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亲王府比正阳宫大得多,可加上李仲云就只有四个人。大面上看去还算干净,但细观察就能发现很多地方还是积尘不少。
“你要是把逛窑子喝酒的钱省出来,请多少下人都不是难事。”皇帝在外厅中转一圈,摸了一手的灰尘。
“皇上有所不知,所谓贵族就是需要古宅森森、细尘漫漫。”李仲云哧溜哧溜喝着醒酒汤,酸甜的味道充盈满口。
李曜把手指伸到他眼皮底下“这叫细尘”
“你去院子里的地上摸一摸,土更多。”李仲云挑着眉看他一眼,笑容一闪而过,“我这儿什么都不缺,独缺一位女主人。”
“是么。”李曜看着他,眸色深深如同诡秘的森林。
李仲云心里有点犯怵,赶紧移开目光。
“明渊,你总是不会学乖。”自言自语一样的,皇帝说道。
李仲云听着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皇上,奴婢把屋子给您收拾好了。”碧落走进来,低声禀报。
“正好,时间不早了,皇上早些休息吧。”李仲云马上接言,迫不及待的要让男人离开。
半夜里李曜根本睡不着,他起身来到李仲云住的房间外,四下里一片寂静。然而他一推门,就听“喀吧”清脆的一声响。
“谁”李仲云惊醒坐起。
房间里灯光亮了。
皇帝纠结地盯着掉落在地上的折断的细木棍。
“皇上,大半夜不睡觉可以数羊,不必非要扰人清梦吧”李仲云拉开门,问话中带着被吵醒的怒气,面如寒霜。
“你在门缝上别个木棍做什么”李曜不答反问。
“防贼。”李仲云硬邦邦堵在门口,戒备冷淡,“皇上可以回去了吗”
李曜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李仲云开敞的领口中,有一缕头发钻了进去,好像故意指引着他人要往更深处探寻。这在李仲云看来男人绝对是心怀鬼胎,他后悔自己没穿严实了就来开门。
“朕想跟你说说话。”李曜倒是出乎意料的平和。
皇帝也只穿了件单衣,门外夜风袭人,李仲云僵持一会儿,不情不愿地让开道。
李仲云的房间布置很简单,除了一个一人高的古董架无任何装饰。而架子上又没几件东西,显得格外空落。
“有空多添置些像样的玩意,否则人一进门以为是荒宅。堂堂一朝王爷的府邸,怎么如此清苦”李曜走到古董架边,忽然闻到一股特殊的味道。他眉头一皱,拿起飘散出味道的匣子打开,“烟丝”
李仲云吞下一个哈欠“嗯。”
“你要烟丝做什么”
“抽。”
李曜眉头皱得更紧,他看了看别处,像是在寻找什么。
李仲云托着腮帮子“别找了,我不用烟袋。”
“你才多大,整日耽溺女色烟酒不离手,成什么样子”李曜不满的低斥。
李仲云已经要黏到一起的眼皮此时终于撑开了些,但里面流露出来的讥嘲却让男人心里发冷。
“你早干什么去了,父皇”少年总算叫了这个尊敬的称谓,他的脸一半被烛光照得苍白得不像话,好像极寒之地中日光下反光的坚冰。他慢悠悠地说,“你没看出来,我根本什么都不在乎了吗”
李曜站在那儿无话可说。
比起失忆前无所不用其极地拿任何看不惯的人出气,以及失忆后一开始的谨小慎微,到那次昏迷醒来后的李明渊已经几经巨变。他不再管别人的看法做法,一意孤行为所欲为。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破罐子破摔,他已经知道自己逃不掉,所以放弃了挣扎。
落入蛛网的蜻蜓,在挣扎中用尽力气后,任命地看着猎食者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
