓惨胜如败。

    这般惨烈的代价方换来的凤台关岂是他父子二人为了一己私欲可以轻易葬送出去的,一思及此天权怒火更甚,冷厉的神色却是平和下来,眼神中的杀机已然消失。

    只是赫连景天,这位昔年战功显赫的王朝名将真会为了雍亲王这番狼子野心甘愿舍弃自己的一世英名毕竟,雍王妃与他不过是远房堂姐弟,就是雍亲王真的称帝,于他又能有多少好处。

    再说,朔州的“青、白、朱、玄”四营从来都是贺兰陵的亲兵。去年年初,齐王妃贺兰谨之突然病逝,哀痛爱女早亡的贺兰将军闻讯一病不起。素来身强体健,从不生病的硬汉一夕病了,竟如山岭崩毁一般,文帝虽遣了太医问疾,但还是未能挽回。

    贺兰陵去世后,他晋阳侯的爵位由儿子贺兰诚介承袭,朔州四营则由原本驻防明城的赫连景天接手,而明城的“肖、易”二营却又交给了新任的晋阳侯,车骑将军贺兰诚介。

    想到这里,天权开始冷静下来,雍亲王与阿烈古琪勾结不假,不然身为雍亲王世子的摇曳不可能亲身涉险。但赫连景天却未必和此事有关,真要说到对朔州四营的影响力,赫连景天绝对不及自幼跟随父亲在朔州驻守的贺兰诚介。

    可若是没有赫连景天的支持,偏安江南、没有军权的雍亲王又是凭借什么与阿烈古琪交易。摇曳此次的赫提之行极其隐蔽,若非昭阳吵着要追一只可爱的小雪貂,天权也不会来到这般偏僻之地,更不会得知这番惊天秘密。

    自己都是无意撞到,渝京上下只怕还没有人知道雍亲王父子包藏如此祸心,无论赫连景天是否参与此事,都必须尽快让天枢知道二皇叔的不轨举动,凤台关绝不容有失。

    没有惊动屋内仍在密谈的人,天权悄然离开那间破旧不起眼的小屋,转身朝藏匿昭阳的地方走去。

    突然,空气中传来一阵常人无法察觉的异香,这是拜月教特殊的联络方法,天权微微一愣,发生了什么事如非事态紧急,莺儿绝对不会使用这种可能暴露他们与拜月教关系的方式找他。

    “四殿下,快离开这里。”循着香味的来源他很快找到了莺儿,她明媚的眼眸中流露出几分焦急的神色,见天权只身一人好奇道“小郡主呢”

    “发生什么事了”天权问道,神色平静如常。

    “暗流偷袭黄昏庄园,暂时被枭儿和海晴拦下了。”莺儿急切道“殿下,他们的目标是您。我想阿烈古琪很快就会派人追过来的,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晚就来不及了。”

    这么快的动作,果然是阿烈古琪的风格。既然阿烈古琪不再顾及他胤朝皇子的身份,这一方面说明他已经做好公然与胤王朝为敌的准备;另一方面也说明他对朔州的志在必得,为了保证袭击朔州的突然性,阿烈古琪显然是不择手段杜绝所有走漏风声的可能。

    现在天权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朔州四营真的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变故,即使不是赫连景天也是他手下的重要将领。只是接下来面对的情景让天权不再有心思去猜测朔州究竟发生了什么。

    回到离开不过半个时辰的地方,映入眼帘的是空无一物的枯树枝,以及一根精致的小羊皮鞭,那是昭阳抓周礼上抓到的鞭子,天权的脸色瞬间苍白如雪。

    昭阳不见了他的女儿不见了

    天权的心跳几欲停止谁是谁是谁抱走了她或者杀了她

    天权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无助而惊恐的摇着头,整个人仿佛陷入了黑色的漩涡中。

    昭阳那么小,那么脆弱,她还是需要人照顾、保护的孩子,他却把她一个人丢在这种危险的地方,他都干了些什么愚蠢的事情。天权痛苦地抱着头蹲下身子,不停颤抖的手指慢慢伸向那根大概是不小心从昭阳身上掉落的小羊皮鞭。

    第三十四章

    天权捡起那根小羊皮鞭紧紧握在手中,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沁出丝丝血迹,指关节也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此刻的他完全沉浸在一片深深的恐惧中,根本没有听到莺儿一叠声的急切呼唤,更不用说远方隐隐传来的马蹄声了。

    小郡主不知所踪,四殿下又是毫无反应,莺儿突然有点无措,阿烈古琪的“暗流”非同小可,也不知枭儿和海晴现在怎么样了。

    “殿下,咱们快走吧”情急之下莺儿也顾不得礼仪了,从背后用力推了推天权的肩膀,焦急道“不然就真的走不了了,殿下”

    天权神情一怔,脸色微变,他俯身贴到地上听了一会,然后直起身子,道“莺儿,我们走”追踪而来的不下百人,动作迅捷有序,多半是乔依思的禁卫军。

    他的脸色依然煞白,目光却不再凌乱,雍王父子不轨、朔州四营哗变,这样的消息必须及时带回渝京,凤台关不能就这么拱手送给赫提人,那样的代价不是胤王朝可以承受的。

    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昭阳,天权心下一凛,清啸一声,正在不远处转悠的踏雪闻声立刻奔来,天权一搭马缰飞身跃上马背,莺儿也随即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

    似乎感受到了危险的信号,踏雪长嘶一声,四蹄轻踏,恍若凌空御风一般在雪地上疾驰如飞,只见一道黑色的闪电划过茫茫雪原,雪白的马蹄卷起迷蒙雪雾一片,当真是名副其实的“乌云踏雪”。

    踏雪乃是当世罕见的神驹,脚力决非寻常马匹可及,纵然背负二人,速度却是丝毫不受影响。大半日跑下来,身后的追兵已是渐渐远了。

    此刻天色已暗,他们已经进入阿曼洛伊山的东侧,刚转过一道山头,天权便拉住缰绳,令踏雪缓下速度来,被白雪覆盖的青桦林中传来沙沙的作响声,在这寂寥的落迫夕阳下显得很是诡异。

