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也都还是皇上说了算。”陌飞云面上又变得清清淡淡,和当年一样,如同一潭寒潭水,波澜不兴。
陌飞云不想让事情看起来复杂,也不愿看她担忧。
玲珑却也是机灵人,看他这样,也就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这些话,不管陌大哥爱不爱听,我想,还是说出来,我心里才会好受些。”
陌飞云微微抬起眸子看着她。
“原本王妃娘娘产下一名男婴,可是后来殿下起事之后,带着人四处动荡,孩子被人杀了。我当时以为殿下会难过,可是没想到……他将娘娘软禁起来。随后事成,娘娘便自杀了。为了这件事,我跟殿下争了几句,你知道殿下当时说了一句什么话?”玲珑停顿了一下,“他说,那孩子不可能是他的,因为除了对你,他对任何人都是不行的……”
陌飞云身子微微一颤。
“我跟随殿下多年,从来不知道他会为你一个人那么伤心失落。”玲珑咬着下唇,忽然抓着陌飞云的衣襟,恳求道,“给他一个机会吧,不要离开他。再失去一次,恐怕他也就没命了。”
陌飞云微微退开一步,转身背对着玲珑。
“我想要的,他给不了。他想要的,却是我给不起的……”
玲珑久久回味着这两句话,心里一阵阵难过。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虽然感情的事,是没有公平之说的。但是留下来,确实对你太过不公。”玲珑叹息一声,心中只希望这两个对于感情不及幼童的人,少伤害对方一点。
只有动了情,才会伤,这个道理,他们可都懂?
奉天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作罢。这午膳他若是一去,只怕会坏了他们的好气氛吧?罢了罢了。
这几日都是和陌飞云一同用膳,此刻独自吃起来,竟然觉得食不下咽,几日没有发作的胃疼也接踵而至。
“收了吧。”奉天摆摆手。
淮西正准备劝他,却见他面色发白,连忙道“可是胃痛发作?陛下,奴才这就去端药过来。”
这药都是要饭后吃的,前几日吃过午膳,陪陌飞云坐一会儿,到了下午才吃药的。
很快端了药碗过来,奉天一口喝下,皱了皱眉。古逸留下的药方确实比太医院的那些老家伙端来的要好不少,只是奉天自己也知道,这病要调理,不能受凉,也不能受累,更不能不好好吃饭。
奉天心里默默数了数,距离上一次腹痛吐血丝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按理说确实好了不少。
几日前南面一座宫殿失了火,好在没有人受伤。索xi,ng就在原处盖一座楼台算了。反正这边的住处都不和陌飞云的心意,不如造起来,就让他住进去。名字他也都想好了。
下午太阳西斜,奉天也早早放下了手里的公事,起身直奔陌飞云寝宫。
陌飞云见他过来,心想倒是准时。每日都是这个时辰过来,既不延误,也不提前。
昨日的事,奉天来之前还有些担心,可是看到陌飞云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心里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失落,可是总归还是平静了。
“玲珑来过了?”奉天坐到他身边,两人隔着一臂的距离。
陌飞云看他一眼,眼神很是复杂。
奉天自然不知道那两人聊了些什么,此时看在眼里,倒是有些奇怪,不知陌飞云在想些什么。
“飞云,听说你午膳没怎么吃?是不是胃口不好。”
这句听说叫陌飞云皱了皱眉,摇头道“还好。”
“我明日要他们准备些开胃的小点心。”奉天连忙道。
陌飞云转过头去,却是没有再说什么。这样的沉默无形之间叫奉天喘不过气来,看着他的侧影暗自伤神。
