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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云之李仲云 第18节

作者:茶末苦 字数:22699 更新:2022-01-01 07:36:17

    “朕一开始吃你的解药,心下存疑。后来中毒吐血时心里反而松懈下来,这才是李明渊的性子。你也一直伺机要置朕于死地,若平白救朕才叫反常。可后来朕被救醒亲耳听李明河承认毒是他买通太医下在解药里的,朕就觉得,你根本不是那个李明渊了。”李曜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忍不住握拳掩着嘴唇咳嗽几声,又接着说,“你虽然变不是一天两天,但朕始终是不信的。时至今日,朕才信了。”

    “李明渊儿臣纵使再坏也是你的儿子,父皇为什么如此害我”李仲云听着男人的话深感错愕,同时又为李明渊抱不平。

    “朕生平最恨阴谋,凡是和朕耍阴谋的,都没有好下场”李曜沉下声音,脸上闪过狠厉之色,“你当你和你母亲是什么好东西么你岂不知当初若不是朕,你早已下九泉和你母亲相会去了”

    他这几句话说得霸道蛮横,想自己从出生在帝王家到安稳地坐上皇位至今,身边最常见的就是阴谋。被无数阴谋侵蚀多年,帝王的心肠怎能不冷硬如石几乎每一个待在他身边的人都怀揣着阴谋,对他有这样那样的企图。若是一开始他还能忍受,那么到如今早已经无法忍耐。唯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假使有一天要杀光天下人方能除尽阴谋,大概这个冷酷的帝王也会大开杀戒。

    帝王的无奈和痛苦只有自己知道,李仲云自是不明白。他觉得男人说这几句话当真毫无道理可言,便大声辩驳“父皇此言差矣儿臣母亲如何那是你们长辈的事情,又如何能怪在儿臣身上儿臣要是知道自己会受这么多折磨,宁可永世不做人”

    “那你当初就不该给朕送那坛醉红尘,如果你待在正阳宫做个默默无名的皇子,大可安逸一世。”李曜冷笑数声,瞥到李仲云脸色阴郁,又道,“现在说这些已无用,怪只怪命中注定有此劫难。”

    “父皇对儿臣当真是好生不公平,既然如此,儿臣也无话可说。”李仲云怕两人再说下去又要重蹈从前的覆辙,心灰意懒地说了句话便想离开。

    “你一直对朕心存怨恨,为何又要救朕”

    “叛乱之事虽不是儿臣所为,但终究是因儿臣所起。”李仲云声音平淡,“那天在马车里假如没有儿臣在,父皇中毒箭儿臣自然不会歉疚挂心。”

    “你倒实诚。”李曜细看面前少年沾满尘污的脸,一双眼睛清澈如同秋日的湖水,透着股不溶于尘世的清丽,心中一动,“朕喜欢现在你这脾气,远比以前好得多。”

    “谢父皇夸奖。”

    “那个叫碧落的丫鬟,随你处置吧。不过她要是再犯下错误,朕便将她凌迟处死。”李曜心里没有来想看看少年露出笑容的样子,当下随口道。

    李仲云惊喜不已,嘴角一如男人所盼勾起满足的笑容“儿臣谢过父皇。”他想这一次的变故果真让男人性情有所改变,只盼着日后会变得更好。

    虽然衣衫邋遢脸容不整,但少年倏然而绽的笑容依然像春日下冬雪初融,泛着的光华能直接暖到人心里。李曜看着,不由自己也跟着勾起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鄙人写这个文,能给各位解个闷儿那是再好不过。如果哪位大人觉得无法娱乐身心,那么鄙人只能说一声抱歉了

    44、故事

    说起来在大周令李仲云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大理寺的监牢绝对是排的上号的。声音、气味、颜色,都带着股使人不寒而栗的绝望。

    他被狱卒领着七拐八绕,才意识到这牢狱远比自己想象中大得多。待走得愈深,光线愈暗,最后完全陷入黑暗时全靠墙壁上的火把照亮。

    李仲云听着两人的脚步声响在耳畔,只衬得四周安静死寂,心内极不舒服。忽而一股陈年积累的浓郁血腥气传来,直冲进鼻腔里恶心得人几欲作呕。李仲云慌忙捂住口鼻,以免出丑。

    “王爷,到了。”狱卒低哑的嗓音沉沉郁郁地响起,似乎常年在不见天日的牢狱中当差,让人的音貌也变得诡异非常。

    面前是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两侧挡着厚实的墙壁。李仲云走进去,融融火光中,突见里面的情景着实惊骇恐怖,将他吓得不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让到他后面的狱卒见他这个样子,忙道“王爷,这儿确实吓人得紧,王爷千金贵体,还是别进去了吧。”

    李仲云心咚咚急跳个不停,他强自镇定再去仔细看里面。只见满室的积垢血污中,一个上身的人被吊在正中央。他两条手臂被从牢顶垂下的陈铁锁铐扣着,兼有两条锋利的铁钩穿透了此人的琵琶骨。身上交错着许多鞭痕,皮开肉绽。下面脚尖似触未触到地面,脚腕上还挂着铁烤。如此酷刑,真正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受刑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昔日风流俊雅的荣亲王李明河。他一动不动地吊在那里,披散下来的头发挡着了他的脸,也不知此时是否醒着。

    狱卒见李仲云神色沉郁也不说话,又轻声叫了一下“王爷”

    “没事,我进去看看就走。”李仲云回过神,压下心里翻滚的恐惧感往里走。有这样惊怖的画面冲击神经,那刺鼻的血腥味反倒显得不那么重了。

    他走到李明河跟前,抬头看去,却见李明河早已昏迷过去。呼吸急促,肌肉也跟着微微抽动,想是即使昏迷过去,疼痛仍然如跗骨之蛆让他无法摆脱。

    李仲云转过头“给他点水吧。”

    那狱卒也是个喜欢阿谀奉承的,知道李仲云身份高贵得皇上恩宠,巴不得能在他面前做些事情好得重用。当下听了正中心事,不由喜形于色,抡着胳膊提起一旁的木桶从壁角的大缸中兜上来满满一桶,使出吃奶的力气尽数泼到了李明河身上

