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只吃这一点师父让我过来就是要监督你吃饱喝足。“当归又把碗筷塞回余丛云的手中,道”人什么都可以不做,就是万万不能不吃饭。你不吃饭怎么有力气等他回来你不吃饭万一生了病改怎么办如果小秋回来,看见你生病了,他一定非常伤心。”当归说完一大串就拿一双圆眼盯着余丛云,就像一只小奶狗,眼神狗狗的。
余丛云想起琼犰秋曾经也有几次拿这样的眼神盯着自己。一次是刚到这个家想要和自己一起睡,还有一次是想要和自己上街帮忙生意,每次他想要做什么事,总会露出这种眼神。余丛云心头一涩,重新端起碗筷,大口往嘴里送菜,塞满整个腮帮子。
当归在旁劝他慢点,又让他喝下一碗汤,才收拾好碗筷走了。
小屋里又恢复了平静。
夜慢慢暗下来,华灯初上。
余丛云来到小院,坐到石凳上,独自一人空对秋月。
“沙沙”木屑在锐利的刀锋下纷纷落下,雪天意对刀口轻吹了口气,站起来。他走到一堆干草旁,伸腿踹了踹躺在上面的人“喂还跑不跑了”
躺在干草堆上之人转个身,正是琼犰秋。
自从那日在衙门被捉之后,已过七日,其间几次想要逃脱都被眼前这个少年捉了回来。
雪天意蹲下来,拍了拍琼犰秋的脸颊“你要逃跑也没关系,反正我等那个废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正好陪你玩捉迷藏。不过既然玩游戏,输了可要惩罚。你若是输了,我在你脸上划一刀。”晃了晃手中短剑,露出一脸森冷的笑意,“我要是输的话呵呵,虽然不可能嗯我要是输了,就放你走。你说怎么样”
琼犰秋冷冷看他一眼,又重新闭上眼睛,默不坑声。
雪天意见他装睡又踢他一脚,切了一声,又开始刻他的木雕,一面嘴里不停念唱道“他妈的胆小鬼他妈的没用鬼他妈的黑衣鬼让老子等得好苦捏”
雪天意将琼犰秋带出城外后,先在一座客栈里投宿,当晚那黑衣人就现了身。
午夜时分,四下皆寂。雪天意翘着二郎腿坐在桌上,一口咬上黄梨,滋出一串汁液。
潜进房内的黑衣人惊觉,抽出长刀往桌上一扫,漆黑的夜里只能看见一阵闪过的寒光。
雪天意一个闪身,早早溜开,倚靠在木柜上,又咬了口梨子。
长刀往柜子劈面而去,嘣的一声将门板砍成两断。雪天意一矮身,从黑衣人的蹿出去,转过身对他的后背重重踢上一脚。黑衣人一个踉跄,扑在木柜上,发出一声闷哼。雪天意见黑衣人如此笨拙,咯咯笑出声来。黑衣人回身对着漆黑的房内一顿乱砍。雪天意咔擦咔擦边吃黄梨边轻松闪开黑衣人的攻击,吃完之后,将梨核往黑衣人脑门上一弹,啪地裂成碎片。黑衣人动作一滞,只觉额间火辣辣疼痛,挥刀又往对面砍去。
房内没有点灯,雪天意两眼可夜视,黑衣人却是一顿抓瞎。他看不清对方所在,只能挥刀乱砍,将屋里的桌椅茶几柜尽数砍烂,发出砰咚巨响。雪天意担心他的动作太大,引来闲人,上前啪啪两掌打在黑衣人脸上。黑衣人被打地耳鸣眼晕,晃了晃脑袋就要夺窗逃出。雪天意玩够了,也认真起来,转瞬间就移到黑衣人身后,无声无息。黑衣人登时汗毛直竖,就像老鼠见了蛇,本能害怕起来。他伸手往怀里一掏,也不管撒不撒得中,使劲往身后抛撒,忽觉抓在右肩上的力道一松,立时蹬窗就逃。
雪天意一连打了数个喷嚏,骂道“妈的,老子还没在他身上撒迷药,他就敢在我身上撒毒粉。”这毒粉稍一触上皮肤,就像被火烧着一样剧痛,最可怕的是他会融掉皮肉,一旦被撒上除了拿刀将那块皮肉削去,别无其他法。这也是江南李门一氏为何宁可放下自尊,花重金请白影楼杀手捉拿黑衣人,为李环燕报仇,而不是亲自出手。他们门下早已有多人失手重伤或丧命,就连李环燕的大哥李慕冲也因此失去左臂。
雪天意最过于人的便是轻功和抗毒能力。这样于寻常人是致命剧毒,于他不过是有些刺激的粉末,被撒到的肌肤也只不过微微发红。
雪天意又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对着房里的唯一一张床,嚷道“喂快点给我滚出来。”
床铺上空无一物,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慢慢地发出一些声响,有一人从床底爬了出来,这人正是琼犰秋。
琼犰秋被雪天意一路捉到此处,刚进房门就被塞到床底下,并被恶言威胁“你要是敢擅自发出一点动静,就等着见阎王吧。”
琼犰秋不敢违抗,他亲眼见过此人杀人如魔,生怕稍有不瞬心便像当年那仆人一样,被他一剑送命,只得乖乖躺在床底下,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
在床底趴俯数个时辰,就在琼犰秋昏昏欲睡时,雪天意忽然低声一句“来了。”
这一声宛如在琼犰秋耳旁炸开,他立时清醒屏住呼吸,极力张目,想要看清杀害阿绿之人。
不一会儿,房间里砰咚作响,琼犰秋除了看见刀锋划过的寒光以及听见雪天意时有时无的嬉笑,什么也看不到。他心里紧张得要死,浑身冒发冷汗。在雪天意连打喷嚏时,琼犰秋一颗心都快从嗓子里跳脱出来,唯恐他被黑衣人杀了。比起雪天意被杀死,琼犰秋更希望黑衣人丢了性命,为阿绿报仇。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出来,帮这个杀人恶魔时,一声略带顽劣语气的“出来”让琼犰秋一颗心重回肚里。
第24章 24凶手是谁六
次日天还未亮,雪天意就带着琼犰秋离开客栈,一路狂奔。
雪天意瞥见琼犰秋不屑眼神,大声道“我可不是故意逃走。前阵子,我把大部分钱都给难民了,哪里有钱赔给老板。"怕对方不信,把腰间的钱袋子拿出来,解开,倒出一块碎银子和两个铜板。“喏,就只这么多了。说起来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被黑衣人追杀,怎么会有黑衣人把房间破坏掉。“他把因自己贪玩耍弄敌人,不仅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还让对方跑掉的事实,推得一干二净。“因为你,我要留宿街头了。不过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话说,为什么你是个穷鬼啊你不是安家的人吗你父亲做镖局生意赚了很多钱啊,你就没偷偷留几手”