李曜心里涌上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眼前斜斜歪在椅子中的少年,正用一种几乎能穿透他灵魂的锐利目光看着他,竟会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不得不说,李曜开始有些怕了。这个铁血强悍的男人,在经历少年那几天的昏迷之后,再也没做出出圈的举动。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李明渊躺在床上,明明还有呼吸,但身体却是冷冰冰的样子。除了微不可察的呼吸,他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几天真正称得上是煎熬,他生怕宫侍会在下一刻就传来李明渊死了的消息。那种恐惧如同海潮,铺天盖地将他淹没。他是那样一个强势的帝王,此时却因为一个随时会消失的生命而恐惧。
就连李明渊逃出宫外,慕容恪带来他坠崖后剩下的破衣服时,他都没有丝毫慌乱。因为他一直笃定的相信着,李明渊没事。
但这次不同,李明渊近在眼前,其凶险状况是他亲眼所见。他想到之前少年发自内心的愿景,以及自己不管不顾的疯狂。极乐之后是极痛,李曜只能用暴怒来掩饰自己内心惊涛骇浪一样的害怕。
长久的沉默让蜷在椅子上的人渐入深眠,李曜得以放心地凝视他。
你爱他吗
李曜心底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冷静的、轻蔑的。
不,那怎么能叫爱呢
李曜不由摇了摇头,他自己比谁都清楚,他只是在报复。报复这个孩子带来的东西。那一晚错误的春宵鸳梦,和多年来被抹黑的血统虽然,他并不是一个信仰血统纯正的信徒。这孩子和他的母亲,那个至今早已忆不起她容颜的女子,像一个刮不掉的诅咒,恶毒地粘在了他的生命里。
同样被美酒醉倒的两个夜晚,空气里都浮动着阴谋的味道。他却像个没头脑的傻瓜,一头钻进他们精心编织的网里。他还清晰的记得,当时孩子惊惧欲绝的哭喊声,小脸上布满泪痕,脆弱可怜。他也记得自己是怎样嘲笑过孩子伪装得太过恶劣,一番轻松的恐吓之后,还不是乖乖爬上了自己的龙床
他要宠爱,他可以给。他要锦衣玉食,他也可以给。所以,他放任小孩骄纵跋扈,动辄对宫侍打骂用刑。他甚至乐于看到小孩狞笑着去杀死跟随自己多年的宫婢和冷宫里那个完全失宠的妃子只是,他不能要权利。大周的权利,不是给他的,他不配。
如果硬要说的话,李曜应该是把李明渊当成一只猫,平日里宠得他无法无天。一旦触怒自己,给他的只有鞭锁。
他一直以为,李明渊到死也就这点伎俩了,他逃不出自己的手心。
然而,自从这孩子从外头回来失去记忆后,一切都变了。他变得超出自己的预想,温顺谨慎又疏离,简直像换了个人。原本李曜能很轻松地掌控他的一切,但后来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贴近这个孩子了。他离自己越来越远,这也是为什么听到那句话时,皇帝骤然发怒的大半原因。
无奈的是,他的做法还是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你怎么还没走”李仲云打瞌睡下巴磕到膝盖上,稍稍清醒了一下,看见男人站在那儿发呆。
“嗯,你睡吧。”李曜思绪被打断,回过神来冲他笑了一下,“朕也去睡了。”说完起步离开了。
李仲云被男人诡异的一笑惊得打了个激灵,在对方刚离开时就跑到门口将门锁严实。
李曜回过头看着屋内马上熄灭的灯光,嘴角泛起苦笑。
作者有话要说鄙人在此按爪保证,本文绝对he
33、扶乩者
皇宫里来了刺客,射杀侍卫十几,所幸皇帝无事。
皇帝下令彻查,皇宫上下一片人心惶惶。
就在此时,荣亲王李明河朝堂上的一席话将近来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孝亲王李明渊再度推入是非之中。
孝亲王以嫌犯的身份被“请”进了大理寺。
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穿道袍都撞鬼。
李仲云拨弄着长了霉的草枝,手腕上的铁镣冰冷沉重。
他所在的牢狱还是个单人间,在最深处,终年不见阳光的地界,潮湿阴暗。耳中被行刑声、惨呼声及怒斥声塞满,想安稳地睡一会儿都不行。