“我让人将温泉水引入宫殿后面的阁子,待会儿陪我泡一会儿吧。还记得我们原来住的那宅子,跟那时候那个差不多。”
其实这么做,也算是奉天的一个心结了。陌飞云回来了,可是那一身的伤痕却是比当年更加触目惊心。只因有些日月了,伤痕消失,疤痕仍在。奉天看得心惊,说不出那股心痛是为了什么。
这温泉水不是普通温泉,据说也是有滋润肌肤,消除伤痕,治疗内伤的作用。无论是否有效,聊胜于无。
他没有跟陌飞云提过这些,他未必想听,也未必不会厌烦。
陌飞云的思绪也不由飞向了那时候,却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好事……可是要说完全不感怀,却也是骗人的。
所以二人用过晚上,也就双双泡在了蒸汽氤氲的浴池当中。池子很大,陌飞云靠在池子的一边,身子微微后仰,两手搭在池壁上,眼睛半闭着。
奉天不想惹得他不自在,自靠在离他最远的一边,隔着层层白雾,看着那人若隐若现的影子。飘渺之中,陌飞云的身影不太真切,犹如雾里看花。
他很想坐到他身边,两人意依偎着或许更好。
可是……他心里害怕,从来没有过的复杂情绪在他脑海里盘旋。忽然觉得自己很傻,无药可救的傻。
池水很舒适,身体也很轻松。奉天收回目光,安然地闭上眼,享受这难得的和谐相处。即使互相也都沉默着,似乎感觉也不坏。
他朦朦胧胧间有了些睡意。
没想到真的睡着。陌飞云披了衣衫站在一旁,轻轻地推了推,奉天便醒了。眼神还有些迷惑,带着朦胧的睡意。或许是温泉水的关系,奉天面颊上泛着红晕,眼中似有水汽一般,晶亮地闪着光芒。
奉天搅动了池水站起身来,方伸手拿了衣衫,便见陌飞云一个倏忽,消失在了阁子里。
奉天无奈,想过去问一问,却是罢了。不知为何,他今日是真的乏了。也就回了寝宫就寝。
陌飞云坐在床榻上,低叹一声,蒙头便睡。自从见了玲珑,他便有些心神不宁。脑袋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奉天现在的举动,无疑叫他无法适从。这有违奉天往日的作风,让他无论如何也都觉得别扭。若是他还是和三年前一样,那事情反倒简单了。可是现在……
陌飞云想不通奉天的用意,从前还能把他当成床榻间消遣的玩物,可是如今,他是断断不会再堕落。那么这样的自己,奉天留在身边,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他做事向来是心机深沉,想要的东西甚至能一步步布局,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可是现在,他却看不出一点动机。
陌飞云不由得想,玲珑来的意义,恐怕不再是叙旧。奉天想要利用她,留下自己吧。
他越是看不懂奉天的所作所为,也就越发小心翼翼。
奉天不知道自己南辕北辙,也不知道陌飞云耗尽心神,极力排斥他的一切好意和生涩的关心。
九阳
这二人不温不火,不即不离,倒还算是相安无事。很快便到了仲夏。这一算来也有一两个月了。
奉天一有空便来陪他,有时候二人也会过过招,点到为止。
奉天这把小火,烧的不急不火,陌飞云也就这么被他熬着,也不见冒起一丝热气。
夏夜里,宫殿飞檐上坐着两个人。
“哎!这两个笨蛋,你说这都磨了这么久了,怎的就一点成果也看不到?”老的极其不解地对身边男子倒。
“死老头,你快说,为何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别说是因为好玩儿。”一边的男人瞥了他一眼。
“嘿!你这没大没小的小王八羔子!管起你师父我的事儿来了?”老头气得就要抡拳头。这是转过头来,竟然是那日强逼着奉天和陌飞云二人带孩子的老头儿。
一边的那个无动于衷,“你倒是好意思一怒之下把天泽他们家的宝贝儿子偷出来,差点弄死。”
老头儿顿时蔫了,从怀里掏出一包花生来,边剥壳边道“都是那个老混球不好!”
