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条件
马不停蹄的赶到宫中，李仲云带着李隐禅来到大昭宫，和福东海简单交代了几句，就让李隐禅去看皇帝的病。
李隐禅一见皇帝脸色就皱起眉头，吩咐让所有人都到外间候着，便开始给皇帝把脉。
李仲云一行人在外间等消息，没想到一等就等到了翌日下午。其间他虽疲惫不堪，但心急如焚怎么也休息不下，他感觉自己的心情就像在手术室外等待结果的那些人。
“李先生，父皇的病如何”终于见到李隐禅出来，李仲云立即抢上前问道。
李隐禅一直没合眼，眼睛下面更是肿起了很大一片青黛色。他瞟了一眼李仲云，淡淡道“放心吧，死不了。”
“大胆敢对皇上不敬”一旁的福东海闻言怒斥道。
李隐禅面沉似水“哪来的狗吠”
福东海脸色顿时一片铁青，他虽为宦官可却从未受过如此侮辱，没想到这个来历不明的青年大夫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讽刺他。
“那李先生打算如何医治”李仲云赶忙打手势对福东海赔礼让他稍安勿躁，转身又问李隐禅。
“这几天我要待在这儿给皇帝用银针治疗，待会儿我再开一副方子，按方煎药给皇帝服下，如此下来用个十天左右便能治好了。”李隐禅累极，扶着墙便坐到离自己最近的椅子上，“本来皇帝的病根本不重，可是皇宫里的这帮庸医开的药治标不治本让他的病情来回反复，加上以前受过的箭伤也发作起来，如此才加重的”
“那就烦劳李先生了，福公公，赶紧给李先生安排个住处。”李仲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笑道。
福东海虽对李隐禅意见很大，但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似乎真能治好皇帝的病，也就不敢怠慢，即刻叫人带着李隐禅下去休息。
“这李先生脾气有些古怪，刚才多有得罪，仲云代他向公公赔罪了，还望福公公海涵。”李仲云待李隐禅走后，郑重对福东海道歉。
“不敢不敢，只要能治好皇上的病，就算让老奴死了也无妨。”福东海心中的气一下子消了，还礼说道。
接下来的几天，李隐禅每天早晨准时来大昭宫给皇帝针灸，每次都是傍晚才离开。他开的药除了给皇上用，也给那些被传染了的宫人们喝。由于李仲云等人被勒令除了端茶送水不准进里间探望打扰他治病，所以无从亲眼见到皇帝病情好转，不过第三天时李隐禅说皇帝醒了还要吃东西，李仲云就知道这是病情减轻的标志。
等到了第十天的治疗结束，李隐禅冷着脸走出来对李仲云道“进来。”
李仲云见惯了李隐禅的冷面孔，不以为意，跟进去一看便见皇帝坐在床上，神智清明双目有神，明摆着病好得差不多了。
“父皇，你好了”李仲云感到周身前所未有的轻松，上前问候。
李曜脸色还有些苍白，见到李仲云进来他挂起了笑容，到让自己平日稍显凌厉的相貌柔和了许多“好了。”
“闲话少叙，父慈子孝等我走了你们再继续，现在咱们来谈正事。”李隐禅坐在李曜对面，双手环胸冷冷道。
李仲云明白李隐禅该把自己的条件提出来了，于是也在床对面的位置坐下来。
“李曜，你醒过来一见到是我在给你治病就应该想到，我不会白给你治病。”李隐禅道。
李曜点头“你想要什么，直说便好。”
“痛快，我不要金银珠宝加官进爵，只有一样，”李隐禅身体前倾，一字一顿道，“还我师父清白，并将你的错误昭告天下，向我师父道歉”
李曜脸色一变，不置一词。
李仲云作为听者暗暗心惊，普天之下只有皇帝找别人的错治别人的罪，哪里有皇帝犯错的道理就算皇帝犯了错，也就错了，从没有人敢要求皇帝道歉。让皇帝承认自己的错误，等同于让皇帝向天下人承认自己的失误，这要何等的勇气如果被有心者抓住机会借此为由造反，也是极有可能的
“逝者已矣，你还揪着这些陈年往事不放，这固执的性子真是和你师父那个老顽固一模一样。”李曜半是感慨半是无奈地苦笑道，“即使朕依了你，你的师父也无法知道”
“他若在天有灵，定能感知，这不劳你操心。”李隐禅挑起一边眉毛，近乎刻薄地笑起来，“怎么，你不肯答应”
“这关系到朕日后皇位稳固与否，朕还要仔细斟酌一番。”李曜沉声道。
“不必斟酌了，我告诉你你答应了，皇位还有一半机会坐得稳，你不答应，皇位肯定坐不长久的。我在你的药理加了点料，你不答应那就赶紧准备自己的后事吧”李隐禅言辞犀利道。
李曜看着李隐禅的目光陡然狠厉起来“朕生平最恨别人算计朕”
