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云听着没了下文,就睁开眼去看“说什么?”
小顺鼓起勇气“道士说他见王府里头阴气极重,怕是有鬼怪。”
“放屁!”李仲云破口大骂,他还想道符的事情可算过去了,结果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呢,又来了麻烦。
小顺吓了一跳,忙道“是是是,的确是放屁。”
鸳儿在一旁也责怪他“这种骗人钱财的江湖术士,满嘴胡言乱语,怎可轻信?你跟本不应该给他开门。”
李仲云不耐烦地一挥手“关门去。”
小顺应一声转身要去关门,结果还没迈开步子就愣在了当地。
“这位公子爷好烈的脾气,只是贫道好心要帮公子驱邪,公子怎么不领情?”
李仲云大惊之下困意全无,他坐起身看去,但见一个灰袍盘髻的道士站在自己前面不远处,正笑着看他。这个道士样貌削瘦,颌下三缕长须,一身素色灰袍白袜灰鞋,乍一看去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姿态。也许是刚才他没注意,竟没发现这道士是如何进来的。
不过李仲云对他绝对没有好感,当即冷冷道“道长好不见外,王府也进得如此随意,当是自己家门吗?”
“贫道四海为家飘泊于世,一心求道间为的是能给百姓带来安宁。若是哪里除了邪魔歪道,贫道自当拼死相抗。”那道士声音洪亮,内息十足。说起一番道理来好像真有这么回事儿似的。
“我府上安宁得很,道长的本领还是留给所需之人吧。”李仲云心下没底,看不透这道士笑脸之下藏了什么心机,便道,“小顺,送客。”
“且慢!”那道士伸出一只手,“降妖除魔乃是贫道本职,既然此处有妖气,贫道就不能坐视不管!”他话说得十分坚决,全然一副正气凛然。
“怎么我就没觉得这青天白日里,我府上有妖气呢?”李仲云睨着他,道。
“不瞒公子说,公子尚未修习法道,也未开天眼,自然无法感知妖气所在。如果贫道能施法镇妖,公子府上也能太平无事。”那道士信心满满的说道。
“不用,这个不劳道长费心——”
“公子可曾听闻祝闻之?”那道士忽然道。
李仲云一愣,猛然想起了那个为他扶乩占卜的老者“道长也认得祝老先生?”
道士倏然一笑“祝闻之乃贫道同门师兄,只因我二人修习不同,所以他只管帮人扶乩,贫道就帮人除妖灭鬼。”
“……那道长又如何得知我和祝老先生相识?在下确信知道这事儿的人不超过三个。”李仲云警觉道。
“贫道不但知道你和我师兄认得,还知道他为你扶的那一卦上说了什么。若是公子不忌讳,贫道也可一一相告。”道士一脸高深莫测。
“那又怎样?祝老先生和我相识,与道长更无关系。道长行善施道,还是去别的地方吧。虽说我这王府既无壮丁又无侍卫,但好歹也是皇室的王爷,道长还请放尊重些。”说到最后,李仲云几近威胁。他无比强烈的感觉到事情不妙,这道士的出现可能是个阴谋。
“公子如此拒绝贫道的帮助,是否心怀鬼胎?”那道士并不退缩,反而上前一步逼问道。
李仲云被他逼迫性的眼神和语气弄得好不愤懑,立时吼回去“心怀鬼胎与否,先问问自己吧!道长今日究竟所为何事,不如说个痛快!”说完就去抓那道士的手腕。
不料那道士手腕一抖,轻松挣脱李仲云的手后又神乎其神地手指翻飞,几张十分眼熟的黄纸符就牢牢贴在了李仲云周身!当真是出手如闪电,快到根本看不见他如何出的手。
“心若怀鬼胎,一试便知。公子究竟是何物,咱们也来看个明白!”道士朗声长啸,衣袍上的腰带竟然飘飞了起来。
一旁小顺鸳儿见势不妙,立即跑上来要帮忙。那道士却不慌不忙,从背后抽出一把桃木剑刷刷指了一下两人,竟叫他们再也动弹不得。
“道士休要伤人性命!”李仲云心下焦急,鼻端忽然直钻入一股幽幽的味道,陌生又难闻。他直觉是符咒的问题,想伸手扯下来时忽然发现自己浑身无力,下一秒已是摔倒在地了。
“妖魔还是顾好自己吧,何必假慈悲!”道士叱喝一声,桃木剑在半空挽了一个圈,然后直直刺进了李仲云锁骨之间!他长须飘动,扬眉道,“让贫道看看你的真身!”