    大缸里都是冰冷的盐水,为的是拷打罪犯在其昏迷时泼上去,冰冷刺痛使其再次转醒。于是李明河一激之下立即醒过来,盐水渗进伤口顿时全身都忍不住抽搐起来,那种麻涩钻心的痛楚当真苦不堪言。

    李仲云大吃一惊“我叫你给他喝点水,谁叫你泼他了”又见李明河疼痛难忍连表情都跟着扭曲了,大为歉疚。

    狱卒正笑着的脸一僵,没想到自己想献两手的作为全搞砸了,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小人罪该万死求王爷恕罪”

    “算了,你起来吧。”李仲云并无心难为他,“你先出去吧,我有话想跟这人单独说。”

    狱卒唯恐自己受责罚,此时听李仲云轻易放过自己如蒙大赦,膝盖刚离地就跑了出去。

    “七弟,”李明河忍过一开始的痛楚,喘息着嘿嘿笑出声,“可是来看我的笑话”

    他不知已经受了多少酷刑,清润如玉的嗓音竟变得嘶哑如老人。偏他还要笑出声来,无端让人听着心酸。

    “我没想看你笑话。”李仲云想起李明河锦衣华服的样子,神色恻然。

    李明河虽然心胸狭隘手段冷酷,但并不是个喜欢阳奉阴违冷嘲热讽的人。他明白李仲云的为人,并非那种落井下石的小人。于是又说“那便是来为三哥送行的了。”

    “算是,”李仲云之前还挺恨李明河的,觉得自己没招他惹他,反对自己下毒手实在太过分。可现下李明河的境况如此之惨,他想恨也恨不起来了,说话时连声音都温和得很,“还有一事,想请荣亲王把绝情蛊的解药给我。”

    “你还叫我荣亲王么,我现在是阶下死囚,马上便要下阿鼻地狱去了。”这句话勾起两人无限往事回忆,李明河更甚,笑声里透出浓郁的苦味,“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落毛凤凰不如鸡我如今连鸡也不如,鸡尚能无知苟活直到成为盘中餐的那一刻。它死了也就是一刀割断喉咙的事,而我却要受尽折辱。”

    他似乎没听到李仲云像他求解药的话,兀自说起自己处境悲惨。而李仲云也被他话中悲凉之意感染,倒也忘了提醒。

    “三哥本来荣华富贵在手,何必逆谋硬求皇位自古多少英雄为这张椅子折腰,在我看来却没什么重要。”李仲云知道自己再说些同情之类也是废话,唯有替他感慨不值。

    “是啊,为什么呢”李明河轻声喃喃,似乎他也为此迷茫。

    李仲云道他心中已经后悔,正要说话又听他说。

    “其实我也不想的,我何尝不想只做个闲散王爷安然一生可是冥冥自有天定,天命由不得我安生由不得我不去抢皇位。”

    “自己的命运怎么能说是老天安排你不去谋反,难道还有人逼迫你不成”李仲云听他话语中似乎另有隐情,便委婉地问道。

    “你想知道呵,反正我是将死之人,说与你听也无妨。”李明河一下子说穿他心中所想,并不以为意。他现在无所顾忌,有话也不用掖着藏着,相较之让它烂在肚子里倒不如说个痛快,“七弟可知我母妃是何人”

    “可是大秦送来的舞姬”李仲云想起李明麒曾和自己提到过。

    李明河冷笑两声,缓缓摇了摇头。

    难道李明麒记错了李仲云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

    “二十多年前,还有个小国家,名叫东崇。那个国家人人能歌善舞,太平无事。国家中盛产一种绝世艳丽的花朵,叫做千面美人,四季开花却各有不同,神奇非常。国人视为国宝,绝不外传。可能这花太过出名,竟然连远在东方的大周帝王也知道了。他宠爱自己的皇后,想博皇后欢心,便命令自己最信任的太子前往东崇,想得一两株种到大周皇宫里。可是此花既为国宝,怎能予以他人东崇国主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大周太子的要求,却没想到他的拒绝让整个东崇都来陪葬那大周太子是个极孝心的人,最是听从父母的话。见此花求不到手,便挥兵一举灭了东崇小国,抢夺所有的千面美人,凯旋归国了。自此千面美人有了另一个名字叫倾国妖姬,知道此花背后故事的人但凡谈及当年,无不兴叹感慨。”

    “然而天数未尽,东崇国亡,竟也有落网之鱼逃出生天。她本是东崇公主,当时因为年幼顽皮偷偷逃到大秦游玩,不想恰是这次偷玩儿让她躲过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她在世上自此无依无靠孤苦一人,唯有隐姓埋名在大秦做下贱的舞姬忍辱偷生。本以为她从此便要如此惨淡一生,没想到几年后会偶然被大秦国王发现,看中她美貌舞艺兼备,便将她当做礼物送给了大周已坐上龙位的太子大周年轻的帝王。对于东崇公主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报仇机会,她自是欣喜若狂。便是日后为这个杀她一国百姓的刽子手生下一男一女也不在乎了,日夜计划怎样才能让他也尝到自己所受的痛苦。并且不但自己计划,她还把东崇灭国的事情告诉自己的两个孩子,让他们铭记这血海深仇并以自己一半的大周血统为耻。无奈大周皇帝是个极谨慎的人,这个亡国公主根本没有机会下手。她无时不刻不被复仇之事折磨身心,以致后来积郁成疾香消玉殒。不过她虽大仇不得报,却把这遗愿留给自己两个孩子,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为国报仇。两个孩子不敢不听,在母亲临死前赌咒发誓,如果不能为东崇报覆国之仇,死后定会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所以他们兄妹两个便密谋,与其杀掉皇帝,不如干脆夺了他的皇位江山,重建东崇他们还想,如若成功,一定要把千面美人的花绣在皇宫每个角落,告慰那些惨死的东崇灵魂。密谋后他们就开始暗中拉拢朝廷官员和禁卫军,策划着时机到来时将皇位抢到手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就不说了”