“这不归我管，你只管去恨，大不了咱们俩鱼死网破。”李隐禅很无所谓地说，“我一介布衣死就死了，可要能把皇帝拉下马我也算是个人物了，说不定在史书上还能留下一笔。”
李曜盯着他不说话。
李仲云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更不知该说什么好。
“朕可以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朕到宫里当御医。”李曜沉吟良久，最终松口道。
“李曜，没说错的话你应该无条件答应我，而不是跟我讨价还价。”李隐禅冷笑道。
李曜轻笑一声“朕没有讨价还价，而是在命令你。你不答应就等着朕把你那个叫蒙太的老相好也杀了，看看到最后谁最痛苦”
“你”李隐禅腾一下站起来，怒目而视道，“卑鄙”
“怎么样，李神医，答应不答应”李曜好整以暇地靠着软垫，等着对方回答。
“好，”李隐禅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恨恨地咬牙道，“我答应你。”
“那好，朕也答应你。”李曜志得意满，帝王的气势淋漓尽致的散发出来，丝毫不见他的憔悴病态，“朕明日就拟旨，给你的师父正名，对着天下百姓向你师父认错。”
“那我拭目以待，解药在你达成我的条件之后送到。告辞”李隐禅一秒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对李仲云虚一抱拳就快速离开了。
李仲云则愣在当场，还沉浸在双方的对话中没有回过神来。这场谈判虽然一开始是李隐禅占上风，但怎么越到后来他越觉得还是皇帝赢了呢李隐禅手中的砝码只是皇帝的性命，而皇帝手中却有不止一人的性命，并且日后有李隐禅在宫中当御医，他也不会发愁有病看不好了不过，话说回来，蒙太什么时候成了李隐禅的老相好了
“仲云，回魂。”
李仲云听见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立即收回心神。
李曜向他招招手“坐朕身边来。”
李仲云注意到皇帝温柔缱绻的眼神，大为不适“不用，我坐这儿一样能听得见你说话。”
“朕大病初愈，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李曜顿感不满，脸一沉就显出四分严厉。
李仲云倒是习惯了看他这样的表情，这才放心地坐过去。
“朕知道是你叫李隐禅来给朕治病的，你又救了朕一命。”李曜微笑道，“朕当时虽然病得糊涂，但还记得朕曾叫你离开你为何不走你当时若走了，朕就再无理由捉你回来。”
李仲云略一思索道“那天听了你说的话，我觉得要是你驾崩了我肯定也得完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再大我又能躲到哪里去你保不了我，那就真没有人能保我了。所以我得找人医好你的病，然后光明正大地离开。”
“是么你就不怕朕出尔反尔”李曜道。
“那就怪我命不好吧”李仲云风轻云淡的一笑，然后打量了一下皇帝，“不过我认为皇帝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否则以何服众”
“呵，你倒实诚。”李曜语气中透出无法忽略的一丝哀叹，“哪怕是说谎呢，你又何必如此坦诚”
“我相信皇上不喜欢我撒谎。”李仲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皇上刚才用蒙太来威胁李先生，说蒙太是他的”
“老相好，”李曜听到李仲云提及蒙太，面露不悦，“怎么，你和蒙太称兄道弟，难道不知道”
李仲云老老实实摇头。
“那你也看到了，从方才李隐禅的反应来看，朕所言不假吧。”李曜边说边察看着李仲云的表情。
李仲云听后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隐禅和蒙太竟然能走到一起。两个男人，性情又都如此孤傲，究竟因为什么两个人产生了那样的情感
“他们两个的事情你不必再想了，这些天辛苦你守着朕，你回去休息吧。”李曜抬手去摸李仲云的脸，“你瘦得不成样子。”
李仲云微微一颤，终究没躲开皇帝的手。他垂下眼帘避开男人的视线，喉咙里堵着一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之前的问题，男人还没有回答他。
64、摊牌
皇帝这次生病连带整个皇宫都元气大伤，等到此次风波完全过去，冬天已经来了。