李仲云身上一疼,接着便听到小顺和鸳儿惊恐的呼喊声。他被不详的感觉笼罩住,但却无从得知自己发生了什么变化。而且更糟糕的是,他的感官还在逐渐丧失功能,意识开始不受控制地渐渐飘远……
“皇上……”
失去意识之前,李仲云似乎听到一声呼唤。
51、丹
梦境里似乎迎头罩下一张巨大的网,黏腻无比,将他结结实实地禁锢住。他想呼救,但喊出来的声音全化作一团团哈气,无声地扩散、消失……
“皇上,待贫道验出这妖物究竟从何而来,再断其属性,便能知道它是否对炼丹有益。”
声音渐渐清晰,连带着色调阴沉的景物一起呈现在眼前。李仲云打量一圈自己所处的地方,阴暗却不及大理寺的牢狱,宏伟又不如皇宫内殿,装饰中总不乏阴阳五行的标志,四处散逸着奇异的香气。如果没猜错,这是炼丹房。再看自己,李仲云苦笑,他的腰身上及手腕脚腕,都被精铁打造的铁镣锢着,铁镣上的铁链尽头没入两边粗糙的墙壁里,稍有动作,就带起一阵当啷当啷的声响。
真是顶级的待遇。
“啊,小妖物醒了。”背对着他的人闻声转过来,脸上带着些许戏谑的笑容。正是那个形迹可疑的道士。
而在道士身边的人,却是一脸阴沉之色堪比此处色调的皇帝陛下。
李仲云有些惊讶,想到昏迷之前曾听到有人叫皇上,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现在看来他的确是听见了。那么就可以说,这个道士来自己的府邸中大放厥词,乃是因为由皇帝在背后撑腰。所以,真正怀疑自己身份的人是皇帝。
李仲云想到此,一种说不上来的失望感涌上来。这种失望不像没有达到自己先前期望的失望,而是带着被辜负般的失望……
“你究竟是什么?”皇帝开口,他没有问你是什么人,而是问你是什么。显然已经不再把李仲云当成人看待。
李仲云嘴边的苦笑露出棱角,变成冷笑,可他刚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就像他做的那个梦,他的声音变成了空气。看不见摸不着,更不要说听。
“皇上稍安勿躁,这妖物被贫道镇住了心魄,妖相泄露,是以说不出人话来了。”道士在一边“解释”。
“那还请王道长施法,朕要跟他说话,也想让他回话。”皇帝道。
“唉,皇上有所不知。这施法镇妖和拿药治病可不一样,贫道既然已经逼出了它的本相,它就无法再变成人。即使贫道收回法术,它也无法人语了。”道士一脸严肃正经。
李仲云的笑容里又多了些同情,可怜啊可怜,虽贵为皇帝,但也有被一个用鬼伎俩害人的假道士骗得头头转。
他的笑容太过明显,尽管皇帝看到的不再是原本样貌的人,但还是不免眸光一沉,含尽了千言万语。
“这妖物吃了七殿下的魂魄,化为七殿下的模样欺瞒皇上,本就是死罪难逃。若是能被炼成丹药增添皇帝的仙力,那也算是戴罪立功了。”道士又道。
皇帝几不可见的一点头,然后道“暂请王道长回避一下,朕想跟他说句话,他虽不能人语,但应该还是能听得懂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那道士也不能再编出什么更好的话来,瞟了一眼李仲云后慢慢走了出去。
皇帝一步步非常缓慢地走过来,在距离李仲云一尺左右处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李仲云不想跟男人难以看穿的眼神对视,就低着头。
李曜只能看见对方银白色的头发,那顶上有一个小巧的发旋儿,徒显得有些稚嫩。
“你真的不是明渊?”
男人的声音落下来,李仲云此时的心情平静得跟古井水一样毫无波澜,跟着点点头。
“那你可有名字?”