    借着黄昏黯淡的天光,天权清楚地看到埋伏其间的弓箭手,竟是温克格的虎贲军,再走几十丈,只怕就要进入弓箭射程,看来阿烈古琪还是很瞧得起他的,连身边最顶尖的高手都出动了。

    思索须臾,天权轻扯马缰,踏雪一拐头,竟朝着山顶冲去。温克格见他们没有踏入埋伏圈也不着急,只是命手下众人往山上包抄,同时放箭,这山上只得一条路,通向深不可测的青峰涧。

    山路虽陡峭,却也难不倒踏雪,小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已经到了山顶。莺儿放眼一看,云山杳然,前方十余丈平地之后,竟然是两道刀劈斧削般的绝壁傲然对屹,下面激流汹涌,乱石惊涛,腾起雪沫无数,如万壑雷霆沉沉炸响。

    阿曼洛伊山是胤王朝西北边境一道天然的军事屏障,它山势巍峨,高耸入云,绵延逶迤,横亘千里。山顶积雪终年不化,雪山和冰川融化出的涓涓细流汇集成永不干涸的河流,穿行于阿曼洛伊山的沟壑深谷之中,和流经伽蓝草原的艾西玛尔河交汇后形成了呈“之”字形贯穿中州大陆的清江。

    清江上游又名阿曼江,江窄多曲、水势湍急,非人力所能渡过;中游流经泽兰沙漠那片除了拥有黄泉谱的西列斯人再没有人可以生存的“死亡之海”;下游由于艾西玛尔河河水的汇入水量骤然加大,浩浩荡荡奔流不息地流向了东海。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正是清江与艾西玛尔河交汇处的青峰涧,在这山涧的另一侧便是胤朝西北驻军所在的明城。

    见天权踌躇不前,莺儿柔声道“殿下骑术精湛,踏雪脚力又是极佳,越过这小小山涧绝非难事。”

    天权勒马沉声道“我跳过去,你呢”踏雪虽然神骏,却不足以同时背负二人跨越这青峰涧。

    莺儿盈盈笑道“莺儿是殿下的人,为殿下效命理所应当,岂有拖累殿下之理。若是殿下有个三长两短,莺儿又岂能独活于世。”言毕轻快地跳下马来,笑容明媚、绚烂,如同叠彩岭五月的阳光,隐隐约约,竟有告别之意。

    沉默须臾,天权突然狠抽一鞭,踏雪剧痛之下,陡然加速到了极限。天权奋力一勒,踏雪腾空而起,骏马长嘶,铁蹄舒张,堪堪落到对面石壁之上。

    天权急忙勒马转身,回首望去却是黄衣少女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在她的后背赫然插着两枝翎箭,是温克格的白羽雕翎箭。很显然,那两枝箭是上山的时候莺儿是替他挡的。

    温克格和他的虎贲军已经追至山顶,莺儿望向十步开外的万丈悬崖,目光幽深,她突然站直身体,竟一步一步地朝悬崖边走去,决然地纵身跃下。

    温克格大惊,伸手想抓住她,却是慢了一步,只扯下了一截鹅黄色的衣袖,那个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青峰涧。

    第三十五章

    渝京的气候要比赫提温暖许多,十月底的阳光依然灿烂,太阳空旷而高远地挂在天上,看上去有些傲慢。

    空气中残留着雨后湿润的气息,在阳光里浅浅地氤氲开来,让这个秋日的午后充满温情和懒散的意味。

    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年轻男子静静站在庭院中最大的那棵月桂树下,身姿修长,眉目如画,漆黑如墨的及腰长发用一根白色的发带随意扎着,虽然形容略显憔悴,却丝毫不影响他华贵优雅的气质,此人正是半个月前重返渝京的胤朝四皇子天权。

    月桂已经开过了,稀疏的枝上零零落落地散着些桂花,淡淡的阳光穿过树枝的罅隙缓缓洒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折射出淡淡的金色光晕。

    当初远赴赫提的时候,天权曾经无数次地在心中想象过将来有一天重返渝京的情景,纵然那座冷漠空旷的宫殿留给他的并非什么甜蜜美好的回忆,但是对于年仅十三岁就远离亲人、故土的少年来说,对家的思念是无法抑制的。

    然而,七年之后,真正回到渝京的天权却惊异地发现,自己把所有关于幸福和快乐的记忆都留在了北方那个寒冷的国度。如果当初没有以质子的身份去赫提,他和海晴可能再也没有机会重逢,更不会有那样一个美丽活泼、惹人怜爱的小昭阳。

    虽然后来发生的一切证明如果没有天权当时近乎无意的发现,胤王朝七十多年的基业可能真的会葬送在那个志大才疏的雍亲王手中。但是所有的这些都没有办法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搞丢了昭阳,搞丢了他和海晴最心爱的宝贝。

    还有莺儿、枭儿,那对从十一岁起就跟在他身边的双胞胎姐弟,虽然名为主仆,但是七年异国他乡的相依为命使得天权早已将他们当做自家弟妹般疼爱。

    如今莺儿死了,因他而死,死在遥远寒冷的阿曼洛伊山,他自然不希望枭儿再有什么意外。虽然海晴和枭儿的功夫都不弱,尤其是海晴,天权至今都没搞清楚他那身不可思议的武功究竟师承何方,但是阿烈古琪的“暗流”绝对不是轻易可以打发的。

    从天真烂漫的孩童,到执着率真的少年,再到他宝贝女儿最信任依赖的父亲,天权甚至有点记不起在自己的生命中没有雅尔海晴这个人的时候拥有的是怎样的生活。海晴和枭儿毫无消息,让本来就为失去昭阳自责不已的天权更加焦躁不安、忧心忡忡。

    一阵微风轻过,零散的碎花带着淡香飘洒下来,纷扬在天权身上,点缀了一身的素华。

    “父王,抱抱。”一个小小的男孩子从屋里跑出来扑到天权身边,小胳膊扯着他的衣袖摇晃起来。小男孩只有两三岁的样子,长得很清秀可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仿佛会说话一般。

    “朗儿,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是你父王。”蹲下身子将朗儿搂入怀中,天权有点无奈地笑道“我是你父王的弟弟,你该叫我四皇叔的。”