琼犰秋睁大眼睛望着对方。“他那些胡说八道的话也就算了。但难道他忘记了他自己是灭了安家的其中一员吗他们行凶放火,安家所有的一切早已荡然无存。反倒怪他这个受害者没钱”
“哎哎哎”雪天意连连叹气,“没有地方住可以,没有肉我可不活啊没法子了,我们去山里的破庙抓兔子吃吧。希望那个黑衣人早点出来,我赶紧捉了他去换钱。”他拉过套在琼犰秋颈间的绳索,使出轻功,往城外赶去。
琼犰秋只觉风,呼啦啦地从耳畔刮过。这几日他一直担心受怕,虽然对雪天意还怀有戒备,但抵不住疲惫,头脑开始昏沉沉,等再次醒过来时,他已身处于破庙之中。
两人在破庙里一住就是好多天,雪天意性子顽劣,在这空山中,除了树就是山,除了山就只能望天,简直无聊透顶。雪天意把手中雕了一半的小狐狸一扔,大喊道“黑衣人,你他妈赶紧给我出来你他妈不出来,我就我就”雪天意从小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在偏远之处,直到四年前才入世,虽然也学了不少市井胡赖之言,但一时记不得。他脑飞快筋急转,把过去听过的龌龊尽数回忆一遍,张口道“我就草你爹,草你娘,我草你祖宗十八代”
山谷空旷,他这一串骂在山中形成回声,一荡一荡传出去,山林里的鸟兽都扑啦啦展翅飞起来。
他插着腰,凝神等待,一炷香过去,连个鬼影也没有。
“妈的”他伸脚往地上一块石头踢去,正好撞到脚尖,疼得哇哇大叫起来。“你他妈看什么看再看我挖你眼睛”
琼犰秋本来在地上躺得好好,脑海里回想和余丛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正想到每到夜晚来临,两人同睡一塌,他趁着对方熟睡,偶尔会偷偷伸手抱住他。次日清晨,余丛云总会不好意思从自己的怀里挣出来,轻手轻脚帮装睡的自己捂好被子。他想得正是情热,却被雪天意一连串脏话打断,自然会不满盯着他看。
雪天意恶狠狠盯着琼犰秋,嘴里继续不干不净“你再这样瞪我,我就把你那个情人,什么丛丛,云云捉过来,脱了裤子,在街上溜一圈。”
琼犰秋大怒,翻起身就要揍雪天意一拳。雪天意自然轻而易举地接住,冷笑道“呵,敢打我。既然你有这个胆子,就应该不怕我回敬你。”说着就拔出短剑,要在琼犰秋脸上划上一刀。
琼犰秋惊惧,却挣逃不了,只得眼睁睁看着刀锋往自己脸上落下来。
“嗷呜“一声低叫,将雪天意的注意力拉了过去。雪天意皱眉,放开琼犰秋,朝门口走去。
一只狐狸瘸着前腿,周身警戒,全身毛发直竖,龇出一排尖利牙齿,朝对面一只老虎发出低吼。那老虎丝毫不惧狐狸发出的警告,猫着身子,一步一步往狐狸逼近。狐狸浑身发抖,却不敢后退一步,因本能知道,若一退步,老虎立刻就会扑上来将它脖子咬断。但随着老虎一点点接近,狐狸越来越害怕,终于支撑不住,不小心后退一步,老虎一个奋起,就要扑将上去。
千钧一发之刻,雪天意施展轻功一把将狐狸捞在怀里。
琼犰秋呼出一口气,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老虎捕食,天生王者的姿态以及弱小者临死前的恐惧都一一传染到他。
快到口的食物被别人抢了去,身为林中之王,老虎岂会罢休,张大嘴巴,发出一声怒吼,声如洪钟,震得山中鸟兽纷走乱逃。
雪天意虽然轻功了得,但老虎瞬时爆发的力量,不可小觑。他不想正面交锋,慢慢伸手进怀中,想要抓一把之前制的迷药。这迷药本来是打算用在黑衣人身上,效力比普通蒙汗药强上十倍。如今形势危急,他也顾不了了。在这种要命的关头,怀中的小狐狸忽然挣扎起来。原来它本能感觉到雪天意抵不过老虎,想要逃跑。小狐狸乃山中野兽,爪牙尖利,稍一挣扎,就在雪天意的手臂上划开一道血口子,鲜红的血液慢慢渗透出来。山风刮过,将一丝丝的血腥气传向老虎。老虎迎风扇了扇两瓣黑色鼻翼,突然打出一个寒噤,竟然拔腿就逃。小狐狸也开始瑟瑟发抖起来,发出“呜呜呜”害怕之极的低鸣,听起来比方才害怕老虎更甚。
琼犰秋一直看着雪天意,此时日辉西斜,橘红的夕阳照在雪天意迎立寒风的身体上。雪天意转过身来,原本总带着三分笑意的眼睛此刻如千年寒冰,微微发着红光,一眼照过来,让人浑身血液都冻结。
“不要顽皮”雪天意轻声对小狐狸说话,然后伸出红舌在自己的伤口上舔上一遍,伤口竟开始结痂。小狐狸此刻已害怕地连动都不敢动了。
雪天意抱着小狐狸进到庙里,琼犰秋连连退步,始终与他保持三丈距离。这一晚,琼犰秋只觉静得可怕,一刻也不敢闭上眼睛。
当阳光照在琼犰秋眼皮上时,他忽然惊醒过来。原来他夜里发了烧,不知不觉昏睡过去。起身打量四周,发现雪天意竟然不在,他第一反应便是逃跑。他刚跑到门口,就撞见雪天意一手抱着狐狸,一手拎着一只兔子往这边走过来。他慌忙又折回去,躺在干草堆上,假装还没睡醒。
雪天意回来,拿出短剑把兔子剥皮,去除内脏,然后一分为二,一半架在火堆上烤,一半扔到小狐狸身前。小狐狸拿鼻子凑近闻了闻,后大口吃起来。
雪天意走到琼犰秋身旁,又拿脚踢他“喂别给我装睡,喘息声这么重,除非聋子才不知道你醒着。”
琼犰秋隐瞒不过,睁开眼睛坐起来,眼神惊惧。昨日的雪天意比任何时候的他都恐怖,明明他什么也没做,连刀子都没拿出,却让人不寒而栗。琼犰秋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站在夕阳里的他堪比地狱恶鬼,让人不自觉害怕恐惧。
“哼,知道怕了怕就不要再想从我手中逃跑。不过本大爷今天心情好,决定放你走了。”
琼犰秋不可置信看着他。黑衣人都没捉到,他怎么肯放过自己。
雪天意从怀里几个野果扔给琼犰秋,又掏出一个油纸包。“喏,给你。”
琼犰秋担心他有什么诡计,一时犹豫不绝,不敢接。
雪天意见他不收,语气加重“接着”
琼犰秋接下。