    墙壁四周的火把上火光摇曳,似是垂死挣扎的蝶翼。李明河一段漫长的故事,每一字道来都如同带着悠长的叹息,故事能道尽,其中的悲凉却道不尽。

    李仲云至此才明白李明河所说的不得已的苦衷,这饱含着血泪的国仇家恨,竟全因为一朵不太寻常的花朵而起,其荒唐霸道和汉武帝为得汗血宝马而进攻大宛毫无差别。两者皆是为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将人命视为草芥,更埋下了无穷无尽的仇恨种子。李明河一出生便背负着母亲强加给自己的复仇期望,还要为此拿性命发毒誓。他多年来心中的痛苦,只怕比之李明渊所承受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古言最是无情帝王家,并不单指红颜未老恩先逝,更有无数人的生命和抱负被埋葬在这里。这里藏着太多恶毒寒凉的恩怨阴谋,再软的心肠也能被逼得冷硬残酷,确是如履薄冰步步惊心。

    “我没能完成母妃遗愿,更累得妹妹受牵连。死后即便下阿鼻地狱也洗不清自己的罪过了。不过这并不怪他人,只怪我自己自不量力幻想螳臂当车蝼蚁撼树”李明河的笑容隐没,眼中冒出血丝,两行眼泪流下来直如血泪一般。

    李仲云听了他此番话,心中跟着酸楚难当,对方一落泪,他自己也鼻子一酸,落下眼泪。

    “三哥,仲云不能帮你做什么,不过我会去求父皇,让他给你一个体面的葬礼。”这样的话一出口,李仲云再也说不出话来,眼前模糊一片。之前对李明河的怨恨,哪怕残存的一点都早已烟消云散。他无比想念那个风流倜傥的荣亲王,哪怕是邪恶地微笑着给自己吃下绝情蛊的他,也好过此时被酷刑折磨的李明河。

    “那就难为你了,想不到我那样害你,你不但为我的事情哭,还要帮我。”李明河墨绿色的一双眼睛闪动着莹润的流光,脸上浮起笑容时仍旧带着颠倒众生的魅惑,“你真是个好人,只怕并非我的胞弟李明渊吧。”

    李仲云闻言一怔,但见李明河神情温和肃整,心一横便点头道“不错,我的确不是李明渊。我是李仲云。”

    “果然没错,我就说李明渊那小鬼若是看我落魄至此定会拊掌大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为我落泪求情”李明河叹息一声,适才说了许多话,让他结了血痂的伤口再次迸裂,鲜血缓缓蔓延下来。他却不甚在意,垂下浓密的睫毛,嘴角挂着笑,“如此我就安心了。”

    “你不奇怪我为何与李明渊长得一样吗”李仲云本想只要他问,就实话跟他说。没想到对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对他的来历身份全然不放心上。

    “大千世界,有一两个相像的人有何奇怪不过我很遗憾,没有早些看出来。”李明河耗尽了大半力气,现下说起话声音很低,“若是早些看出来,我们定能成为朋友吧。”

    李仲云更加心酸,胸中郁结不已。

    “至于那绝情蛊的解药,三哥倒真的没有办法。我李明河做事从来不后悔,如今却后悔当日不该把那毒物给你吃下去了。我现在身无一物,只剩一条命。你若不记恨,便当我是用这条命还你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那蛊虫至今尚无动静,我也没什么异常。”李仲云根本不在意这个了,十分随意地说,“人命随天吧,我是个死过一次的人,已经不在乎这个了。”

    “是么,如此最好还有一事,你那个婢女,叫碧落的。她之所以会听我指派诬陷你,全因我对她说,只要听我的命令,待我成及大事定然替她们钟家平反。如果可能,望你原谅她。”李明河咳了几声,道,“我害了许多人,却也不想那么年轻的女孩子因我受牵连。”

    “三哥放心,我已经向父皇求过情,父皇也答应饶过碧落。”

    “呵呵,这样的七弟,我李明河真是怎么早没看出来呢”李明河释然一笑,摇头自语道。

    自李仲云和他有过交集以来,李明河便叫他七弟。以前李仲云觉得他这声七弟叫得矫情虚伪,藏着万千狡诈心机在里面,而此时却心如刀绞,只恨无力救得这个命苦的青年。

    “七弟日后有空,不妨到宫里皇太后的故居园中看看,那儿种满了千面美人。我母妃生前最爱此花,也,最恨此花。”

    “我记下了。”李仲云使劲点点头。

    “你和我待了这么长时间,也该走了。我本是死囚重犯,不能让人探视的。”沉默一会儿,李明河微笑着对李仲云说,“你快走吧。”

    “嗯,我这就走。”李仲云也说不出任何生离死别的话来了,哽咽着说完便离开了。

    洪圣十年秋,荣亲王李明河叛乱谋反处以极刑。圣上念及父子恩情,准以亲王礼厚葬李明河,并准入葬皇陵。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很谢谢各位大人的支持,鄙人不胜感激

    45、挨打

    蒙太没有再来找李仲云,他的出现和消失都像幻像,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他曾在帝都四处寻找过、问过,一无所获。就连那天他随便找到的那家破烂医馆,都凭空消失了。

    蒙太,这只鹰,匆匆飞过天际,再无踪影。

    然后有段时间李仲云做梦,老梦到自己跑到了草原,和蒙太一起骑马放牧,好不快活。醒来之后才知是黄粱一梦,需要发好长时间的呆来缓冲。一开始小顺鸳儿以为他是之前被诬陷时受了惊吓,后来见他日渐消瘦经常魂不守舍,才开始真正担忧起来。

    “王爷,再不吃,饭菜都凉了。”鸳儿在一旁看着,李仲云大半天筷子才动了两下,忍不住说道,“要不奴才给您炒两个清口的小菜去”

    “不用,我不怎么饿。”李仲云放下筷子,仍是郁郁不乐,“你收拾了吧。下次我叫你时你再做菜,以免浪费。”

