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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晴 第1节

作者:紫月纱依 字数:23427 更新:2022-01-01 06:18:53

    雨过天晴作者:紫月纱依

    第一章

    天阴阴的,时不时飘点雪花,好几天才停,可没等积雪消融,下一场雪又来了。

    这一日,又下了整整一天的雪,到天黑也不见有停的意思,眼看着鹅毛片似的大雪压下来,人们大都窝在家里,街道上比往日冷清了许多,往往半天看不到一个人影,就算偶尔有几个人经过,也是挟紧了衣袂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天渐渐黑了,街道上更是死一般看不到一个人,只有雪花,是一阵紧似一阵,看样子,明天也停不了。

    不同于窗外的冰天雪地,屋内的炉火燃得很旺,暖红的火光将房屋内的每个角落映得通红,整间屋子都暖暖的。

    房间最靠里处那张厚软舒适的大床上两个孩子正在嬉戏玩耍。大的那个约莫五六岁,一身水蓝色的锦袍衬托着白皙如雪的肌肤和精致秀丽的面庞,显出几分同龄孩子身上难得的优雅和贵气。小的只有两三岁的样子,圆滚滚的脸蛋上有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白嫩的肌肤在温暖的火光映射下透着诱人的光泽,像极了刚刚出笼的白白胖胖的包子,让人看了真恨不得扑过去啃上两口。

    “哥哥,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回家,”粉嫩嫩的小包子一边扯着手中的布偶一边抬头看向对面的哥哥,“爹爹怎么还不来接我们呢,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说着扁扁嫣红的小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怎么会呢,晰儿,爹爹不会不要我们的。”漂亮的蓝衣娃娃有点吃力地把弟弟抱入怀中,柔声安慰道。

    “真的吗”晰儿一脸不信的表情,“爹爹明明说好过年的时候带我们去放爆竹的,可是年都过完了他还没有来,爹爹骗人。”

    “爹爹不会骗我们的,晰儿。”蓝衣娃娃用与他幼小年纪不相符合的严肃表情认真道,“还有,刚才的话不可以在父王面前说哦,父王肚子里有小妹妹了,我们不可以让他担心的。”

    “哦,”半懂不懂的晰儿乖巧的点点头,“晰儿知道了。”

    “晰儿真乖,”蓝衣娃娃开心地在弟弟脸上亲了一口,“哥哥最喜欢晰儿了。”

    “我也是,我也是,”晰儿说着用胖胖的小手圈住哥哥的脖子,圆圆的眼睛闪闪发光,“哥哥好漂亮,晰儿也最最喜欢哥哥了”说着在蓝衣娃娃的脸上很响亮地亲了一口。

    天权推门进屋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个小鬼亲昵地抱在一起的情形,孩子天真的笑容让他暂时忘却了所有的烦恼,俊美的脸上也露出久违的微笑。

    “父王。”

    “父王”

    两个孩子看到天权都兴奋异常,晰儿更是急不可耐地站起来向他伸出双手,大有一副准备直接扑过来的架势。

    顾不得将近九个月身孕的沉重身子,天权赶紧走到床边抱住差点跌下床来的晰儿,却被小腹陡然的抽痛压制住了动作,僵立在床边。他略显瘦削的双颊瞬间变得惨白,薄薄的唇没有任何血色,好看的眉也紧紧蹙了起来,看上去似乎是很不舒服。

    “父王,你没事吧。”原本乖乖坐在床上的蓝衣娃娃看到天权难受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贴了过来,顺便还瞪了一眼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在天权怀中扭来扭去的晰儿,“你不要乱动啦,会碰到妹妹的。”

    右手抱稳明显被吓到了的晰儿,左手扶着腰在床沿缓缓坐下,天权伸出手在高高隆起的肚腹上抚摩了一番,缓了一会似乎好了点。

    “晴儿别担心,父王没事。”安抚完了腹中不甘寂寞的小宝贝,天权又把小脸写满担忧之情的大儿子揽入怀中,“你吓到晰儿了。”

    “父王,哥哥凶我。”晰儿一脸委屈的指控着晴儿,“晰儿不喜欢妹妹,有了妹妹的话哥哥就不疼晰儿了,晰儿不要妹妹,晰儿要弟弟,那样晰儿也可以当哥哥了。”

    “小笨蛋,有了妹妹你也是哥哥啊,不许不喜欢。”天权怜爱地敲了敲晰儿的脑袋,“为什么是妹妹,也可能是弟弟啊。”后面这句话却是问晴儿的。

    “晴儿已经有弟弟了,所以这个是妹妹。”晴儿很笃定的说道,理由却让天权有点哭笑不得。

    “是弟弟,是弟弟,晰儿都没有弟弟。”晰儿大声反驳道。

    “明明就是妹妹,是妹妹。”晴儿也不甘示弱。

    “不要,不要妹妹,晰儿要弟弟,晰儿就要弟弟。”

    关于弟弟和妹妹的话题吵闹了好半天,两个精力旺盛的小家伙才相继睡去,揉揉又酸又涨的腰,天权轻轻地起身,扶着腰慢慢挪到窗边,伸出左手推开了一扇窗,静静看着天边的冷月。

    “海晴,你在哪里”

    冰冷的上弦月挂在漆黑的夜空看来格外的锋利,时而有几片飞雪拂过他的额角、他的脸,却敌不过他眼中深深的忧虑,融化了。

    第二章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知道注意自己的身体。”很显然,若离对天权放任自己在窗边吹冷风的行为很是不满,她一边放下手中刚刚煎好的药,一边数落起天权的任性来。

    “屋里很闷,开窗透透气而已。”天权淡淡说道,“应该没有关系吧。”说虽然是这么说,天权还是很快关上窗户回到桌边。

    清远是中原胤王朝与北方游牧民族赫提交界处的一个小镇,人口不过数百,生活安详平静。不过身为胤王朝的四王爷,被困在这般清贫的边陲小镇大概很不习惯吧。看到天权略显寂寥的神情,若离不由自主地这样想道。