自从进了大理寺收押候审之后,李仲云恨透自己一张贱嘴之前动不动拿大理寺说事,结果真把自己整进来了。
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那个刺客好死不死偏偏在皇帝从自己王府离开之后行刺呢这才给了别人可乘之机,把自己牵扯进来。
“吃饭了”
狱卒吆喝一声,把饭菜放到牢门口。
李仲云扫一眼明显有点变质的饭菜,半点胃口也没有。
一只觊觎已久的脏老鼠拖着长尾巴迅速朝饭碗跑过去。
李仲云正在恼火,眼见着老鼠即将得逞,飞身起来一脚将老鼠踢了出去
老鼠惨叫一声,飞快地窜逃而去。
“嘿嘿,自己不吃却也不让老鼠吃,这位小公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正要坐回去,忽然听到个苍老的声音。李仲云往旁边看过去,只见自己的隔间,一个瘦如骷髅的老者正扒着牢门冲他笑。
老头蓬头垢面,连胡子都脏得打了卷儿。他的脑袋瘦长像个枣核,是以能把头伸出牢狱之外。此刻对着李仲云笑言,一排黄板牙毫不含糊地露出来。
李仲云对他点点头,不愿说话。
“小公子在牢房里干坐着也是无事,倒不如和我这个老头子说两句话,解解闷。”老头毫不气馁地又劝,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李仲云牢房外的饭碗,眼神和刚才那只老鼠有的一拼。
李仲云瞄了眼老头空空如也的饭碗,有些无语。他把饭碗给老头递过去“吃吧,我不用。”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老头枯木般的手指接过碗,也不拿筷子,直接用手往嘴里扒拉,俨然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
那饭菜的味道着实不好闻,偏老头在那大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把李仲云看得好一阵反胃。为防吐出来,李仲云赶紧偏过头转移注意力。
“一看小公子就是出身富贵人家,受不惯牢中待遇。”老头风卷残云,片刻吃抹干净,咂着嘴对李仲云说。
“就算是犯人,也不应该虐待。”李仲云低声喃喃。吃剩饭馊菜的经历早被遗忘到心底的角落,即便此时再挖出来,也无法拥有当时的感受。
“好酒好菜在后头呢,等着吧。”老头嘿然一笑,凭地增添了些阴森之气,“等着拉出去砍头的前天晚上,保准让你吃香喝辣”
“什么”李仲云陡然一惊,冲到边上贴着人臂粗的牢杆,“我会死我为什么会死”
“小公子有所不知,这是大理寺多年来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今日看在咱们有缘,在下便告知一二。”老头捋了下胡子,摇晃着脑袋,“咱们这一片的犯人称作见光死,顾名思义,只要进来了,再见到日头光就是死路一条。就算不是日光,管他月光星光,保准让你咽气便是了。”
“凭什么我又没犯法”李仲云惊怒交加,握着牢杆的手指痉挛一样使劲抠着,“我只是以嫌犯的身份进来的,他们、他们连证据都没有”
老头摆摆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小公子怕是招惹了什么大人物吧”
李仲云一口气卡在胸口,硌得他胸腔疼。顺了好半天的气方缓解些,他转而问那老头“不知老先生所犯何事”
“嘿,说来倒霉。在下不过一个江湖术士,靠给人扶乩算卦为生。由于在下师出名门,所以还算小有名气。谁知时运不济,当年给一位朝廷官员算了一卦时,原本他的卦象并不好,但在下怕得罪人就随口说了几句吉祥话。谁知那个人转头就去谋反皇帝龙颜大怒,株连他九族不算,还把在下给捉了进来。”谈及往事,老头慨然长叹,“罪名就是蛊惑人心蓄意谋反。这一关就是十二年,吃了不少刑罚,到而今连外头是什么样子都不记得啦”