    朗儿是天权的嫡亲兄长齐王天枢的独生子,他的生母便是昔年有渝京第一美人之称的贺兰谨之。只可惜红颜薄命,贺兰谨之自幼体弱多病,生下朗儿后更是憔悴不堪,最后只能缠绵于病榻之上,宫里宫外无数名医圣手瞧过仍是药石罔效,拖了数月就故去了。

    文帝最近两年身体不好,处理政事时感精力不济,便将朝中诸事大都交给了长子天枢和次子天璇,整日忙于朝政的天枢自然也就没有多少时间来关注儿子了。

    于是朗儿在见到与父亲长相极其相似的天权后便一直唤他“父王”,天权纠正了很多次也没有用。用若离的话来说就是,“你这半个月抱他的次数比他亲爹过去两年加起来还多,他不认你才怪。”

    他的昭阳一定不会搞错,就是容貌一模一样的莺儿和枭儿两个,小丫头不到周岁时便能分得清清楚楚,逗着怀中可爱的朗儿,天权不由自主又想到了昭阳,眉头渐渐锁了起来。

    “四皇叔,你怎么不理我”朗儿不满地嘟起嘴,这次倒是没喊错。

    “皇叔怎么会不理朗儿呢”天权亲亲朗儿粉嘟嘟的脸颊,勉强笑道“说吧,要皇叔陪你怎么玩。”

    “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朗儿歪着脑袋想了想,奶声奶气地道。

    “好。”天权笑着答应,他的昭阳从来就只会挥着小羊皮鞭满屋追着小白乱跑,要不就是缠着他和海晴带她出去骑马玩,从来不会提出这么文静的要求。

    天权抱着朗儿刚想起身,突然一阵眩晕感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还好他及时伸手扶住树干稳住了身体,才没有摔到怀中的朗儿。

    胃一阵阵抽搐,难以忍受的恶心感涌上胸口,天权放下朗儿转过身去,然后开始不受控制地呕吐起来。

    “呕呃”胃里简直是翻江倒海,一阵阵的翻腾使得他浑身无力、冷汗淋漓,直到把酸水也呕出来,天权才感觉稍微舒服了一点。

    “你怎么了,皇叔”朗儿担忧地问道,小手轻轻在他背上拍着。

    “皇叔没事,朗儿别担心。”天权轻微摇头,左手抚上平坦的小腹,脸上流露出一丝说不上是喜还有忧的笑容,然后牵起朗儿的小手道“走吧,我们去放风筝。”

    第三十六章

    因为从出生起就待在王府没有机会出去玩的关系,朗儿这天玩得特别开心,直到天色渐晚仍然意犹未尽,最后是被天权用一根糖葫芦哄回齐王府的。

    “朗儿今天玩得高不高兴”从天权手里接过朗儿,若离亲亲他的小额头,温柔地问道。

    “高兴”朗儿拖长了声音回答“朗儿喜欢和皇叔在一起。”

    “那朗儿不喜欢姑姑了吗”若离故意板起脸逗着朗儿玩。

    “喜欢,朗儿喜欢姑姑,也喜欢皇叔。”举着手中鲜艳欲滴的糖葫芦朗儿笑得眉眼弯弯,想了想又道“皇叔会像姑姑一样留下来陪着朗儿吗”

    “当然”不会。见那双水晶般清澈的大眼睛万分期待地看向自己,若离说到一半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母亲早逝,父亲无暇顾及,朗儿从来就是极沉默极安静的孩子,那种与他年龄不相符合的沉静甚至让若离感到担忧。偏偏若离也很忙,虽然在贺兰谨之进门前和去世后,这位穆王府的郡主都是把齐王府当做自己家一般来去自如的,但她毕竟有自己的事情,花在朗儿身上的时间也不是很多。

    天权留在齐王府的这些日子,看着朗儿脸上露出几分属于孩子应有的天真神情,若离自然是欣喜的。只是天权怎么可能一直留在齐王府,且不说他和天枢的心结,就是君妃也不会放任天权在朝廷的多事之秋闲到在家带孩子玩吧。

    “不可以吗”朗儿仰起小脸认真地问道“皇叔是不是不喜欢朗儿”

    “怎么会呢皇叔很喜欢朗儿啊。”看着朗儿清秀可爱的小脸写满失望天权就一阵于心不忍,很快把不愉快的话题岔开了,道“朗儿不是肚子饿了么我们先用晚膳好不好”

    “是啊,姑姑还做了朗儿最喜欢的芙蓉雪莲羹。”若离也在一旁哄道,小孩子的注意力是很容易就被转移的,朗儿刚才还纠结的小眉头立刻舒展开了。

    若离很快让侍女摆好了晚膳,堂堂齐王府,菜肴自然是很丰盛精致的。不过天权只看了一眼便觉一股恶心的感觉突然翻涌上来,他捂住胸口深深呼吸了两口,好不容易才忍住呕吐的欲望。

    “请四殿下和穆郡主先用晚膳,奴婢来喂小世子。”朗儿的乳母想把朗儿抱下去喂饭。

    “你先下去,我来喂他。”拿过朗儿的小碗小勺,盛上半碗米饭夹了些他爱吃的菜,天权把朗儿抱到旁边的小凳上喂饭去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小孩子了”若离好奇道,在她的记忆中天权从来就不是那种对小孩子有耐心的人,所以这半个月来见到天权对朗儿的百般怜爱她很是疑惑不解。

    “朗儿这么乖的孩子当然是用来疼的。”比起他家那个需要端着饭碗满屋子追着喂饭的昭阳,坐在自己对面的小凳上乖乖张嘴的朗儿实在是太听话太可爱了。

    “这样啊”若离满脸的难以置信,在赫提的七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能让天权的性子发生如此彻底的转变。若离印象中的天权永远是她十岁那年见到的那个粉妆玉琢、冰雪般凛冽的漂亮娃娃。

    天权当然不知道若离百转千回绕来绕去的心思,他只是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了若离一眼,然后伸手擦掉朗儿嘴边的饭粒,继续用小勺喂他。

    晚饭就在这样奇怪的氛围中过去了,喂饱朗儿将他交给乳母带下去,天权起身离开饭厅,临走前扔下一句“我进宫去见母妃”。

    “本郡主的厨艺就这么不值得信任么”直到侍女们收拾桌案时,若离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天权压根连筷子都没动过,随即不忿地叫道“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么多年没回渝京,姐姐我才不会亲自下厨呢”