    “是。”鸳儿嘴上答应,心里却知道照这样下去李仲云饿死了都可能不叫她。

    “爷,您是不是还在想碧落的事情”鸳儿低声探问。

    李仲云微怔,神色更添一层失落。他原是在想蒙太的事情,被鸳儿一问才想到碧落。那日他将碧落从牢里带出来,女孩子衣衫褴褛面色惨白,模样着实招人可怜。他本意是继续留碧落在府中,谁知碧落竟吃了秤砣铁了心,死活不肯留下。

    “你是受人胁迫不敢,还是有什么苦衷”李仲云拉不起跪在地上的碧落,只好蹲下问,“亦或是怕我记恨你”

    “奴婢不敢。”碧落垂着眼睛,声音冷淡。

    “那你为什么不肯留下,总得给我一个理由。”李仲云还道是皇帝曾给过她苦头吃,于是温言相劝,“你既然出来了,大家还是一起生活有何不妥我自不会亏待你,以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至于某些威胁你的人,你大可不必理会。你是我孝亲王府的人,别人的话不用放在心上。”

    “王爷多想了,没人威胁奴婢。奴婢自知罪孽深重,能得圣恩留下一条命是老天垂帘。以后的日子奴婢只想隐于世间不为人知,安稳了此一生便好。在王府当差此荣耀,再不敢当。”碧落字里行间表明去意已决,“求王爷成全。”

    “碧落,你不用这么过意不去。时间一过,这件事总会忘记的,是不是”李仲云伸手想拍拍她的肩背以示安慰,却被对方缩身躲过,他的手不尴不尬停在半空里。

    “求王爷成全。”

    “不成,这事儿不成”李仲云有些着急,“你真是傻了,你家里什么人都没有了,你一个女孩子要干什么隐士生活都是文人墨客胡编乱造,你别幻想了。”

    “奴婢自然不敢和那些文豪墨客相提并论,奴婢只是想嫁个普通人家,过普通的日子罢了。王爷人好心善,难道要用奴婢一辈子”说到此处,碧落倏然抬起头,一双冰冷冷的眼睛正视着李仲云,毫不躲闪。

    “碧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的命是王爷跟皇上求来的,你还质问王爷的不是”小顺自从知道了碧落办过的事情,对她厌恶已极,此时听她说出这番话,立即大声反问。

    李仲云想从女孩的眼睛里看出什么,但他最终失败了。这双眼睛里如同冻了冰的湖面,完全看不透。他摆摆手制止小顺,叹息一声道“我虽然不知道你心里郁结所在,但话既然说到这份儿上,我再留你那就是故意跟你过不去。咱们始终还有情分在的,是不是你日后过得好自是我希望的,若不好,也可以来找我。”

    碧落冷若冰霜的脸上闪过一丝隐忍的裂痕,接着她对李仲云磕了一个头“谢王爷成全。”

    “保重。”李仲云多说无益,只得告别。

    碧落站起来,慢慢走远。她陡然消瘦的身体在已显肥大的衣服中晃晃荡荡,一如飘零的浮草。

    “你不说我还忘记了,最近可有她的消息”李仲云迫不及待寻到些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鸳儿神色黯然地摇摇头“依奴婢愚见,碧落大概早出了帝都。”

    “是么,那可就难找了。”李仲云一手托着腮帮,一边说,“要不咱们暗地里找人带听一下,在暗地里接济她一把她无亲无故的一个女孩子,想嫁个好人家只怕不容易。”

    鸳儿掩唇而笑“爷怎么那么多暗地里的活儿呢大周这么大,咱们要到哪儿找去人各有命,爷不必太担心。碧落年纪不大,却是个挺有心思的人。”

    “那就好,我是怕她吃亏”李仲云心里也想,既然当初这样担心就不该让她离开,如今再说这些未免有猫哭耗子假慈悲之嫌,于是闭口不言。

    “爷怎么担心人也已经走了,您不能不顾着自己千金贵体。依奴才说,您还不如出去喝点酒解解愁。”

    “也是,我有好一阵子没喝酒了。”李仲云虽然不嗜酒如命,可一旦沾了酒便是非往够里喝不可的。眨眼间过去了好几个月,他竟一直没有碰过酒,此时想起来立刻口中生涎恨不得立时喝到嘴里。

    鸳儿见说到他心里,笑道“爷稍等,奴婢已叫小顺给您去聚贤楼买好酒了。府中开支不大,咱们买来几坛好酒绰绰有余。”

    李仲云大喜“好鸳儿,难为你如此细心。”

    “侍奉爷自是该尽心尽力的,这是奴婢的本分。”

    李仲云瞧着她低眉顺眼较之前更加恭谨的态度,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了然。府中既出了碧落这样的事情,她和小顺未免不会担心自己疑心渐重,时刻怀疑他们是否二心。是以更是半点拂逆之意也无,好叫他安心。

    “呸好生晦气倒霉”

    两人正说这话,却听得从府门之内传来一人愤恨地咒骂之声,正是小顺。

    “怎么回事儿”鸳儿闻声走出去,又是一声惊呼,“你怎么落得这副狼狈模样”

    李仲云一听事不对头,起身出去看。只见小顺鼻青脸肿衣衫污浊地走过来,嘴里骂骂咧咧不停,这下又牵动了伤口,疼得嘶嘶倒吸凉气。

    “哪个做的混蛋事,他不晓得你是亲王府的人”鸳儿比小顺大两岁,一直将他看做弟弟,此时小顺显是挨了欺负的,不由怒道。

    “人家可哪还把亲王府放在眼里,直说连太子东宫都当自家一般进出呢”小顺受了一肚子的气,听了鸳儿的话想起自己当时也这样质问那人,此刻便冷言冷语将那人的话学了一遍。

    “竟然放肆至此,他不想活了不成”鸳儿一向说话温声细气的,这时也拔高了嗓子喊出来。喊完后她才发觉李仲云一直没作声,自己这般形象倒像是顶了他的位置,心里一突赶紧看向李仲云,“王爷,这可如何是好”

    李仲云微皱着眉“鸳儿,你去拿酒精和伤药来,咱们进屋说。”