“那您也会被斩么”李仲云从头凉到脚,说出话牙齿都打颤。
老头看了他一眼,咧嘴苦笑“自然要斩的,只是时间早晚问题罢了。”
“您就没想过要辩解吗”
“一开始我的舌头都被烫烂了,仍呜噜着要申辩。”老头目光平静如水,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在他此时说来竟淡如白水,“熬到今日我早已死了心,就盼着早死早超生。”
李仲云愣愣听着,猛然倒抽一口冷气抽回手。低头看去,一根手指的指甲里扎进了木刺,血顺着指甲缝流出来。想是他不知不觉中太过用力抠牢杆所致。
“不过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没准能破了这个例。”老头看着少年修长的手,血珠流在上面,衬得他皮肤发光的白。
“借老先生吉言。”李仲云拔出木刺,心不在焉。
“在下可不是诳你啊,就算没有甲骨”老头一脸认真道,忽然眼睛一亮,“不然在下为小公子扶乩吧。”
李仲云抬起头看他,似乎在做决定。老头坦然回视。
“可以。”李仲云点下头,“我要做什么”
老头缩回头转身在牢中寻摸了一会儿,再坐回来时手中多了根带着横棍的长木条。只见他抓来一把土细细匀匀地撒成一个圆,然后双手虚虚托住木条横棍,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李仲云听不清他口中说的是什么,看他神神叨叨的模样就想问一问。可没等开口,老头突然说话了。
“你想问什么”
李仲云吓了一跳,再看对方一脸凝肃眼睛紧闭。他仔细想了一下,缓缓吐出“命运。”
老头又说了几句什么,双手未动分毫时,中间的木条蓦地活动起来。尖细的一头在土盘上随着“沙沙”声迅捷的移动着。
笔停,老者催促“赶快看。”
李仲云探头细看,刚看清上面的字,老者反手一抹,将土盘上的字尽数抹干净。
“可看见了”这厢老者睁开眼睛,把木条放下,对着脸色极为难看的李仲云问道。
李仲云微微点了下头,然后对老者抱拳行了个礼“聊了这半天,还未请教老先生尊姓大名。”
“免贵姓祝,祝闻之。”
“在下李仲云,今日多谢祝老先生,让仲云心中豁然开朗。”李仲云恭敬地说。
祝闻之看他脸色怎么都不像豁然开朗的,倒像心灰意冷,也不好擅自探问,只得自谦“不敢当不敢当。”
“我说的都是实话。本来我就不想在这地方待着了,如今是老天给我机会让我回去,怎么死都一样。”李仲云扯扯嘴角,颓然道。
“李公子这话是何意思”祝闻之听出他话中不寻常,忍不住问道。
“祝先生既然通晓占卜,那么也算沾了些灵气的人,可否能看出在下实乃一个寄居于空壳中的孤魂野鬼”李仲云边说边往他那边挪,清澈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对方。
祝闻之一怔,努力凑近观察,眼中的疑惑越聚越多,半晌后缓慢地摇摇头“恕我老头眼拙,只从李公子脸上看出了富贵之相,并不曾看出别的。”
李仲云脸色变了变,叹气“那算了,这可能是命中注定。”
“公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祝闻之压低声音,诚恳地说,“若是嫌无处诉说,公子可以跟在下说说。反正我是个要死的人了,也不会把话泄露出去。”
“不是我不跟您说,实在是不知从何说起。”李仲云万般无奈,似乎对于接下来的话该如何组织语言十分费力,“我本来不是这个样子,但因为出车祸,我醒来后就成了这个样子。当时这个身体里的灵魂也刚好坠崖而死,所以我的灵魂就阴差阳错占了他的身体。”
祝闻之仔细听着,没有漏掉一个字。饶是如此,他仍听不大明白少年的话。心里揣摩了半天说道“你的意思莫不是借尸还魂”
李仲云吓了一跳“没那么诡异吧”
“在下游荡江湖时也只是曾听人说南疆一带的土人善用巫蛊之术,但借尸还魂之事向来是个传说,到底是真是假没人知道。”祝闻之沉吟着,“公子说自己到了别人身体里,那么可否还能找自己原本的身体”