    更何况天权现在的身体状况,因为不想被人看着到自己大腹便便的样子,天权已将近两个月没有迈出过这家客栈的小院,最多是在天气不错的日子陪两个小鬼在院里晒晒太阳。不过近半月来雪花绵绵,就没什么停的时候,天权也只得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了。

    闻到熟悉的安胎药味道,天权先是不悦地皱皱眉头,随后很快端起药碗将漆黑的药汁一饮而尽。

    “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放下药碗的同时天权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重重说道,“阿离,你去收拾一下东西,明天一早就带晴儿和晰儿离开清远。”

    “明天这么快”若离被天权突如其来的决定搞得措手不及,“可是你的身体”担忧地看着天权高耸圆隆的腹部,若离的声音充满了为难。

    “阿离,我说的是你们。”看到若离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天权更加清晰的解释道,“我不能走,我要留下来等海晴。”

    “那怎么行”若离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嘘,”天权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吵到孩子。”

    “你还知道孩子啊”若离没好气得嘟囔道,“要走一起走,我答应过天枢和大哥要照顾好你的。”

    “阿离,听话。”把双手放到若离肩上,天权郑重道,“我不会有事的,可是晴儿和晰儿,我现在真的没有能力保护好他们。所以阿离,我把两个小鬼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平安地把他们带回京城。”

    良久,拗不过天权的执着,若离最终还是点头同意“嗯,我会的。我一定把两个孩子完完整整交到天枢手中。”

    “谢谢你,阿离。”天权由衷地感谢道。

    “不用客气,”若离调皮地笑笑,“我好歹也是他们的母妃啊。”

    次日清晨,若离牵着睡眼朦胧的晴儿,抱着犹在睡梦中的晰儿匆匆离开清远客栈。

    天权披着厚厚的黑色披风站在客栈门口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晴儿带着哭腔的声音随着冬日凛冽的风轻轻飘来,“父王,你一定要回来,和爹爹一起,还有妹妹”

    直到马车的踪影在风雪中彻底消失,天权才扶着腰缓缓回到小院,并且意外的见到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人。

    “三皇兄,别来无恙。”天权淡淡地同兄长打过招呼,等候在院中的正是燕王天玑,天权的异母兄长。

    “多谢四皇弟关心,为兄一切安好。”天玑浅笑吟吟地答道,清秀白皙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不正常的嫣红,“倒是四皇弟,似乎不太好”天玑的话只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目光却最终停留在天权即使身着厚实披风也无法完全掩饰的圆隆肚腹上。

    “臣弟很好,劳烦三皇兄关心了。”无视燕王充满探试的眼神,天权不置可否的浅浅一笑。

    “是吗那本王就不客气了,”天玑轻轻击了下掌,两个浑身黢黑面无表情的中年男子立刻出现在天权身前,“四皇弟不会介意随同本王到别院小住些时日吧。”

    “韩王有请。”没等天权作出反应,黑衣人在应答的同时就一边一个拿住了天权的双臂。

    “拿开你们的脏手,本王自己会走。”努力挣脱黑衣人的控制,天权强忍下腹中胎儿骚动带来的痛楚,跟在他们身后慢慢走出小院。

    “不知王妃现在可好,说起来本王也好久没见过弟妹了,要不要把她和两个小侄儿也接到别院呢。”大概是坐在温暖舒适的马车上有些闲得无聊,燕王天玑用天权恰好可以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起来。

    拖着沉重的肚腹有些艰难的跋涉在雪地中的天权闻言脚下一滞,微一踉跄,险些滑倒。

    不会有事的,普天天下身手在若离之上的,也不过人,比如天枢、海晴以及若离的兄长若即,就算自己未曾有孕时顶多也只能与她打个平手。

    天权竭力压制着心底隐隐扩散的不安,可是那个驱之不散的声音始终在提醒他,还有一个人可以和若离抗衡,何况若离身边还有晴儿和晰儿。

    大约是感受到母体的不安,腹中的胎儿动得更加厉害了,天权苍白的额上已经冒出细汗,双手用力按到黑色披风下高耸圆隆的腹部上。

    第三章

    雪越来越大,风也越来越猛,无垠的雪原上那两道马车驶过留下的车轮印迹以及一行深深的足印很快在暴风雪的肆虐下慢慢变浅,直至消失无痕。

    天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挪动身体是件困难的事情,怀孕后期就开始有些浮肿的双腿踩在冰冷的雪地上冷冷的发疼。肚子越发沈重坠胀,突然,腹中的孩子狠狠踢了他一脚,巨大的力道差点让天权窒息,紧接着一阵钝痛从就腹部扩散开来,天权用力咬紧牙关才让自己没有痛吟出声,他伸出左手不停地在肚子上揉抚,心中默默念道,“宝宝,别怕,父王很快带你去找爹爹,你乖乖的,不要乱动。”好不容易扛过了一阵,天权额上已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脸色较先前更差了。

    马车行驶的速度始终没有改变,懒懒地斜靠在车内的天玑透过半卷起的车帘清楚看到了一切,漠然的神情没有任何改变。

    不知是绊到了什么,还是腿部无力的缘故,天权忽然双膝一软,就这么重重地跪倒在的雪地上。

    “停车”恍若雕塑般冷峻的燕王冷冷地道。

    马车停在距离天权不足十步的地方,天玑却不再开口,没有主人的命令,两个黑衣人自然也不会有所行动。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天权仍旧跪倒在原地一动不动,不过片刻的功夫,他的背上已经覆上一层薄薄的雪花。

    良久,天玑才缓缓道“灭天,去看看韩王怎么样了。”

    “是,主人。”黑衣人中的一个很快走到天权身边,他刚伸出手碰到天权,天权的身子便软软地倒在了雪地上。

    灭天顺手翻过天权的身体,却见他面色苍白如雪,但腮边又泛着极不正常的血色,整个人已陷入了晕迷。

    “回禀主人,韩王昏过去了。”

    “哦,”天玑应了一声,不知在想些什么,隔了许久才道出一句,“把韩王扶上马车。”

    “这”灭天有丝迟疑,天权的身手他是再清楚不过的,若非有孕在身只怕他和绝地联手也奈他不得。如今虽然临盆在即又身患重疾,可是把他和完全不会武功的燕王放在一辆车上只怕也是多有不妥。