“这油纸包是我自制的迷药,比蒙汗药好上十倍。如果黑衣人来杀你,可以用迷药迷晕他。还有这个”他从脖子上取下一挂坠,绳子上悬着一指头大小的哨子。“还有这个,你一吹,我就知道你在哪里了。”雪天意把东西交给琼犰秋,拍拍他的肩膀站起来,自顾往门外走去,越走越远,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琼犰秋起先不敢置信,但在庙里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雪天意回来,劫后余生的欣喜蹿上心头。他立马从干草堆里起来,准备回信州。
第25章 25凶手是谁七
余丛云像往常那样守在家里等琼犰秋回来。院门吱地被推开,余丛云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时还未到饭点,不会是当归。进到院里的那人,面容英俊,眉眼之间少了风流,多了沧桑。
“无时”余丛云惊呼出来。
“丛云,好久不见。”来人正是自林绿死后,一直陷入昏迷的林旭。
余丛云连忙迎上去,见他神色正常,哽咽道“你你你好了”眼中依稀含泪。
林旭淡淡一笑“这些日子难为你了。秦大夫和当归都把我昏迷时发生的事和我说了。”
余丛云又喜又悲,林旭身体恢复了,但比起以前却又少了什么。
“你怀里是”他看见林旭怀里抱了个小瓦罐。
“是阿绿。”
“阿绿”
林旭点头,目光忧伤看着怀里的瓦罐。
余丛云让林旭跟他进了小屋。此时节已入深秋,冷风飒飒,余丛云担心林旭刚好的身子又给病了。
林旭跟着余丛云在房内坐下。余丛云想给他倒杯热茶,才发现壶里是空的。
林旭拦住他要去厨房的动作“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余丛云见他神色严肃,端坐回原位“什么事”
“这个时候说这件事,实在很对不起你。”林旭犹豫会,继续道“我决定离开这里。”
“去哪”
“去其他地方,只要不是这里。”
余丛云对林旭所说的话并不讶异,毕竟这里留给他太多的痛苦。
“我打算将宅子卖了。”
“卖了你你以后打算永远不回来了”
“爹娘、大哥、阿绿都已经离开了,家里再也没人等我回去了。”
“可是我呢”
林旭盯着余丛云半晌,道“对啊,到时候住你这里,不就好了。”
余丛云想了想,也觉得可以。“那你卖了宅子,离开这里之后,有什么打算”
“嗯或许会参加应试,考个功名;又或许做个教书先生。丛云,我经历这些事,早不相信命运能受自己控制。”他抱紧怀中瓦罐,轻声道“以后走一步算一步吧。”
“你要走,我不会拦你。只是以后记得,无论到哪里常写信给我。”
“好。以后清明,爹娘、大哥的事就麻烦你了。”
余丛云点点头,眼眶见红。
林旭透过窗外,看院中在微风中摇曳的白色小花,喃喃道“以前,我总不明白大哥为什么如此狠心,抛下所有,选择守在那人身边。现在我却明白了。”
余丛云顺着他的视线也往窗外瞧,林旭的大哥不顾亲人反对,执意要陪伴在爱人身边。那会儿,他和林旭年纪小,不懂他的执着。如今
他想起往年清明和林旭一起去拜祭他大哥和他爱人的坟茔,两座坟茔被洁白的花海包围,凄美而又冰冷。明年怕只是他一人前去拜祭了。不,还有小秋,那时小秋定然已经回来了。
“丛云,就此别过了。”
余丛云亲自将林旭送出门外,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就这样从此离开视线。
琼犰秋按照原路往回赶,他要赶快回到余丛云的身边。山间路窄分叉多,琼犰秋几次走错路,又折了回去,来来回回折腾了近两个时辰,才走了一半的山路。他认得眼前这条山溪,上次上山,雪天意曾在这里休憩玩耍。他擦了擦额间汗水,往溪边走去。溪水很清,山中翠色皆映照进水里,哗哗地往山下流淌。琼犰秋蹲下来,用手鞠了一把水,喂进嘴里。忽然身后一个大力俯冲过来,支撑不住,整个人面朝下摔进水里。溪水灌入口鼻,琼犰秋难受地挣扎起来。
“安庆东安庆东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愤怒的嘶吼在耳边炸开,琼犰秋脖子一紧,后领已被人用力拉扯。来人手劲非常大,使劲把他的脑袋往水里按。琼犰秋双手在水里乱挠乱抓,眼前视线模糊,一股对死亡的恐惧整个儿从胸腔里爆发出来。慌乱之中,他摸到一块石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往身后抛去。可是对方丝毫不受影响,依旧按着他的脑袋往水里浸。琼犰秋急中生智,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不再挣扎,四肢也放软。身后的力道果然小了,这时,他抓起一把泥巴往身后掷去,趁对方惊讶间隙,用力吹脖子上的哨子,“吁”,就短促一声,之后无论怎样憋红脸去吹都发不出声音。
对方恶狠狠盯着琼犰秋,双眼布满血丝。琼犰秋从未见过此人,但方才这人喊自己“安庆东”,正是父亲的名讳。他不知道自己与父亲年轻时是否相像,因为记忆中,寥寥数次的见面,安庆头都是顶着一张富态的面孔,而且他从来也不敢正眼瞧看,也就更不清楚安庆东相貌究竟如何了。
来人目露凶光,青筋蹦起。琼犰秋知晓对方这一次定然一刀结果自己,害怕往水里后退一步。溪水里有水坑,他弄了个踉跄,对方趁机发起。琼犰秋啊一声,在摔倒之前,将怀里迷药尽数撒向迎面扑来之人。对方满面都被覆盖,直直往琼犰秋身上掉落。
琼犰秋被将近两百斤的重物砸在身上,一口气登时喘不上来。他仰面躺在水里,大口喘气,等回过神来,把身上的人推到一边,连忙挣扎爬起上岸,逃进山里去了。
琼犰秋耳朵里尽是自己的喘气声和剧烈的心跳声,他一点也不敢耽搁,只管往前面跑,可是两条腿越来越重,步子也越来越慢。天慢慢暗下来,山里野兽多,哪怕逃过追杀,今晚也可能落入豺狼虎豹的肚子里。琼犰秋一点也不想死,他要活着,活着回到余丛云的身边。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心中的那份情感,还没来得及和他说,想和他永远在一起。他见前面有个四五丈的深坑,决定先到那里一躲。顺着边缘,一点点爬下。他双手紧紧抓住草根,好在坑壁上长着厚厚一层藤蔓,没有把他身体刮得遍体鳞伤。到了坑底以后,他寻一处草木茂盛地方,躲藏起来。
山上的温度比山下低得多。琼犰秋躲在草丛里,又发起高热来,山风吹过,冻得他上下牙关开合不断。