    鸳儿应一声赶紧去了。

    进了屋里,李仲云让鸳儿给小顺上药,其间顺便让他说说自己如何挨了欺负的。

    “奴才出门直往聚贤楼去,今儿个没有市集,街上人并不是很多。奴才这么走着好好的,却叫一人重重撞了肩膀。奴才还纳闷这么宽一条道,怎的偏偏要撞到奴才身上。奴才心里警觉,顺手一摸果然钱袋被那人摸了去奴才急忙去找那人,就见那个又小又矮的身影左窜右窜地正往前跑呢。奴才拔步便追,倒也巧了,那个人一头扎进了聚贤楼里。奴才想着这回总跑不了他的,走进去一眼就逮到那个人,不想竟还是个细细弱弱的小姑娘。她一个人翘着条腿,正笑嘻嘻地瞅着奴才,好像是算准了奴才能找着她一般毫不惊慌。奴才虽然奇怪,但心里想着只要她把钱袋老实归还,咱们绝不问难一个姑娘家。谁知正要上去问她要,却听她冲着小二吆喝一声要店里最贵的酒菜。而她手里晃荡着的,正是奴才的钱袋”

    “这是哪家的野丫头,好生猖獗”鸳儿忍不住插话。

    “说的可不是奴才气呼呼走上前刚要质问她,岂料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两个奇装异服的大汉一把押住奴才的肩膀,嘴里叽里呱啦不知说了些什么。奴才无能,挣脱不开,就歪着头冲那姑娘问赶紧把偷的钱还来,那女孩依旧笑嘻嘻地瞅着奴才,反问过来我哪里偷钱了。奴才听她汉话说得与咱们一无二致,便猜她可能是哪家淘气的小姐带着家奴出来玩。她淘气无可厚非,只是偷拿人钱财反不承认,奴才就有气了,就说你拿的钱袋就是我的,赶紧还回来咱们相安无事。那小姑娘听了咯咯直笑,好像我讲了什么笑话似的。笑了半天她又问你凭什么说这钱袋是你的这上面有你的名字还是你问一问它它就叫你主人。她这话分明是强词夺理,奴才生气得很,可是舌蠢嘴笨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威胁她若再不交出钱袋有她好看的。哪知这小姑娘立刻对押着奴才的两个大汉叽里咕噜说了句话,奴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两人用拳脚招呼上了。奴才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断了,那两个人打了半天才停手,奴才这么看过去,那姑娘正津津有味吃着饭菜,俨然是将奴才当猴儿耍弄一番了奴才爬起来对她说咱们是亲王府的,她倒是愣一下,不过马上又嬉皮笑脸了,说自己就住在皇宫里,太子东宫都跟自己家似的来去无阻。她还说若是不服,大可叫奴才主子也就是王爷您亲自去找她,她恭候大驾光临。”小顺几乎不喘气地描述完,神情更加愤慨,“王爷,她这是连着咱们孝亲王府都看不上了”

    “听起来分明是强盗一般的行为,不知天高地厚”鸳儿怒斥间忘了手下轻重,将药水狠狠擦到小顺脸上,惹着小顺一声痛呼。

    李仲云皱眉沉吟“难道是哪个公主可是大周皇室自视甚高,怎会做出偷盗之事”

    “爷,奴才后来看着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是中原人。”小顺忽然说。

    “怎么”

    “她汉话虽然说得好,但衣着装扮全然不同大周人,手腕子上一排银钏缠着。奴才看着她头发里一拱一拱很是诡异,似乎还养着什么活物。”

    “什么活物如此恶心,还养在头发里”鸳儿一脸恶寒,使劲搓了搓胳膊。

    “听你这么说倒像是少数民族的。”李仲云摸摸下巴,“耳闻不如一见,反正她说了恭候大驾光临,咱们这就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爷,咱们得先顾几个打手”小顺连说,“那丫头手边两个大汉,生得凶神恶煞身形如山,咱们这样去了怕是要吃亏。”

    “我们又不是冲着打架去的,再说我一个男人总不好对姑娘家动武动粗的,”李仲云当下站起来,“我不信天子脚下她敢做得太出格。”

    小番外

    我第一次看见他,就觉得心里有一颗种子倏然长了芽,开了花

    他可真好看,发如墨缎眼如翡翠。站在那儿就像把太阳的光都集到了自己身上,顾盼生辉,神采飞扬。

    我站在挺远的地方偷偷瞧他,我可是生平头一次这么不害臊地偷看一个男人,全然忘了自己本来要做的事情。

    我没读过什么书,此时却忽然想起自己跟随的那个少年主人曾吟过的一句诗词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我才见到他,便开始相思,可见我是无论如何也已经让他住进了自己心里

    “姑娘的东西掉了。”

    我只顾自己想心事,竟然没注意他已经走到我跟前来我臂弯里的篮子也掉到了地上,买来的菜掉了一地。我那时一定丢脸极了,因为我听到他好听的声音,就忘了自己该怎样说话。

    而他却并不生气,亲自弯腰帮我把东西捡了起来“姑娘,你的东西。”

    “多谢公子。”我心跳得好厉害,脸上一片灼热。看着他伸到自己跟前来的手,那只手修长有力,筋骨分明。我紧张得半晌才想起来要道谢。

    我伸出双手握住菜篮两边接过来,再也不敢多看。

    他身边跟着一个小厮,那个小厮提醒他要走了。谁都不知道我心里恨极了那小厮,如果他不提醒,说不定这个人就会多待一会儿

    他点点头,转身走了。我等了一会儿才敢抬头去看,只见到他宝蓝色衣衫的背影。他一定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也一定看不上我这个卑微底下的奴婢。他一转身,就能把我这个普通的丫头忘在脑后,可是我却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了。

    不过,我并没多求什么。我只想着,自己能记得他就好了。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老天垂怜我,自己还能再见到他。

    他这次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衣服,身上披着大氅,手里捧着暖炉,靠在马车厢中的软垫,真是流华四溢,高贵优雅。

    “擅自请姑娘来,多有得罪,还请姑娘恕罪。”他的声音离我很近,说话时带动身上一股淡香,大抵是麝香一类,很好闻。

    我和他同坐一辆马车,自然不敢抬头,声如蚊呐“不知公子有何事”

    “上次见到姑娘,在下觉得有些眼熟。恕在下冒昧,敢问姑娘芳名”

