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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玉还剑录 第9节

作者:刀叨叨 字数:10025 更新:2022-01-01 08:10:15

    宋功勤共有一兄一姐,外加一个弟弟,他的兄长目前正在戍边,姐姐已经嫁人,仅剩幺弟宋功远留在家中。宋功远比宋功勤小一岁,性子活泼跳脱,端是那种不需正式引见便能轻易与人引为知己之人。此刻,便有一个很好的例子。想来宋功远听说宋功勤归家,特地前来探望,没见到宋功勤,他便先和楚风雅攀谈上,这会儿已谈得热络。

    两人虽谈得热络,宋功勤走近,他们还是很快察觉。宋功远率先向许久不见的二哥说道“二哥!你终于回家了。我方才还在和楚大哥说,你自上山学艺后,每年只回家一次,不知道是当自己牛郎还是当自己织女。”

    尽管不清楚楚风雅确切年纪,但宋功勤敢保证对方比自己这个弟弟小,眼见对方天经地义受下这一声“楚大哥”,不觉暗中好笑。宋功远哪里知道自己被占了便宜,兀自说得欢,“不过我还是很羡慕二哥你。听楚大哥讲江湖上的事,我真觉得这辈子不亲眼见见那么精彩的所在,实在对不起自己。”他说得真心,宋功勤忍不住偷偷怀疑,楚风雅讲的都是那些来自说本或者干脆凭空捏造的传奇故事,不然,还真想不出他们的真实经历精彩在哪里。

    “不过话说回来,接下来二哥应该就要安定下来了罢!”宋功远忽然语带玄机地说道,眼睛里满是揶揄。

    宋功勤没反应过来,疑惑问道“为何我会安定下来?”

    宋功远眨着眼睛指点迷津道“若二哥你娶了你的梦中情人,京城的第一美人,秦宰相家千金秦颂秦小姐,你还哪里舍得离家外出!”

    第7章 帐前灭烛来相就

    宋功勤自出生以来,从未遇见如此重大危机,直惊得他冷汗淋漓。

    当初他朦胧憧憬,只漏了只言片语,哪里料到如今会害自己落到这般境地。他不自觉紧张偷瞧了楚风雅一眼,干巴巴反驳宋功远道“你尽耸人听闻,我何来的梦中情人!”

    宋功远只道宋功勤害羞,毫不留情揭穿道“当初你对秦小姐一见倾心,朝思暮想,还记得对我说过甚么?”

    “我甚么也未说过!”宋功勤答得颇有气急败坏意味,偏生宋功远毫不察觉,兀自兴高采烈模仿道“你说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这哪里是我说的!分明是李延年说的!”

    宋功远见宋功勤恼羞成怒更是得意取笑道“二哥你总自称武夫,从小厌恶诗赋文章,那天却忽然对我吟诗,你可知我这当三弟的当时受了多大惊吓?”

    “我那只是感叹,因为秦小姐养在深闺之前无人见过,还曾因此被传长得其丑无比,乍见之下,我才道佳人当是绝世独立。”宋功勤所说并非狡辩,当初随父赴皇家御宴前,连他也隐约怀疑从来不见人的秦宰相家千金怕是难登大雅之堂,未成想,当夜秦颂现身御宴,却是立时令后宫佳丽都失了颜色,宋功勤相信,所有爱美之人都同自己一般,不觉为那风华所倾倒。但无论如何,那一时的着迷不过如露水。以才事人长,以色事人短。宋功勤对秦颂有再多神思,也抵不过能退却情潮的流水时光,而他对楚风雅,那才是长相思,长相守。

    “若二哥真对秦小姐无意,当初听闻自己与新科武状元郭学明同时被秦相看中后,为何总想与人家武状元一争高下?”宋功远尚自说着,他自幼便不知轻重,哪知道自己这无心说笑简直陷自己二哥于绝路,兀自天真无邪地笑着对楚风雅道,“楚大哥,你看我二哥,居然还不好意思。那有何羞于承认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对罢?”

