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庭军驻扎在离榕城不远处的一片荒原上。
夜色昏沉,大片乌云缓缓流动,遮住了原本便不太亮的残月,霎时,天地一色。狂风席卷着黄沙倏忽而过,吹得帐篷沙沙作响。狂风过后,荒原上又弥漫起了浓雾,将整个驻地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此时已是后半夜,所有人都陷入了酣睡,时不时便有如雷鼾声响起。巡逻军在四周巡查着,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然而夜深雾浓,所见之处也只有极小的一片范围,因此无人发觉离他们不远处正有一大批人马在朝他们无声靠近。
邬别军在贺骁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逼近,在离兰庭只有一里时停了下来。贺骁派了一小队人马先去勘察情况,其余人留在原地等着与沈绍安等人会合。
勘察兵很快便回来了,并带回消息兰庭军毫无察觉。而在这时沈绍安也带着一万精兵抵达了,合议过后决定趁其不备,直捣黄龙。
这是片平坦宽阔的荒原,沈绍安便把人马分成四路,从四面包抄。数万精兵悄无声息得编好队,便由穆涯、贺骁、沈绍晖与沈绍安各带一队人马分头行动。
沈绍安一队到时直接朝前冲便可,因此便留在原地等其他三队到达后一同围剿。估量着时辰差不多他便下令一举进攻。
一时间喊杀声震天,其余几队听到声音后便也行动开来。
兰庭众人皆被这动静惊醒,立即得从床上爬起来,衣服也顾不得穿便拿上了武器。然而终究是来不及,等他们跑出帐篷时对方早已闯入了驻地。此时此刻也来不及整顿队伍,所有人在面对死亡的恐惧下,不等上面发号施令便展开了搏斗。
然而没有主心骨的兰庭军哪是训练有素的邬别军与西北军可比拟的,不到一个时辰便兵败如山倒了。
兰亭王乌兰若贺见反攻无望早早便带着亲信逃了。其余将士后知后觉也放弃了抵抗,仓惶往回逃。而在兰庭军撤军后留下的沈绍钰的人马愈发显得势单力薄,不出片刻便溃不成军。无奈之下也只能一路往京城方向且战且退。
兰庭军此时已经逃出了不远的路,邬别军正紧紧追在后头,终于在不远处的山道上追上了,一时间兵刃相接,双方又陷入了激战。
穆涯由于没有了武功,风轻寒不允许他亲自上场便只能远远观望着。沈绍安走过来道“这里就交给邬别王了。”
以如今的情势看来,取胜是早晚的事,有邬别军在这里收拾残局沈绍安自然是放心的,因此便决定离开此地,带着自己的人马乘胜追击直接攻去京城。
穆涯自然也知悉他的想法,于是爽快得答应了,又问“可要再调些人马给你?”