    若是寻常男人这般突兀地问我名字,我定然是不肯相告的,但此时问我的是这个人,我心里其实巴不得想要告诉他我的名字。

    “我叫碧落。”

    “好名字,姑娘人如其名。不知姑娘贵姓”他又问。

    “奴婢在孝亲王府,无姓。”我回答道,心里却是有隐情的,我怕他见多识广,我若说出自己姓氏,万一他知道我家的事情,还不将我看得更低

    “姑娘不肯相告,那就且让在下猜一猜姑娘可是姓钟”他身子前倾,声音降低,但听在我耳中却无异于一道惊雷。

    我顾不得再多想其他,惊慌地抬起头,正对上他一双似笑非笑的墨绿色眼眸。

    “姑娘不必惊慌,在下曾听闻过令尊的事情,令尊为官清正廉洁,在荆州受百姓爱戴。当年的事情在下只觉得这其中必有隐情。也许令尊并非蓄意谋反,只是受人陷害以致惨遭诛族。”他温和地对我说,话语如同暖

    45、挨打

    炉中的碳带给我从未体会过的温暖。

    这也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为我爹不平。我不禁想到若我还是钟府的千金小姐,是否就能够光明正大的喜欢他,而我们是否有机会相遇相识相知。

    “都那么多年了,我早已不作他想了。”我听到自己黯然答道。

    “那姑娘不觉得令尊受这么多年冤屈,岂不是到了阴间也不得安生在下并无得罪之意,只想问问姑娘,倘若能为令尊平反,姑娘可否愿意”他的声音越发低下去,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咬上了牙齿说出来的。

    我讶异道“这怎么可能皇帝圣旨已下,岂能撤回而且时隔多年,谁还会去查我爹是否冤屈。”想到自己多年来胆战心惊的日子,我不由难过起来。

    “在下只问姑娘愿不愿意,若要查,定会有人愿意查的。”他紧紧盯着我,眼中腾起来异样的光亮。

    我却忘了紧张羞怯,只愣愣听着他的话“公子是何意思”

    “实不相瞒,在下姓李,名字上明下河,大周荣亲王李明河是也。”他说这话时稍稍扬起了下巴,神情间自是添了几分倨傲。但并不惹人厌,只觉得他本该如此,华贵高雅。

    “荣亲王”我忍不住惊呼一声,然后从他的一双眼里见到自己惊骇的模样。

    “之所以请姑娘来,便是想叫姑娘帮个忙。如果姑娘答应,在下允诺事成之后必定为钟家平反。”他坚定地说道,“如若违约,定叫我李明河死无葬身之地”

    我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你做什么要发这样狠得毒誓你是王爷,如何能对我一个奴婢起誓”我一心想叫他收回誓言,话说出口才惊觉自己语气竟是如此急切。

    他神色一松,嘴角挑起笑容“那姑娘是答应了”

    我心里又开始跳得很快了,吞吞吐吐地说“你、你先说说要我帮什么忙”

    我纵然想尽了他可能叫我帮的忙,却也没想到他要我帮他陷害自己的主人,助他逆谋篡位他把做好的龙袍拿出来时,我尚不明白怎么回事,可听了他有条不紊的话,我简直如遇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直冻得心都凉了。

    “钟姑娘帮忙的话,李明河不但为令尊平反,还能答应钟姑娘其他要求”他直直盯着我的眼睛,似乎要看进我心里去,“姑娘就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么”

    那双眼睛带有魔力,我险些脱口而出想要陪在他身边,永世不离

    可是叫我背叛自己的主人,那个善良好心的少年,我岂不成了世间最无情无义的人到时候要受世人唾弃,死后也要下地狱

    “姑娘不忍心,自是姑娘心如菩萨。但请姑娘想一想,你的主子可曾为你想过他有说过要为令尊平反的话吗”他压低的声音钻进我脑袋里,盘桓不去。

    的确,从没有人像他一样想过我的境遇,也没有想过我是否该受这么多苦我挣扎良久,但见他好整以暇看着我,笑容依旧温和。最终,我定下心来,也不管身份之差,胆大地抓住了他的手。

    “王爷是成大事之人,奴婢为王爷办成这件事不求荣华富贵,只求王爷能、能记得奴婢曾为您效过力奴婢做这样天人共诛的事情,死后怕是要下十八层地狱,有时不得超生”

    “钟姑娘放心,你若下地狱,李明河自当相陪。”他轻轻捂住我的嘴,温柔的话语带着温和的气息拂过来,却是一句千斤重的誓言。

    我心里随之迸发出的欢喜有如上元节的烟花,绚烂到迷失了神智,只想着有他这句话,我就是死了又有什么打紧

    哪想竟一语成谶。

    当我看见伤痕累累的他被拖去行刑的那一刻,我的心也跟着死了。他这样一个好看的人,却被予以极刑,想必是极大地耻辱。但正如他所言,他下地狱,我必相随

    46、争辩

    当下李仲云带着小顺来到聚贤楼,找那个蛮横不讲理的小姑娘。时值饭点已过,聚贤楼大堂中人一走了大半显得挺空荡。店小二累了半天,瞧见李仲云两人走进来只在柜台招呼了一声。

    “公子请入座”

    “我们是找人。”小顺顶着五颜六色的脸孔,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店小二也看见他被人狠揍的那一幕,见他来显是寻仇的,便不再言语,心下暗暗祈祷待会儿打起来可不要损坏堂中桌椅。

    “爷,就是那个丫头。”小顺环顾一圈,身体一僵,低声对李仲云说。

    李仲云顺着小顺的指点看去,见到大堂里面左侧的一桌上,一个淡绿色短衫的少女正对着满桌菜肴大快朵颐。桌角边摞着一大叠空碗盘,摇摇欲坠,竟是那个女孩已经吃完的饭菜。李仲云瞧她身量娇小纤细,真是看不出她有如此饭量。

    “啧,那花的都是咱们的银子,简直是个饭桶”小顺恨恨低骂。

    李仲云已经朝她走过去,在她桌子面前站定“姑娘。”