    “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燕王厉色道,声音并不高,灭天却不敢再有丝毫推辞。

    将昏迷中的天权抱上车,灭天绝地继续驾驶着马车一刻不停地往北行驶,速度较之先前却有所加快。

    昏昏沉沉的醒来,天权发现身体被包裹在久违的的温暖被褥下,腹部沈重依然,有着轻轻的蠕动以及丝丝的隐痛,他抬起左手来回轻柔地按摩着抽痛的腹部,好不容易腹内的异常平息了一点,天权努力撑起身子,发现自己躺在一架宽敞的马车里面。

    马车里面布置得很舒适整洁,在角落里还点着一柱蓝色的熏香,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让人沉醉的香气。天玑坐在旁边认真调试着手中的琴,仿佛天权并不存在。

    “三皇兄就这么放心臣弟”天权清冷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沉寂。

    “为什么不”天玑继续调试手中的琴,头也不抬地说道“如果你认为自己还有能力轻举妄动,本王不介意。”

    “是么三皇兄,”天权喃喃道,“那么臣弟得罪了。”话音未落,天权的右手已经紧紧扼住了天玑的喉咙。

    燕王平静无波的神情依然没什么变化。他轻轻抬起右手,冰凉的手指慢慢滑过天权的下巴,冷笑道“你真以为自己还有还手之力。”

    “宁神香中掺入了十香软筋散。”天权淡淡接过了天玑的话,平静的话语仿佛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刚刚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就尝试过运行体内的真气,却发现连一丁点内力都无法凝聚,那个时候他就知道熏香有问题,可惜他已经没有时间再耗下去,只能选择冒险。

    “让他们把车停下,”天权厉声道,虽然暂时失去内力,但他指缝间淬毒的银针依然停留在距离天玑喉结不到一寸的地方。

    “不准备救你家大将军了”天玑说话的口吻依旧事不关己。

    “你觉得我现在的样子能救得了谁”天权摇摇头,有些自嘲地说道,“如果海晴当真在三皇兄手中的话。”

    “如果”燕王沉吟片刻,反问道“那四皇弟就是认为雅尔海晴将军的下落与本王无关了。”

    “我不知道。”天权有些茫然地笑笑,道,“我只知道,现在是我唯一的逃离机会,等到进入赫提境内,臣弟大概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们要去赫提的”燕王微微一愣,宛若雕塑般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这个从小就是路痴,连在御花园玩捉迷藏也能把自己搞丢,以至于父皇发动后宫所有太监宫女才把他从湖心岛的假山里找出来的四皇弟什么时候这么有方向感了。

    “三哥,在赫提为质七年的那个人是我,不是你。”仿佛是看出了天玑的疑惑,天权很大方的给予了解释。

    第四章

    胤文帝十年,赫提王兰斯洛亚驾崩,嫡子阿烈古琪继承王位。

    兰斯洛亚大帝是赫提历史上最伟大的王,他率领当时并不强大的赫提部落浴血十年征战南北,战胜了草原上所有强大的对手,使得部落林立的伽南大草原历史上第一次实现了统一,对胤王朝的北方边境造成极大威胁。

    兰斯洛亚在位早期曾多次率赫提铁骑南侵中原,与胤朝大军交手多次,双方互有胜负,损失惨重。

    直到当时还是太子的文帝亲征伽南,于清江之畔大败兰斯洛亚,迫使其签下城下之盟。即兰斯洛亚有生之年,赫提军队不得踏过清江半步。其后二十余年,两国边界再无战火。

    如今兰斯洛亚去世,意味着赫提与胤王朝的停战协议宣告终结。果然,阿烈古琪在即位的同年就开始频繁派兵骚扰胤王朝边界并试图大举南侵。

    胤文帝大怒,命神威将军贺兰陵率二十万大军,星夜兼程赶赴边关。贺兰陵带兵北出代郡一路杀过清江,斩杀敌兵三万余人,博得“血修罗”之名。阿烈古琪见连番战事失利,遂遣使者来朝议和。

    听到父皇最终决定与赫提互换皇子为质的消息时,十四岁的胤王朝三皇子只是不以为然的浅浅一笑就继续调试起手中的琴来,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胤文帝膝下共有六位皇子、一位皇女。长皇子天枢与四皇子天权同为君妃所出。君妃出身卑微,是文帝身为太子时的侍妾,不过凭着生下长皇子之功得到嫔妃封号,如今年老色衰自然荣宠不在。

    二皇子天璇与三皇子天玑是同母兄弟,皆为早逝的清妃所出。清妃是文帝一生最深爱的女子,天玑三岁那年她在游湖时不慎失足坠水身亡,悲痛欲绝的文帝填湖建宫,命之怀清。

    五公主玉衡和七皇子摇光则是正宫宁皇后所生。宁皇后出生世家,家业深厚,世代在朝为官。祖父宁博,父亲宁颖,兄长宁泽更是三代为相,朝中势力自是不必说。

    至于六皇子开阳,他的生母绮妃乃是清妃过世之后胤文帝最宠爱的妃子。

    如此形势之下,会被文帝选中为质赫提的皇子也就不难猜了。既不得父皇宠爱又无外戚可撑腰,更不及兄长的文韬武略、才情天纵,十三岁的四皇子天权就这样被胤文帝打发到了赫提。

    一声久违的三哥让天玑有些诧异,这样亲密的称谓在他们兄弟之间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天权上一次这样开口叫他还是在十四年前。

    “谢谢你来送我,三哥。”年仅十三岁的美丽少年脸上写满了委屈。

    “君妃呢大皇兄呢”天玑左右张望了一下,有些不解地看着孤单一人的天权,“他们怎么没有过来”

    “母妃大概还在生我的气,”天权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道,却掩饰不住言语间的难过和失落,“至于大哥,他很忙吧。”更真实的理由应该是天枢眼中根本就没有他这个无能弟弟的存在吧。

