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在这狱中任职,也是难当。尤其这一次,国师那边派人过来要特殊“照顾”,黑衣旅这边也天天跑来几个凶神恶煞的黑衣将军要他们特殊“照顾”,他们这些当差的夹在中间也是两边都得罪不起,过得极其痛苦。
不过他们到底还是比较怕这些随身带刀带剑的,裴文最后也没受什么苦。每次这些黑衣旅的老大们过来,还把他们当家里仆役一般使唤。
两人走了进去,总算是看清了裴文。他也实在不像是个经历了牢狱之苦的样子,头发披散却梳得整整齐齐,一身素白干干净净纤尘不染。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其他什么都好。
刘承唤道“阿文。”
“归归。”裴文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立即变了脸色,“归归……对不起……险些害了姐姐和你……”
李擎苍闻言笑了一下“还有我呢,小少爷。”
裴文顿时冷冷朝他一瞥。
刘承连忙打岔道“怎么每次来都要跟我说这句……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等过几日出去,正好赶上过年呢……今年尹先生过来,也热闹些。”残害皇亲国戚,居然还不是什么大事,就算那位皇亲国戚本来就得死,也不能这样吧。
“尹先生……”裴文这才注意到刘承身边的人,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更不好看了。想起姐姐前些日子说的话……果然啊,他果然是慧眼,早就把这个人看得一清二楚。
尹春秋道“裴将军安好。”
这时狱卒把李擎苍要的那碗粥端了上来,李擎苍便道“好了,快吃些东西。”
裴文忽然怒道“不吃!”
刘承忙道“你们又闹什么?要是不吃,那我吃了?”
裴文狠狠剜了李擎苍一眼,随后拿了勺慢悠悠把粥喝下去。
他们之后不过随便说了些近来之事,又叮嘱裴文在狱中注意身体,便离了监牢,李擎苍仍然留在那里面。
出了监牢,总算是看得见光亮,叫人心情都舒畅了许多。
见这天色还早,刘承便觉这么回去倒是可惜了,便朝尹春秋道“时辰还早,我们不如去东西两市逛逛……可以置办点年货,也给心儿买些礼物回去。”
上次来这里,尹春秋忙着帮杏花坞之人寻药材,倒还真是没怎么好好看过其他地方。
“先去东市吧……”
那时候东市凤凰花如火,急雨忽至,此刻也不知是什么景象。
第70章 年关
车先是停在了东市牌坊前。
东市西市为都城中商铺聚集之地,行人众多,为保行人安全,是不允许车马进入的,也就只有公事才能得特许,两人因此下车步行。随从将车马带到拴马桩处去候着,也没跟着他们。
东市街道上的落雪早已被清扫完,屋檐上树上积的雪倒是没人去管。这个时节城中绽放的又换成了红梅,映衬着茫茫白雪凌寒傲立。
尹春秋还没来得及回忆一下上一次来东市时看到的景象,就被刘承拉进了一家名叫“云绣阁”的店里。
店中摆满各式丝绸绫罗,狐裘锦衣。
这云绣阁聚集了京城之中最有名气的裁缝,用的料子也都是上品,京城中富家公子小姐们,每月都会来这里订上几件衣裳。刘承倒是很少会来,毕竟有再多的衣裳,他大部分时候也只能穿着那身黑衣。
两个人刚走进去,便来了一个年轻女子领两人上楼。
尹春秋问“你这是……”
刘承一边用眼睛在一排排衣物中搜寻,一边回答道“过年了,当然要多添几件新衣。还有心儿的……小孩子成天穿一身黑,给她换几件嘛。你看,这衣服多好看。”
尹春秋往他指的地方看去,那是一身水红色的冬衣,边缘都缀了白兔毛,看起来倒是可爱。给尹心那小姑娘穿上,一定特别好看。