“找不到,无处可寻。”李仲云转过身去,头靠着牢杆,别人无法看到他的表情,“我根本不是这个时空的人。”
祝闻之听到少年飘飘渺渺的叹息,一时同情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沉默一阵后低低笑道“公子还是想开些吧。”
“多谢祝先生肯听我说这些话,若是说给别人听,准会被认为是疯子。”
“呵,凡事自有他的一番道理,我们这些凡人参不透天机,所能做的就只是顺其自然。过分强求,反而会过犹不及。”
“祝先生所言极是,仲云受教了。”
“算不得受教,在下也是说出心中所感而已。”
两人心中各有所思,不再说什么。
半夜,李仲云饿得睡不着,身上也痒得难受。他翻了好几个身,无法只得坐起来。
白日里丁点日光也无,夜晚却有几缕飘渺的星光倾泻进来。在阴寒的牢狱之中,显得格外柔软。
李仲云忽然涌起一种想要把它捧进手心的冲动,但他又明白伸出手去只能破坏掉所有的美感。
“七弟,好兴致啊。”
蓦地一个调侃的声音,打破了狱中难得的宁静。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你们就是我全部的动力嗷嗷
34、绝情蛊
李明河一身翡翠锦袍,金色腰带下垂着润白的盘龙玉佩。他本就长得俊美,身姿英挺,此时身处四处肮脏的牢狱,同样显得格格不入,玉树临风。
相比之下被锁链束缚于身的李仲云则只剩狼狈。
李仲云默然瞟他一眼,不作理会。
李明河温和地笑“七弟在牢里可好”
“荣亲王进来待两天不就知道了”李仲云的心情被破坏殆尽,懒得听他废话,十分不耐烦地说。
“看来是不好了,”李明河自说自话,然后对身后跟来的狱卒说,“还不快把孝亲王请出来。”
“是,是。”狱卒打开牢门,和另一人一齐将李仲云提起来。
虽然李仲云没受刑罚,但他手腕和脚腕上都上了镣锁,沉重不已。光靠自己的力气根本站不起来,只能任由两个狱卒将他拖到外头的刑审厅。
李明河撩起一角衣摆,优雅地坐下“七弟,请坐。”
两个狱卒将李仲云按在板凳上。
“你们两个去给我七弟倒杯茶来润润口。”李明河一副主人姿态地下命令,好像大理寺就是他的王府。
那两人赶紧端来热茶。
“荣亲王有话不妨直说,”李仲云冷眼看着李明河做作的行为,在茶水端到自己面前后说,“既然能把我送进大理寺来,你也不会对我客气到哪儿去。所以这些虚的就不用来了,有什么说什么吧。”
“七弟还真是快人快语眼里不揉沙啊。”李明河的涵养较上次太子婚宴而言显然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其实这次的事儿也不能怪我太绝情,为人臣子的总要对君尽忠不是。我想七弟这么通情达理的人,应该不会跟我记仇吧”
“会。”李仲云斩钉截铁,“荣亲王之举在别人眼里是大义灭亲或者假公济私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我亲眼所见。要不是你的几句话,我也不会被关进来。看你进大理寺跟进自家门一样方便,肯定和这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说,这个仇我记定了”
“那也无妨,反正七弟对我早就不顺眼。”李明河大度一笑。
他其实真的挺有中世纪欧洲的贵族风范,只可惜独有风范,没有品质。
“荣亲王若说那天婚宴上的事,抱歉,如果你换成其他任何人,我的态度也是一样的。那天我心情不好,而你正巧撞上了我的枪口。”李仲云两手撑在板凳两边,想借此减轻一点镣铐的重量,“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咱们俩的梁子是结定了。”
“欸,茶不能斟满、话不能说绝,七弟,万事好商量嘛。”李明河慢悠悠地说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赶尽杀绝。为人一世,少造点杀孽可为下一世积点阴德么。”