    被宋功远瞧着指望予以配合回应的楚风雅轻笑道,“那就得看你二哥是不是君子了。”他素爱笑,这是宋功勤头一回在他眼中找不见一丝笑意。楚风雅想要不动声色,眼睛却说不得谎,他那眸中闪动的,与其说是愠意,不如说是委屈伤心。

    宋功勤不由心头一阵疼。楚风雅如此用心想助宋功勤有朝一日能胜过郭学明,眼下却被告知宋功勤想胜郭学明原来只是为在另一位女子面前挣得荣光,这教他情何以堪?

    “风雅,你休听我三弟胡说。”宋功勤赶紧低声说了句,继而转向宋功远,毫不客气地冷冷赶人,“你二哥长途跋涉,已然累了,别在这儿打扰我休息,赶紧做你的正经事去。”

    宋功远颇为无辜,不解望向莫名严厉的宋功勤,道“二哥,你何时气量变小了?我们不过就是说两句顽笑话,你怎地忽然如此凶?”

    闻言,宋功勤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他们兄弟姊妹幼时便失了母亲,父亲又过于严厉,大哥大姐,包括自己,对这个幼弟多是纵容疼爱,今日宋功远完全是无心言语,说不得过错,却被自己疾言厉色,说来也着实委屈。念及此,他稍稍缓和语气道“我只是疲倦。功远,你先让我稍事歇息,我们兄弟改个时间再叙。”

    “那行。”宋功远端是不知趣,这边点头应完,转头便对楚风雅道,“让二哥休息去,楚大哥,我同你一见如故,我们继续聊我们的。”

    宋功勤顿时黑了脸,这回他心道,可别怪我不顾念兄弟亲情,就是用拳头,也非把你赶走!

    然而——

    楚风雅抢在宋功勤开口前附和宋功远道“难得与人聊得如此投机,我们换个地方坐下好好言欢。”

    眼见楚风雅打算同宋功远一同离开院子,宋功勤赶紧拦住前者。“风雅,”在弟弟面前他又不便说得露骨,只得寻找托词道,“你也一路风尘,别尽顾着讲话太累着。”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正谈兴浓,怎会累?还是说宋兄觉得楚某配不上与令弟结识一番?”楚风雅这番话说得生疏至极,还语带挑衅。宋功勤心知对方这是同自己置气,可如此境地之下,他哪里敢再一撄其锋,怕是自己若腆着脸跟上,都只会令对方更恼恨自己。思来想去,心中纵有千般无奈,也唯有止了脚步,瞥了眼宋功远,他轻声对楚风雅道“待你回来,我再与你说。”

    “秦宋,秦颂,你这名字取得好。”楚风雅凉凉飞来一笔,再也不看宋功勤一眼,径直走出庭院。

    宋功勤怔怔望着楚风雅离去的背影,对方的深深在意让他心中感动,可也同时心痛。楚风雅年少单纯,才解情意,便托付自己,自己却偏偏没能把最初的心动留给对方,关于此事,他的确无可辩解。再念及当初楚风雅害怕被自己瞧见真容,至今都只敢戴着面具,想来形容与只惊鸿一现便被传成京城第一美人的秦颂有天堑之距。如此想来,秦颂于楚风雅,大抵是真的切肤之痛。

    楚风雅心中有多受伤,宋功勤不仅感同身受,更是倍加难过。楚风雅离去之后,他便只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待着对方回来。

    他不知自己等了多久,最终,没有等到楚风雅,反而瞧见自己三弟返回。

    “二哥,你不是去了休息?杵在这儿做甚么?”宋功远远远瞧见宋功勤便惊异问道。

    眼下宋功勤分外不待见自己弟弟,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忍气反问“风雅人呢?”

