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见过王上,”宇文泱跪地行礼。
仲演脸色不好,但瞧见宇文泱还是挤出一抹笑,“爱卿不必多礼,起身吧。”
“爱卿的卷宗写得甚是详细严谨,将许长史等人的罪证展露无遗,倒是这许长史战事让孤王失望至极,还是爱卿做事稳妥,于北晏与孤王都是忠臣良将。”
仲演抿唇道,他的眉头一直揪着,处理这些个罪臣之时,他还未觉察,此番清理朝纲之后,才觉这北晏朝廷,倒是没几个可用之人,虽有宇文泱为首的武将,肝胆忠心,可是却未有文臣谏言,这北晏的文臣当真是缺了一角。
让仲演甚是怅然。
宇文泱听闻此话,立即跪地,“臣宇文泱愿肝脑涂地,追随吾王!”
仲演抬眸瞧了宇文泱一眼,唇角渗笑,他拉起宇文泱,“爱卿的赤诚忠胆,孤王心中了然,虽许长史等人让孤王伤了心,但好在还有爱卿,我北晏兵强马壮,自然为这天下霸主。”
纵观如今天下,虽西昭崛起,羌晥不容小觑,南明也尚存实力,可是准根究底,这天下最为强盛之国,还是北晏。
“北晏自然是天下霸主!”宇文泱眉头昂起,说到此处气势盎然,他握住仲演手腕,“王上,如今北晏兵强马壮,地域辽阔,立于天下霸主地位,而南明日益衰落,去年的战事已经让其难以喘息,兵将还未休养回缓,我们何不趁着此时,进军南明,一举将其拿下,成就霸业!”
围攻南明之事,宇文泱从未忘记,而去年没能一举拿下南明,失了这时机,是他心中难以泯灭之痛。宇文泱是武将,本就好战,而他曾镇守北晏南明边境三年,三年间恨透了南明,覆灭南明的心从他驻守边境之时,便已经种下,不攻下南明,宇文泱决不罢休。
仲演却眉头微蹙,他不是没有称霸之心,而是多有考量,性子又软上几分。
“南明虽不如前,但从大姜天下之时,便是一处诸侯强国,并不是那么容易便能拿下,更何况,上次进攻南明,在白霁江边停了有一月,我北晏兵马虽盛,但不善水战乃是事实,进攻南明之事,不可操之过急。”
“王上,”宇文泱赶紧开口,“去年驻扎在白霁江边,微臣已经寻到了渡江的法子,要不是丞相将微臣给叫了回来,恐怕如今已然没有南明这一国。更何况那时乃是冬日,不好行军,如今已经开春,正是渡江进攻南明的好机会,王上切莫踌躇多思,失了这大好时机啊!”
仲演转眸看向宇文泱,他的眉头一直揪着,身为一国之主,又怎可不多思多虑,仲演做事多求稳,不够稳妥之事向来不做,如此态度确实稳妥,只有有时也会显得懦弱几分,这天下又怎会有绝对稳妥之事呢。
“此事让孤王再想想吧。”仲演道。
“王上!此时不下决策,若等到南明养兵蓄锐缓和之后,北晏再想要拿下南明,可就不易了!”
宇文泱十分焦急,满脸满眼都写着想要出兵,可是仲演依旧犹豫不决,宇文泱又不善言辞,也只能干瞪眼,一遍一遍喊着王上。
“爱卿不要再说此事了,孤王头疼,”仲演扶着额头,他眸子一抬,又想起一事,“对了,方才你提到了丞相,这许长史等人之事都已经查清楚,那丞相府之事呢?还未有进展么?”