“喂琼犰秋琼犰秋,你在哪里”
琼犰秋恍惚之中,听见有人叫他,声音似越来越近。
“琼犰秋”
琼犰秋猛一睁眼,声音竟然就在自己的头顶,而且而且这声音竟然是雪天意这一时刻,他没想到雪天意曾捉过自己,灭他安家门的人,一心只想着,要活下去,要活下去他连忙从草丛后爬出来,奈何身体发虚,手脚无力,一下子摔倒原地,竟然动弹不得。
雪天意的声音逐渐远去,琼犰秋心急如焚,又将脖颈上的哨子找出来,拼命吹。依旧“吁”一声,再无其他。
雪天意却眨眼之间来到琼犰秋面前,叉腰道“妈的,你怎么到现在才吹。我快把山里翻个遍了”一手按住琼犰秋肩膀,一跃到坑顶上。“咦你发烧了废人问题真多。”他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塞进琼犰秋嘴里,一股暖流流窜到他的四肢百骸,琼犰秋登时觉得身体有力了。琼犰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觉得很不可思议。
“哼我厉害吧。既能制毒也能制药,包你死翘翘,好药包你药到病除。”雪天意无比得意。他又将绳索逃到琼犰秋的脖子上,拉着他往山溪处走去,边走边骂“你怎么这么笨啊给人洒了迷药就把他浸在水里,再厉害的迷药也会失效好吗幸好我及时赶到,把他捉住,要不然以他比蚂蚁还小的胆子,永远都不会现身了不现身,我就没有钱没有钱就没有好的房间住没有好肉吃你要怎么赔我啊“琼犰秋随便他骂,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他刚刚死里逃生,满身满心都是回到余丛云身边,如今黑衣人捉到,不知这个雪天意将如何处置自己。如今头脑清醒,越想越烦,越想越懊悔。早知道就躲在坑里不出来,天明再赶路。不过如果雪天意要捉自己,就算回去了也定捉回来,还会连累丛云。他看了眼还在骂骂咧咧的人,哀叹一声。
“你终于知道错了知道错了以后就乖乖听话,别给我惹麻烦。不是让你吹了哨子,原地等我吗害我四处乱跑。喏。”他提起一只脚,“你看,我新买的鞋子都脏成什么样子了。”
琼犰秋不能说话,无法反辩。这人明明没说过原地等他,还有他什么时候去买了新鞋子了他让自己原地等待,仔细想来,分明把自己当成诱饵,帮他解决黑衣人,而他自己却去享受玩耍去了。琼犰秋第一次这么想骂人
第26章 26凶手是谁八
快到山溪边时,雪天意脚步突然加快。琼犰秋脖子还被绳子套着,勒得一痛,迫不得已随他快步赶去。
雪天意将黑衣人绑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黑衣人已经清醒,正在挣扎着想要逃脱出来。他听见人声,瞥到琼犰秋,怒吼道“狗贼我杀了你杀了你”一面大喊一面使劲往琼犰秋方向挣扎,杀意毕露。
“喂喂”雪天意用手肘戳戳琼犰秋,道“你真名不是安犰秋吗怎么改叫安庆东了”他当然知道黑衣人口中的安庆东是琼犰秋的父亲。
琼犰秋不想理他,稍微走近一点,想再细细看一遍那人面容。
那人龇牙,恶狠狠往琼犰秋方向一咬,像一只猛兽。
琼犰秋被唬得后退,越看越觉得这人不对劲。
“他凶猛得很,我劝你别凑太近。他被你爹害得可惨了,自然恨死你不对,恨死你爹了”
琼犰秋以眼神示意心中的疑惑。
余丛云呵呵冷笑。“安家灭门的主谋就是他。”
琼犰秋不可置信,如果真是如此,雪天意不是应该和此人一伙吗
雪天意道“当年他浑身是血闯入百鬼楼分部。这小子运气不错,碰上韦默笙,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抵押换取一千两,设下夺命单,灭你安家满门。不过灭人满门这样的事,罪业实在太大。杀手虽一眼不眨夺取他人性命,但也只杀自认为该杀之人。单子没人接,这小子就只好亲自动手喽。他原来武功平平,连你爹都打不过,怎么可能报得了仇。于是,他成了韦默笙的药人,不要那一千两银子,条件就是要亲手一个个杀死安庆东本人和他身边所有的人。嘿,你在想你爹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被如此怨恨,是不是”雪天意斜眼看琼犰秋,续道“当年他和姐姐初入江湖,两人相依为命。他姐姐心善,救了你那被强盗打劫,身受重伤的父亲。可惜,好人没好报。你父亲见色忘义,了他姐姐。他眼睁睁看着至亲之人受尽折磨,悔恨死去,他自己也被你父亲当胸一剑刺死。”他做了个剑刺入胸膛的动作。
“别说了别说了”被绑在树干上的黑衣人突然哭叫起来。
雪天意上去踹了一脚,喝道“吵死人了,给我闭嘴”
琼犰秋慢慢跪坐下来,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作恶多端,但从没想过竟然连如此没人性的事都干过。想当年,琼弄玉就是被他害死的琼犰秋至今还清楚记得琼弄玉看到那封信的表情。
在琼犰秋十岁那年,琼弄玉身子愈加差了。琼弄玉以前常不开心,但也有笑的时候,但那年总是皱拢着眉毛,哪怕琼犰秋有心逗他笑也没用。琼犰秋担心他身体越来越不好,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琼弄玉起先不愿意说,直到有一天他生了一场大病,刚醒来就抓住琼犰秋的手腕说“秋儿,你能帮我做件事吗”
琼犰秋当然不会拒绝。他拿着琼弄玉写的一封信偷溜出府外,按照他的指示,雇了辆马车去往城外。他下了马车,问人吴迹的家在哪里所有的人都摇头。他不死心,又问了很多人,直到遇见一个老头。那老头见到琼犰秋,用粗糙的大手摸了一把泪,领他到一间破烂的草屋里,翻出一封信交到他的手上。小犰秋把琼弄玉的信交给老头,老头却摇头推拒,把他送到村外。
小犰秋坐上一直等着的马车回到安家,然后把老头的信交给琼弄玉。他从未见过他如此心急。他不知道信上写了些什么,只知道琼弄玉看完那封信,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匕首就冲出房去。小犰秋知道他要杀自己的父亲,跪下来求他。他不是求琼弄玉放过父亲,而是知道他一定敌不过,定然会被父亲杀了。琼弄玉从未如此生气,他误会了小犰秋,一把将他狠命推开,冲了出去。