    被如此提问,宋功远总算想起自己来意,答道“我就是来替楚大哥传话的,他说自己初到京城,自是要好好游玩一番,说着便离开了,让你勿挂。”

    宋功勤被噎了好片刻,最终硬生生吞下“看你做得好事”,追问道“他说何时回来?”

    宋功远点头道“他说了,他说待得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便归。”

    “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这是柳永晚年所做的《少年游》,楚风雅引用这一句,岂不是说等他老了才会回来?宋功勤虽知楚风雅说得气话,依旧不觉心中焦急。这回他再按捺不住,瞪向宋功远责问道“你又同他说了甚么关于秦小姐的话!”

    宋功远一头雾水地打量宋功勤,声音不自觉小了一些,如同自喃道“我夸未来二嫂两声又如何了?”

    一时,千愁万绪涌上心头,宋功勤胸中抑郁,又无法同三弟说清,几番叹气后,不再言语,直接施展轻功越过墙头出府而去。

    天子之都自是繁华,九衢三市,行人车马络绎不绝,宋功勤虽有心找人,奈何原本便是众里寻他,而楚风雅更是有心避人,如此寻人等同大海捞针,何等不易?

    尽管宋功勤找得焦切,找得用心,一连数日徘徊街头,他终是没能找到楚风雅,唯有盼着楚风雅早日消气能主动回来见他。

    这日,当朝宰相秦重道寿辰,尽管宋功勤心中抗拒,最终还是不敢违背父亲之命,如期前往赴宴。

    说来,比起从小性子乖张,为官后几乎不与同僚进行任何交际的宋保国,秦重道以状元出身,娶了公主成为驸马,一路仕途顺畅,似乎是八面玲珑,在官场左右逢源,但某种程度上,两人又颇相似。宋保国孤僻,秦重道也颇清高。秦重道曾连五十大寿都只私下度过,可以说从未在家摆过宴席。今年他五十五岁,本来定是不会贺寿,此时刻意高调,想来是和宋保国“抱病”殊途同归,教任何一位皇子都没有办法与他私下接触。

    当然,不管秦重道设宴是何用意,位极人臣的秦相宴邀,朝中官员自是人不到也必礼到。这夜的寿宴好不热闹。宋功勤人微权轻,本来只当凑个热闹。许是秦相还记得自己曾有意招这个女婿,宋功勤献上寿礼的时候,倒是多看了他两眼。宋功勤想到因为秦家才导致楚风雅至今生气不愿见自己,兀自心事重重,哪里有空留意其他,就连秦家千金秦颂现身为父亲拜寿都未曾注意。

    不过,宋功勤心不在焉,却有人在旁提醒他。宋功勤从小上山学艺,下山后只在家中不过无所事事了一段日子便出门闯荡江湖去也,原本他与京城子弟并无任何瓜葛,只是,他曾好奇竞争对手郭学明,特地在酒楼随意结交了一个官员家公子打听消息。此刻,那公子哥在宴席上找不到其他能说话的人,便凑到宋功勤身边。他还记得宋功勤与郭学明的渊源,在众人的目光为秦家千金吸引之际,他一边赞叹地盯着这位大小姐看,一边饶有兴致揶揄道“外传秦家小姐清绝脱俗,今日一见,我倒觉得是灼灼如桃花。只不知宋兄与那郭大人,究竟会鹿死谁手。”

    为着届时能在楚风雅面前道出“自遇见你后,我便再未多瞧秦小姐一眼”,此刻他特地不去看对方,倒是因为公子哥的说辞,不觉注意到居然出席了今晚寿宴的郭学明。

    宋功勤清楚郭学明对秦家小姐素来有意,但他觉得对方应是忠于职守的人,既然在陈州捉拿要犯,照理不该玩忽职守,回京城赴宴。出于好奇,他随口向一旁的公子哥打听道“郭学明一个燕山府路的地方官,怎么最近来了京城?”