丞相府之事,乃是这一连串事端的源头,如今曾在丞相府做客的文臣都去了大半,单这丞相府之事还未有定论,确实不妥。只是一提这丞相府之事,宇文泱的眼眸便有了几分闪躲,他险些淡忘了此事,到了如今光景,更是不知如何启齿。
有些事一开始说不出,时间一长,更难启齿。
“此事……此事,还未查出,是微臣无能。”宇文泱低眸。
仲演的眼眸有些低沉,他倒从未怀疑过宇文泱,“爱卿,此事一定要给孤王查出,孤王总觉得哪里不对,从丞相被杀开始,到如今,仿若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拨动引领着什么,让孤王十分不放心,爱卿定要查出这行凶之人,孤王才可安寝。”
到了如今,仲演可是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头。
宇文泱的眉头一皱,他张了张嘴,可这话却并未越出喉咙,只挤出一个“嗯”字,便已再无他言。
宇文泱告退欲走,仲演又想起一事,伸手拦下了他。
“孤王听闻那南林神机子百里捻,现在身在你府中,上次献礼之后,孤王便再也未见过这位百里先生,现在想来还记得他当日献上大姜玉玺之时,言我北晏乃是天命所选,如今北晏确实为天下强国,也算是中了百里先生之言。”
因为大姜赤玉玉玺之事,仲演对百里捻颇有好感,谁又不喜说好话之人呢,更何况还被说中了。
“百里先生能言巧算,言我北晏天命所归,便必然成真。”宇文泱又几分心不在焉,他还在思虑着丞相府之事,此事乃是心头一根刺。
仲演倒未发现宇文泱的失神,微微颔首,“如今百里先生进了北晏,你也要多加善待。”
“微臣明白。”宇文泱今日甚是顺从。
仲演瞧了宇文泱一眼,终于发现了他的失神,仲演唇角微勾,拍了拍宇文泱的肩头,“丞相府之事,尽力便好,也不用太过焦心,孤王会心疼。”
宇文泱迎上仲演温和的眸子,心中一愣,表情甚是复杂,他抱拳,“微臣……微臣辜负了王上。”
“爱卿哪里的话,爱卿永远是孤王最为看重之人。”仲演毫不在意,粲然一笑。
瞧着仲演这真诚笑容,一如儿时一同读书时,那般的赤诚简单又信任,宇文泱只觉心如扎锥,难言之话仿若鱼鲠在喉,更是沉重万分。
北晏的春日到底如何光景,谁也难料几分。
第五十六章 竹马情深?竹马情散?
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心悦有人愁。
只是朝明院一如往日的清幽寡淡,仿若没住人一般,静谧的夜,月光如泼。
不过这份幽静,不出半炷香的功夫,便被打破,宇文泱喝得酩酊大醉,进了朝明院。
“百里捻!百里捻!本将军……本将军来拜访先生了……”
宇文泱一脚踹开了朝明院的门,要不是隋义在后面扶着,宇文泱怕是在摔在这院子中。百里捻早就听到了声响,他坐于案板前,正在执笔作画,嘈杂声扰乱他的思绪后,眉头轻微一皱,放下了朱雀玉笔。
“百里……百里先生,实在是对不住,俺们将军他……他喝多了,本不想这个时刻来叨扰先生,可是将军他……,俺是怎么也拦不住。”
隋义一脸歉意地看着百里捻,百里捻在将军府多日,隋义虽然也以封将,但对百里捻从一如往日地尊敬,难得也为莽将的他,没有宇文泱的戾气。
“知道了。”百里捻眸子没抬,淡淡一声,瞧不出喜怒。
宇文泱一看到百里捻,猛然扑了过来,带着浓重的酒气,幸好莫湮在前拦住,不然宇文泱这身架子,百里捻可招架不住。
莫湮皱着眉头,猛地推了宇文泱一把,宇文泱怎么扑过来的,便怎么扑回到了隋义身边,而莫湮身后的百里捻,眼眸未动,眼底微凉。
“百……百里捻,本将军来……来朝明院,是……是想要请教先生,到底……到底怎么才能如先生……先生这般心静如水,本将军这心,怎么闹腾得不行!”
百里捻微微抬手,莫湮退到了身后,他低眸看着伏在隋义肩上的宇文泱,他面目颓然,眼底尽是痛苦之色,“这还只是开头呢,你就这般痛苦了么?”
百里捻的语气生冷,其中的寒凉除了莫湮,隋义和醉酒的宇文泱,均未听出,宇文泱还推开了隋义,磕磕绊绊走到百里捻身旁,开口之前打了个酒嗝。
“百……百里先生给本将军出个主意吧,先生不是最具智谋么,也教教本将军,如何解决丞相府之事?又如何向王上言明呢?本将军怕王上愁苦,可是更怕王上知晓真相之后,更加愁苦。”
宇文泱手中握着剑柄,眼神痛苦不堪,那剑还是仲演赐予他的羽寒金剑,他说着不喜短剑,羽寒金剑却从未离身,宇文泱不善言辞,对仲演乃是绝对忠心。
“王上若知此事乃是我所为,定会对我失望之极,不再信任吧。”宇文泱低垂着眸子。
百里捻静静看着面前闹腾的人,眼底毫无波澜,半晌后,他扶起半弓着身子的宇文泱,“将军心中苦不堪言,乃是因为王上,世上再具才智之人,不能解情愁,何人让将军愁苦,将军应当去找何人。我虽为谋士,可是也有不能谋之事,将军来朝明院可真是来错了。”
“那……那本将军应当去何处?”宇文泱抬起眸子,眼神是真真切切地寻求答案。
“将军说呢?”百里捻眸色清寡。
宇文泱顿了半会子,又像是明白了百里捻的意思,他胡乱地挥着手,口中又念念有词,挣扎这转头往外走。
“王上,王上……”
隋义立即往前扶住宇文泱,他虽然在旁听着,可是他那榆木脑子,根本就不知道百里捻和宇文泱所说何事,只觉一头雾水,回头瞧了百里捻一眼,碍着宇文泱还跌跌撞撞往外走,也没再多思。
倒是百里捻叫住了隋义。
“隋将军,”
“先生可是有话交代俺?”隋义回过头,一边扶着宇文泱,一边问道。
“宇文将军心纠苦闷,怕此时回内室也是怅然难眠,隋将军跟随宇文将军多年,虽为属下但军营多情谊,与宇文将军也为挚友,何不陪将军出门去散散心,以解苦闷。”
隋义皱了一下眉头,与宇文泱出门散散心?
