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治病救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福东海压低嗓子道,偷偷指一下外间正心急火燎的皇帝,“皇上可等着信儿呐。”
“确有犯癔症的可能,夜晚皇宫中灯火明昧,说不好王爷就受了什么不好的影响。”另一位太医吞吞吐吐,他显然也不知道李仲云是什么情况。
其他太医纷纷附和。
福东海脸色越来越差,听了半天后退出来。
“怎么样?”李曜本想跟着李仲云一起在里面,可被众人拦下来,怕是什么会传染的病。他一见福东海出来,上前便问。
福东海赶紧道“太医们说,王爷像是得了癔症。”
李曜眉头一皱,显然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癔症?”
“依老奴看,王爷怕是中了邪……”福东海边说边胆战心惊地偷瞄皇帝的反应。
李曜背着手,面沉似水“胡说!明渊在祠堂附近,自有大周列祖列宗保佑,何来中邪?”
“皇上息怒,老奴的意思是前些日子宫里流了不少血,可能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王爷身体不好,春寒料峭的受个风寒就容易被脏东西沾了身。”福东海低声解释。
李曜的眉头锁成一个川字,隔着珠帘他看过去,隐隐看见被绑着的李仲云难受地挣扎。
“依你看该如何?”
福东海沉吟道“老奴想着,要不找些德高望重的道人做场法事……”
他话未说完,里间蓦地响起一阵惊呼。李曜神色一凛,再不管身边的福东海劝阻,掀开珠帘抢了进去。
“怎么回事?!”
“回、回皇上,王爷不知为何突然口吐鲜血!”太医们面如土色地跪倒在地,其中一个颤颤巍巍地回答道。
李曜看到床上的李仲云吐的血从嘴边床褥一直蔓延到床边的地摊上,不由怒火陡升,直想立时将这些人拖出去斩了。
“明渊……”李曜生怕李仲云有个三长两短,喊着就想走过去,却被宫侍们拦下来。
“皇上当心,这血里有东西!”一个太医眼尖,一把挡在李曜跟前,死死盯着地摊上那滩血迹。
李曜被拦得就要发怒,听到太医这一喊,也跟着看过去。只见尚未完全渗入地毯中的血液里,有什么东西正悄悄移动着。
这一看非同小可,内间里所有的人都惊呼出来,若不是有皇帝在这儿只怕早乱了套。福东海一边喊着“护驾”一边吩咐其他宫侍叫侍卫进来。
“都别动啊,这是蛊虫!”
正人心惶惶间,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众人头顶落下来。众人抬头看去,又是一声惊呼——房顶的梁柱之上,分明坐着个身形娇小的人。
饶是福东海在宫里大风大浪这么多年过来,这个时候儿也吓出一身的冷汗,嘶声叫道“来人呐,快护驾!”一边喊一边半推着皇帝往外挪动。
“别嚷嚷,你活得不耐烦啦?!”那声音又清灵灵地落下来,随之那人影也如猫一般跃了下来,站起来时还鼓动起一阵好闻的花香气。此人正是竜鹿公主,也不知道她在这儿藏了多久。
“竜鹿,这是什么时候,不许胡闹。”李曜看清是她后强压怒火,低声训斥。
竜鹿公主却不理他,反手掏出了什么撒在那滩血上。接着那摊血伴着“哧哧”声冒出了深绿色的烟雾,竜鹿随手扇了扇。
“竜鹿,你做了什么?”李曜盯着她,眼中已经露出了杀意。
“皇帝叔叔,我可没想到,你们中原的皇宫里还养了我们南疆的蛊毒嘛。要不是我刚才把它给烧死了,你们没准都要遭殃。”竜鹿说着伸手一指,“看看,都长这么大个儿了。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再过些日子就能吃人心肝了。”
李曜拂开福东海上前一步,凝神细看才发现半干涸的血滩里有一个拇指甲盖大小的灰色东西,似乎就是竜鹿公主说的蛊虫。
“这蛊虫是哪里来的?”李曜问道。
“那您就要问他喽。”竜鹿手指移动,指向另一个方向。
李曜随之将目光放到了昏迷过去的李仲云身上。
李仲云醒来之后就听见落雪欢喜道“天见可怜,谢天谢地!”