    刚走出用膳的厅堂,天权便忍不住伏在墙上呕吐起来,胃里极度的翻搅着,搅得五脏六腑都揉成了一团,可是连日来根本没有好好进食却让他什么都吐不出来,最后连苦涩的胆水都呕出来了。

    好不容易止住了呕吐,天权虚弱地靠在墙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当初有昭阳的时候也没这样啊,那个时候除了每天清晨醒来会有一些恶心烦闷外,天权并没有其他明显的不适。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次的反应竟会如此厉害,除了每天早上都要大吐特吐一番以外,他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甚至闻到食物的味道就想吐。

    抚住隐隐作痛的小腹,天权心中浮起些许的不安,他担心孩子会有什么不妥却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如果被母妃发现的话,他一定保不住这个孩子。

    第三十七章

    残阳正在西天涂抹着最后的光泽,南飞的雁阵不时传来声声哀鸣,四周一片静寂,倏忽掠过的劲风竟惊飞了归巢的鸟雀,落日的晚霞如同一抹朱砂涂在漱玉宫飞檐的上面。

    斜阳的余晖下,那张欺霜胜雪的绝世容颜愈发出尘脱俗,冷艳无双。宛如一湖秋水的晶亮眸子配上细长入鬓的秀眉,凌厉却不失妩媚,幽幽地带着一股出尘的气息,波光流转间流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高傲脱俗、尊贵典雅。

    见到伫立在倚岚池边的君妃,天权躬身行礼道“儿臣参见母妃。”语气虽恭敬,却并不亲热。

    “不必多礼。”君妃淡淡道“身上的伤都好了”

    因为担心阿烈古琪由于自己的逃脱提前对凤台关采取行动,也担心朔州四营是整体哗变,天权凭借七年前他离京时文帝钦赐的九龙御令调出了烈日军团。

    烈日军团,胤王朝最神秘的三支军队之一,没有人知道他们在何处训练,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在何处驻扎,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首领是谁,他们效忠于王朝,却不隶属于朝廷,相传他们只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不过朔州的实际情况却比天权估计的要稍好一点,参与雍王父子谋逆行为的并非征北将军赫连景天,而是玄字营将军苏锦程。

    天权也是在捉拿企图叛逃的苏锦程时受伤的,伤势虽不算重,却让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已有一个月身孕的事情。于是在押送苏锦程回京后,天权便一直留在齐王府养伤。

    “谢母妃关心,儿臣的伤已经无碍。”天权毕恭毕敬地答道,态度依然很疏离。

    “见过你父皇了”君妃也不计较天权的态度,语气还是淡淡的。

    “是。”也许是多年未见的缘故,天权此次回到渝京文帝对他的态度较之以往亲切不少。若非他受伤未愈,简直就是恨不得天天召他见面。

    “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君妃睨了天权一眼,不冷不热地问道。

    “父皇可能会封儿臣为王。”天权据实相告,虽然文帝没有明说,但言语中已透出了这层意思。

    文帝膝下六子,前三子均已封王,长子天枢封齐王,次子天璇封楚王,三子天玑封燕王。天权年已弱冠,平朔州之乱又立下大功,封王晋爵也是顺理成章的。

    “还有呢”君妃继续问道。

    “父皇让儿臣尽快册立王妃。”

    “皇上准备把谁家千金指给你”

    “父皇说随儿臣的意。”

    “是么”君妃优美的唇角微微上扬,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你有心仪的女子吗”

    “没有。”天权冷然道。

    沉默片刻,君妃又道“皇上收回你的九龙令没有”

    “没有,父皇说此物由儿臣继续保管。”

    君妃闻言一愣,九龙御令是胤朝历代帝王的贴身信物,凭它可以调动王朝最神秘的三大军团,烈日、凌月和隐星。

    七年前文帝在天权为质赫提之前将九龙令给他,为的不过是日后不时之需。如今朔州之乱已平,天权回到渝京,文帝却没有将九龙令收回,个中用意即便是君妃也猜不透。

    母子二人又是一番沉默,许久,天权才道“没什么事的话,母妃早些歇息吧,儿臣告退。”

    “好,你下去吧。”君妃点点头,正要转身回宫,却见天权身子微晃,然后软软地倒在了倚岚池边。

    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深夜了,夜明珠的光芒从帷帐的缝隙中爬进来,意识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之间,天权睁开迷离的双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天青色帷帐和月白色流苏,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哪里,下意识地唤道“母妃。”

    “你醒了”直到君妃清冷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天权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漱玉宫,他出生并且生活过十三年的地方。

    左手下意识地抚在小腹处,天权心下一片惶然。母妃是拜月教的前任圣女,医术天下无双,自己昏倒在她面前,孩子的事她一定知道了。

    “母妃,不要。”明知道君妃决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更改,天权还是本能的护住身体退向床角,徒劳的紧紧蜷缩着身子。

    “雪魄,四殿下醒了,把药端进来。”根本没有看天权一眼,君妃冷冷吩咐道。

    天权闻言只觉浑身冰冷,大惊之下,赤脚跳下床来,扑到君妃面前双膝跪下,道“母妃,不要,我求求您,不要。”

    “你是在求我么喵喵。”君妃摇头浅笑,不动声色地看着只着里衣赤足散发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却浑然不觉的小儿子。

    喵喵天权一怔,他已经很多年没听过母妃如此亲昵地唤他小名了。迟疑片刻,他缓缓道“如果我求您,您会让我留下他吗”

    第三十八章

    “你确定你是真的想要这个孩子”君妃神色冷沉,幽深眸子里的光彩微微闪动,锐利如剑的目光凌厉地凝视着天权毫无血色的脸。

    “是的,母妃。”天权抬头坦然地迎向君妃的注视,目光清明如水,不复初时的惊慌失措。

    “你凭什么要他”君妃突然狠拍桌案,厉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

    刚才替天权诊脉的时候她就发现他脉象沉滞、胎息不稳,明显是思虑过重、郁结于心导致血脉不畅、气血两亏,若不仔细加以调养,恐有落胎之险。

    “我知道。”天权安静地把头埋在君妃腿上,声音细如游丝,语气却很坚定“可我还是想留下他。”