男人顺手也抓了一把花生,两个人坐在皇宫的房顶上,一边吃一边唠叨。
“九阳啊,你可千万别告诉你师弟这件事,要不然我肯定死定了。念在我们师徒一场的份儿上,以后还想抱抱这小徒孙呢。”老头儿舔着脸讨好地笑。
那人转过脸来,一脸邪笑,正是当初在古逸客栈里带了觉木小和尚来求救的洪舍九阳。
“可以。不过我刚才问你的事情,可得想清楚了再答。”洪舍九阳搓掉花生皮,将花生扔进嘴里。
老头儿不由心里赞叹,我徒弟就是不一样啊,吃花生都吃得这么有型。
“其实吧,你也知道,当初慕容城与我是妄念之交。他死前将天泽托付给我,要我帮他找到他女婿,也就是南山。司徒南山你应该见过才对吧?”
洪舍九阳想了想,点点头。
“飞雨那孩子跟他长得特别像,我一看到那孩子,就特别喜欢。”
洪舍九阳白他一眼,“别扯远了,说重点。”
“我这不是在说吗?急什么?天儿是小蓝的第二个孩子,他跟他娘长得像,若是个女儿身,说不定比当时的小蓝还要祸国殃民。”
洪舍九阳回想了一下,奉天小时候确实长得极其可人。如今长大成人,还是看得出来当时的影子,只是气势变了,感觉也就变了。但若是单看那张脸,祸国殃民四个字……倒还真的是贴切。
“他和飞雨既然是同母异父的兄弟,自然也就是慕容城的孙子。既然是他的孙子,我自然是要管的。”老头儿说得兴起,“当日我一见到天儿,便知道那小子对陌小子有意思,特意给他们制造机会。可惜啊可惜,两个都是笨蛋,怎么都点不通。”
洪舍九阳忍不住切了一声,“你能想出什么好点子?馊主意倒是一大堆。”
“这你就不懂了,天儿和陌小子这两个,说不定感情比你和乖乖小和尚还要深。”
洪舍九阳怒了,“胡说八道!那两个毛头小鬼,哪里比得上我和木木?没看到他们正同床异梦吗?我跟木木可是夜夜缠绵!”
“你这不孝徒!就知道欺负乖乖小和尚!”
“木木现在可不是和尚!你可弄清楚了!”
“那天儿和陌小子也没同床!”老头儿开始较真。
洪舍九阳哼了一声,“就是因为这样,两个白痴到现在还走不到一起。想当初,我把木木带回去,先把他养养胖,然后就让我压在床上为所欲为了。这不做着做着就有感情了?后来慢慢的,他就离不开我了。”
“少胡说八道。小和尚心肠好,人又单纯,才会被你骗。”老头儿喷着口水反驳道,“还有,天儿似乎一开始对陌小子不好,这会儿才想挽回,自然是难了。”
“你懂什么?当初的事谁也不知道。我看啊,倒是陌飞云先对天儿有了意思。”
“为何?”
洪舍九阳邪邪笑道“天泽说,当年陌飞云是拼死入天牢解救出方静施,又让人将在自己的头颅作为解药,带给奉天的。”
“陌小子……哎……”
“所以说,这两个互相都有意,就是需要点拨点拨。”
老头儿笑道“果然还是九阳聪明啊。那你看,当下该怎么办才好?”
“这还不简单?一不做二不休,让他们滚到床上去,做着做着,感情就出来了。”
老头儿两眼放光,拍板道“就这么办!”
听到响动,巡逻的侍卫跑过来,“何人在此?”
搜寻一遍,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脚下踩得劈啵作响,低头去细看,竟然是一地的花生壳。
当夜之后,皇宫的巡逻护卫,每夜都增加了人手,皇宫各处轮值的人也多了一倍。
淮西上来添了一次茶水,见奉天额上渗了些汗,身后的宫女轮流着打扇,也还是热得人心慌。
“奴才去取些冰来。”
奉天摇头道“算了,天热了,倒是有些乏了。不如睡个午觉。”
“是。不如喝一碗冰镇酸梅汤再休息,解暑。”
奉天点点头,“端到落霞宫去,顺便拿一些上次的陈皮酥过去。”
天气热了,陌飞云躺在园中树荫下,这个地方倒是还挺凉快,就是不知陌飞云是怎么寻到的。身边没有一个宫女太监伺候,他自己手里拿了一把折扇慢慢地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