这已然到了晚上,虽然已是春日,但春夜仍寒,百里捻为何让他带一醉酒之人出门散心?
隋义心中虽有不解,但他对百里捻的话却从未怀疑,百里捻是何睿智心深之人,隋义心中明白,便当这又是一桩他不理解,但大有深意之事,对百里捻乃是言听计从。
“俺知道了,俺替俺家将军谢过先生。”
隋义一脸真诚,他对百里捻那是打心底里敬重,只不过这真诚的眼神落到百里捻眼底,他却眼波未动,飘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这真诚当真是与他不相配的。
脚步声在朝明院消失,宇文泱与隋义应当是已走远,百里捻瞧着眼底惨败掉的画作,眸子渐渐寒凉。
“莫湮,”
“主上有何吩咐。”莫湮落在百里捻身旁。
“夜深酒罢,最是与人坦诚相对的时候,宇文泱情愁深苦,定是要见他相见之人,你去引走隋义,就让宇文泱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吧。”
宇文泱向来都不是心能藏事的人,耿直中带着戾气,现在有他左右为难的事情,借着酒气,便更不会藏在心中。
百里捻抬起眸子,望着窗外的月色,眸色渐深。
莫湮有些不解,“主上,只把隋义引走就可以吗?不需要属下引宇文泱去王宫?”
“不用,他要是去了,便是去了,要是不去,那也是他的选择。”
去与不去,全凭宇文泱。
“属下知道了。”
莫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握住手中的长剑,转头往外掠去。
夜如泼墨,北晏王城的街道早就褪去了繁华热闹,只剩几缕寒月光撒在屋檐,夜色中,两道黑色的身影在屋顶之间飞跃跳过,隋义追着莫湮而去,街道风口,只剩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还要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宇文泱一路摇晃,走去了北晏王宫。
夜已经深了,本是陷入沉眠的时候,北晏王宫的藏书阁却灯火通明,暴怒的声音从中传出,惊散了屋外枝头休憩的鸟儿。
“宇文泱!你说什么!?”仲演不敢相信地看着地上的宇文泱。
从未有过的怒气,充斥在大殿中。
宇文泱醉醺醺地跪在地上,自知理亏的他,头也不抬。他知道仲演会生气,早就预料到了,只是这一日来临,他依旧心如刀割,他不后悔杀了丞相,只是暗恨自己怎么让事情走到这步。
熟不知,这世间之事,既有抉择,便无两全。
仲演一把拉过宇文泱的衣领,“丞相是你杀的?”
“是……”
“你亲自动手杀的?”
“是……”
“那日的丞相府的火也是你放的!?”
“是……”
“那这一切尽是你宇文泱捣弄出来的!?”
仲演的声音之中带着颤抖,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最为信任的人,自小就信任的人,居然是罪魁祸首?仲演一生谨慎做人,做君王也战战兢兢,虽有时软弱,但却从未有过大过,他未想过这出朝纲动荡,竟是宇文泱之手。
“孤王知你不喜这些文臣,但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啊,这朝堂动荡,文臣衰落,尽是出自你之手!”
“王上!”宇文泱抬头抓住了仲演的手腕。
“王上,丞相虽是微臣所杀,但许长史等人确实罪恶滔天,罪证皆是明明白白,就算没有微臣去查证,这些个废物无用的佞臣,也均该有如此下场,就算是丞相他……他也是有罪,若不是他妄言,去年围堵南明之时,怎会班师回朝,那南明明明就是囊中之物,是这老匹夫害得我失去围攻南明的大好时机!”
“宇文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