李隐禅进了太医院，得到皇帝厚重的封赏，俨然成了太医院的执牛耳者。不过他的怪脾气依旧，让那些倚老卖老惯了的老太医们很不适应，直说李隐禅仗着治好了皇帝的风寒恃宠而骄云云。李隐禅也懒得跟他们打交道，每日到太医院逛一圈，若无什么大事干脆回家。对此皇帝也是听之任之，并不理睬。
这些话宫里边私底下流传，并不敢搬上台面讲。李仲云之所以会知道，还是皇帝亲口跟他说的。倒不是说皇帝有多八卦，而是随着一年之约过去大半，皇帝显然越来越沉不住气了。他经常把李仲云召进宫打着开家宴的幌子，拉着李仲云东拉西扯。他恨不得时刻将李仲云看在眼里才好。以前见了面说不到三句话就掐得你死我活的两个人就像突然转了性，能一派祥和的聊起天来。
一心不能二用，李仲云顾了皇帝顾不了刚和自己开始的小恋人，于是隔三差五的竜鹿公主就要跟他闹一场。
“皇帝叔叔的病早就好了，你干什么还总往宫里跑每次我一来，你府上的人准是告诉我你去宫里了。”竜鹿气鼓鼓地吵到，“你是不是借着去皇宫躲着我”
“怎么可能父皇总是开家宴，我也没办法。”李仲云无奈地苦笑，“要不然下次咱们两个一起去”
“都说是家宴了，我怎么能去除非”竜鹿不知想到什么，脸蛋忽的绯红。
“除非什么”
“除非你直接去求皇帝叔叔给咱们两个赐婚，我不就成你的家人了，以后就能名正言顺和你在一起了”竜鹿道。
“难道你现在跟我在一起名不正言不顺”李仲云讶然。
“当然，我问你咱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男女朋友。”李仲云道。
竜鹿道“不错，咱们现在也只是朋友，根本算不上两情相悦的那种关系。”
“怎么不算我说的男女朋友就是情侣，情侣知道吗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李仲云解释道。
“就算是情侣也只有你知我知，别人可不知道。只有你娶了我才算数”
李仲云低头看着女孩子娇嫩的脸庞“现在就谈婚论嫁未免操之过急，你才十几岁啊。”
竜鹿脸色一沉“罢了罢了，我看出来了，你根本不喜欢我，直说好了，何必找借口推三堵四”
“我没有，我只是不想你这么早就被婚姻束缚住。你想想，这里可不像你们南疆开放，你若是现在就嫁给我，以后的日子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府上待着，你受得了吗”李仲云赶忙劝慰道。
竜鹿眼中闪过一抹忧色，但稍纵即逝“我不管，那是以后的事情你要是真的喜欢我，那就立刻娶我才行”
李仲云为难地看着她。
竜鹿见他无动于衷，心里不知道有多痛。她刷的一声抽出腰刀，刀尖抵在李仲云心口上，厉声道“你一直在欺骗我是不是”
“我为什么要欺骗你”李仲云反问。
“你看我小，好欺负”
“公主，您看看自己的样子，像是好欺负的吗”李仲云笑容里更添一分苦楚，“我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骗你。”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莫非你在怕什么”竜鹿盯着他若有所思，“难道皇帝叔叔会不同意”
“怎么会”李仲云心中咯噔一下，脸色跟着有些不自然起来。
而以竜鹿的眼力怎么会看不出李仲云的变化，她当即收回刀子“原来你是怕皇帝叔叔，没事，那我去说好了”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亲自说这种事”李仲云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该说这丫头是缺根筋还是太豪爽。
“喜欢谁自然就想永远在一起，要永远在一起就要成亲，这有错吗我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而已，我不像你们中原的小姐喜欢谁还不敢说这有什么好害羞的”竜鹿却拿看白痴的眼神看李仲云，“你一个大男人不敢说也就罢了，还要阻止我说”
李仲云无力的垂下肩膀，深觉自己和竜鹿之间在某些地方的确很难沟通。
李仲云的不反驳让竜鹿更坚定了去找皇帝赐婚的决心，当天离开了孝亲王府她便跑到了宫里。
宫中皇帝正在例行让李隐禅把脉。
“皇上只要吃好喝好就没事了。”李隐禅收回手，淡淡说道，“少熬夜，不然短命。”
“李太医请慎言”福东海声色俱厉道，他实在不明白皇帝为何纵容这个目无王法的青年。