    “四弟,”天玑紧握住天权的手,“保重。”他实在是不知道用怎样的语言才能安慰自己的弟弟。

    “谢谢三哥,我会的。”天权一边小声回答一边从天玑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已经准备好出发的随行护卫。

    翻身上马,狠甩马鞭,绝尘而去。看着弟弟一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天玑沉默了很久。

    北地苦寒,民风彪悍,他不知道这个生性孤寂、不喜多言,甚至有些胆小羞怯的弟弟要怎样面对未来的生活。

    但是他有种感觉,他曾经天真单纯的弟弟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说停车”短暂的失神过后,天权突然提高的声音把天玑的意识拉回了现在,“如果不想我伤了你们的主子。”

    天玑有些惆怅地在心底嘲笑了下自己,天璇说的对,他们都已经回不去了。

    “放开王爷。”灭天绝地见燕王被天权挟持,只得将车停下,欲扑上前来营救主人却又对天权手中的银针颇有忌讳。

    “你们两个,”天权用左手指指灭天绝地,“下去。”

    “你”灭天绝地既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想眼睁睁看燕王被他所伤,正是左右为难之际,天玑却无所谓似的向他们示意,“你们下去吧。”

    “是,主人。”得到燕王指示的两人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跳下马车。

    “三哥,得罪了。”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默默念道,天权同时以手刀劈晕了燕王。

    “噔”一个蓝色的小瓷瓶掉到灭天绝地面前,“一人一粒,吃下去。”

    “这是什么”两人疑惑道。

    “你们不用管,三个时辰后药性自会消散,到时候去寻你家主人。”天权冷冷道,“现在不许跟上来。”

    念及主人安危,灭天绝地最终还是遵照了天权的意志行事。

    连番的折腾下来,腹部的坠涨酸痛更加明显了,天权轻抚着腹部,感受到胎儿的躁动不安,却是无力安抚。想到雅尔海晴现在的处境,天权再也顾不得腹中的躁动,一咬牙翻身上了马车。

    马车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快地驶了出去。

    第五章

    昏暗的黄昏,一辆与周围简陋环境明显不相称的豪华马车静静停在一处已经荒废多年的村落面前。纷扬的雪花早已将马车一路行来的痕迹遮掩得彻彻底底。

    打量着眼前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情景,天权的嘴角浮出一丝浅笑。被皑皑白雪掩盖的小路尽头立着几颗低矮的沙枣树,沙枣树后面就是海晴曾经的家,也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推开只剩下一半的大门,天权走进昏暗破旧的房间,一股霉烂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几欲作呕。顺手捡了两块青砖垫平只剩下三条腿的破床,天权强忍不适地将整间屋子收拾得勉强可以住人。

    半拖半抱地将天玑弄到破床上后,天权一边揉腰一边苦笑,他养尊处优的三皇兄这辈子大概也没住过这般破烂的地方。

    又想了想,天权转身回到马车上,拿起之前天玑一直在调试的琴。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并非什么名琴,材质粗糙,做得也不太好,在琴的右上角歪歪扭扭地刻着两个小字,“璇玑”。天权摇摇头,把琴放到了天玑身旁。

    站起身的时候,突然一阵眩晕袭来,天权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腹部涌起犹如波涛一样向全身扩散。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整个人软软地靠向已经躺着天玑的破床,眼前不断变黑,冷汗不停外渗,毫无血色的薄唇也被咬破,染上一抹艳丽的红色。

    伏在天玑身上缓了好一阵天权才慢慢恢复意识,从怀中掏出若离留下的安胎药,服下两粒。再次尝试着运行了一遍真气,发现居然已经回复五成左右,看来天玑下得分量并不重。有了内力的推动,安胎药的药效发挥的很快,天权惨白的脸颊也多了几分生气。

    知道护主心切的灭天绝地随时会寻来,天权也不多做停留很快就驾车离开了小村落,驶向流芳城。

    明天就是正月初七,他没有时间了。

    流芳,赫提王国的陪都,这个被赫提王阿烈古琪以胤王朝流芳公主的封号命名的城市距离两国边界不过百余里。赫提地处北方,气候严寒,冬季尤其寒冷漫长,所以赫提王室及朝廷每年有一半的时间通常是九月到次年三月会整体搬迁到流芳城。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三皇兄口中的别院应该就位于流芳,这样的话他在天明之前应该可以勉强赶到,驾车疾驰的同时天权在心中默默计算,他根本不敢去想如果猜错了会有什么结果。

    可惜天权的运气素来不好,跨过冰封的清江不久他就遇到了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人。

    “阿、烈、古、琪”右手持剑抵地,左手紧紧地按在钝痛不止的肚腹上,天权一字一顿地念出前方来人的名字。

    “怎么只得韩王一人只身前来,燕王殿下呢”前方一袭黑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正是赫提王阿烈古琪。

    “你要等的人本来就只有我。”天权说话的时候双眼一直盯着雪地,他不敢抬头,那双黄金色的璀璨眸子是他一生的噩梦。

    “你,哈哈”阿烈古琪冷笑道,“韩王殿下还真是看得起自己,虽然我确实很喜欢你那张脸。”

    无力理会阿烈古琪的嘲讽,天权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控制自己的身体上。他现在的身体非比寻常,此前的大动干戈又早已是动了胎气,腹中胎儿越来越激烈的躁动让他根本支持不住,急促地喘着气,勉强凭借手中的长剑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天权早已是冷汗淋漓,几近虚脱。

    “交出紫湮珠,”阿烈古琪的声音冷得就像此刻的天气一般毫无温度,“看在我们相交一场的份上,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轻轻摇头,明知不是对手,天权还是拔出了手中的“秋水”剑,向阿烈古琪的胸前刺去。

    左手轻轻一挥,阿烈古琪轻易挡开了天权全力刺出的一剑,然后右手缓缓拍出一掌,这看似平淡无奇的掌法却让天权无力可挡,无处可避。

    无可奈何地苦笑一下,天权近乎认命的伸出右手接下阿烈古琪的一掌,两股强大的力量碰在一起,天权顿时感到一阵气血翻涌,手上传来一阵阵剧痛,只能任凭一道强大的力量先是震断他的右手骨,然后循着右手压向胸口。