小犰秋额头撞到桌角,鲜血直流。
后来他知道安庆东陷害琼弄玉的情人吴迹,把他关进牢里。琼弄玉被迫嫁给他,并答应从此再也不见吴迹,安庆东才答应放过。只是琼弄玉不知道,安庆东砍了吴迹右手大拇指,害他再也写不了如行云流水一般的文字。其实就算没砍,吴迹见情人下嫁给仇人也怎还有以前潇洒如风的心境。吴迹被放出大牢后,不久便离开人世。琼弄玉一直不知道,只盼有一天吴迹功成名就,救他出水火。可惜,琼弄玉再也等不到那天了。
琼弄玉去世前,口中一直念着“好恨”。无论琼犰秋怎么哭,他都不再看他一眼。直到临去前,忽然对琼犰秋喃喃一句“要是他恨我,该怎么办”
自那天去,琼犰秋又失去了一切,哪怕一份怀着恨的爱也没有了。所以那天,安庆东死了,他心中反而有一丝快意。
现如今又听到安庆东的另一桩滔天恶事,而这桩恶事害死太多人,甚至害了与这一切毫无相关的阿绿和林旭。他忽然觉得安庆东是来自地狱的恶鬼,凡事与他相关的一切都会引起世上的不幸,包括身上流着他血的自己。
琼犰秋将面前的树叶全部清扫干净,用一根树枝在上面写字“他叫什么名字”
雪天意抱胸道“现在问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不过他仍是说了“陶狄”
“他姐姐呢”
“这我怎么知道”
“你说是他亲手杀我全家,你为何出现”
“哦那是我好奇,想看看他会如何复仇”
“可是当晚我亲眼看见你杀了一个无辜仆役。”
雪天意又冷笑“我不是说了杀手会杀该杀之人。那个渣滓,为了自己活命,把一个小女孩抛给陶狄。”
琼犰秋顿了一顿,继续问心中的疑问“他怎知我没死”琼犰秋深居简出,一般人只知道安家有个大少爷安天铭,却不知有个二少爷安犰秋。
“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你上街太多,不小心被撞见了。”
琼犰秋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要对我怎么样”
“对你怎么样”雪天意脸上露出十分不可思议,“你干我屁事把你送回信州,老子我拍拍屁股就闪人了。不过我还是要将这小子押到李家换银子先。”
琼犰秋想说,能否放过他。因为一旦将陶狄送到李家,必定丧命。只是他手头上沾了太多人命,又神志不清,放过他只会害死更多的人。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雪天意拿脚把地上的字通通扫去,又用树叶遮掩,这是他做杀手的习性,一切小心为上。他一个手刀劈落在陶狄颈上,将他扛在肩上“我们这就去李家”
一个黑影一晃,点住了雪天意的穴道,将他肩上的陶狄背到自己身上。
琼犰秋没想到危境陡起,戒备着盯视对方。
“是不是韦默笙派你来的你知不知道大爷是谁竟敢抢到我头上”雪天意知道这黑影是韦默笙手下药人,除了主人命令什么也听不进去。“琼犰秋,你快给我阻止他啊”
琼犰秋见对方并无杀意,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站在原地盯着。
雪天意见琼犰秋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惨叫起来“妈呀老子的钱要飞了老子舒适的大床啊老子入口即化的肉啊肉啊肉啊”
黑影一板一眼扛起肩上的陶狄,飞走了。
琼犰秋走过去看他,雪天意眼圈都红了,大骂道“呸琼犰秋你忘恩负义”
第27章 27回程一
时节已近寒冬,方才还有点天光,此时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雪天意被点了穴道不得动弹,只能原地站立,受寒风吹袭。“喂我饿了,给我弄点吃的。”
琼犰秋被陶狄追杀,体力几乎消耗殆尽,肚子自然也是饿了。他走出大约一两里,看见一颗长满野果的树,摘了满满一怀。
“我才不吃这个我要吃肉肉啊肉啊”
琼犰秋受不了他的干嚎,把一颗野果塞到他的嘴里。
雪天意重重咬下一口,吐了出去“这个好难吃我要吃肉肉”
琼犰秋不搭理他,径自解决自己的晚饭。
雪天意不依不挠“喂你身为江湖之后,怎么连个穴道也不会解啊你还是不是个人啊你个窝囊废你个笨蛋你个”
琼犰秋听他叫骂不停,真想一走了之。但一想他不能动弹,万一被野兽叼走怎么办。自己虽然不会武功,好歹会生火让野兽不敢靠近。琼犰秋看了看还在破口大骂一脸孩子气的那人,暗叹一声,将周围树叶树枝聚集起来,生起火。然后寻个避风的粗壮树干,作一个舒适的姿势,睡了过去。梦里,他回到信州,就站在余丛云小院外。他高兴而又焦急推开院门,往四周瞧看,却见院内冷清,阒无一人。他冲进屋里。把大厅、卧室、厨房里里里外外都翻找一遍,却依旧不见心念之人身影。心下失望,失魂地又回到院里,看见小白花开得正好。他走过去伸出食指逗弄一小点鹅黄花蕊,一滴鲜血倏然落在雪白的花瓣上,霎时将它染红。眼前一晃,不再是自家小院,而是茫茫然一片血红,发出风吹过叶子的沙沙声响。
“小秋,你等等我。”
琼犰秋恍然转身,见余丛云身上、双手尽是鲜红。他正想过去,一声凄厉的尖叫钻入他的脑海,搅得头痛不止。睁开眼,入眼是一片黑。
“喂喂你睡死啦”
琼犰秋环视四周,一点点幽绿在黑暗中闪烁,当意识到这些是什么时,霍地起身,跑到雪天意身边。
“怎么怕了可惜怕也没用,我现在不能动,两个人只好被这群野狼吃掉了。”雪天意见琼犰秋跑到自己身边寻求保护,本来很是得意,但想起前不久琼犰秋竟然眼睁睁让陶狄被掳走,发起脾气,故意出言奚落。
琼犰秋才不信雪天意会任由自己被狼群吃掉。不过他现下不能动,武功再高恐怕也抵挡不了这么一大群野狼。刚才的噩梦又在脑海里闪现,琼犰秋晃了晃脑袋,定神看了看雪天意。
雪天意被看得发毛,大声嚷嚷起来“喂喂你想干嘛想对我下毒手,然后把我的尸体引开狼群,自己逃走是不是我警告你哈”
琼犰秋双耳似聋,活动十根指头,就在雪天意身上乱点起来。
“啊”雪天意发出一声惨叫,吓得狼群都退了半步。“你干嘛我警告你,别以为我不能动就可以趁机吃我豆腐,啊哈哈哈哈,痒死我了,哈哈哈哈哈,住手哈哈哈哈”雪天意被挠得上气不接下气。