“你想做什么”李仲云皱眉,看不惯他假惺惺的样子,“我不会拐弯抹角,参不透你话里的玄机。”
“其实也没多深奥,就是想叫七弟明白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李明河身体前倾,抬起眼睛深深盯住李仲云,“七弟该不会真的认为,背后势力微薄的太子日后真能稳坐龙位吧”
“那荣亲王又如何认为太子不能稳坐龙位”李仲云反问他。
李明河徐徐挑起唇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因为,我要当皇帝。”
李仲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哦,这样。”
李明河本以为李仲云还有话,便等着。谁知等了半天也不见对方再有什么说的,只得开口“难道七弟听了我这番话,没有想要改变什么”
“改变什么你想让我拥立你做皇帝吗那你真是太高看我了。”李仲云摇摇头,“荣亲王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出身不好,一点势力都没有,如何拥护你”
“那七弟为何甘当太子党”李明河紧逼不放。
“我和太子殿下早年有些误会,向他示好只为化解误会。”李仲云长吸一口气,“太子殿下足智多谋,根本不屑我站在哪一边。”
“可我看八弟对你的态度很不一般,他可是最忠实的太子党了。”提及李明麒,青年轻笑一声,“不过靠自己母亲那点恩宠能在宫中横行一时罢了,那小鬼根本成不了大事。”
“八殿下还只是个孩子,他和我并不亲近。”
“亲近不代表一切。李明麒被宠得眼界极高,除了太子没见他和谁平目而视过。但据我观察,他似乎也很看重你。”
“荣亲王认定了八殿下和我关系匪浅,我说什么都没用。”李仲云话语一顿,眼神犀利,“再说太子势力再薄弱好歹是皇上御封的,是名正言顺的继位者。而荣亲王有一半的外族血统,势力不见得多么壮大不说,你又凭什么和太子抗争呢”
“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其实我也不是很在意七弟和李明麒的关系,我更看重的七弟和父皇的关系。”李明河看到对方的脸色一变,心底暗喜,“七弟还未成年就被封王,在大周是史无前例的事情。就算是在边关立了战功,也不足以打破宗法。其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咱们自家人清楚人都说枕边话才是最管用的,而七弟不就刚好适合在父皇面前你干什么”
李明河话未说完,杯中凉透的茶水悉数招呼到他脸上。
“荣亲王请慎言,我和皇上并不是你想象中的关系。你若对我封王一事有质疑,大可以去问皇上。”李仲云扔掉茶杯,脑子里却想如果不是镣锁的原因他就直接用拳头了。
李明河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满面怒容。一个狱卒小心地将方巾递给他,李明河扯过来擦了一下后强压怒火继续道“是与不是咱们各自都心知肚明。我也不是存心想折辱七弟,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七弟若不爱听,咱们不说便是,何必动怒呢”
“荣亲王,你把宝押到我身上简直大错特错。你想废太子也好,谋反也好,都和我没关系。”李仲云淡淡说,“话到这个份上,别的我就不多说了。”
“七弟,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助我成大业,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没有”李明河话语急躁起来,“就算是父皇,也由你说了算”
李仲云干脆不再看他。