    胸口先是一阵剧痛,然后整个人被掌力带起飞到半空中,接着张口吐了一大口鲜血,脑海中一阵混乱之后天权进入昏迷状态,在即将昏迷时,他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凌空跃起向他跌落的方向扑去。

    “海晴”这是失去意识之前天权脑海中残存的最后一个名字。

    第六章

    痛,刺骨的痛,意识浑噩晕沉,身体逐渐冰冷,腰腹酸软胀痛沉重不堪,胸口有如被活活撕裂般痛楚,意识随着一滩滩流失的鲜血已渐渐失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其间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把手按到他的背后,接着一道温暖舒适的气流从背后涌入身体,顺着全身的穴道运行了几周,其所到之处立刻使疼痛感有所减轻。

    随后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抚上他因为胎儿躁动不安而疼痛不已的腹部,还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喃喃道“宝宝,乖乖睡觉,别再闹腾你父王了,不然等你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最后天权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虽然简陋却铺着厚厚被褥的石床上,旁边并没有什么人。

    由于刚刚醒来,脑中一片混沌,一时之间难以思考,他甩了甩头,随意地观察了一下四周。无意识地双手一按石床,想从石床中坐起来,突然右手传来一阵剧痛,右手条件反射地缩起,半空中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往右边倾斜着倒回床上,口中不自觉闷哼了一声。

    他刚醒过来,竟然忘记了自己受伤的右手,现在整个身体都压在右手上面,那钻心的疼痛感不断从右臂上传来,使他出了满头冷汗。

    “天权,你怎么样了”在他痛呼出声时赶紧扑过来的熟悉身影让天权在瞬间彻底忘记了所有疼痛。

    “海晴,是你么”他微微颤抖地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却迟迟不敢触摸眼前这张朝思夜想的脸,生怕那是一个稍触即逝的幻影。

    干净的眼神,飞扬的眉峰,并不算完美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却异常的协调,别有一番英气,不是胤王朝的神武大将军雅尔海晴还能是谁呢。

    看到天权小心翼翼又患得患失的表情,雅尔海晴微微有些心疼,绕开他受伤的右手,雅尔海晴把天权紧紧揽入怀中,在他耳畔一遍遍地重复道,“是我,是我,当然是我。”两人良久拥抱在一起,皆无语。

    “现在什么时辰”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天权一把推开雅尔海晴,急促得问道。

    “已经过了卯时。”雅尔海晴困惑地看着刚才还亲密相拥的情人瞬间态度大变,不解地道,“有什么事吗”

    原来才卯时啊,天权有些怀疑地看看窗外微露的晨光,他怎么觉得过了好久呢,不过来得及就好。伸手向怀中探去,天权的脸色突然大变。

    “怎么了”看他表情不对,雅尔海晴关切地问。

    “紫湮珠,紫湮珠不见了。”天权茫然的看向雅尔海晴。

    “你说这个啊,”知道天权担忧的所谓何事后,雅尔海晴笑着从怀里掏出此前天权一直拼命保护的紫湮珠,“在你身上找到的,不介意我先斩后奏吧。”

    死死盯着那枚鹅蛋般大小的晶莹球体一刻钟后,天权终于反应过来,“现在是初八的卯时”

    “对啊,你昏迷了整整一天两夜。”雅尔海晴平静的语调掩饰不住之前的紧张跟慌乱,语音未落便再次把天权紧紧抱住,直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永远融为一体。

    “唔”也许是对两位父亲大人的忽视表示不满,小家伙狠狠踹了天权一脚以证明自己的存在。

    “小混蛋又踢你”雅尔海晴对儿子的称呼让天权哭笑不得。

    “他是小混蛋”天权深邃漆黑的眸子闪着雅谑的光芒,“那小混蛋的爹是什么啊”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雅尔海晴只是笑笑也不反驳,“肚子饿不饿,我熬了粥,还有野獐子肉。”

    天权点点头,不说还好,雅尔海晴一提还真觉得肚子挺饿的。

    小米红枣粥炖得烂烂的,獐子肉烤的黄黄的,勾得已经两天不曾进食天权食欲大动。

    雅尔海晴先是小心托着天权的背,扶他再坐起一些,垫高了枕头,又往他腰下塞了个枕头,最后将滑下来的被褥拉好,掩严实。

    因为天权的右手受伤,雅尔海晴端过粥碗,一勺一勺吹凉了喂过去。虽说腹中确实饥饿,但由于胎位较高顶着胃部,天权只用了半碗粥,尝了几口獐子肉就不肯再吃了。

    “是不合胃口还是身体不舒服”雅尔海晴担忧地看着天权较之三个月前分别时瘦削单薄许多的身材以及膨胀隆起甚多的腹部。

    他们现在还停留在赫提境内,处境远远称不上安全,可是以天权现在的身体状况哪里有禁得住长途跋涉。

    “都不是,”天权浅浅一笑,示意雅尔海晴别担心,“海晴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就是孩子顶着有点难受,我等会儿再吃点好了。”

    “那好,你先休息一会吧。”雅尔海晴说着收起食具。

    扶天权躺下,雅尔海晴先是搓热了双手,然后伸进被子给天权轻轻地揉捏腿脚。很快,天权就鼻息微微熟睡了去。最后将被角仔细掖好,雅尔海晴才放心地坐在床头望着天权的脸,又是欢喜又是忧伤。

    第七章

    雅尔海晴的担心果然不是多余的,在他们躲进雪峰山的第三天,山下就出现了执行大规模搜寻任务的赫提士兵踪影。

    “看来蓝还是斗不过阿烈古琪。”提起那位性子与兄长截然不同的赫提二王子,雅尔海晴的语气不胜唏嘘。

    “蓝,蓝,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斜躺在石床上的天权有些玩味地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因为产期临近,肚腹沉隆,站着坠得疼痛,坐着又挤得难受,只有半侧卧躺的姿势可以让他稍微舒服一些。