    少女兀自埋头大吃,闻声鼻中哼了一声,极不耐烦的样子。她扒完碗中最后一点饭,然后一抹嘴巴抬起头。

    一张小巧白皙的瓜子脸,五官精致秀丽,眼眸转动时由内而外的透着股灵动之气。她头上分扎了许多发辫,漆黑好看,其间又交缠着一些小铃铛,。身上的淡绿色衣裳短襟短袍,露出同样白嫩的手臂和小腿,正如小顺所言,少女左臂上缠着一排银钏。

    这样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美丽少女,直把李仲云看得心里一荡,感觉像是偶遇山间精魅般奇异。

    李仲云愣神间,这少女的神色却是大变。她瞪大一双秋水杏眸,泉水般叮咚清脆的嗓子扬了起来“是你,坏流氓”

    “大胆敢对我们爷出言不逊”小顺听了立即怒道。

    “哈,是你这蠢蛋瞧你被打成了酱猪头,这下又来讨打么”少女一见他,挑起眉梢讥诮地看他,嘲弄道。

    “我们王爷来捉你去见官,你休要得意”小顺本想骂回去,但顾及到自己主子在跟前,只能恫吓道。

    而这当,李仲云却在惊异中,他可是头一次见到这个少女,自然不明白她为何上来便叫自己坏流氓。

    小顺见李仲云一时没说话,也不敢一个劲擅自开口,便眼巴巴看向他。

    李仲云接到小顺的求救目光,再看少女正如乍毛的小猫似的瞪着他们两人,于是说道“姑娘可认得在下,为何出口伤人”

    “你少文绉绉绕圈子,我可不懂你们汉人这些礼仪。我只问你,当年在草原上,你杀了我的银翼,夺了我的乾坤袋,还要过来摸我的肩膀,你是不是流氓”少女一手叉腰,理直气壮质问他。

    李仲云愣住,脑袋里开始回想自己在草原上的种种,忽然就想起来自己在大王子长白的婚宴上捉到的那个小女贼,心里惊诧不已,没想到两人竟然在几年后仍能见面。若非少女提起,他是绝计想不起来的。

    那个既狠辣又娇柔的女孩子面庞和此时面前婷婷少女的脸重叠,虽隔着时间,但却丝丝重合。那时他就觉得这女孩子很灵气,现在亦是如此。

    李仲云想到此,不禁浮起笑容“想不到是你。说起当日之事,我虽然有点不怜香惜玉,可你偷人东西在先,用毒蛇咬我在后,我本想劝你放下东西离开,而你非但不听还要伤我性命。我只不过踩死那条毒蛇,碰你肩膀也是为了摘下你装东西的袋子你说说我哪样事情做得不对”

    “样样不对你可知在南疆找一条银翼那样的小蛇费了我整整五年功夫,训练它只听我一人命令又花了八年时间。我本来只是想拿它吓吓你,你却出脚残害了银翼,费了我十三年的功夫。难道是你对”少女丝毫不停顿地反问。

    “哦,那姑娘今年芳龄啊”李仲云看她虽是初具模样,但眉眼青涩,估计还没成年。

    “十六,”少女脱口而出,复有警觉起来,“你问这做什么”

    “看来姑娘三岁不到就会满南疆的跑着捉蛇了,在下佩服。”李仲云反话正说。

    “哼,你管得着么”少女反应过来自己吹嘘过头,摆出傲气的架势一喝,接着道,“其二,我早就耳闻你们大周和草原乌兹在打仗。刚才听这酱猪头说你是王爷,既然身为大周皇室,就该恨透了乌兹才对。我偷他们一些物什你该高兴才对,不帮着我偷些也就算了,怎么反倒要帮着他们捉我莫非你是要对外通敌对内叛国”

    李仲云暗叹这小丫头牙尖嘴利,面上不动声色道“大周就算和乌兹敌对,也是光明正大打仗胜出,从来不做卑劣的偷盗之事。你偷东西我若还帮你,岂不是丢了大周皇室的脸”

    “你虽然口中这样说,可看你言下之意处处袒护乌兹,提其也无愤慨之色,显是和乌兹关系匪浅。否则你当时怎么能在乌兹人的地盘上来去自如,还被当成上宾”女孩眼珠一转,再度质问。

    “姑娘不也在乌兹地界来去自如至于在下为何能被视为上宾,其中原因比较复杂,一时说不清楚,而且咱们并非在讨论我的问题。”李仲云发觉这小丫头很有本事能让自己跟着她的话头走,于是急刹车停住,回归正题,“听我府上的人说,姑娘偷了他的钱袋不但拒不奉还,还叫人打了我的人。姑娘这样做可欠道理。即便姑娘是皇亲国戚,犯了罪亦要处罚,而且我大周历来重罚偷盗罪。在下好心奉劝一句,姑娘还了钱袋,咱们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各走阳关道。”

    两人争辩时,早有店中的人围过来凑热闹。众人听着李仲云句句占理,语气客气温和,自然纷纷点头同意他说的。

    “什么钱袋你只听这家伙片面之词,有何证据说我偷了你的钱袋”少女扬着尖尖的下巴,绝不妥协的样子。

    “我的人绝不会平白污蔑姑娘,姑娘大吃大喝的银钱是哪里来的”李仲云边问边向她身上瞅着,想看看是否有自己的钱袋。

    小顺眼尖,一把抄起地上一个瘪瘪的钱袋,拿在手里就能感觉出来里面分文不剩了。他捏着钱袋冲到少女面前“这就是证据,你把我们的钱都花光了,拒不承认又打人,一个女孩家好个厚颜无耻”

    “小顺。”这话说得有些过了,李仲云怕这少女面上挂不住,连忙低声喝止。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少女的脸皮厚度,对方压根连一个睥睨的眼神都懒得给小顺,冷哼一声道“我还说这钱袋本来就是我的呢,你这钱袋上有你的名字不成”

    小顺被她用同样的话噎了两次,胸闷到要吐血三升,偏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非也非也,姑娘,你可知这钱袋是用哪种绸料所制”李仲云似乎早有准备,听了后施施然问道。