    先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在玄字营众人尚未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解决朔州之乱,随后不顾伤势未愈奉文帝旨意在十日内将叛将苏锦程押送回京受审。筑胎初期的身体经过这番奔波劳碌早已是疲惫不堪、虚弱至极,孩子能平安待到现在已经算得是命大了。

    “你知道就好。”君妃轻挑秀眉,冰泉般寒冽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眼底却有隐隐的关怀之意。这时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天权本来还想说的话,君妃扬声道“进来吧。”

    “药有些凉了,奴婢刚才又热了一遍。”君妃的贴身侍女雪魄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见天权赤脚跪在地上伏在君妃怀中,身上仅着单薄的里衣,不由吃惊道“娘娘,这是”这么冷的天,四殿下现在的身子怎么经得住这样折腾。

    陷入沉默的母子二人均是一愣,回过神来的君妃立即伸手扶起天权,只觉他掌心冰冷,竟是在轻微颤抖,不禁心中隐隐作痛。

    扶天权回床上躺下,帮他把枕头垫高,让身子斜靠在床头,君妃又把被子掖好才转身接过雪魄手中的药碗,柔声道“喵喵乖,来,把药喝了,然后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天权本能地向后退缩,伸手想拂开君妃的手,直至闻到淡淡的药香,太过熟悉的味道才让他停止了动作。

    居然,居然是安胎药天权一下子愣住了,直直地看着君妃不语,眼中写满了疑惑,有些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母妃从一开始就没有让他放弃这个孩子的打算

    “怎么不喝,怕药太苦吗”见到天权躲避的动作,君妃浅浅笑道“都快要当爹爹的人了,也不怕被宝宝笑话。”

    “母妃”天权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他的母妃居然会用他哄昭阳时的语气来和他说话,而且神情那么温柔,这让天权有种仿佛置身梦境的感觉,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这个梦永远不要醒。

    “喊娘亲也没用,快点把药喝了。”君妃扶起天权,细细地喂他喝完那碗苦涩难咽的汤药,还在帮他擦掉嘴角沾上的一点药汁后往他口中塞了一块话梅糖。

    “为什么”天权不解地看着君妃。在他离开的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次回来父皇母妃对他的态度变了那么多,这让早已习惯了被忽视的天权有些惶恐。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他会羡慕,但不会强求,得到之后再失去的痛苦才是天权最怕的,比如昭阳。

    “没什么,好好睡吧。”君妃的目光是天权从未见过的温柔宁静。

    天权看得奇怪,却不解其意,也懒得再想,慢慢悠悠地便沉入了梦乡。看着天权沉睡的恬静容颜,君妃幽幽叹了一句“你们还真是兄弟,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

    此时,在距离漱玉宫几千里以外的泽兰沙漠,雅尔海晴正对着燃烧的篝火出神。

    一轮月影从波逐的沙海上翻腾升起,月光柔和地流淌在泽兰沙漠上,大漠的夜是寒冷的,大漠的风是凛冽的,除了呼啸而过的风沙声,便是隐隐可闻的狼嚎声。

    一个月了自那日逃出黄昏庄园到现在,已经整整一个月过去了。看着仍然昏迷不醒的枭儿,无力可施的雅尔海晴除了干着急,其他什么也不能做。希奥说枭儿的伤已无大碍,没有醒来并非是因为身体的缘故,而是他的心,他不想醒来。

    在昏迷中,枭儿曾经无数次呢喃地唤着“姐姐”,却始终不曾醒来。他和莺儿是双生姐弟,彼此间心灵感应极强,这是雅尔海晴是知道的,所以枭儿如此异常的反应才会让他觉得莺儿肯定出事了。那么天权呢,他和昭阳还好么

    阿烈古琪的“暗流”虽然难缠,但是以雅尔海晴和枭儿的身手本来是有机会全身而退的。只是雅尔海晴没有想到,或者说枭儿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向来犀利无比、滴水不漏的剑法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大失水准,从而被对手抓住破绽一剑刺中心脉。

    很久以后雅尔海晴才知道,枭儿剑心涣散的那一刻正是莺儿纵身跳下青峰涧的时候。

    带着一个身负重伤的枭儿即使是雅尔海晴也没有办法逃脱“暗流”的追杀,还好阿摩司出现了,那个口口声声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男人终究还是在他最危险的时候救了他一命。

    第三十九章

    胤文帝十七年冬,皇帝下诏封四皇子天权为韩亲王,入主户部,此道圣旨一下,顿时朝野哗然,众议沸腾。

    原来,朝中有齐王党,有楚王党,更有嫡皇子党,局势堪称云诡波澜。文帝近年疏于管理朝政,权力早已被几位皇子瓜分,朝廷六部之中,兵部、刑部是齐王天枢的势力,工部、礼部、户部为楚王天璇所掌,吏部尚书宁熙是宁后的侄儿又娶了玉衡公主自然归心于七皇子摇光。

    齐王党兵权在握,朔州玄字营哗变之事一出,征北将军赫连景天连夜呈上三封请罪书,告罪请辞。文帝虽知苏锦程是贺兰陵的得意门生,但是逝者为尊,神威将军贺兰陵已经是盖棺定论的人物,赫连景天治军不严的失察罪名终究还是坐实了。

    允了赫连景天辞官归乡的奏折,文帝随后就将朔州“青、白、朱、玄”四营交给了天枢,命他严加整顿。若算上车骑将军贺兰诚介手中的明城“肖、易”二营,王朝北方边境线上的三十万兵马都可算得是在齐王手上,文帝对天枢的信任由此可见一般。

    楚王党也非等闲之辈,天璇天份极高、文武兼备,自幼深得文帝喜爱,以为在诸子中唯有他最酷肖自己,又怜他年幼丧母,更是宠溺纵容,端的是尊贵无比,再加上右相沈雅致,御史大夫上官桀等重臣支持,实力不可小觑。

    至于嫡皇子党,眼下看着虽然不显山露水,却也不是好相与的。七皇子摇光年纪尚幼,从来只管读书写字,看着无甚锋芒,可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在摇光的背后,毕竟有自王朝开国以来屹立七十余年不倒的宁家。