琼犰秋才不是吃他豆腐,他凝神专注,一次次尝试,想解开他的穴道。
“哎呀,你别给我乱点,哈哈哈万一点到死穴了怎么办别点哎哎哈哎呦我死了”雪天意把舌头一吐,装作死掉的样子。
琼犰秋气他这种时候还在玩闹,攥起拳来在他胸口猛力一锤。这一拳下去,手骨疼痛,没想到他的筋肉这般硬。
雪天意突然动起来,握住琼犰秋手腕,笑嘻嘻道“打完了没这次该轮到我打你了。”
琼犰秋知道自己又被他骗了,愤怒难当,却又打他不过,使劲要把手腕挣出来。可惜挣动不出。若不是天生筋骨不佳,就算不能言语,也可以在安家学得一招两式,也不会落得只被人戏弄的下场。
“哈哈哈哈哈。”雪天意被他无可奈何却又气炸了的样子,逗笑了。“想赢我,你还差个一百年呢。”他放开琼犰秋手腕,将他推到一边,自己向着狼群迈出一步,叉开腿,抱胸往四周一望,啧啧出声“这狼崽子可真多。就算把我们两个身上全部的肉都剥下来,也只够他们塞个牙缝啊。我倒是没关系,我武功那么高,轻轻一跃就可以跳到树上,而你啧啧啧”边说边惋惜地摇头。
琼犰秋冷眼看他装模作样,其实心里也直打鼓。若是他真的抛下自己,那真只有死路一条。要是一年前,不,半年前,他一点也不害怕,甚至有解脱的畅快。但如今,无论如何他也想活下去。他再看看少年,一双眼珠子溜溜转,知道对方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可惜他口不能言,只能故作冷静,走一步是一步。
“其实我要救你也不是不行。”雪天意摸着下巴在琼犰秋身边转悠,“要是你愿意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再喊老爷大人,救救小人的命。我倒可以考虑看看。”他看戏里面"老爷“总是如此威风,心想当一次“老爷大人“,他可不管什么反派正派,只要好玩就行。
琼犰秋面色铁青看着对面之人。若是常人在黑暗中必然看不清其脸色,但雪天意是个意外,白日黑夜于他来说都是一样。见他面色不愉,心里别提有多乐了。
琼犰秋对跪下磕头之事倒是无所谓,这些无谓的自尊与以前经历过的苦难根本不值一提,但让他开口出言,确是绝对做不到的。噗咚一声跪下,膝盖骨砸在石子上,痛得他脸上一阵痉挛,磕三个响头后,喉头反复吞吐,依旧只能发出“啊啊啊”之类的浑音。
雪天意又是哈哈一阵大笑,竟然也在琼犰秋面前跪了下来。“我原以为当老爷大人很有趣呢结果一点意思也没有,这三个响头还给你”不待琼犰秋反应,哗哗哗三个响头就下去了。他扶对面之人起来,趁对方没注意,忽把目光一凝,湛出红光,往四面一扫。那些原本龇牙露口水跃跃欲试的狼群霎时没了气焰。可寒冬腊月,若不饱餐一顿,这些狼群很难挨过严冬。为了活下来,它们竟然顶着本能的害怕,依旧伫立不去。
雪天意见威慑不足已吓退狼群,却又不想在琼犰秋面前暴露本性,遂在他脖颈上落下一个手刀,把他打昏过去。琼犰秋昏倒后,雪天意肆无忌惮,完全爆发本性,转瞬之间就将头狼头颅斩下,抓在手里,伸出红舌,舔去溅在脸上的鲜血。
其余狼群见状,纷纷夹起尾巴逃走。
翌日天一早,琼犰秋一觉醒来,却不知发生何事。扫视四周,狼群早无踪影,昨晚一切仿佛一场梦境。
雪天意和琼犰秋两人往山下市镇出发。在寥无人迹的深山里呆了数天,看到街上人来人往,琼犰秋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年之感。
雪天意对呆怔望着街道的琼犰秋道“喂,别怪我没义气,我要去追陶狄了。”
琼犰秋讶异,他以为他们会一起回到信州。虽然彼此之间有许多矛盾误会,但这么多天相处下来,琼犰秋觉得雪天意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也不算个坏人,却实在是个值得结交的人。他还打算向余从云解释,并招待他到家里做客。
雪天意为难地挠挠头“哎,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但不把陶狄追回来,我就不能大鱼大肉了,而你又那么穷。”
琼犰秋心里的那点不舍立马烟消云散。
雪天意从腰带里掏出一锭银子交到琼犰秋手上“这可是我最后的私房钱,送你了。接下来的路都是经过市镇,不会有什么危险。过了四五日你就可以见到你那什么丛丛,云云。”
琼犰秋心里确实恨不得张双翅膀飞回去,被人当面说透,脸色微微发红。
“后会有期了。”雪天意转身,朝他摆摆手,晃一晃就消失在人群中。琼犰秋把银子小心塞好,往相反反向走去。
琼犰秋这次往新州方向走,不同于往年那般风餐露宿,有下顿没上顿。这次,他住在客栈里,吃着可口的饭菜,窝在温暖被窝。外面北风呼号,丝毫不影响他的梦境。
一日,琼犰秋从客栈出来,天灰蒙蒙,像是吸饱水的棉花,寒风一刮,打了个哆嗦。他抱紧身体,按照从客店买来的地图,往下一个城镇赶去。到了午后未时,天开始往下一点点落雪,像一颗颗的盐粒,洒在琼犰秋的头上,肩上,衣服上。天气骤冷,琼犰秋身上没带厚衣,冻得浑身颤抖,不得已在成衣店买了一身棉衣。他还看中一套湖蓝色的外袍,和余从云温润的气质非常相配。他让掌柜仔细包好,紧抱在怀里,另一手举着伞,在漫天飘雪中,一步步往信州走去。
第28章 28回程二
琼犰秋挪到窗前,打开一条缝,往外瞧去,如三月飞花,视线所及均是雪花飞落。呼地一阵寒风,夹杂着冰冷雨水的飞雪穿过窗缝,吹进屋里。琼犰秋打了个寒颤,裹紧身上的被褥,视线继续向着窗外,往不知名去处延伸出去。
余从云、秦大夫以及当归三人聚集在客厅里,厅里中间放着个火盆,发出木炭炸开的噼啪声。当归直起腰来,满意地拍手看自己的杰作。原来他把没用的衣服剪成布条,除了大门下的一条缝,其他窗门间的缝隙均被堵得严严实实。门外纵然大雪纷飞,朔风凛冽,屋里却暖和地宛似三月阳春。火架上吊着的茶壶发出咕噜噜沸腾的声音,秦大夫取过一条布巾垫在手心里,抓过茶壶手柄,缓缓往盛着翠绿茶叶的三个茶碗中注入沸水,青翠的茶叶在水流中滚动。秦大夫将第一遍泡出的绿茶泼在火堆盘的铁板上,发出刺地一声,然后重新往茶碗里注入沸水,莹白的茶碗中呈现一抹清淡的幽绿。
三人无言将茶碗捧起,缓缓将茶水送入嘴中。
“师父”当归尝了一口,先发一言。