沈绍安笑着摇摇头“不用了,之后便是我和沈绍钰间的私事了,就不劳烦邬别王了。”
穆涯闻言便没再坚持。
事不宜迟,沈绍安交代完事情后便带着人离开了,徐卿自然是跟着他一起走,然而在经过穆涯与风轻寒身边时却被拉住了。
徐卿不解得看着两人。
身边还有其余人,穆涯便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可别忘了,你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如今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没多少时间了。”
徐卿笑笑“我知道,我有分寸。”
穆涯皱眉看他明显不相信。风轻寒也不放心道“你如今的身子大不如前,切不可轻举妄动,若是稍有差池,不管你愿不愿我直接将你打晕带回邬别。”
徐卿哭笑不得,也知他们是在关心自己,心下感动,于是保证道“放心吧,我必定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最多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便跟你们回邬别。”
穆涯与风轻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无奈,只是他们也只徐卿的倔脾气,于是只能点头放行。
这时沈绍安也发现了徐卿没跟上来,于是回头来找。徐卿怕被沈绍安发现异常于是匆匆辞别两人,追了上去。
沈绍安见徐卿正在往前追便停了下来,等他追上来后便跟他一起往前赶,间隙问道“跟他们说什么?说了这么久。”
“没有,就一些平常话,今日一别今后也不知何时能再见,不免便说得多了。”徐卿敷衍他。
沈绍安知他们三人感情好,如今一别心里难免不舍,于是安慰道“以后若是想见他们了,我便陪你去邬别。”
徐卿笑着点头。
沈绍钰的数千残兵日夜未歇的拼命逃回京城,却还是在城门口时被尽数斩杀。
城门守卫在见到沈绍安带着兵马雄赳赳气昂昂朝着京城进发时便觉察出了事态危急,手忙脚乱地关闭城门,并一路奔逃回皇宫,前去禀报。
然而就在他们手忙脚乱的时候,城门早已被他们撞开,大军鱼贯而入。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准备一战,然而京城中的卫兵多是常年处于安稳状态下之人,哪里是经年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西北军的对手,往往还未拔出刀便已倒下。
守城军不多,不多时便已尽数被灭,沈绍安带着众将士一路朝着皇宫进发。
城中百姓早已得到消息,躲在了家中不敢出门。大街上空无一人,向来繁华的京城难得的萧索荒凉。
到达皇宫时,左赟带着他的人早已在宫门口候着。
“左将军,别来无恙?”沈绍安骑马走在最前头,见到人时淡淡寒暄道。
左赟冷哼一声,不屑道“祁王沈绍安,勾结乱党,举兵造反,其罪当诛。末将奉命捉拿叛贼,王爷,若是识相,速速束手就擒才是。”
沈绍安轻笑一声“左将军怕是说笑了,本王只是遵先皇遗诏夺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何来叛贼一说?要说叛贼只怕是另有其人。”说罢收了笑,冷冷道,“永王沈绍钰,弑父杀君,假传圣旨,谋朝篡位,实属大逆不道,本王今日便要替父皇捉拿沈绍钰,肃清乱党!”
“一派胡言!”左赟突然大声怒骂道,“若祁王仍旧不知悔改,那便恕末将无礼了。”
说罢,他朝着众将士高声喊道“祁王沈绍安逆谋造反,奉皇命捉拿乱党,若反抗就地正、法!”
将士们齐声高吼,争先恐后朝着沈绍安而来。
还不等沈绍安下令,西北便已在贺骁的带领下杀进了敌方。
左赟见状便自己策马直奔沈绍安而去。左赟擅使长、枪,人还在十步之外时红缨尖枪便已朝着沈绍安的胸口直直刺去。沈绍安往后一仰,枪头贴着面颊滑过。
左赟见被躲过了便迅速收回枪,沈绍安也立即起身,拔出佩剑攻了过去。然而左赟的长、枪比他的剑要长许多,往往他的剑还没碰到人,左赟的长、枪便已从侧面扫了过来,沈绍安只能狼狈躲过。
几番缠斗下来,两人皆是没得到好处,在马上动作施展不开便索性双双下马。
然而左赟刚下马便觉得脑后一阵寒风袭来,下意识朝旁边一闪,一条银鞭直直穿过他方才站的地方,将前面的小兵捅了个对穿。
左赟心下一惊,回身看了一眼偷袭他的人,只见那人一袭染血白衣,并未穿铠甲,手上拿着一条银鞭,正冷冷看着他。左赟并未见过此人,但见状也知他是沈绍安的人,于是愈加戒备。
而此时对方又收回银鞭再次扫了过来,左赟拿出长、枪抵挡,却没想到长、枪瞬间被拦腰截断。左赟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只是刚刚的一番交手他便知此人武功甚高,不禁更加好奇此人的身份。
而正是观察得太过仔细,他没注意到背后的沈绍安正朝他而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手臂上已被划了一剑。左赟瞬间回身,拿过断掉的长、枪挡过了沈绍安的第二次偷袭,而后只觉得脑后有比方才更加迅疾的风刃袭来,之后感觉脖子上一凉便失去了意识。
沈绍安收回剑,接住朝他飞来的头颅,头颅上还带着血,在空中划过时血珠尽数落在了脸上,脸上瞬间血迹斑斑,好不狼狈。沈绍安抱着左赟的头颅,抹了一把脸无奈得看着徐卿。
脸上的血点被沈绍安一抹大片大片地晕染了开来,显得更加狼狈,徐卿觉得好笑,又有点心虚,忍着笑过去,拿出帕子帮他把脸上的血擦尽。
此时敌军也已死伤过半,沈绍安提着左赟的头颅,高声喊道“左赟已死,缴械不杀!”