    公子哥消息灵通,张嘴便答“你可不知,这位郭大人好威风,刚破了一个大案,那案件由于案情重大,之前已送至大理寺,如今郭大人破案回京,只怕又有升迁。”

    宋功勤闻言心中一动,赶紧追问“甚么案件?”

    “说起来简直骇人听闻。那是涉及十几条人命的凶案,凶徒可怕之处在于,他并不是简单杀人,而是将那些人制成药人,弄得生不如死。”

    “那凶徒被抓住了?”

    “那凶徒已畏罪自杀,不过涉案的一干人等全被郭大人押回了京……”

    公子哥继续说着诸如郭学明运气甚好,想必接下来官运亨通的说辞,宋功勤听得漫不经心,心中是对柯策命数的感叹。当初苗未道传授他们掌法,不知是否想过柯策会是如此下场。

    两人正低声交谈,另一边秦小姐向父亲祝过寿便很快离开宴席。她的丫鬟倒是扶着小姐消失大厅后又悄悄折返回来。宋功勤本留意不到这个小丫鬟,然而,对方来到大厅竟径直朝他走来。

    “这位是宋将军家的二公子吧?秀儿给宋公子见礼。”

    眼下一屋子的大人物汇聚一堂,这个叫秀儿的丫鬟却独独朝他施礼。宋功勤愣了一下才回过神。“秀儿姑娘找在下所为何事?”他无官无爵,索性使了江湖人的用词。

    面对一脸疑惑的宋功勤,小丫鬟稍稍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家小姐希望请宋公子到后院的湖心亭一见。”

    这一邀请着实出乎宋功勤的意料。且不论秦颂究竟是何用意,仅仅是如此一位养在深闺的名门千金主动要求私会异性这一行为便已教人不可思议。为此,宋功勤不觉踌躇,他原本便想避讳,同时也不希望因自己这一行为败坏了秦小姐的名节,可话说回来,对方不惜清誉主动邀约,许是有重要事情相商,宋功勤胸有侠义,怎能置之不理?

    并未听见小丫鬟说辞的公子哥好奇地频频打量向两人,为防更多人知晓此事,他快刀斩乱麻,对公子哥说了一句自己饮酒过多需要离席片刻,便与小丫鬟一同走出了大厅。

    离开宴席,小丫鬟领着宋功勤专挑选偏僻小路,悄悄来到后院湖心亭。抵达湖心亭,宋功勤便见秦小姐已等候在此,只见秦小姐坐在石凳的软垫上,她的面前还放着一张七弦琴。

    小丫鬟请宋功勤在秦小姐面前的凳子上坐下后便迅速消失。有那么片刻,宋功勤想不通地呆呆发怔。

    原本孤男寡女深夜私会已如何都说不得清白,这小丫鬟竟然还不看着点,任一个年轻陌生男子与自家小姐独处。宋功勤颇想留住小丫鬟,然而,小丫鬟的行为显然是秦小姐示意,他也不便多说。待小丫鬟离开后,他正襟危坐,正容询问道“秦小姐,不知你邀我想见所为何事?”

    自宋功勤抵达后始终低头凝视琴弦的秦小姐闻声抬起头,深深望向宋功勤的眼睛。一位大家闺秀竟如此大胆直视陌生男子,宋功勤反倒被看得微微失措。

    刚才他未细瞧秦小姐,于是直至此刻才注意到今日对方画了颇为艳丽的妆容。曾惊艳了宋功勤的秦颂不施粉黛便自有天生娇容,她娉婷而立,一身素色罗衣,风姿宛如天人,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而此刻,秦小姐精心画了眉,以朱砂点唇,身着桃红绣花绫罗裙襦,以宝钗修饰如瀑秀发,宋功勤蓦地想起方才公子哥以桃花赞秦颂,那果然喻得贴切。只是,不知是否心境变化的关系,宋功勤反倒觉得眼前的美人失了曾经出尘风姿,落得只像人间绝色。