    少女微怔,随即道“这钱袋稀疏平常,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还要专门找布料做你少故弄玄虚诳我。”

    “我没有骗姑娘,帝都人人皆知名门望族都是注重身份的,身上东西哪一样不得精细到完美这钱袋即是我们的,我自然知道它是什么布料做的。”

    “那你倒是说说它用什么做的”

    李仲云接过小顺手上的钱袋,微微一笑道“这个钱袋是做女子衣裳时裁下来的古香碎锻做成,因为它是个故人赠与我的,是以钱袋内侧还绣着她的名字。在这儿还请各位做个凭证,看看李某说的对不对。这内侧的名字,乃是红衣二字。”说完便要将钱袋翻过来。

    就在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一辨真伪之际,李仲云只见眼前一事物晃过,竟如闪电般将他手里的钱袋抢了去。他下意识要去捉那东西,手指刚感受到一抹动物皮毛的光华,脸颊上倏地一疼,让他立刻缩回了手。再一摸脸上,只摸下来一线血迹。

    “王爷”小顺惊叫,只见李仲云眼皮下的脸上赫然便是三道血口,像是动物尖利的爪子刮出来的一般。他惊怒交加地瞪着少女,“你好大的狗胆,竟敢伤我家王爷你是活腻歪了么”

    一圈看热闹的人齐齐发出“啊”的一声惊呼,也不知是向着哪一边的。

    少女闻言却有恃无恐,嘴一抿呼出个低低的呼哨,一只通体雪白的小貂便飞入她的胳膊上,嘴里叼着的就是钱袋。

    “我今年刚刚及笄,怎么就能活腻歪呢你说话好不讲理,我也只能用拳头招呼你啦”她话音方落,动手打小顺的两个大汉就挤了进来,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俩。似乎只等少女一声令下,便要拆了他们二人的筋骨。

    小顺被狠揍一顿后又见两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嘴里也没了气势“你你敢”

    “你说我敢不敢”少女斜着眼睛挑衅道。

    李仲云只觉得脸上伤口刺痛难耐,心里不由担心这貂是有毒的,他看少女叫了人来要动手,脸色一沉已不复刚才的和颜悦色“姑娘这亏心事做得还真是蛮横无理,莫不是真当在下好欺辱不成”他的声音不大,但神色怒气昭然,话音未落人先动,他离得少女极尽,一个闪电般的伸手就拽住了对方的手腕,手劲一带便把她反手压住。

    这一个动作很快,不等两个大汉反应他已经把人控制住了。然而紧接着他手背上一个锐痛,却是那只貂护主心切,蹿到他手背上满口尖牙咬了上去。

    李仲云心下正怒,也顾不得貂有毒与否,另一手狠狠揪起貂儿攥在手中。那貂儿自是不肯安分,呲呲尖叫几声又开始咬李仲云的虎口。

    “放了我的雪貂”少女也极是心疼这只貂儿,唯恐李仲云像踩死自己的小蛇那般一个手劲勒死貂儿,当即变了脸色叫起来。

    “非是在下有意刁难,姑娘自摸良心问问,在下好言相劝只要姑娘奉还盗银咱们便各自无事了。可是姑娘却出手伤人,可叫在下如何讲理下去”李仲云愈发攥紧手里的貂儿,那少女想是非常心爱这只貂而不敢反抗。否则以他现在的状态,仅凭一只手根本没办法完全制住她。

    “呸你只会欺负我你个伪君子、真小人、臭流氓、王八蛋、直娘贼”女孩不敢轻易反抗,小嘴一撇,大声叫骂起来。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学来的,一张口犹如长江水泄停不住地骂着,偏还没有一个重复的词儿,不管是隐晦的还是市井中最低俗的骂人词汇,她都信口拈来。

    两个面目凶狠的大汉没有得到主人的命令,也只是呆呆地戳在那里不敢动。少女分明是先不认账后不妥协的态度众人尽收眼底,只因她长相秀丽不惹人厌,她这番作为下来大伙儿也就当看个热闹。更有人扬声要李仲云发扬君子风范,放了这少女便是。

    李仲云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少女骂得口干舌燥停住了嘴,他才淡淡问道“可骂够了”

    “还没有你等我歇歇,我继续骂你”少女立刻反驳,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倔强。

    “好说,你歇着吧。”李仲云转头吩咐小顺,“别看了,小顺,去报官。”

    小顺应一声是,拔腿便往外跑。

    “你报官就了不起么,你怎么不报到皇帝叔叔那儿去你不是王爷么,你好威风,我自会让皇帝叔叔打你的板子”少女脖子一梗,声音又太高了八度。不过她的声音很好听,少女的灵动全在里面,即使尖声叫喊也像百灵啼叫,只不过这只百灵是被人扼住了羽翼罢了。

    李仲云大感奇异“你是公主”

    “谁稀罕当公主我不是,我不是”女孩大声叫道。

    李仲云不禁皱紧了眉头,他听这少女嘴里颠三倒四捞不着一句实话,心里烦得很。脸上手上被貂咬到的伤口都越来越疼,更是烦上加乱

    正在两人僵持之时,忽听得门外几声马嘶,众人看过去时,只见十几个白金铠甲的皇宫侍卫持着兵器凛然而入。

    “属下叩见王爷、竜鹿公主。”一行侍卫径直来到李仲云和少女面前,单膝跪地后齐声道。

    帝都大半都是王族贵戚,是以见到这种场面,聚贤楼中的人也只是自动让开地方,并不惊奇。

    李仲云不好再挟持着人,只得放手,但那貂却还是攥在手中。少女气愤地哼了一声,紧紧盯着自己的貂儿。

    “不知各位侍卫大哥有什么事。”李仲云虽然还在生气,但对不相干的人仍是以礼相待的。

    “属下奉皇上之命带王爷公主进宫。”带头的侍卫回答道。

    李仲云一怔,他到不知道皇帝何时知道了自己和这少女在一块,眼光一转时看到身边的少女,发现她正得意洋洋地睨着自己,好似已经预见到李仲云会倒霉。

    李仲云不愿跟她多做纠缠,当下在侍卫的陪同下进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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