看刘承满脸憧憬,尹春秋有点不忍打击他,却还是道“药王谷那边天热得早,等送回去,已经穿不上了。”
刘承道“那……可以留着明年穿。”不行,他一定要买。
尹心那么小,几天不见就要长一截,哪里还能留到明年……尹春秋暗自腹诽,却还是妥协道“好吧……”
随后刘承又到处转悠一番,又给小姑娘挑了几件,似乎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尹春秋忍不住制止道“她一天换一件都能穿几个月不重样的了。”
刘承这才回头看了一眼那店中女子手上的一叠账单,赶紧收了手。又拉着尹春秋再上一楼,找云绣阁中的裁缝量体裁衣。
几件素色的衣裳堆叠在一旁,刘承一件一件地亲手给尹春秋换上。他明明什么都没干,尹春秋却总觉得有些不太自在,等抬头往镜中一看,才发现自己脸早就红了个透。而后稍微移了移视线,就再也没动过眼。
他能够清楚地看到,镜中刘承在认认真真看着自己,给自己整理身上的衣物。
刘承在看他,他却在看镜中的刘承。
“我还是什么都想买……”刘承忽然叹了一声。
尹春秋猛地回过神来,对上刘承的笑脸。
刘承道“根本不用选,都很合适啊……所以还是都买了吧,回去先生一件一件换给我看。”
“好……”
两个人后来又到处逛了逛,随便买了些东西。尹春秋没想到,这竟然是过年之前刘承唯一一次得空。
年关愈来愈近,事情越来越多。
刘承这个位子本来就闲不了,要不是尹春秋来时刚好赶上休沐,恐怕是连去哪里找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这几天,老天爷好像是要报复他在药王谷中歇了那么久一样,每天都一堆的事压下来。白天基本上就见不到刘承人影,到了晚上也常常回不了府,不是宿在军学中,就是又被叫去了不知道哪里。
并不是他一个人如此,便连刘赟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成天待在镇北伯府中的人,只剩下尹春秋和陆忘机这两个外来客,倒像是鸠占鹊巢了一样。
府中除了几个仆役管家,就没什么其他的人了。那么大的镇北伯府空荡荡的,越近年关,外面越热闹,这里边就越显得冷清。
好在这府中的仆役管家都是些热心肠,许是刘家人平日里对他们都没什么架子,他们对待尹春秋和陆忘机也不会有那种战战兢兢的样。还经常会同两人闲聊几句,尹春秋在这待了几天,听他们念叨,这才知道了些刘家的趣事。
这一晚刘家那两个人仍然未归,尹春秋和陆忘机坐在房中喝茶,屋外大雪纷飞。京城天天都在下雪,看多了雪,尹春秋就不觉得有多新奇了,倒是觉得这雪一下大,就带来诸多不便让人心烦。
刘承便是刚刚传信回来,说晚上大雪,城中道路积雪无人清理,不便回来,要留宿在军学里了。
师兄弟两个品着茶,没过多久,老管家来敲门,送了新烧的炭盆来。
“王伯,先进来坐会儿吧。”尹春秋在门口叫住了正要出去的老管家。
这老管家从刘承爷爷那辈起就在刘家做事了,如今年纪大了,倒还是精神矍铄,平日里也就是他最爱跟两人闲聊。
听尹春秋那么说,他便关上了门,坐进屋里“刚从小夫人那里过来呢,小夫人那么早就睡下了,她又浅眠,也不知道刚刚放炭盆进去有没有把她吵醒了。”
老管家说的“小夫人”,自然就是刘承的娘亲,他跟了这刘家三代人,称呼人时为了区分开来,都会在第二代人的称谓前面加上个“小”字。
三个人坐在一起,那老管家又忍不住嘴了,便道“我们那小夫人啊……当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燕灵燕女侠,轻功卓绝,爱财如命。那回收了人千两黄金要杀小老爷。结果小夫人见了小老爷,就把那千两黄金全还了回去,不过嘛……少给了一枚铜钱。”
陆忘机奇道“为什么要少还一枚铜钱啊?”