“臣实话实说而已。”李隐禅不冷不热道，看也不看福东海一眼。
福东海气结，几十年的好涵养一朝葬送。
李曜倒习惯了李隐禅阴阳怪气的模样，甚至还挂着笑容道“朕的命就是大周的江山，若不熬夜批奏折，将来江山不稳，朕再长寿也无福享受。”
“那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李隐禅起身转身离开，连个礼都不行。
然而他刚转过身，就和一个冲进来的人撞到了一起，一下子跌坐到地上。
“你走路不看前面的吗”李隐禅正要发作，抬头见撞自己的是个小姑娘，只得没好气道。
“竜鹿，你再这么莽撞早晚会闯祸。”皇帝的声音响起来，却莫名带着一点幸灾乐祸。
和李隐禅撞在一起的正是竜鹿，她也不去看李隐禅，站稳脚步再次冲到皇帝跟前。
“皇帝叔叔，我有事找你。”
“哦，说来听听。”
“我要您为我和孝亲王赐婚。”竜鹿字字咬得清晰，语速飞快地说道。
之后是身陷荒野般的寂静。
竜鹿等了好一阵才发觉不对劲，左右看看又察觉到每个人的表情也都不对劲。
“怎么了”竜鹿喃喃，不解地看着脸色怪异的皇帝，“皇帝叔叔，你没听见我的话吗”
李曜眼神复杂至极，费力的从牙缝中挤出话来“朕听见了。”
“那您就下旨吧。”竜鹿道。
李曜搁在矮桌上的手陡然紧握成拳“赐婚的事情，是仲云让你来的”
“嗯，我们商量好的。”竜鹿道。
“那仲云为何不亲自来和朕说”
“他有点情怯吧，”竜鹿笑嘻嘻道，“所以我就过来说了。”
“赐婚的事非同小可，必须从长计议。”李曜搜肠刮肚的寻找措辞，竜鹿的要求让他措手不及，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头脑中一片空白。
“赐婚不就是皇帝叔叔一句话的事吗难道你不同意”竜鹿心中困惑不满，她又是直性子，立刻问道。
李曜默然，他既不能说不同意也不想说愿意。
“哈”蓦然响起来短促清晰的笑声里饱含着嘲讽，却是李隐禅站在那里，讥诮地看着李曜。
李曜皱眉看向他，仍没说话。
竜鹿也看向他“你笑什么”
李隐禅看着面前天真的少女，啧啧有声的叹息“我笑你这心地纯良的小公主，实在看不出皇帝的意思。他哪里是不同意，分明就是不舍得、不情愿、不甘心”
“为什么”竜鹿转而去看皇帝，“皇帝叔叔，李仲云今年二十二岁也没有成亲过，我们互相喜欢对方才来让你赐婚的，你为什么不舍得”
“李太医可以退下了。”李曜没有回答竜鹿，对李隐禅命令道。
李隐禅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离开。
“皇帝叔叔”竜鹿还在等着皇帝给自己答案。
李曜抬起手“你去叫仲云进宫，朕亲自跟他谈一谈。赐婚之事朕会仔细考虑。”
竜鹿看他分明就是不愿意的神色，刚想再说什么，已被福东海半请半逼的送了出去。
李仲云听闻竜鹿已经进宫求皇帝赐婚的消息之后坐立不安，他想着如果傍晚了竜鹿还没出宫，他就去要人
正做打算，只见竜鹿垂头丧气地走进来。
“竜鹿”李仲云走过去，“你可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了。”
竜鹿闻言奇怪的看着他“我又不是去送死，你担心什么”
李仲云面露尴尬“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你辞不达意让父皇误会。”
“皇帝叔叔倒是听懂了我的话，不过他既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他让我叫你进宫去。”竜鹿嘟着嘴，“赐婚而已，真的那么麻烦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可能吧。”李仲云刚放下一半的心重新提起来，他连笑容都很勉强了。
“你们中原真麻烦在我们南疆，只要相爱的男女互相告知对方父母一声，送上自己的心意就行了。”竜鹿一屁股坐在藤椅上，抱怨道，“哪像中原还要跟皇帝请旨，哎呀你为什么要是皇帝的儿子”
李仲云摇摇头，略带宠溺地摸摸她的头“我若不在这皇宫里，也许我们根本不会遇到。”
竜鹿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不过待会儿你进了宫一定得让皇帝叔叔同意啊”
“嗯，我知道。”李仲云的回答伴随着叹息说出口，不过竜鹿并没有发觉。
竜鹿拉着李仲云说了会儿话就回去了，临走时又叮嘱他一定要说服皇帝。