    “我请宋公子前来,是希望宋公子能够听我弹奏一曲。”秦小姐自无从知晓宋功勤想法,她轻声回答他的问题,却是个着实教人糊涂的答案。

    “听你弹曲?”宋功勤诧异重复。

    秦小姐不再作声,她垂下眼帘,复而注视向自己的七弦琴,抬手便弹拨演奏起来。

    作为曾经状元郎的女儿,秦颂年幼时便有才名远播,无人见过这位才女却都听过这位才女的小令。待八个月前秦颂终于在众人前露了真容,爱慕者趋之若鹜,关于这位秦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学堪比蔡文姬的赞誉更是被四处传播。宋功勤未必对因秦颂容颜而恨不得将她歌咏成千古才女的说辞当真,不过此刻,他当真亲证对方擅于抚琴,琴技或许不是冠绝天下,但别有一股灵气,凭空将区区七根琴弦弹拨得欲说还休。

    秦颂弹奏的曲子是《凤求凰》,这首男子向女子求爱的曲子,被秦颂弹得格外撩动人心。琴音中有柔情如春波,染绿一整个人间三月。宋功勤不自觉想起楚风雅,他想着若对方此刻能够坐在自己对面。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琴音绕在榆木梁柱,月光被水纹晃成碎。一曲终了。

    秦颂一时痴望自己的琴弦,微微颤动的翘长睫毛用细密阴影藏起同样欲说还休的眼眸。她久久未抬起头。宋功勤如坐针毡,他不想失礼,却不得不打破这一刻的安静。“秦小姐,这一曲当真动听,不过,我不知秦小姐请我听琴是为?”

    秦颂终于望向宋功勤,她突兀叙述起来“相传,卓文君新寡,司马相如造访卓王孙,当场弹奏一曲《凤求凰》,琴挑卓文君。卓文君听出琴中情意,毅然携丫鬟夜奔司马相如,从此成就一段爱情佳话。”

    宋功勤自然也知道这一典故,他只不知道秦颂对自己讲述这故事所为何意。

    “韶华易逝,卓文君在自己最花样的年华遇见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让那人看到她最灿烂美好的容颜,让那人为她心生爱慕,愿结一世情缘,她着实幸运。”秦颂轻声细语,语气幽婉,隐隐流动如絮情愫。

    宋功勤再是迟钝,也终究察觉到其中情意。或许,在他面前的待字少女禁不住小轩窗后的寂寞与未知,生怕自己的美貌如朝露消散太快,内心渴求一段熨帖爱情,那个人是谁并无关系,于是偏巧轮到宋功勤身上。但无论如何,一个家教严格的大家闺秀今夜此举,可以说堪比大胆而敢爱敢恨的卓文君,而此举全然为了宋功勤,这如何让人不动容?

    莫名所以之外,宋功勤当真受宠若惊,然而同时,也狼狈不堪。他为人宽厚温淳,实在不知道如何婉转拒绝如此绵绵情意而不伤害到深居幽思的少女。

    “愁无限,消瘦尽,有谁知?”秦颂缓缓低吟这首描写女子思念心上人的《相见欢》,抬眸轻睇宋功勤,问道,“宋公子,你可知?”

    她为他细扫峨眉,点朱绛唇,女为悦己者容,她情意缱绻,相思缠绵,末了,只淡淡问一句“你可知?”

    宋功勤骤然从石凳上站起身来。“秦小姐,”他心中愧疚,却也心无杂念,“我宋功勤只是一介武夫,着实听不懂琴,辜负了秦小姐这一曲精妙的弹奏,万分抱歉。”说着,他又往后退了一步,速速道,“今夜时辰亦已不早,我想我该告辞了。”

    秦颂起身挽留道“宋公子不喜音律也无妨,我还备了酒。明月不需相邀,宋公子可愿与我对饮?”