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李明河自知事情谈崩,来回踱了几趟步后忽然发出一阵阴测测的笑声。
李仲云不禁看向他,却见后者正如蛇一样瞅着自己。一股阴凉感直窜上脊背,李仲云心中一紧。
“我在宫中时,曾闻人说七殿下李明渊是个冷酷无情之人,便觉新奇。近来和七弟有了几次交集过后,我对此产生一些怀疑。而我这个人又好凡事都弄个明白,所以今日便想借此良机查探透彻。”李明河柔声说着,墨绿色的眼睛里沁着诡谲的碎光。
“想不到荣亲王对我如此上心,仲云荣幸之至。”李仲云不知他葫芦里买什么药,暗讽回去。
李明河不理他,从怀中陶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瓶子。也不知瓶里装了什么,在昏暗的刑审厅中兀自散发出盈盈绿光。青年细长的手指捏着瓶身在指间旋转一圈,然后极轻柔地打开了瓶塞。随即一股幽冷的香气飘散出来,那团绿光缓缓地从瓶中飞了出来。
见那光飘飞出来后,李明河神情更加柔怜,拿指尖一拨,绿光骤然改变了向上飞的轨迹,竟是往李仲云这边飞来。
李仲云虽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事情不妙。可他刚要躲开便被两个狱卒按住,被迫等着它朝自己这边来。
待光点飞近了,李仲云终于看清了它的面目。只是个通体碧绿晶莹的圆形物体,像是化开的翡翠坠下来一滴,十分漂亮。然而李仲云还没能看得更仔细些,光点便停到他的唇上,不等他反应过来径直飞进了他的嘴里
“这是什么”那东西进入口中,并没任何感觉。但李仲云心里却慌了,连带着声音也不再淡定。
“好东西,这玩意儿可是千金难求。”李明河走到他面前俯,在李仲云唇边嗅了一下,叹道,“当真是唇齿留香啊。”
李仲云想到一物,顿时脑袋里轰然炸开,只想立刻把它呕出来。
“别紧张,这个小东西很听话,它就乖乖待在你的心里,不会怎么样的。”李明河唇瓣贴着少年的耳廓,轻声呢喃,“除非你对谁动了心,那么它才会适当的提醒你一下。”
李仲云听得汗毛都炸了起来,一把推开李明河“少装神弄鬼,你个神经病”
“哈哈哈,”李明河顺势后退,畅声笑道,“七弟,它就是传说中的绝情蛊。不怕你无情,就怕你有情。怎么样,哥哥我花重金给你寻来的礼物,七弟可满意”
“你还不如直接给我上酷刑更有创意一些,”李仲云压下心中的不安,毕竟蛊虫什么的他只在一些武侠小说里看到过,“不然就这么个还不如绿豆有味的东西,你以为我会放在心上”
“非也非也,绝情蛊会自动爬进你心里,你想什么,它都能知道。”李明河带着报复后的快意对李仲云说,“据传如果你对谁动情的话,绝情蛊就会把你的心,一点一点,咬得跟石榴一样听上去是不是很有意思”
“至少现在很没意思。没想到荣亲王闲来无事专喜欢挖人隐私,”李仲云尽量不去想自己的心脏变成石榴的样子,混不在意的一笑,“你当狗仔队的话绝对是最敬业的那个”
“不急,七弟,终有一日你会相信的。时候不早了,七弟先去休息吧。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你回去了,我就不在这里碍事了。”李明河转而看向两个狱卒,“今日我只是来看望自己的七弟,你们万不要出去胡说,明白么”
“是,王爷放心。”两个人连忙答应。
李明河挥手“你们俩,先下去吧。”
两人恭敬地退出去,却在即将踏出牢门口时被一道凌厉的冷光割断了喉咙,连叫都没叫一声就咽了气。
李仲云只看见那两人的尸体被迅速拖了出去,余下再无动静。他冷冷看向李明河“荣亲王方才不是还说,要少造杀孽为下世积德吗,怎么才片刻就夺去两条人命”
“我已经在努力少造杀孽了,我不是只叫了他们两人过来”李明河整理一下衣领,转身离开。踏出牢门前他回过头,“还请七弟铭记,千万不要动情啊”
李仲云回以一声冷哼。
李仲云再次回到牢中,就见祝闻之正双目炯炯看着自己。
“祝先生有话要说”狱卒走开后,李仲云问他。