等李仲云到了皇宫，已是暮色四合。他远远看见灯火通明的大昭宫，脚步就越放越慢。
“王爷，您来啦。”福东海眼尖，迎上来低声道，“皇上还没用膳呢，都一天没吃东西了，您进去了劝劝吧。”
李仲云直觉不好“父皇生气了”
福东海摇摇头“老奴愚见，依老奴看，与其说皇上生气，还不如说是伤心。”
李仲云哑然。
福东海用眼神示意大昭宫内“王爷快进去吧。”
李仲云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皇帝端坐在平日午睡休息的榻上，脸上阴云密布。
“皇上为什么不吃东西”李仲云看看左右无人，便上前问道。
李曜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六年了。”
李仲云一愣“什么”
李曜忽然扯起一个笑容，在他那张沉郁的面孔上显出令人心惊的狰狞“算一算，朕整整六年没有碰过你了。”
李仲云恍然明白，顿时脸烧成一片。
“这六年你一直都在朕身边，朕每天看着你，却连一根手指都没动过你，你说朕是不是很亏”李曜继续道。
“皇上，我一直是以你儿子的身份活着的。”李仲云无法应对将话挑明的情况，他想咽口唾沫来掩饰自己的紧张，可喉咙里一片干涩，“而且，我再有半年不到就自由了。”
“所以朕才觉得很亏，这天下朕若想要什么还不都是唾手可得，偏偏你一个李仲云，朕得不到。以前朕能把明渊锁在身边，想怎样就怎样，可如今朕却能对你保持长达六年的纵容，”李曜的声音里透出淡淡的疲惫，“归根结底，是朕舍不得了。”
李仲云垂着头，肩膀绷出一条紧紧的直线。
“可你却一再把朕推得更远，更远。到如今你连不到半年的时间都不肯留给朕，这一次想彻底离朕远远的”
“我”李仲云的嘴唇张了又张，“我总要过自己的生活。”
“那如果朕不答应呢”李曜慢慢撑住自己的额头说道。
李仲云惊愕地看他“你言而无信”
“不错朕不容许、不容许朕看上的人就这么离开，然后娶妻生子只是想一想，朕就要疯了”李曜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将李仲云笼罩起来。他俯视着身形清瘦的青年，目光里浸透出近乎疯狂的执着。绕过身前的矮桌，他一步步走近李仲云，缓慢而沉重。
“那你就要把我逼疯”李仲云仰头看着他，神情复杂。对面前这个人，他已经恨不起来。作为一个有着帝王身份的父亲、亦或是脱离父亲这个角色的男人，他对自己的确算得上煞费苦心。可是他要怎么接受一个男人的爱何况这爱又如此疯狂执拗他不敢想象日后他们会不会两败俱伤
李曜在李仲云面前蹲下来，带着粗粝茧子的手指摩挲上李仲云的下巴，他像要用目光浸润对方灵魂般深深凝视着李仲云的眉眼。
“你就对朕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心吗你并不是朕的儿子，难道真的那么难接受吗”
“为什么”李仲云鼓起勇气正视男人的眼睛，这双眼睛有过太多表情，狂暴残虐的，温和平静的，“为什么非我不可我只是个平凡的人，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大周才貌兼备的男子女子不计其数，皇上只需下道旨令就能得到他们。”
“你觉得朕喜欢的人必须要绝世之姿旷世之才吗朕除了是皇帝，也是个普通人。”李曜托起对方的脸，慢慢靠近，知道二人温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他的声音已经低如耳语，“朕活了这么多年，从没真心爱过谁。因为朕从小就对这皇宫失望极了，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对朕的。朕一路走过来，脚下踩的都是鲜血和白骨。朕需要一个心脏温暖的人，即使他讨厌朕，朕也喜欢”
“我现在没有讨厌你，”李仲云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我只是不想莫名其妙的和你谈恋爱”
“何为莫名其妙”李曜眼中确确实实掀起了狂喜的浪潮，但他极力压制内心的感情，追问道。
“我们是男人啊，而且我一直是想把你当长辈来尊敬的我没有父母，要不是你对我那什么，我真把你当父亲的”李仲云回答道。
“那情人呢”李曜像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紧追不放。
“我没想过，我觉得竜鹿也不错”