    然而,这位本来最不被关注的四皇子却让日益激烈的党争大有水落石出之势。

    十一月十八,文帝五十三岁寿辰,虽然不是整寿,却是近些年来难得一次几位皇子悉数聚齐,就连正在朔州整顿军务的天枢也赶了回来。

    “大哥。”见到七年未曾见面的嫡亲兄长,天权只唤得一声便再无话可说。天枢亦是如此,他轻轻拂上天权的头发,撩起额前散落的一缕发丝往他的耳后架去,欲要开口却是什么也没说。

    兄弟两个就这样静默无语地对持着,直到跟在天枢身侧的朗儿不甘被忽视地扯着天权的衣袖,撒娇道“皇叔,抱抱。”尴尬的气氛才暂时化解。

    天权弯腰抱起朗儿,与天枢并肩走进了即将举行文帝寿筵的清安宫。这般情形看在外人眼中倒是一派兄弟和睦的景象,韩王天权也就自然而然被人们划入了齐王党一系。

    膝下儿女欢聚一堂,纵使知道他们的关系并非此时表现的这般亲密和睦,文帝心中还是欢喜的。

    “朗儿,朕来考考你。”看着自己唯一的小皇孙,文帝柔声问道“你可知道你父王他们兄妹几个的名字是从何而来”

    “我知道,我知道。”朗儿得意地叫起来“是依北斗的七颗星名而来,四皇叔告诉过朗儿的。”

    可能是由于兴奋的缘故,朗儿在天权怀中不停扭动,小腿正好踢在天权小腹上。腹上被这么重重一踢,天权不由地脸色一白,他急忙伸手抓住朗儿乱扭的身子。

    天枢看天权神色不对,明明是如此寒冷的冬日,他的额头竟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赶紧把朗儿抱了过去,冷冷瞪他一眼。

    “那朗儿知道是为什么吗”文帝倒是没有发现天权的不对劲,见朗儿小小年纪便聪颖过人,心中大是宽慰。

    “不知道。”朗儿摇摇头,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片迷茫,还有些委屈。他想要皇叔抱,不想要父王,可是父王的表情好凶、好吓人,朗儿不高兴地扁扁嘴却是什么也没敢说。

    见朗儿窝在天枢怀里一动不动,撅着小嘴咕哝着什么,一副小可怜样。天权一只手在隐痛不已的小腹揉抚着,另一只手亲昵地拍拍他的小脸蛋,示意自己没事,朗儿才开心地露出笑容。

    “你说呢,天玑。”文帝转而问向素来以博学强识闻名的燕王。

    虽不解父皇为何会有此一问,天玑仍是沉着应道“意在希望我们能拱卫紫微星垣,并为天下百姓指引方向。”

    “好天玑之慧,果然名副其实”文帝赞许地颔首微笑,随即却又陷入回忆中“记得二十四年前君妃诞下天枢之日,先皇曾命皇天监卜过一卦。未央说过,北斗七星乃我大胤定朝之星,凡朕之子女务必以其名而命之。”

    此言一出,众人惊诧,就连入宫多年的宁后和绮妃亦因从未听过此话而愕然不已,只有君妃神色如常。

    第四十章

    “天权,你也到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酒过三巡,文帝看向天权“朕和你母妃商量过,准备为你和穆郡主赐婚。你意下如何”

    好不容易从朗儿刚才那一踢带来的痛楚中缓过劲来的天权猛然听闻父皇点到自己名字,顿时愣住了, 半天反应不过来。他和若离,这算怎么回事

    古语有云,五服之内不得通婚,不过这条规矩对于胤朝皇族来讲是不存在的。高祖皇帝建立胤王朝时,为了显示天家独一无二的尊贵地位宣布皇族直系子孙取消姓氏,即胤朝历代帝王与皇子公主是没有姓的,至于宗亲贵族,则以封号为氏。

    所以若离虽然实为天权堂姐,但她是穆亲王千金以父王封号为姓自然姓穆,故与天权算不得同姓,也就不会违背五服之内不得通婚的规矩。但是若离钟情天枢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当年天枢娶贺兰谨之时天权得到消息还曾担心过若离呢。

    父皇既然说过娶妃之事由他自己说了算便不会食言,那要他娶若离就应该是母妃的意思了。可是有这个必要吗天权有点纳闷,三皇叔本来就是坚决站在天枢这边的,他和若离这般“郎无情,姐无意”的婚姻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琢磨着,天权完全没有注意到文帝还在等他回话,直到身旁的天枢轻扯他的衣角,他才起身来到座前,双膝跪地,重重叩下头去“儿臣但凭父皇做主谢父皇恩典”

    “起来吧”文帝看着天权,许久才意味深长地缓缓开口“天权,成亲后自不比从前,无论家事国事,都要替朕担负起如许重任,心里也要时刻记着朕对你所抱的期望。你可明白”

    文帝这一番暗示意味如此明显的话语,不禁让在座所有人都暗暗吃了一惊,就连天枢也诧异地看了君妃一眼。

    “是儿臣明白”天权躬身谢恩,道“儿臣定当全心全意为家国效力,绝不辜负父皇期望”

    “好”文帝满意地笑了,那样的笑容是天权以往从未见过的。

    十二月十四,宜嫁娶、冠笄、祭祀、出行、会亲友,韩亲王和穆郡主的大婚就定在这一日。

    皇族的大婚极其繁琐,从寅初时分就要开始准备,迎娶,绕城,太庙参拜,繁复冗长的仪式下来,便已到了正晌午。射三箭,跨马鞍,走火盆,等到拜完天地若离被送入洞房已是申末时分。

    过了申时又有婚庆筵席,此时没有了白天的严肃,而是多了几分热闹喧嚣,酒席中的人个个脸上都带了喜气,纷纷举杯向天权庆贺。谁不知道文帝近来对这位新封的韩王宠爱有加,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却不知他们频繁的劝酒让天权很是头痛。

    好在大多数朝臣见到天权一脸寒意、面露不耐之色也就不敢上前了。只有六皇子开阳兴致不减,吵着要和四皇兄不醉不归,最后被格蓝斯以“打搅韩王春宵”为由强行拖走了。送走开阳和格蓝斯,天权疲倦地踏进洞房已经是亥时了。