    “我,喝不来酒。”宋功勤憋出最愚钝的借口,他未再多看秦颂一眼,转身离去,身影颇是仓皇狼狈。

    他走得急,又不敢看秦颂,故而完全错过了对方在他告辞后眼中闪过的甜蜜笑意。

    月夜的私会,压在心弦的绸缪琴音,佳人的千般风情与万种情意,这一切都没有被晚风吹入这夜宋功勤的梦中。只有牵挂的心事伴着他待来晨曦。

    第二日,宋功勤一如既往游走在京城街头,他的专注重点在于酒肆歌坊。倒不是觉得楚风雅更可能现身如此场所,主要是最怕对方会去这些地方。

    当然,宋功勤家教甚严,又是心无旁骛,自无冶游兴致,他在酒楼还点上一壶酒,来到歌舞坊,连酒都不要,只要了茶后独自端坐,目光全未在歌妓舞妓身上落过一眼,反倒来回浏览过席间客人。

    宋功勤虽是大将军之子,但因着在京城从未抛头露面,故而无人认得,此刻,无人殷勤招待倒也正应了宋功勤的心思。然而,不多时,一个新到的客人兀自在宋功勤的桌边坐下。

    “这位仁兄,请了。”那客人一身劲装,看来不似官宦子弟,而更像是武林人士。宋功勤素来以江湖人自居,眼下也不见怪对方微微失礼的豪迈姿态,见对方落座反而微笑举杯致礼。

    那客人甚是不见外,拿起桌上的杯子,就这宋功勤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抬头一饮而尽。那虽不算甚么好茶,这却端是牛饮。他也全然不顾宋功勤是否介意,自来熟稔地闲话起来。“仁兄真是风雅,在此间只用清茶兑那动人歌舞。教我说,无酒哪能尽兴!”

    他颇是自说自话,若宋功勤脾气差些,早已以“我又未邀你饮茶”斥回,但偏偏宋功勤性子太好,被如此无礼对待却只平和招手示意伙计“给这位兄台上一壶好酒。”

    那客人却不意外,反而一脸理所当然,继续同宋功勤说道“那弹琴女子弹的曲子听着不可谓不妙,仁兄你却一脸无福消受的模样,莫不是有甚么心事?”

    宋功勤虽为人亲和,却也不是毫无保留,岂可能当真倾诉心事,见那客人问得紧,便敷衍回答道“我昨夜才听过比这更感心动耳的曼妙琴音,眼下只觉得略显平淡。”

    那客人听得愣了下,他的脸上看不出甚么不同神情,但明显话语变少,待酒被端上,他又斟了杯酒一饮而尽。宋功勤瞧他喝得豪迈,自当以为他酒量甚好,不想,那客人才喝完便被呛得咳嗽不已。

    宋功勤讶异望向对方,“你还好罢?”这一刻他终于上了心,回想这莫名客人的莫名言行,疑惑着上下打量,小心试探道“风雅?”

    楚风雅原本就等着宋功勤认出自己,见对方总算反应过来,也便不再戏弄,恢复自己的声音抱怨道“你这请我喝得甚么酒,竟是如此难以入口。”

    这酒既不是宋功勤主动要请的,也不是他端上来的,但他却一点不觉得自己无辜,反而甚是负责地认真自己试了一口酒。以歌舞以及更旖旎奇货事客的歌舞坊自不至于在酒菜上用心,但无论如何,这酒尚算不错。宋功勤疑惑瞧楚风雅,问道“这酒有甚么问题吗?”

    楚风雅被问住,他眨了下眼睛才理直气壮道“我怎地知道,我又没喝过酒。”

    虽然楚风雅年纪小,但大户人家有谁家少儿郎不在十二三岁后开始在各种宴席庆典中饮酒的?楚风雅居然从未喝过酒,这实在奇怪。不过宋功勤还未及疑惑好奇,楚风雅已然另起话题道“说起来,宋将军家的少爷果然是风流人物,平时消遣的爱好真是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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