“不要想竜鹿，你觉得朕和你之间可以做情人吗”
“我”李仲云不知该如何回答，皇帝近在咫尺的眼睛让他无处遁形，“我以前是一点都不想的。”
“那现在呢”李曜几乎要笑出声了，“你不要不去想，你应该正视朕。”
李仲云深深皱着眉“我不知道”
65、最后一根稻草
李仲云失魂落魄地走出大昭宫，李曜任他离开并不挽留。福东海适时的进来奉茶“皇上，您看王爷是不是有些动心了”
李曜撇着茶沫格外冷淡地笑着“他就是不开窍，等着朕这几日再多敲打敲打他，他总会明白的。”
“皇上说的是。”福东海弯着眼睛陪笑，“王爷心软，什么事只要跟他慢慢说准能谈成。”
李曜志在必得“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他跑不了信给镇南王送出去了没”
“估计要个十天半月就差不多到了。”福东海回答，接着察言观色的探问道，“皇上，老奴担心镇南王不会同意把竜鹿公主远嫁东培”
“他顶多也是不情愿，但绝对会答应。”李曜轻哼一声，“这件事暂时不要让仲云知道。”
“是，老奴遵旨。”福东海弓下背道。
李仲云头疼了一晚上，第二天顶着黑眼圈音容憔悴。竜鹿一大早就跑过来问情况“怎么样怎么样，皇帝叔叔答应了吗”
“父皇还没说。”李仲云勉强一笑，“不过既然你都已经求过情了，应该没问题。”
“那皇帝叔叔把你叫进宫说什么”竜鹿没有得到满意的回答，撅着嘴不满地嘟囔。
李仲云将她轻轻揽进怀中，安慰道“没事的，放心吧。我就怕你等这半年过完了跟我一起离开帝都去受苦，你不愿意就离开我了呢。”
竜鹿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闷声道“怎么会，我能和你一起走遍天涯海角高兴还来不及。”
“傻丫头。”李仲云心里边酸酸甜甜。他无论如何不能辜负竜鹿，至于皇帝，抛开性别问题不讲，他们之间有太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根本没办法安安稳稳的谈感情。
“孝亲王大白天的便揽美人在怀，好兴致啊”
一句阴阳怪气的嘲讽让这对恋人大惊之下立即分开，只见玉冠华服的李明麒站在不远处，身后是愁眉苦脸的下人。不用说，肯定是李明麒自己执意不经通报闯进来，门人迫于他的身份不敢忤逆，只能提心吊胆的跟来。
李明麒刚封睿亲王不久，在京郊南边置了府邸，仗着皇帝宠爱愣是把宅子修得无比豪华阔气，甚至超过了亲王的规格。不过，李仲云和他已经很久没来往了。他如今眼看马上就能离开了，根本不想和皇宫里任何人保留过多瓜葛，更何况李明麒对他一直没好感。而此时此刻，李明麒登门造访却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
李仲云用眼神示意下人离开，不动声色地挡住竜鹿“睿亲王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
李明麒皮笑肉不笑道“咱们是血亲兄弟，就算没事也应当时常联络下感情，免得过于生分了。”
“睿亲王说的是，那不如今天由七哥做东，咱们到和香楼小酌几杯”李仲云道。
“啧，可我看七哥好像不大方便啊。”李明麒将目光放到竜鹿脸上，故作惊惶，“啊呀这不是竜鹿公主吗，我还道是哪个绝代佳人，不想竟是公主，方才惊扰了公主还请见谅。”
竜鹿还在为被撞见自己和李仲云相拥的事害羞，并没注意到李明麒的态度问题，嗫嚅着说了一句“没关系。”
李仲云看着言行夸张做作的李明麒，知道他今天来肯定没好事，也不愿让竜鹿掺和进来，于是对竜鹿说“公主，今日我八弟来了，我们兄弟两个好些日没见想聚一聚，你要是没事”
“我有事我有事，你们慢慢聊，我以后再来找你好了”竜鹿巴不得赶紧离开，打断了李仲云的话便飞快的逃了。
“啧，不都说这南疆的妞儿泼辣大方吗，怎么还扭捏上了”李明麒望着竜鹿的背影，流里流气来了句。
“睿亲王请慎言。”李仲云沉下脸，“您是堂堂王爷，不能和市井流氓一样说话。”
“我爱怎么说话是我的事，反正我还不至于跟某人那般作出伤风败俗的事情。”李明麒细长的眼睛本就显得犀利，在他嘲讽人时眼角斜挑，更添一层邪气，“怎么着，孝亲王。和父皇搞完又来搞公主，你怎么专挑窝边草啃呐”
李仲云就知道他没好话，强压怒火道“睿亲王不要含血喷人。”
“是孝亲王别敢做不敢当吧”李明麒一撩前襟优雅地坐在边上的藤椅上，“为弟的奉劝一句，适可而止，小心打鹰反被鹰啄了眼睛。”
“我不会拐弯抹角，睿亲王有话直说。”李仲云站在他面前，冷冷看着他道。