“嗯”
“我喝了这么多次,还是不懂。这茶不就是带了苦味的水吗有啥好喝”
如果可以的话,秦大夫很想把当归的脸摁在火堆里烤一烤。
“虽然带有苦味,但这苦却别有一番味道,和药的苦可是截然不同。我觉得茶最好的地方还是在于回味,有时甜,有时酸,更多还是说不清的味道,好比人生的滋味。”余从云说完之后,就盯着碗里的茶水,呆呆地不再说话了。
当归挠了挠头,他可没感觉有什么回味。但说这苦和药不一样,他可是大大的同意。
秦大夫看当归一副傻样,哼了一声,拿起火钳子打算拨弄炭火,让屋子里更暖和些。
“师父,让我来,让我来”当归很兴奋,他闻着从火堆里冒出的香气,嘴巴早馋了。从火堆里拨出三个地瓜,放在一旁的铁板上,然后又往火里塞了三个,再用炭火盖上。地瓜刚从火里出来,十分烫手。当归用筷子将三个地瓜各个戳成两截,金黄的嫩肉从乌黑的外皮出来,甜丝丝的香气也在房里弥漫开。当归忍不住,抢先用筷子戳住一个,边吹气边剥皮,指间都快烫出一个小泡,才剥开一般。刚要下嘴,只听秦大夫苍老的嗓音想起“当归”
当归动作顿住,依依不舍将快到嘴的地瓜拱手让人这怎么可能当归当机立断,立马一口将剥好的地瓜吃进嘴里。烫死人了当归鼓着嘴巴,跳起来,他把原来剩下茶水往嘴里灌,可是茶水是热的,简直火上添油。他受不了,一下把门撞开,扑倒雪地里,吃了一嘴巴的雪才缓过气来。
“当归,你没事吧”余从云和秦大夫都被当归给吓到了,连忙从屋里奔出。
秦大夫把当归的脸掰正,像看看伤情,结果发现他的嘴里满满的地瓜和白雪。
“哎呦,这还是我的徒弟呢笨死算了。你就不知道先吐出来啊”
当归的嘴巴已经冻得没知觉了,没办法回话。
这时,雪几乎已经停止了。
余从云脚踩在厚实雪里,朝院外走去,开了门闩。外面也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连一个脚印也没留下。
雪停的那刻,琼犰秋就退了房间,出发了。
头上戴着一顶向掌柜讨来的草笠,裹着一件不算厚实的棉衣。他抬头望向远处,近了,不用一天他就可以回到有人等他的家了。雪积得很厚,琼犰秋的靴子有半只被埋在里面,走了不到一个时辰,雪水渗透进去,十根脚趾头都不是自己的。他朝手掌心呵气,不停地搓动手指,怀里紧紧抱着包裹,脚下一步也不敢停下来。
他知道自己很累,非常累,渴望停下来休息,哪怕只休息一小会儿。但不行,他很清楚这时候哪怕休息一刻,他绝对无法爬起来,疲惫会彻底把他打垮。所以他只能坚持着,虽然他现在与其说是在走路,不如说是拖着双脚往前挪,但却是离目的地又近了一点。怀着这样的决心,琼犰秋终于到了信城门外。当他抬头望见城门上的两个字,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他穿过了城门。这样寒冷的天气,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只三三两两的轿子在白皑皑的雪中穿行。琼犰秋一颗心怦怦乱跳,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三尺巷的入口,只再往里走上小百步子就可以见到他心心念念之人。他加快脚步,想大声喊出那个人的名字,可惜出来终于只有啊啊地声音。他站在院门口,拼命喘气,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伸手赶快将泪水从脸上抹去,又把蓬乱的头发稍作整理,等匀好呼吸,抬手轻敲了三下门。等会儿,没人应声,伸手轻推,院门没有锁。他向梦中一样推门进去,不过和梦境不同的事,有一人站在小院里怔怔地望着自己。
两人默视良久,均不敢往前迈出一步,生怕又是一场镜花水月。琼犰秋先动了动唇,却见对面之人突然就冲过来,扑在身上紧紧抱住他,呜呜大声哭了出来。琼犰秋再也忍受不住,陪着他一起默默流泪,也伸出双手紧紧回抱对方。
秦大夫和当归回去之后,余从云一人又安静地守在家里。他闲来无事,把收藏在木箱里琼犰秋写下的纸条拿出来,一一细读。突然恍惚听到有人轻敲院门,心漏跳了一拍,然后剧烈跳动起来。他坐着不敢动,过会儿,才慢慢站起来,走至屋外。然后便看见那人,见他动了动唇生怕如梦里那般消散,立刻冲了过去。等感受到人体的温热以及熟悉的气息,登时大哭出来。
余从云自再次见到琼犰秋之后,眼神再也不移开一次。琼犰秋见他一直盯着自己,颇有些不好意思,又想起自己这段日子长途跋涉、风吹日晒,想必容貌变得十分粗糙,几次故意避开余从云的视线。
“怎么了”
琼犰秋觉得自己忽然在意起容貌之类的小事,怪小女儿气,故更加不敢看余从云。
余从云好不容易等会琼犰秋,心思全在他的身上,现见他三番两次避开自己,乍然想起当初捉走琼犰秋的少年,焦急问道“那个少年呢他有没有伤了你你是怎么逃出来他还会追来”余从云越想越心惊,“不行,小秋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琼犰秋见余从云眼里是对自己满满的担心,此次几番经历生死,他早已下定决心,若是还能几面,必定表白自己的心意。他绝不要像琼弄玉那般与心爱之人失之交臂,直至死前还在悔恨。他伸出右手放在余从云的脑后,然后压向自己,在软嫩的双唇上,印上深情一吻。这一次没有意外,没有逃避,只有满心的爱意。
一吻结束之后,两人分开,琼犰秋深情地望着余从云,静默地等待对方的回答。
余从云回他的是一抹温柔宠溺的笑容。
然后又是一吻,再一吻,再一吻
雪又开始落下,屋内的温度却一点点升高,一对有情人定下一生相守的约定。
第29章 29相守一
日光破开灰沉的天空,落在地面上。
覆盖在屋顶上的白雪开始融化,沿着屋檐滴滴答答坠落。
屋内,相拥的两人赤身裸体躲在被窝里不出来。琼犰秋盯着眼见光洁的肌肤又凑上嘴去,在上面落下一个个红印。余从云边缩起脖子边呵呵笑道“好痒,别闹”琼犰秋不仅不停嘴,两只不安分的手掌在被子里,摸来滑去。余从云连忙抓住作怪的双手,转身面色通红道“都说了别闹”声音里带着几分娇羞。
琼犰秋盯着冒着粉红气息的爱人,一口又啃上面前鲜嫩的红唇。
不一会儿,喘气声又起。