老管家乐呵呵地说道“那千两黄金还回去,是说这生意她不做了,少的那一枚铜钱,是要买那买命人的命。小夫人那时候真的是霸气,她跟那买命人说,‘这一枚铜钱买你的命,我不杀你,再敢来找我,这一枚铜钱也还你’,直接吓得那买命人再也不敢出现在她面前。”
老管家忽然长叹一声“小老爷和小夫人,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惜啊……唉……”
尹春秋本听得起劲,觉得燕女侠果然是个性情中人,闻言眸子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脸上笑容也停滞片刻。
“哎我这是说什么呢……老了老了,老是说话不着调。”老管家似是觉得快到年关说这些不好,忙住了嘴,又跟他们说刘家姐弟那三个捣蛋鬼小时候的事。
比如刘赟一个人揍了两个弟弟,把两个人揍得到处嚎,哭着跑去刘夫人那里告状。
比如刘承跟着军学的人去了西北一趟,回来就骗裴文舔门上铁锁,裴文舌头粘锁上死活拿不下来,急得全府的人都跑来想办法。
比如这三个人拿着自己的压岁钱,跑去东市买了一堆空罐子,气得小夫人把三个人都揍了一顿,最后又叫人去把用车把那堆罐子运回来……
眼见时辰不早,夜色已深,两个人亲自送了老人家回去睡下,才各自回房。
刘承当时让人收拾了两间客房,尹春秋如今便住在其中一间里。本来刘承的房门钥匙还在他手里,他可以去刘承那里睡的,可他最后还是来客房了。
反正那里也没有他,睡哪里不是一样。
之前一个在药王谷,一个在京城,见不到也就算了。现在明明就在一座城中,却还是见都见不到刘承,也不能随随便便去找他。
尹春秋忽然就感受到了一种叫做“怅然若失”的东西。
能天天陪在自己身边的,果然只是那个与自己身处世外桃源的刘承,不会是黑衣旅的大将军。
他静静躺在床上,没有翻来覆去,也难以入眠。
“怎么不在我房里,自己跑来客房了?”
恍恍惚惚之间听到这声音,尹春秋猛地坐起身来。
这声音怎么回事?
他勉强能看见床前站了一个人,那个身形他再熟悉不过。
不是说雪大不好行路,要宿在军学中的么?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尹春秋简直以为自己是想着想着忽然就直接进了梦中。
“想你了。”刘承随口道,点亮了房中灯火。
灯火一点燃,屋中顿时亮了起来。
“怎么到客房睡了?钥匙弄丢了?”刘承转过身来,身上的雪堆了厚厚一层,他正低头把那些雪往下拍。看来他是没用车马,一个人冒着风雪跑回来的。
“没弄丢,反正你也不在,就挑个近点的地方睡了。”尹春秋看他一身雪,赶紧下床来帮着他把那些雪拍掉,“那么冷还过来干什么,别又着凉了……”
他是真担心刘承着凉,刘承那身体本来就容易着凉,小病都能拖上个把月才好得了,简直是在砸他这药王次徒的招牌。他这个神医倒是真的医术精湛,可这病人自己不争气,也实在没办法。
刘承把外衣一丢,窜进床间,裹紧了棉被,含糊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忽然想起来,我要是再不回来几天,是不是又要欠你好几年了?”
尹春秋沉默片刻,道“知道就好。”
“没两天就过年了,明日开始便不会整日在外边跑了……”刘承说着翻了个身,心里正在想接下来几日带尹春秋去哪里玩玩。
尹春秋凉凉地道“刘将军,你还记得今天是初一还是十五么?”
“嗯?”刘承一时没明白。
尹春秋道“今日廿九,腊月廿九。”
原来明天就是除夕了啊……
除夕当晚,爆竹声声,烟花遮天。
裴文终于从牢里被放了出来,这一家总算是团圆了。刘家原本的姐弟三个,加上药王谷来的客人,还有刘夫人,全部坐在一处还嫌不热闹,又把府里所有人都叫上了,最后还跑来了个李擎苍。
一群人给家中仆役的小孩子发了压岁钱,烟火都来不及看就喝得烂醉。
“下回记得……记得带心儿过来……我怎么没个孩子……我也要让心儿收压岁钱……”刘承软软趴在尹春秋肩上,抬起手指数了数,“十一个小孩……我的俸禄才那么一点点……每年都一点不剩。”说道后面,听起来竟然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尹春秋笑“谁让你给那么多的?之前还买那么多新衣裳。”
他摸了摸刘承脸颊,这个人酒量是真的不行,明明没喝多少,脸就那么红了,整个人压自己身上沉得跟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