首领一死,即使人数再多那也只是一盘散沙。队伍中一时没有了主心骨,众人纷纷仓惶无助,举着刀面面相觑,犹豫不决。半晌后终于陆陆续续扔下了武器。
沈绍安留下一小队人马在此处看管着这些俘虏,自己带着其余人一路朝着皇宫进发。
中途时不时便有人前来阻挠,但却都被轻易制服。西北军势如破竹,一路来到了大殿前。
沈绍钰穿着明黄龙袍,端坐在龙椅上,面色沉稳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俞纶站在一旁,听着外面的刀剑声,心里焦虑不安。
沈绍钰看着他道“你怎么不走?”
自从听说沈绍安举兵闯进皇宫后侍女太监便裹着包袱四处逃散了,皇宫里早已乱成了一团。
俞纶听到沈绍钰的问话,稳下心神道“奴才誓死追随陛下。”
沈绍钰轻笑一声,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临到头只有你最衷心。”
俞纶低着头不语。
姜放早早得到消息说是沈绍安与邬别联合击退了兰庭,又一路打到了京城。因此心知胜败已成定局的他,今日一早便带着家当逃离了京城。
外面不知何时已安静了下来,随后便有沉重的脚步声迈上台阶,朝着殿中走来。俞纶心中一颤,不安得看向大殿门口。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便见沈绍安穿着黑色玄甲,带着一众人走进了大殿。
将御林军解决完毕后,沈绍安便将其余人留在了殿外,自己带着徐卿、沈绍晖与贺骁进来。
“大皇兄,许久不见。这位子不知坐的可还舒服?”沈绍安悠悠道。
沈绍钰即使到了如今的地步也依旧面不改色,笑着道“皇位自然是舒服的,更何况还是从你手中夺来的位子,那就更舒服了。”
“如此便好。”沈绍安点点头,又不紧不慢道,“只是如今这位子也该还回来了,皇兄。”
沈绍安面色一僵,倏然握紧拳头“沈绍安我只恨当年没能将你同你那短命的娘一齐弄死。”
话音刚落,还未见沈绍安有何反应,沈绍晖便已经冲上去将人拎了起来,咬着牙恨声道“沈绍钰今日我便用你的血来祭奠父皇和母妃!”
沈绍钰整个人都被他拎了起来,但还是大笑道“七皇弟啊,从小到大你就一直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如今眼看着他就要坐上皇位了,你就甘心一直被他踩在脚下?以你的才能如何会配不上这个位子?”