    格蓝斯,前代赫提王兰斯洛亚与胤文帝胞妹流芳公主之子,说起来他和天权还是表兄弟。当年两国交换皇子为质,新登基的阿烈古琪就是把比自己年幼十岁的异母兄弟送到了胤朝都城渝京。

    “是他救了我,在黄昏庄园的时候。”雅尔海晴赶紧解释道,他可不想天权因此胡乱猜想,天权现在的身子还是不要太劳神的好。

    “那么紧张干嘛,”天权有些好笑地看着雅尔海晴竭力露出一副我和格蓝斯没有任何关系的表情,“我只是好奇以格蓝斯的性格怎么会插手阿烈古琪的事。”

    因为年仅十一岁就被送往渝京,加之体内有一半的胤朝皇室血统,赫提王族对格蓝斯的认同度向来不高,也因此格蓝斯在为人处事上向来小心谨慎,决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谁知道呢,反正他肯定有自己的目的。”不想一直纠缠在格蓝斯的问题上,雅尔海晴很快把话题转向了更实际的方向,“我们现在该考虑的是怎么离开赫提回到渝京。”

    “晴儿和晰儿还记着你欠他们的爆竹呢。”天权好心地提醒道。

    “你放心,我一定会兑现承诺的。”雅尔海晴说着把手放上天权浑圆挺实的腹部,“还要加上这个小东西的一份。”

    “现在所有通往胤朝的道路肯定都有赫提的重兵把守,你带上我是不可能过得去的。”天权实事求是地分析着眼前的严峻现实。

    “所以我们不往南走,我们去洛城。”指尖在天权的腹部轻轻滑过,感受到孩子的健康与活力,雅尔海晴更担心的却还是天权本人,“你能撑住吗”

    先是在清远被燕王挟持,挺着巨腹在雪地里行走了大半日,后又从海晴故居一路驾车急赶越过清江,早已是动了胎气,不过是凭着一股定要将紫湮珠送到海晴手中的信念在支持。在与阿烈古琪交手受伤昏迷被海晴救到雪峰山时就已开始见红。幸亏他身上有大量若离留下的各种安胎、补身的灵丹妙药,再凭得雅尔海晴举世无双的深厚内力相助,折腾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勉强止住了血。

    洛城是泽兰沙漠中最大的绿洲,在流芳城西北约五百里处,是被兰斯洛亚灭掉的伽南草原上最大一个部落西列斯人的后裔聚居的地区,也是往来于中原和西域的商队必经之地。就目前来说,洛城对他们而言是最近的安全之地。

    “我没有问题。”天权反手握紧雅尔海晴的手,用最镇定的声音说出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他们已经没得选择了。

    大概是雅尔海晴的运气真要比天权好上许多,从雪峰山北坡下山的过程还算顺利,就连前几日在天权腹中闹腾不已的胎儿都安静乖觉了不少,没给他们多找麻烦。

    更幸运的是,刚下山两人就遇上一支贩运丝绸茶叶去西域诸国的中原商队,易容扮作一对回洛城探亲的西列斯小夫妻的雅尔海晴和天权顺利搭上了顺风车。虽然只是最简陋的拉货马车,但也让双腿虚软无力的天权省力不少。

    这日,商队在离洛城百余里处的一个小绿洲稍事休息。雅尔海晴自然是体贴地端茶送水忙个不亦乐乎。天权却是神情恹恹的,始终打不起精神来,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

    “怎么了哪里难受”雅尔海晴担忧得抓住天权的双手,这一路的颠簸流离到底还是让他的身体吃不消了。

    天权摇头不语,其实他现在的状况很不好。从下雪峰山起,他身下就时有落红,一直靠安胎药稳着,却断断续续始终不曾好转。已经生育过两个孩子的天权非常清楚,这个在他体内刚刚呆满九个月的小家伙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出来了。

    “真的没事”雅尔海晴还是不放心。

    “没关系,我撑得住。”然而话音未落,天权却突然绷紧了身子,将雅尔海晴的手用力捏住,力量大的可怕,脸色也白的吓人,面上满是冷汗。

    天权的这次发作极其突然,几乎没有任何预兆和缓冲,剧烈的阵痛就汹涌而来,让他情不自禁蜷起身子。就在他情不自禁的时候,羊水破了,迅速染湿了他身下雪青色的西列斯纱裙。

    伸手触摸到天权下身的一片濡湿,雅尔海晴也是脸色大变。

    第八章

    “海晴兄弟,你媳妇儿没事吧”短暂的休整完毕,商队集结准备出发,为人热情爽直一路以来对他们照顾有加的商队老大凌叔关切地看向迟迟没有动作的雅尔海晴、天权二人。

    天权容色秀丽,加之北地女子不乏身材高挑者,因此身着女装又大腹便便的天权丝毫没有引起商队众人的任何怀疑。倒是雅尔海晴一路上不停嘘寒问暖的殷勤态度让这些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汉子唏嘘不已。

    草原之上民风彪悍、粗犷,习俗与中原胤朝不甚相同。在西列斯,普通女子是没有任何地位的,其价值全以羊马之数来衡量,因此像雅尔海晴这般对妻子怜惜有加的甚为罕见。

    另一方面,大概也是因为常年在外奔走与妻儿难得团聚,见到雅尔海晴娇妻在怀心下也是有些不忿,言谈之间自然也乐得多调侃他们几句。

    雅尔海晴生性豁达,自是不以为许。可生平最恨被人视作女子此刻却不得扮作女装的天权就难免有几分不悦,不过恼怒之余也有那么几分隐隐的甜蜜。

    “我想我们暂时走不了了,”雅尔海晴抬头看着凌叔,一脸苦笑“不如凌叔你们先行吧,经过洛城的时候帮我给家里捎个话。”

    此言一出,凌叔是没什么犹豫,立马点头应允了。反倒是一心抵御疼痛对周遭事物不甚关心的天权心头一惊,海晴在洛城有家人他怎么不知道。

    在雅尔海晴交待完家人住址及要转告的内容后,凌叔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这个小小的驿站朝洛城前行,并给他们留下了大量的食物和清水。

    “你你什么人在洛城”强忍腹中的疼痛,天权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

    “姐姐,”沉默片刻之后雅尔海晴还是如实相告“姐姐嫁到洛城了。”