李仲云本想摇摇头,他觉得皇帝既然已经把他抓来准备炼成丹,那还问这个做什么。但转念一想又有些不甘心,于是从身边一个香炉中抓了一把香灰撒在跟前,用手指尖划出李仲云三个字。
李曜心中一动,他想到当初少年对自己说他叫李仲云时,一脸认真。而他却没有放在心上,只当少年坠崖失忆后随意起了个名字。现在看来,当时他真是太大意了。
“那明渊呢,他……死了么?”李曜迟疑地问,他绝少迟疑,但此刻他很矛盾,觉得对方应该承认给他一个杀他的理由,可心里又隐隐不希望他承认……
李仲云又点头。
李曜一颗心渐渐沉下去“是你杀了他?”
李仲云摇头。
李曜竟然有点高兴,他也没注意自己会毫无理由的选择相信李仲云的话,也许是因为他即将死去,根本没有说谎的必要。
“那你从哪里来?变成明渊来皇宫做什么?”李曜问到最重要的问题。
李仲云想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写出一行小字从来处来,往去处去——这是昔日大理寺牢狱中,祝闻之为他扶乩出的字。那时他只觉得自己肯定是回不去了,一切皆是冥冥天定。可如今他有点心灰意冷,他本来就是一个死了的人,只不过比起他死了的人多一些不同的际遇,到头来,他还是要死。
铁镣的重量压得李仲云骨头都跟着疼起来,无奈他此刻动弹不得。
最初的心痛过去后,他又释然了。反正这身体是李明渊的,还回去也是应该。只不过过程比较惨烈,估计他没有孙悟空的筋骨,能在炼丹炉里蒸个桑拿然后通体舒畅地蹦出来。
后来不管皇帝再问什么,李仲云都不作回应,只闭目假寐。等到终于听见皇帝离开的脚步声消失了,他才睁开眼。莫名其妙的,他鼻子有点酸。
不知是深夜还是白日,李仲云正昏昏沉沉的,忽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他提神睁眼看去,对上了道士一张挂着奸邪笑容的脸。李仲云警惕地瞪着他。
“啧啧,看不出来,你倒是有几分姿色。难怪皇帝对你恋恋不舍。”道士蓦然慨叹。
届时光线黯淡,但李仲云一头银白长发,犹如月光一般泛着淡淡的光华,映衬着他的脸很柔和,很漂亮。
李仲云心中嘲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想要开口反击,又想起自己无法说话,只得尽量将意思用眼神表达出来。
“想说什么就说出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说话还是可以的。”道士优哉游哉道。
李仲云一惊,试探着开口“……你为什么要害我?”
“害你?你倒不如说是我诬陷你。”道士哼笑,“你本来就不是人,道士我也没有说错。不过你不是妖怪罢了,你只是一个鬼魂。”
李仲云打了个冷战,饶是他知道道士说得不错,但对于鬼魂一说他还是不能接受。
“既然我只是鬼魂,那么这具空壳,你拿去炼丹也无用。”李仲云冷声道。
“非也。”道士拉长声音,“你不是这个天地间的鬼魂,也就是说你本来不存在,但你又切切实实出现在这里了。你存在的本身就是我们道家的玄真之理,说不定那你炼丹真能炼出长生不老之药。”说到此处,道士细长的眼睛里精光闪烁。
李仲云厌恶地瞧着他“卑鄙无耻,小人。”
“我也是混口饭吃而已,你看我师兄,不识时务,到最后还不是被捉进死牢。”道士半真半假地叹口气,“还得靠我这个降妖除魔的道士,凭借一身本领将他救出来,也顺手找来了你这个绝妙的炼丹药材。”
“你戕害人命,就不怕遭报应么?”李仲云讥诮地看着他,“倘若拿我炼出来的非但不是仙丹,反而是毒药,可怎么办?”
“你放心,我会先让皇帝帮我试吃。他若是安然无恙,我再吃无妨。”道士大笑道。
李仲云多么希望皇帝能听见他这句话……
“你师兄祝老先生给我扶乩的字,你怎么知道?”李仲云等他笑够了,问道。
“嘿嘿,天机不可泄露。”那道士得意洋洋,随手往身边一个铜香炉中撒了把什么,转身离开。
李仲云还想再问,但他却又不能说话了。
等待死亡其实是很空虚的一件事。已经知道了自己必死无疑,就连回忆美好往昔都觉得很多余。李仲云就着铁镣的劲儿又开始睡过去。
“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