沈绍晖却只是嗤笑一声,把人扔到了沈绍安面前“死到临头还不忘挑拨离间,沈绍钰这世间怕是没人再比你卑鄙无耻了。”
沈绍钰闻言大笑了起来,笑到眼泪都出来了才停下来,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沈绍安,又转过视线去看他身后的徐卿“徐左使,你果真没死啊。”
徐卿冷冷道“是啊,我不仅没死,还活得好好的,未能如你所愿很失望吧。”
沈绍钰低下头“失望倒谈不上,不过也没好到哪去了,当初还当找到你尸体了,想着做不了人质,能够用你的尸体刺激刺激沈绍安也未尝不可,谁知还未到京城却发现尸体是假的,啧,晦气。”
沈绍安原本还能心平气和面对沈绍钰,然而在听到他与徐卿的对话后却怒气陡生,压抑不住怒火,狠狠踢了沈绍钰一脚,在他捂着肚子痛得咳嗽的时候又把人拎了起来,怒火腾腾道“我早该想到索魂阁突生变故与你有关。”
当初他也对索魂阁一夜之间被灭门一事有过怀疑,但当时徐卿不知踪迹,他心里焦急便没有细细想过这件事,之后又是南下借兵,又是与徐卿重遇,激动之余也便忘了这件事。却不知道当初一切都由沈绍钰一手造成。
“我只恨没能弄死他,也没能弄死你!”沈绍钰突然恶狠狠道。
沈绍安把他扔回地上,从怀中掏出一粒药强硬塞进了沈绍钰嘴里。
沈绍钰双手卡着脖子干呕,想把药给吐出来,但是药丸早已进了肚子,于是急忙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没什么,毒、药而已。”沈绍安淡淡道,“你放心,不会马上就死,但也是生不如死了。”
沈绍安终于感到了恐惧,想再说什么体内的毒、药便发作了起来,瞬间便疼得满地打滚说不出一句话。
沈绍安叫来手下,把沈绍钰与早已吓得瘫软在了地上的俞纶收押天牢,又派了重兵把守。
被拖走前,沈绍钰依旧不死心,费力喊道“徐卿,你倒是痴心一片,一心为他,不过你以为等他坐上皇位后还容得下你么?你是他的污点,留你在身边他便永远都会遭人唾弃!哈哈哈哈哈,你可真傻!”
沈绍安闻言就想上前把人抓回来毒打一顿,却被徐卿拉住了。
“你以为我会听信他的胡言乱语?我又不傻。”徐卿安慰他道。
沈绍安松了口气,贺骁与沈绍晖未免半路出差错便一同跟过去了,此时大殿上只剩下他们两人,沈绍安便直接把人揽进怀里“今后无论是谁说这话都别信,你在我心里永远最重要。”
徐卿抿唇一笑,心中无比满足,回抱住他点头道“我知道。”
第60章 完结章(上)
皇宫中一夜的血战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城中百姓,虽说前一日还躲在家中战战兢兢不敢出,但在街上重新恢复平静后却都不约而同从家中出来,纷纷状若不经意地转悠到宫门附近溜达着。有眼尖的已经看出了今日宫门前的守卫换了人,于是心下了然。
“看样子是祁王胜了。”一些人聚在一起小声谈论着。
有家离皇宫比较近的人立马道“你们是没听见啊,昨晚宫里可是打了一夜,火光冲天,到处都是刀剑声。”
一场惨烈的兄弟反目的夺位之争从他们口中说出却有如只是在谈论再普通不过的家长里短。其间也不乏心怀天下的文人墨客皱眉担忧着“只盼这祁王莫要像那一位一般……”到后来许是说到了伤心处便只是长吁短叹,未再说下去。
一时之间众人皆沉默。对于沈绍钰的□□酷刑世人皆是敢怒不敢言,就盼望着能迎来一位明君,只是当听说先皇下旨命沈绍安继承大统时却又没了声响。
先皇子嗣众多,皇子便有七位,而这其中最不为外人熟知,也最不为众人看好的便是三皇子沈绍安。只因他及冠之后便被先皇派去了西北荒漠,世人不了解其中真相自然只当他不受宠。然而恰恰是这不受宠的祁王殿下最终却成为了继承大统之人,初时众人自然是意外,而之后想打听些这位祁王的事迹,却多是说他荒淫无度,薄情薄幸……
如此一人真当能够堪当重任?这大概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了。
不知是谁打破了沉默,突然语气轻快道“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即便是再担忧也无济于事。或许那祁王也没世人说的那般差,先皇既然选了他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拭目以待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