    “依兰喀真”默念着这个久违的熟悉名字,天权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心底涌现的是满满的内疚和歉意,眼前浮现的竟是依兰垂泪的容颜,良久他才缓缓道“她还好吗”

    在西列斯人的语言中,依兰喀真是天铃鸟的意思。而那个曾经明艳不可方物的美丽女孩的确如她的名字一般拥有天铃鸟动人的歌喉,她悠扬婉转的情歌曾经唱醉了整个伽南草原。

    “一切都过去了,”不想让天权在这样的时刻仍然纠缠于那些令人不快的往事,雅尔海晴很快打住了这个话题,“姐姐现在很好,你不用太担心。”

    “嗯。”见雅尔海晴不愿多说关于依兰喀真的事情,天权也就默契地不再做声,只是心痛依旧。

    真的可以过去吗不是所有被埋藏的伤口都可以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愈合,而依兰,是他们心底最深的一道伤痕。

    “唔”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腹部升起,天权用没有受伤的左手紧紧扯住雅尔海晴的衣摆,身上一阵战栗,顿时冷汗淋漓。

    “不要再想其他了,先躺下休息一会。”小心翼翼地扶天权躺下,雅尔海晴先是帮他褪去亵裤,发现透明微浊的羊水正在不断地缓慢流出,而后庭产道却是丝毫未开。

    于是在将天权的双腿大大打开,并在臂部下方放置了一层干净的被褥后雅尔海晴又在天权的腰臀下垫了两个枕头,以避免羊水流失过快。

    提前破水,偏偏胎位靠上、产道未开,天权只怕是有得熬了。

    再想到天权现在糟糕的身体状况,雅尔海晴素来无所畏惧的英俊脸庞上也不由得浮现出几许不安。

    “别怕,不会有事的。”由于从腰部开始下身被垫的很高,这种类似于倒卧的姿势让天权很不舒服,可是看到雅尔海晴担忧的神情天权还是竭力挤出一丝笑容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一点,然而接踵而来的阵痛让他的这种努力化为乌有。

    “啊”天权突然发出一声沉吟,一股锐痛从沉重的腹部油然而生并向身体四肢蔓延,让他在本能的痉挛中攥紧了雅尔海晴的手。

    雅尔海晴一手反握住天权紧紧抓住自己的右手,一手在他高耸浑圆的肚腹上温和地揉抚着,明显感觉到天权的肚子在阵痛时阵阵发硬。

    因为此前数月若离的精心调养,天权的胎位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孩子下来的极慢,雅尔海晴揉抚了一番,感觉效果不大。再检查了一下产穴,发现只开了三指不到,这让雅尔海晴对天权体力的担心更深了。

    屋外是冰天雪地、严寒料峭,屋内虽然点着火盆但温度也不是很高,可天权的身上的衣裳却几乎都被汗水湿透了,体力也在疼痛的袭击下大量流失。

    “呃”强按着疼痛不已的肚子,吃力地在雅尔海晴怀中辗转反侧,天权抿着干涸的嘴唇抑制着逐渐升级的疼痛。

    看着怀中痛楚难当的天权,雅尔海晴痛不可抑,不过除了替天权揉揉肚子眼下他能做的事情也不多。

    突然,天权仰起头,脸色苍白而疲惫,道“我身上有阿离留下的雪凝丸,在那个天青色的瓶子里。”

    “雪凝丸这怎么可以”若不是怀中搂着天权,雅尔海晴差点跳了起来。

    第九章

    雪凝丸乃是拜月教的不传秘药,它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激发出人体所有潜力,不过由于药效霸道对心脉伤害极深,向来不会轻易被人施用。更何况是现下内伤初愈、身心俱疲的天权,服用“雪凝丸”这般透支体力的药物无异于饮鸩止渴。

    “我我不想让孩子有事。”由腹部蔓延开来的无尽疼痛让天权在说话的时候异常费力。

    “可我不想让你有事”天权坚决的态度令雅尔海晴有些无力控制地低吼出来。不过他很清楚,如果没有药物的帮助,凭天权的体力是很难支持到最后的。

    阵痛持续了差不多四个时辰,产穴却只开到三指多点不到四指的样子,距离容纳胎儿通过还远远不够。何况胎儿的位置较之之前几乎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更何况羊水仍在缓慢却不断的流出,这对天权和孩子来说都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

    “相信我,海晴。”天权勉强撑起闷痛连连、沉重不已的身子,试图说服对方“我不会让自己和孩子有事的。”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密集的疼痛袭来,天权颓然地倒回厚软的床铺,毫无血色的薄唇不停的抖动着,浑圆高耸的肚腹剧烈的蠕动着,原本修长有力的双腿也紧绷着无法抑制地颤抖。

    最终拗不过天权的固执,雅尔海晴还是在两次阵痛的短暂间隙喂天权服下了一粒“雪凝丸”。

    “雪凝丸”入口即化,生效极快,服过药后,天权原本有些微弱的宫缩很快频繁剧烈起来,腹部坠涨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整个肚子都变得坚硬起来。原本垫在腰下的软枕已经抽了出去,天权平躺在床上,紧紧拽住身下的被褥,同时用力咬住下唇,不顾渐深的唇印中渗出的滴滴血珠。

    眼见天权唇角一道血痕,雅尔海晴心下急痛,忙伸过手去,生怕他剧痛之下伤及自身。天权毫不客气,一口咬在雅尔海晴手上。

    又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穴口勉强开到六指左右,孩子似乎也折腾累了,逐渐安静下来,就连羊水也暂时不再流出。趁着这会发作地不厉害,疼痛程度也有所缓解,天权终于得以喘息之机。长时间的痛楚之后,他的体力早已耗尽,很快就陷入了昏睡。