    大红花烛映照出一身的典雅妩媚,若离静默坐于床沿,红巾掩盖下的容颜低垂,称不上是绝代却也相当美丽的容颜散发着一种温柔沉静的气息。

    若离尽量地让自己维持在平心静气的状态,直到脚步声自远而近,而终于在身前停下,红巾被撩起,视线所及也在同时多了道身影入眼。

    不是他,不管他们有多像他终究不是他,若离暗暗在心底自嘲道,这么多年了她怎么还会抱有那样的幻想呢。今日的天权着了一身大红喜衣,华美的衣衫将俊美的脸孔衬托得更为慑人。

    “为什么”天权取下了若离的凤冠霞帔,让她的一头乌丝散落颈背。

    “如果不是姐姐我,天下间又有哪个女子可以容忍你的坏习惯呢”若离忍不住轻笑起来。

    原因无他,天权自幼痛恨胭脂水粉的味道,可是天下女子又有几个愿意洗净铅华,每日素面朝天,还得忍受有个比自己美得没天理的相公呢,这也太可怜了吧。

    “我不想和你开玩笑。”天权提高了声音,语气中有着浓浓的困惑以及隐隐的恼怒。

    “你就当我想穿这身嫁衣好了。”若离盈盈一笑,眼神浮上些许黯然。

    “你呕”天权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突如其来涌上心口的不适打断,他捂着嘴跑到房间角落吐了起来。

    若离无奈笑笑,走到天权身后轻拍他的后背帮正吐得撕心裂肺的人顺过气来,柔声道“姑姑只是想让我到你身边照顾你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好不容易止住吐的天权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母妃现在是对他很好没错,可是她对他的态度分明就是把他当成没长大的孩子,他有那么让人不放心吗

    “就你也不知道前几天把自己累到动了胎气晕倒在户部的人是谁”若离轻挑秀眉,睨了天权一眼,从桌上端过茶壶倒了杯茶水给他漱嘴,冷冷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勤政为民尽职尽责”

    天权垂首苦笑,不再开口。虽然户部的事情确实不少,但是他之所以把自己搞得那么忙、那么累和勤不勤政、尽不尽职倒是没多大关系,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空闲下来。

    因为只要一空闲下来,他的眼前就会浮现出昭阳的一切,还有莺儿、枭儿,以及海晴。他只能藉由忙碌的事务来麻痹自己不去想他们,那种望不到尽头的思念已经折磨地他近乎崩溃。

    “什么人”若离突然厉声喝道,纤手一拂,手中的银针向屋顶射去。

    第四十一章

    屋顶上不止一个人,其中一人侧身一掠,身形矫捷如风,轻松避开了银针的攻击。另一人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一招“飞花逐月”,银白色的剑光一闪,便将余下的银针挡了开去,随后一青一蓝两道身影无声无息地从房顶飘落下来。

    “见过四殿下,见过大小姐。”一袭青衣的正是当日在黄昏庄园被“暗流”重伤的枭儿。他身旁瞪大眼睛,仔仔细细打量着天权的蓝衣少年自然是雅尔海晴。

    大红色的丝制长袍贴身地勾勒出完美的体态,衣襟、袖口以及衣摆处用上等真丝绣有龙凤祥瑞的精致图案,更显得俊美无俦、秀雅绝伦,却也衬得雪玉般的肌肤更加苍白憔悴。

    “海晴”天权激动地抓住雅尔海晴的双臂,双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眼神却闪烁出喜悦的光芒,颤声道“真的是你么”

    “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若离皱皱眉,看着眼前两位“不速之客”。

    “你不可以娶那个女人。”在言语之前,雅尔海晴首先找到的是自己的动作,他没有一丝犹豫,紧紧抱住天权。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怀中的人清瘦地可怕,原本劲瘦结实的腰肢如今纤细地不盈一握,眼圈下泛着浅浅的青黑,眉宇间透着浓浓的倦意,脸颊明显地凹陷下去,肌肤白皙地近乎透明。

    顾不得若离和枭儿在场,雅尔海晴有些心疼地吻上天权柔软冰凉的唇。苍白无血色的唇由于激烈的吮吸泛起鲜艳的颜色,雅尔海晴这才满意地放开天权,看向若离的目光里隐隐地有挑衅的味道。

    “我们可是已经拜过天地了哦。”若离有些好笑地看着急切宣布自己所有权的小鬼,显然已经猜到了他们的关系。

    “那我们还女儿都生了呢。”雅尔海晴不甘示弱道,得意的劲头一上来,就全然忘记了昭阳的存在应该是一个秘密。

    若离面露疑惑之色,茫然地看向枭儿,枭儿微微点头。天权却在雅尔海晴提到女儿两个字时脸色大变,双手痛苦地捂在腹部向后倒去,额上的冷汗密密地浸了出来。

    “天权,天权。”雅尔海晴轻呼一声,赶紧抱住他不断下滑的身子,只听得天权低低呻吟道“痛好痛”

    轻轻将天权抱回床上放下,雅尔海晴觉得手上一片濡湿,伸出手来,在喜庆的烛光照耀下,他看到手上的一片猩红。

    “天啦”若离一声惊呼,也顾不得其他,迅速退下天权的衣物,只见白色的亵裤已被一片鲜血染红,丝丝血迹尤自他的双腿间缓缓溢出。

    刀绞一般的疼痛猝然袭来,天权下意识地蜷起身子,双手死命地按在腹部。他一脸惶急和忧伤之色,用颤抖的声音道“救救我的孩子离姐姐”

    “别怕,没事的。”若离忙不迭地安慰道“姐姐在这里,孩子不会有事的。”说着立即上前帮天权号脉看诊。

    雅尔海晴脸上忽青忽白,心中焦急万分,他还没来得及享受即将拥有第二个孩子的喜悦就要面临失去他的可能。见天权神色痛苦而若离又沉吟不语他不由方寸大乱,终于按捺不住地紧张问道“怎么样天权没事吧孩子能保住吗”

    “脉象紊乱、胎息不稳,有小产的迹象。”沉默须臾,若离缓缓道“如果现在施以九转金针,也许还可以保全,只是”