李明麒扯了扯袖口“小弟都来了半天了，怎么没人奉茶啊父皇不是给七哥安排了不少下人，难道连个端茶倒水的都没有”
“李明麒，你少顾左右而言他”李仲云低喝，“你今儿个来有话说话，少找茬闹事。”
“我怎么找茬了，待客之道都不懂，错在孝亲王身上吧”李明麒干脆往后一靠，一副无赖姿态。
李仲云额上青筋直跳，脱口道“你以为你还是宫里无法无天的八殿下告诉你，不要说我和父皇没什么，就是真有什么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你在我眼里，屁都不算等以后我离开帝都离你们这些人都远远的，更连你长什么模样都抛在脑后”
李明麒的脸色在李仲云轻蔑冷硬的话语下成功的变成了青黑色，他腾地一下从藤椅上站起来“我屁都不算，那你算什么贱、货婊、子跟自己的亲爹也能上床，恶不恶心要不是你，我母妃怎么会死现在又来祸害人家干净丫头，你真是贱到家了”
“你母妃自作孽不可活，你赖到我头上作什么你也不去问问你那个母妃都干了什么好事，监视皇后、戕害皇后皇子杀人偿命，你母后死有余辜”李明麒的话终于激怒了李仲云，他这些年来受过的侮辱伤害如同积压许久的岩浆，在此时终于喷薄而出。他红着眼睛大吼，大力地揪住李明麒的衣领，“我就是李曜上床了怎么招是他强、奸我你有本事怎么不去骂他骂他下流无耻，连未成年都奸你除了欺软怕硬还会什么我忍你这么多年够意思了，还真把自己当爷了”
李明麒面目扭曲的大笑，状如妖魔“哈哈哈你终于承认了李明渊、不李仲云，你这个贱、人”他恶狠狠的咒骂，双手钳制住李仲云的头，然后从容不迫而又疯狂地吻住了李仲云的嘴唇
李仲云一瞬间眼睛瞪得不能再大，震惊地瞪着近在眼前的一张脸，脑袋中轰然炸开一片灿白
最恨他的人，却跟他做最亲密的动作多么可笑多么不能原谅
少年年轻英俊的脸上是复杂的表情，疯狂的沉醉和执拗的痛恨交缠在一起，揭开羞耻的伤疤，散开的沉淀着无数心思的往事，那是情根深种的背德的爱恋
他第一次看见他，他就在树上晒太阳的猫一样，璀璨的太阳光斑缀满他一头一身。他仰头看着，觉得他耀眼的让他睁不开眼睛。
他嚣张跋扈惯了，谁都让他三分，生怕他不顺心。不要说一只黄鹂，就算他想要凤凰，这些人也会满世界给他找来。可他却不，为了一只受伤的黄鹂鸟而得罪他。他笑容清浅却让人转不开目光，说出的话温和没有一点棱角，却让他再也找不出生气的理由。
但他就喜欢更加嚣张更加跋扈的跟他说话，专为看他对自己露出无奈而宠溺的笑容。他是他的弟弟，可他一开始就没把他当成兄长看待。
他多希望时间能快点，让他快点长大，让他不再叫他小鬼头，让他能有一天也可以背着他。他多希望时间能慢点，让他别那么快离开皇宫，让他能多一天黏在他跟前耍脾气。
宫里的风言风语，他既心痛又嫉恨。转念一想也没错，这样一个真诚善良的人，连他这个小屁孩都被迷住了，更不用说他那个喜欢美色的父皇了
可他还是越想越生气，气得有事没事摔东西发火，见到他说出的话也一次比一次难听，每每见到他露出真的很生气又强自忍耐的表情，真是又解气又不忍，想着下次再也不这么伤他了。但想归想，下一次只会比上一次说得更狠跟恶毒。
他嘴上在嘲讽讥骂，心里却在解释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爱上了你，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心里喊得声嘶力竭，只是对方听不见。
他做白日梦般的盼着，有朝一日他能够察觉到他的心。可他真是错得离谱可笑，他肯本不可能察觉到，他离开皇帝，还有公主还有更多的人，就是没有他所以他再也受不了了，寻着机会来个彻底的报复和侮辱，哪怕让他们之间真的一丁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他就是喜欢看他愤怒的样子
看吧，我就是，这么卑鄙阴暗的一个人。
李仲云猛地推开李明麒，后者跌倒在地，嘴角流出了血。
“滚蛋”李仲云破口大骂，“李明麒，你疯了是不是”
李明麒嘴里的舌头尖锐的叫嚣着疼痛，可嘴角偏要牵起来一个阴冷的笑容“怎么你能跟李曜上床，跟我就连亲个嘴都受不了”
“亲你妈去吧你个混蛋”李仲云恨不得一脚踩烂面前人的脸孔，“你不愧是李曜和那个恶妇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你们大周的皇宫里边全是变态疯子”
“我就疯给你看了，你还不是跟你娘一样贱”李明麒笑得格外开心，似乎李仲云越骂他越高兴。