    此时已近子时,可在阵痛中挣扎了五个多时辰的天权却是整整一天都没有进食。于是趁着天权小憩片刻,雅尔海晴在驿站的外间忙起了两人的晚饭。

    沙漠中的驿站是往来的旅人注脚休息的地方,基本的生活用具一应俱全,加之凌叔等人临走前留下的食物和清水,他们在日内的基本生活是不成问题的。

    清香的小米红枣粥在文火上炖着的时候,雅尔海晴看着自己右手虎口上浅浅的牙印微微一笑,看来天权始终还是没有舍得用力咬上去。

    由于腹部的隐隐作痛,天权睡得并不安稳,只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他就被愈加明显的阵痛闹醒过来,有些迷茫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子时,”坐在床头的雅尔海晴一边回答,一边小心吹着盛好的小米红枣粥“先吃点东西吧”

    “嗯。”虽然没什么胃口,天权还是勉强自己用了大半碗粥,然后抓过雅尔海晴的右手“痛不痛”

    “怎么会有你痛”微微有些心疼,雅尔海晴俯下身子在天权苍白的额上印上一吻。

    “呵”天权轻笑出声,不过他的笑容马上就因为一阵骤然的疼痛僵在脸上。这次的疼痛比之前更密集、更剧烈,伴随着沉重的坠涨往身下压去,让他不由得痛呼出声,“啊”

    “怎么了,痛的厉害么”雅尔海晴紧张地看向天权起伏越来越剧烈的浑圆肚腹,用力握住他右手没有受伤的肘部,生怕他在激烈的挣扎中伤到自己。

    “海晴我痛”疼痛愈来愈升级,天权的喘息声也愈加沉重,身下被羊水浸湿的床褥被他没有受伤的左手胡乱拧成一团。

    “天权,再忍一下,很快就好了。”看着痛得全身颤抖、面色发白的天权,雅尔海晴除了尽力安慰也无能为力,因为害怕羊水流失过快,他甚至不敢为天权揉抚肚子。

    “呃啊”一股比先前都要来得猛烈的疼痛带着难以抗拒的力量向天权虚弱至极的身体袭来,痛苦尖锐的痛叫从天权口中逸出,一阵晕眩发作,剧烈的疼痛抽去了他所有的意识,眼前被一片黑暗所笼罩,在雅尔海晴的惊呼声中天权失去了知觉。

    眼睁睁地看着混着血的羊水汩汩从天权的后穴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床褥,雅尔海晴心下一阵空白。

    第十章

    疼痛到了极致的时候,想凭借昏迷来逃避都是不可能的,天权再次醒来仍是被那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的阵痛激醒。

    “呃”无法抑制的呻吟从泛青的唇角溢出,肚子持续着坠痛,腰肢仿佛要被折断般难受,“再再给我一粒雪凝丸。”四肢冰冷无力,心悸地也很厉害,天权非常清楚这是“雪凝丸”的刺激带来的副作用,不过眼下他没得选择,孩子已经不能再拖了。

    “不行”看着天权惨白如雪的脸色,雅尔海晴坚决摇头表示反对“你的身体承受不了的。”药物的刺激虽然可以加快产道扩张,缩短分娩时间,但同时也会加重天权心脉的负担。

    “海晴帮我。”天权虚弱却坚定地道“我不想失去我们的孩子。”

    宛若夜空般深邃的漆黑眸子闪耀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这般神情的天权是雅尔海晴无力拒绝的。最终,就像他们以往的每一次,雅尔海晴还是选择了天权的选择。

    药效很快上来,天权的身体立刻有了反应,原本蠕动不休的肚腹动得更加厉害,尖锐的刺痛从腹间透过脊背窜入心脉,身体不时痉挛,披散在肩头的乌黑长发被汗水帖服在惨白虚弱的脸上。

    雅尔海晴将手抵在天权的后心,专注地凝神聚气以保护他的心脉。本来就没有好全的内伤加之药物强烈刺激之下孱弱的心脉,天权现在的身子可谓是强弩之末,若是没有雅尔海晴的内力相助,他根本扛不过这般到极致的痛楚。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雅尔海晴再次检查天权的下体,发现产穴终于全开,正当他准备松下一口气的时候却讶异地发觉,胎儿仍在最开始时的位置竟似一点也没有移动。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重,床褥上触目惊心的鲜红与天权脸上毫无血色的惨白形成了鲜明对比,雅尔海晴非常清楚地明白,孩子和天权都不能再拖了。

    从背后抱起天权让他半坐着靠在软枕上,同时将他未愈的右手用软布固定在胸前,想了想又将一块干净的湿巾塞入天权口中,做这一切的时候雅尔海晴湛蓝的眸中写满了不舍。

    感觉到腹中胎儿的动作已没有此前那般有力,天权竭力抛却掉脑海中关于压胎的恐怖记忆,用左手抓住床头的栏杆借力,双腿努力张开到韧带的极限。

    先是温柔得抚上天权高耸隆圆却不断颤抖起伏的肚子,陡然,温柔的抚摩变成了残忍的推压。雅尔海晴的双手毫不留情地在天权高挺的肚腹上压抚,往下顺着胎位。

    “唔”天权立刻睁圆了眼睛,瞳孔收紧,虽然口中塞着布巾无法呼喊出声,但支离破碎的呜咽声仍然从他嘴边不断逸出,俊美的五官也因为疼痛而扭曲在一起。

    感觉到手下的皮肤突然一紧,坚硬有如磐石,雅尔海晴更是狠狠发力往下推压,手上力道不减反加了几分。虽然心疼于天权的痛苦,但他知道孩子越晚生下来就越危险。

    “唔”天权突然把头向后仰去,抬起身子用力推挤着胎儿,灼热的撕痛中,胎儿随着外部与母体的推力一点点往下挪动,柔嫩的甬道被撑到极至而裂伤开来,血水淅淅沥沥地混着羊水流了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胎儿终于被推进产道。

    由于刚才的压胎,羊水已经流失殆尽,胎儿在失去羊水润滑的产道里不安扭动着,每一寸移动都带来几乎撕裂身体的痛楚令天权窒息,他蜷缩在雅尔海晴的怀中,一动不动,神智似乎渐渐脱离控制。

    “海晴,海晴”伸手扯掉口中的布巾,天权一遍又一遍地喃喃念着雅尔海晴的名字,仿佛要把一辈子的次数都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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