“刚才来找你的人,是你的亲戚”祝闻之回忆刚才的情景,他被惊醒后只看到那个青年将李仲云带走,“看他衣着华贵,是不是在朝廷里做官”
一开始李明河来时祝闻之睡着了,后来他们在的刑审厅离这儿的牢狱距离很远,兼又曲折,声音传不过来。
想来祝闻之并没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李仲云稍感轻松“远方表亲,素来跟我不和。”
“但愿你的兄长能看在你们有血缘之亲的份上,帮公子一把。”祝闻之感叹。
“随天命吧。”李仲云想起什么,低声道,“祝先生,您知道绝情蛊吗”
祝闻之一愣“只略知一二,据说是天下奇蛊,出自南疆。”
“那有没有解药”
祝闻之摇头“尚未听闻。”
李仲云如闻丧音。
“公子为何打听绝情蛊”祝闻之看他脸色惨白下来,不由问道。
李仲云强笑“没什么,偶然听说过觉得好奇。”
祝闻之还想再说什么,却听一阵脚步声往这边疾行而来,便不再说话。
一个狱卒来到李仲云所在的牢狱门口“起来,有人接你来了。”
35、刺杀
李曜坐在不知从哪里搬来的梨木椅中,他的对面站着已经卸下镣锁的李仲云。
“把衣服脱了,让朕看看你有没有受伤。”皇帝语气喜怒莫辨,目光淡漠。
李仲云没动。
一旁弓着腰的狱卒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听见了吗”李曜声调有些微的上扬。
“我没受伤。”李仲云生硬地说,他不明白这个一切的裁决者要玩儿什么花样。
李曜看了眼狱卒。
狱卒虽然垂着头,但对皇帝的目光十分敏感,立时跪下来。
“皇上恕罪,小人敢拿脑袋作担保,绝对没让王爷掉一根汗毛。”
场面陷入一片令人心惊胆颤的沉寂中。
“他说的没错。”李仲云最终放弃似的掀着囚衣的下摆将衣服脱了下来,他清瘦的身体上除了背后,一片光洁。
狱卒的头已经扎到了地上。
李曜方才站起来,将身上的外衣给李仲云裹在身上“走吧。”
狱卒的声音在两人身后颤悠悠地响起“恭送皇上、恭送王爷。”
马车行进在夜半里一片寂静的街道上。
“牢里过得不好”李曜将方枕塞到李仲云的腰后,似乎在仔细打量他。
“没,挺好的。”李仲云说话带着三分火气,“刚吃了包治百病大力丸。”
“哦,谁给的”李曜状似不经意地问。
“一个绝好的人。”李仲云从鼻子里哼笑一声,一字一顿,“大好人”
“咬牙切齿,不像是大力丸,”李曜说着掰住他的下颚,凑过去拿舌尖在少年齿下迅速地舔了一下,仿佛回味过一般沉吟道,“这味道有些怪。”
李仲云愤怒地瞪他若不是下颚被男人手指卡住,他无法合拢嘴巴。否则他一定会咬断男人的舌头。
“你到底吃了什么”李曜松开手,神色凝重起来。
“馊掉的饭菜而已。”李仲云不耐烦,然而话音刚落他的肚子就叫了一声。
“看来你没吃饱,”李曜淡然的忽略掉少年的尴尬,“等到了你府上,让下人做些吃的。”
李仲云不再理他。
车里只能听见车轮的辘辘声。
不知是否因为夜里太过安静的原因,马车走了半晌仍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怎么还没到”李仲云甫一开口,就被皇帝以手势制止。
李曜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猛地将李仲云按倒。
“你干”
“咄”
李仲云后面的话随着穿透了车壁钉在自己上方的箭而消失在喉咙深处。
马车辘辘声停止。
不等李仲云反应过来,又有无数的箭随之而来。咄咄声不绝于耳,钉在并不算宽敞的马车厢上。
“快走”李曜拉起李仲云的胳膊把他往外扯。
李仲云借力踢开车门,首先就看见被射穿了头颅的马夫。他正要躲开马夫从旁边跳下去,一只破空而来的箭羽却阻断了他的路,紧接着更多的箭向他飞来。
“该死喂”李仲云低咒一声,身后蓦地一股力量将他拉了回去。
“马夫是他们的人。”李曜将他搂在怀里,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