    “离姐姐,别说了,施针吧。”天权喘息着打断了若离的话。他不能让她把话说完,如果海晴知道了施行九转金针的后果,他一定会要他放弃这个孩子的。

    九转金针是一种特别的行针之术,它可以调集身体的所有潜能来全力维持生命。当然,施以这般霸道的针术会有极强的遗症,这也是天权不肯让若离把话说出来的原因,他已经搞丢了一个昭阳,他不能让海晴再失去另一个孩子。

    “一定要帮我保住孩子,离姐姐。”天权喃喃念道,意识开始模模糊糊地从脑海中缓慢抽离。

    “我尽量吧。”若离不再多言,迅速拿来针灸的针盒,取出金针,开始施针,枭儿在旁边打下手。

    雅尔海晴默然地站在床头,紧紧握住天权的手,一脸担忧地看着若离施针,湛蓝的眸子里有着罕见的惊惶和不知所措,但是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声音也努力保持着沉稳“宝宝不会有事的,天权。所以你也不可以有事。”

    第四十二章

    九转金针的行针方法是极耗功力的,精准的认穴功夫与高深的内力缺一不可。若离修习的“拈花心经”是拜月教三大神功之一,医术则尽得拜月教两大神医昆陵真和君怀罗的真传,行针又稳又准,动作时快时缓,每一针下去都是十分小心。

    针入肌肤,痛如蚁嚼,天权即使已经失去意识,仍然深深蹙起双眉,面露痛苦之色,显然是疼痛难耐。若离的额头也微微沁出汗滴,持针之手却稳稳有力,直到子时过去,才施针完毕。

    若离用衣袖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疲惫的声音中透着成功的喜悦“孩子保住了,总算是有惊无险。”

    “那天权呢他怎么样了”雅尔海晴期期艾艾地问道,与天权紧紧相握的双手仍然没有松开。天权早已疲倦地昏睡了过去,眉峰微蹙、眼睫轻颤,好似睡梦之中也极为痛苦。

    “天权暂时没事。”若离沉色道“但是他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了,否则不仅孩子保不住,就是”

    “我怎么刺激他了”雅尔海晴一脸疑惑,他不就是随口说了一句女儿吗昭阳的事枭儿是一直知道的,至于这个若离,她连天权再次有孕的事都知道,被她发现昭阳的存在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这正是我要问你们的”见天权已经熟睡,若离把雅尔海晴和枭儿拉到了外间起居室,小声问道“你说你们有个女儿”

    “是啊,她叫昭阳。”提起宝贝女儿,雅尔海晴脸上立即浮起一抹为人父母的骄傲神色,洋洋得意道“她很漂亮哦,和天权一样漂亮。咦,你没见过她吗”话到后来多出几丝疑虑,昭阳不是应该在天权身边吗,怎么连这个看起来和他关系很不一般的若离都不知道。

    “没有。”若离的神色凝重起来,道“天权是一个人回到渝京的,他只说了莺儿为救他死在阿曼洛伊山以及和枭儿失散的事。其他什么都没提,更别说女儿了。”

    “怎么会这样”雅尔海晴愣住了,他美丽可爱的小昭阳居然不见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冲进房间摇醒天权问清事情的冲动,不过他一动都没动,只是颓然地坐在了凳子上,十指狠命地抠住凳子,指关节也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

    天权一定很难过吧,难怪他的神情那么憔悴,眼神那么忧郁,失去了心爱的女儿却只能把悲伤藏在心里不被人发现,他的痛苦可想而知,更何况他是那样疼爱昭阳的。

    雅尔海晴越想越是心痛难忍,失去女儿的难过和心疼天权的无奈搅合在一起,让他分不清哪个痛更痛。

    枭儿重伤初愈略显苍白的脸庞也在听见若离的话时变得刷白一片,他后退几步,直到把身子靠在墙上才停下来,原来他的感觉都是真的,他的姐姐真的不在了。

    看着两个陷入悲伤难以自抑的少年,若离想要出声安慰却无奈地发现语言在这个时候是那么苍白。她无力地笑笑,静静地看着燃烧的龙凤花烛,神情寂寞而苍凉。

    天权醒过来是在第二天傍晚了,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没有疼痛,只有疲倦,身心俱疲,心底一阵恍惚,左手下意识抚上腹部。

    “宝宝没事,你别担心。”雅尔海晴低沉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是坚强的好孩子,知道我们很爱他,所以不会舍得离开我们的。”

    “海晴,对不起。”天权轻轻叹道“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昭阳如此,腹中的宝宝也如此。

    “怎么会呢”雅尔海晴扶起天权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双手温柔地抚上他还很平坦的小腹,笑道“你一直在很拼命地保护他啊,这可是小家伙跟我说的。”

    “是么”天权扯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宝宝不怪他前些日子不加节制的忙碌他就很满足了。

    “是啊。”雅尔海晴把他搂得更紧,温热的气息在耳边萦绕,轻轻道“宝宝说他肚子饿了,要娘亲喂他好吃的。”

    “海晴,不能再教宝宝叫我我娘亲了。”天权正色道“这里是渝京,我不能”

    “我知道,我知道。”雅尔海晴急忙解释道“刚才只是顺口而已。”他想了想又道“可是两个爹爹要怎么称呼呢这好像是个问题。”

    “这也值得你烦啊”若离端着托盘推门进来,听到雅尔海晴的问题有些忍俊不禁,道“一个叫父王,一个叫爹爹不就行了。”

    “就是哦,我怎么没想到。”雅尔海晴一脸的恍然大悟,赞道“离姐姐真聪明”

    “我从小就是这么叫得嘛。”若离一边说着一边把托盘放到床前的凳子上。

    第四十三章

    “你也有两个爹”雅尔海晴的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是啊。”若离点头承认,神色一派坦然,浅笑道“没想到吧。”

    “阿离的父王是我的三皇叔穆亲王,她爹爹是我舅舅君怀仞。”天权在一旁补充道“舅舅是拜月教的前代教主,拜月教总坛所在的紫微山就是流落中原的颖族人聚居之地。”其实颖族和拜月教的关系天权也是在有了昭阳以后才从枭儿那里得知的。

    “前代教主那现任的教主是谁啊”雅尔海晴关注的重点立即落到了拜月教教主这几个字上。虽然自幼生活在塞外,但是拜月教三个字他却是从小就从师傅口中听到的,真可谓耳熟能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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