“那也没你娘贱”李仲云脑袋嗡嗡的响，他觉得自己简直要被逼疯了，“我他妈招你们惹你们了，一个个不是强奸我逼迫我就是辱骂我的,牲口都比我活得自在算我求你们行不行，放过我吧，别再逼我了”
李明麒明媚的笑容里眼神阴鸷，一字一顿“你想都别想”
“你他妈说了不算”李仲云魔怔了似的来回踱步，蓦地转身往外走，“我这就找李曜去，我不玩了老子不奉陪了都他妈到此为止”
李明麒望着他走远，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大笑。他边笑边捶地“傻子李仲云，你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你以为李曜会放过你吗你做梦去吧你死了，他也会把你的尸体封进水晶棺材里让你永世不得超生哈哈哈，你去找他吧，他把你锁到死”
他的笑声太过凄厉，孝亲王府的下人躲在远处畏畏缩缩吓得也不敢过来劝阻。小顺壮着胆子走过去“王爷”
“都滚”李明麒大笑着怒骂，“滚到天边去别让爷看见否则杀你们全家滚”
滚吧爱他的人死了，他爱的人走了他们都一个个的离开他了。他也不稀罕最好都滚得远远的，他爱心痛到几时就几时
“疯子、疯子，都是疯子”李仲云脚下生风，闷头直朝着皇宫走。他边走边低声地念叨着，神情疯魔，任路边的行人对他投来畏惧而好奇的目光和议论声。
“王爷请您冷静点”
在一条人少的街上，慕容恪不知从哪儿出来，上前挡住李仲云，低声劝解道。
李仲云下意识绕开他，嘴里还念叨着“疯子，你们这群疯子，我要走，我要走”
慕容恪目光一沉，直接扣着他将他拉到无人的暗巷中，再看李仲云，面容呆滞眼神涣散，几乎没了魂魄的样子。他忽然明白，这个人从少年时起就一直在把所有痛苦藏进心里，可心的容量终究有限，他藏着忍着到今日已是极限，而李明麒刚才的所作所为，成了压垮他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爷，您不能这样您这样亲者痛仇者快很明显现在有人想借您来威胁皇上，您要是跟皇上闹翻了只是中了他们的圈套而已”
李仲云掀起眼皮，额头上全是冷汗，额发湿漉漉纠结着，半遮着他没有焦距的瞳仁，可怜而悲伤。
“圈套”李仲云喃喃，忽的笑了。他本来挺清俊的样貌，笑起来也温吞吞没半分火气，可偏偏此时眉目娟丽，竟然如同抹上脂粉一般晕开无比娇媚的神情，“慕容大人真会说笑，我哪有那么重要我只不过是，李曜、李明麒、李明乾，所有姓李的大周皇室脚下的玩物”
“王爷切勿妄自菲薄，臣敢拿项上人头担保，皇上把您看得比天都重”慕容恪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沉声道，“您现在闹翻了皇上自然没办法让您走，您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竜鹿公主想想，难道您想丢下她吗”
“竜鹿”李仲云笑容浅了，“她会嫌弃我的。”
“不会的。只要您冷静下来再等几天，时日一到，您就能和竜鹿公主携手天涯海角了。”慕容恪笃定地说。
李仲云面无表情的想了一会儿，眼神终于出现些许清明，但更多的是疲惫。他叹了一口气“慕容大人，谢谢您保护我。”
“属下不敢王爷”慕容恪还没行礼，就见李仲云如同枯萎了的花软软倒了下去。他慌忙接住揽在怀里，面露难色的迟疑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抱着人飞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怎么能这么懒呢这么久不更文我这不是欠抽么自我抽打
66、无处可逃
李仲云感觉耳边有风呼呼吹过，他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被慕容恪扛在肩上正轻盈地飞奔在帝都的楼顶。慕容恪坚硬的肩膀刚好硌着他的胃部，李仲云本来就难受之极，此刻更是被颠得想吐出来。
“喂”李仲云虚弱地喊。
慕容恪立刻停下，扶着李仲云在屋顶上坐下，看见他一张脸血色尽失“王爷，您还能坚持么”
李仲云摆摆手，头昏脑胀的他此时根本无法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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