他坐起来后,看了看被抓破的手背,才渐渐回想起发生过的事情。
“……那我是怎么好的?”李仲云问。
“竜鹿公主把那只毒虫子给烧死了,皇上一高兴赏了公主许多小玩意儿呢。”落雪端来参茶,回答道。
李仲云缓缓摸上左胸口,不知道是不是听了这个消息的缘故,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前所未有的轻松。
两人正说着,忽然窗户发出嗑嗑叩响声,抬头一看,只见竜鹿公主从窗户口钻了进来。
“公主。”落雪见怪不怪,行礼道。
“哎呀,你可醒了。”竜鹿公主跳到李仲云身前,“再不醒过来,皇帝叔叔可要唯我是问啦。”
“多谢你。”李仲云道,想起自己对亏了这少女出手相救才去了一大隐患,对她好感顿生,从前的计较跟着烟消云散了。
“你是要谢谢我,我却要问你讨债。”竜鹿小嘴一撇,生气道。
“怎么?”李仲云却是不知她为何变脸。
“我的小虫因为你的血被毒死啦!”想起自己辛苦从南疆带过来的虫子竟糊里糊涂死掉,竜鹿就是一阵火大。
李仲云倒没想到“怎么会?绝情蛊搁在我心里的,若是有毒,我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这是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绝情蛊是火性的毒物,我的小虫是寒性的,两者相克。绝情蛊毒性强,一朝蛊毒发作人自然就没命,但平日里蛰伏在人心里只能让人的血也沾上热毒。我的小虫喝了你的血就相当于中了它的热毒,所以一命呜呼!”竜鹿托着腮帮道,“我的宝贝小虫死了,于是我也得杀了那只绝情蛊给它报仇!”
李仲云哑然失笑“如此说来,你并非想救我才灭的蛊虫喽?”
“不然呢?”竜鹿反问,娇美的小脸上扬起有点狡猾的笑容。
“无心也好,有意也罢,我这命都是多亏了你。”李仲云丝毫不介意,现在他一身轻松再无担忧之事,心中一片明朗,笑容里透出清风般的疏朗,“大恩不言谢,日后公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便是。”
竜鹿大概是头一次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看李仲云,她看见自己的脸映在对方清澈的眼睛里,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有些异样。她低下头,嘟起嘴“谁稀罕,你还能帮我再找一只小虫不成?”
“估计那种奇物是可遇不可求的,又独产于南疆,只怕公主不会为此为难仲云。”李仲云对她没了芥蒂,便也会说笑两句。
“呸,你想得美!”那奇异的感觉一来,竜鹿不知不觉间就开始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起来,她靠得很近,感受到少年声音里特有的清和动听以及笑起来时带动的丝丝暖息,都让她砰然心跳不止。她下意识要掩饰自己的想法,白了李仲云一眼。
竜鹿自小便不像中原的大家闺秀那般深藏闺阁之中,成日在外和南疆每个寨子的人打成一片,在她最初的印象中,根本没有男女之分。而且南疆风情开放,男女携手游玩更是再普遍不过。她生得机灵秀美,又身份高贵,所有人都愿意带她到处玩儿。而后来她跑出南疆四处游荡,见识的多是江湖上的凡夫俗子或侠士豪客,且她年龄不大玩心很重,是以并无男女心思。
可李仲云和她在外头见过的人都不一样,这个皇宫里的王子,清瘦修颀,性情温雅。他特有的那种苍白颜色恰好形成了一种贵族的标志,能深深吸引一个初长成的少女。竜鹿回忆起几年前两人初次相遇的情景,灯火下带着些许戏谑神色的少年,更让她脸红心跳。
“是不是屋里太热了,你脸很红。”李仲云不知她心思,看着少女忽然就红起来的脸,问道。
竜鹿一惊,飞快地从李仲云身边逃开“我要走了!”
李仲云只当她鬼马的性格在作祟,此时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点子要出去淘气,便道“好,日后有空到我府上玩儿吧。”
他话还没说完,竜鹿已不见身影了。
50、道士
李仲云喝过参茶,就去找皇帝道别。他不是宫中的皇子,久留宫中并不合适。
问过之后,得知皇帝刚下了朝,此时正和贵妃在御花园中。得知贵妃也在,李仲云就老大不愿意去打招呼。贵妃厌恶他,他也不喜欢贵妃。挣扎良久,李仲云最终没有过去,不告而别。
这样赶回府中时,李仲云从马车中下来,莫名觉得自家府邸好像有点不对劲。他一时没想到是哪里不对劲,上前拍门。
“王爷。”小顺来开门,“您可遇到什么喜事了?”