屋外,白雪开始化开,大公鸡带着一群母鸡们昂首挺胸在篱笆内散起步来;一旁的白色小花也从雪里钻出,精神抖索着向着冬日里的阳光。
自从两人表白之后,日夜胡天胡地,要不是当归上门来,不知要闹到何时。
“从云,我来啦”当归还没进院门便高声叫起来,语气里透着十分的喜悦。
余从云和琼犰秋还在床上,听到当归的呼喊,当即把伏在身上的琼犰秋一脚踹开。“等等咳咳”嗓子喑哑干涩,忽然疾声喊出,一阵痒痛难当。
“从云快点出来,我有好事告诉你。”
琼犰秋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往身上套衣服,听当归的声音,只怕马上就要进屋了。
“等一下,我马上来”余从云连忙出声阻止,也飞快起身。谁知这一起又立马倒回床上,腰以下的部分酸软无力,不禁痛哼出声。琼犰秋把被子盖在余从云的身上,让他别起身,碰上他又羞又怯的神色,一低头,在他绯红的脸颊上嘬了一口。这下余从云就像一只煮熟的虾子,躲在被窝里再也不出来了。
琼犰秋往身上一披外衣,走出卧室,正好拦住往里闯的当归。
“小秋”当归见琼犰秋突然出现眼前,又惊又喜,以为做梦还特意揉了下眼睛。“你回来啦你真的回来啦”一把紧紧抱住对方并重重拍了几下后背。他又蹦又跳,兴奋大叫“我得赶紧告诉师父,他听了肯定高兴坏了。”松开琼犰秋又道“对了,你不是被捉走了如何逃脱出来那捉走你的坏人呢”
听到提起秦大夫,琼犰秋才想起他一直光顾着和余从云亲热,竟然忘记给他们报平安了,懊悔之情涌上心头。
当归走顾右盼寻着余从云的身影“从云呢他见到你了吧肯定高兴坏了。”
琼犰秋不动声色拦住他。
“从云,你怎么还不出小秋回来了,你怎么不早点通知我们害我和师父白担心这么多时日。”被拦在外头的当归冲卧室里喊去。
余从云穿着琼犰秋给他买的湖蓝色棉衣,从室内缓步出来。以前林旭曾言余从云穿蓝色衣裳显得温润如玉,颇有翩翩君子之风。他面上虽笑,内里却暗道自己不过一摆面摊的市井之人,要君子风度作何然而,方才见琼犰秋一副转不开眼的样子,却打定主意以后多买些蓝衣裳穿。看来他早中毒已深。
“从云,小秋回来了你怎么不和我和师父说他怎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琼犰秋回来,两人互相表白心意之后,便开始胡天胡地。今日要不是当归上门,恐怕还会一直闹下去,当即脸上一抹飞红,支吾道”他昨日才回。““原来如此。你和他好些日子没见,定然有许多话要说。”
余从云窘迫地朝琼犰秋那儿一瞥,收到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登时羞得无地自容。
“这衣服穿在你身上真俊。你要不说自己是摆面摊的,别人定以为你是哪家的王孙贵子呢”当归围着余从云绕,不住赞叹。
琼犰秋满眼都是笑意,走到余从云的身边,若无其事地扶着他。
余从云悄悄推开粘过来的琼犰秋,请当归坐下,自己也跟着颤巍巍坐下。屁股一落到坚硬的板子上,立马微微起身,又慢慢坐下去。琼犰秋看在眼里,又心疼又欣喜。
“你一大早,找我们什么事”
当归这才想起来要和他们说的话“师父要我来邀你,除夕之夜一块吃饭。原来担心小秋不在,你触景伤情”眼角带着坏笑,“想不到小秋回来了,变成真正的大团圆。你们一定要过来一起过年哦。”
余从云微笑答应了,琼犰秋自然也很高兴。
“那我先回去了。小秋回来了,师父定要欢喜得不得了。我要马上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等等,让小秋跟着你回去,秦大夫亲眼见了,一定更高兴。”
“对对”当归笑着点头。
琼犰秋虽然想见秦大夫,但也担心余从云的身子,眼神关切地望着他。
余从云推推他的手臂,温柔道”快去吧,我没事。“见他依旧不舍,又补上一句“路过红酥轩时,给我带一份千层饼吧,好久没吃了。”琼犰秋这才起身依依不舍跟着当归离去了。
等琼犰秋和当归的背影从院门消失,余从云才扶着腰回到床上躺着。
秦大夫见到琼犰秋可高兴坏了,非拉着他喝上两盅酒。本来想问他那日被捉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但担心触及不好的回忆,便暂按下不提。
琼犰秋这会儿心里还记挂着余从云,心不在焉地陪着喝酒。
秦大夫早看出来,人家的心思不在自己这里,而在别处,叹了一声气“有些人,人在,心却不在这里。我是老了,没年轻人有魅力。”
这话说得琼犰秋又羞又怯,以为自己的心意被人看出来了,一时无措。想了想,主动拿起酒壶往秦大夫杯里倒酒。
秦大夫摆手道“看见你平平安安,老夫就安心了。过年时,记得和从云一起来喝酒啊。”
琼犰秋点头答应了,心里羞愧不已。
“你明日一大早就过来吧。这几日天寒地冻,病人多了,当归都忙不过来了。”
“对啊,你赶紧回来吧。我和师父都快忙死了。”
琼犰秋把愧疚收了回去,他还想趁热打铁,多缠余从云几日呢。
回去的路上,看见红酥轩的牌匾,琼犰秋进去点了两盒千层饼。千层饼刚刚出炉,拿在手里还是热乎乎的。他怕天冷,酥饼凉了不好吃,把油纸包塞进怀里,用体温暖着,没注意到身旁一个下人打扮之人的怪异眼神。
回到家时,余从云把头从被子里探出一点来,脸很红。
琼犰秋快步上前,把掌心搓热了,放在余从云的额头上。余从云呼出一口气,琼犰秋的掌心依旧带了点冰凉,放在热汤的额头上,使他稍微舒坦些。
琼犰秋扶着余从云,让他趴好。
“怎么让我趴着”
余从云话刚说完,琼犰秋已经掀开被子一角,把他下身的衣服撩起,仔细查看那个部位,果然发红发肿。
“你你你”余从云害臊得连声音都发起抖来,飞快把被子重新盖上,然后整个人锁紧被窝。无论琼犰秋在外面怎么揪被子,都不出来。
琼犰秋无法,挪到床的另外一侧,揪准时机,一个老鼠打洞,手探进被窝里去。
余从云整个惊叫起来。“你做什么”身上的被褥被扯去,整个人暴露在外,双眼撞进对方充满愧疚和担忧的眸色里。
琼犰秋拿起被子,将余从云真整个人重新紧紧包裹好,只露出一个脑袋。把头蹭过去,蹭在余从云的脸颊上,颇有撒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