“怎么说?”
小顺笑道“奴才头一回见着王爷笑得这么自在,忍不住就多嘴问一句。”
李仲云闻言一怔,他抬手摸摸自己的嘴角“是么,看来以后我得多笑笑了。我是不是对你们太严肃了?”
“没有,爷多虑了。”小顺道,“奴才见到爷心气顺,自个儿也舒坦。”
李仲云笑着走进去,刚跨过门槛他头脑中便是灵光一现,立刻又退到门外。
“爷,怎么了?”小顺不明所以。
李仲云仰头看着贴在门檐下的一排长方形纸条,黄色纸条上画着看不懂的朱红色符号,像极了道士驱鬼的符咒。他看着这些纸符,心里极不舒服“小顺,这是谁贴上的?做什么用?”
小顺跟着看了一下,回道“回爷的话,这是奴才贴上去的。今儿一大早宫里边差人送来这些东西,说是沾了法术的,能驱邪避害,让奴才贴好了。”
“宫里边送来的?”李仲云疑惑重重,不明白皇帝这是搞哪出,“咱们府里有什么需要贴这玩意儿的吗?”
小顺摇摇头“奴才也纳闷儿呢,可是既然是皇上的命令,奴才就照办了。”
“除了大门口,其他地方还贴了没?”
“贴了,屋里屋外都有。”
李仲云无语,随即走进去,果然见到了四处随风摇摆的黄纸符。那些扭曲的符号来回飘动,看久了就像活的一样张牙舞爪好不诡异,直把李仲云弄得头痛。可这还不算完,进了大厅一看,本来挂着字画的地方端端正正摆放着一柄宽刃短匕,寒光森森的晃人眼。
“这又是什么?”李仲云心烦不已,再好的心情都没了。
“也是宫里边送过来的,说是刀里边是空心的,注了黑狗血,是辟邪的宝物……”小顺察觉到李仲云黑化的脸色,嗫嚅道。
李仲云道“避什么邪,哪里有邪?这分明是冲着我来的!”他在询问落雪自己神志不清时的状况时也多少知道了些,封建社会人都信奉鬼神,帝王家尤甚。可是理解归理解,真正面对的时候,尽管自己的确有借尸还魂的嫌疑,但皇帝这样明显带着试探和怀疑态度的行为,他仍然气愤难当。
“爷息怒。”小顺连忙劝道,“爷要是看着不顺眼,奴才这就把这些玩意儿都撕了。”
“爷,您先喝茶。”这当儿鸳儿也走进来,“奴婢可不信这个,妖魔鬼怪皆是人心所制。人心不正,产生心魔,所以才会疑神疑鬼。宫里边的人有几个敢说自己真正的光明磊落?他们只不过打着这个幌子,掩饰自己心虚罢了。”
李仲云心中稍安,毕竟在这里还是有两个人一直站在他身边支持他的。他想了一下,挥手道“鸳儿说得不错。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歪,若是撕去符咒,说不定让那帮人有了说辞。他想贴,就让他贴好了,我倒要看看,他到底避什么邪!”
既打定了主意,李仲云也不再去理会这些黄纸符,权当它不存在般生活自如。倒是后来有天夜里下雨,翌日发现所有道符都湿嗒嗒惨兮兮地被雨水打落在地,和成了一堆红黄泥巴。而宫里边,也一直没有动静。
李仲云过着平淡无奇的日子,以为什么大事也都是过去式了,不过很快的,一切都证明他想得太简单了。
“爷,外头有个散道士敲门。”
这天晌午,李仲云看着阳光温暖适合晒太阳,可刚把竹塌搬到院子里,就听见小顺跑来报告。
“怎么,道士也化缘?”李仲云犯起懒,说话也没什么力气。
“他不化缘,好像是奔着咱们王府来的。”小顺话音一顿,脸色变得有点奇怪,“那道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