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心情极好的,手中提着的福字灯笼晃晃悠悠,脚踩着一双镶毛软靴,一步踏入了雪景。
春意萌动,思有余香。
今年这皇城的雪,似是下得差不多了。
第11章 第九章
第九章
翘起的屋檐上雪窸窣而落,一天的课也了了。
放下毛笔来,方故炀转过头,手背碰了一下淮宵被风吹的有些冰凉的脸,他眯起眼看人发懵的样子,心情不由得一阵大好。
饿不饿?
这话问完,耳边鬓发被风吹来贴在脸上,方故炀吹了口气儿,那一小撮恼人的发才乖乖垂了下来。
淮宵看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窘迫,心中乐得不行,憋住笑,只轻轻点头。
你想吃什么?
方故炀倒是没太在意,有些倦怠地趴在桌上。
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作势要唤来下人。
淮宵连忙挡了他的手,轻声道放课后再去吃。
方故炀眉一挑,今儿个,豆腐羹?
一想起书院阶下清香白软的豆腐羹,更让本就饿了的淮宵更有些抵挡不住。
撒点葱,浇上酱香鼓油。
……
再缀点花生芝麻屑儿,滴了醋。
……
淮宵定神看着他,耳边还绕着方故炀低沉着嗓子的描述。
还没等前者说话,方故炀慢悠悠站起来,抬手示意台上人停下。
他搬起长条凳就掀开帘子就往外走,老太傅止了声,收书于怀,目光注视着他。
方故炀淡然一笑出去一下。
太傅微微弯腰鞠躬,紧接着淮宵也一下站起来,朝太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着追了去。
一边儿睡得迷糊的常尽被扶笑拿笔端戳醒,他正揉着眼,身后传来女孩儿的轻笑声他俩跑了,你还在这儿睡呢?
这堂内后院院墙斑驳,四处生长着绿得浸油的植株,它们错杂生长,在墙根打下阴影,遮不住的是岁月的印迹。
太子把那根长条凳放地上,站上去踩稳,挽起纹着上好祥云边儿的袖袍来。
淮宵是害怕他没站稳摔下来,扶住他,脸上五官都快皱成一团你小心。
要咸的吗?
神采奕奕的少年站在爬满绿植的院墙旁边,俯下身子这么问他。
淮宵合了眼又睁开,抬头盯了太子一会儿,才道我,今天想吃甜的。
脚尖一点,踏着驳印,身子一跃,一道影儿顺着院墙飞攀而上,转眼间没了人。
过了一小会儿,院墙下摆了好几碗。
树下石墩子边,淮宵提着方故炀带回来的豆腐羹吃得好不容易眉开眼笑。
淮宵咬了咬勺子,轻敲了下碗沿,说等他们放了,这几碗都凉了。
太子唇角一翘,故作自然,脸撇到一边去,有些害了臊放课?嘁,这才不是给他们买的。
心中是猜到了答案,但淮宵还是忍不住又笑了。
四碗这是常尽的饭量,自己哪儿吃得了那么多。
淮宵用勺子切了点儿搅拌上糖,往嘴里送,嘴里有些含糊不清你看看你,倒是越来越……
伸手摁上人唇角,指腹用力擦去了一点儿淮宵嘴边的糖渍。
太子挑起眉,难得露出一抹笑,问什么?越来越什么?
怔愣一分,淮宵抿了抿方才太子指腹抹过的地儿,说甜。
太子低头笑起来,弯腰端起淮宵动过的一碗,没使勺,嘴唇衔住碗沿,直接一口一口咽入喉间。
风卷起叶来,冷气儿钻进他俩腿间。抖了个激灵,淮宵似乎想起什么,偏过头问他你一会儿要进宫?
方故炀揉了揉脖颈,眸色被夕阳余晖扫得极淡,透出浅浅的铜褐色,进宫一次,比练武一天都累,费神。
翻个白眼,淮宵应他一句你也就能在我们面前说这种话。
明明就是只在你面前。
锦靴尖头踹了踹树下长出的青草,太子负手而立,抬起眼皮看淮宵弯腰端起碗来,暗暗腹诽道。
还没捱到放课,宫里就派人来接太子和公主进宫了。
今儿个常府的马车来得比就近住的太子府的马车还快,常府管家也只是匆匆给淮宵行了个礼,接到常家兄妹俩就往回赶,快得常尽的书卷袋都落扶笑那儿了。
扶笑和淮宵站成一排在白墙边儿,卫惊鸿拎着一大摞书等着,想往门口石狮子上靠,被淮宵一把扯回来。
淮宵捻起卫惊鸿袖口的料子,摩挲一下,又抬头望了望天色,伸出手摊开掌心。
降雨了。
太子和公主一路过前殿中殿,进书斋见了皇帝。
他们依旧是规规矩矩的请过安后,皇帝留下了太子,让人带公主回去休息。
皇帝侧卧于榻,低低垂着眼,几日不见又消瘦几分。
寝宫里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地龙烧得没前些日子那么烈,只觉细汗。
榻上的人抬起头,伸手唤了方故炀过去。
方故炀见父亲张着嘴想说什么又出不了声,心中一沉,试探性地问了句父皇?
这老皇帝似都有些迷糊。
恍惚间,听了儿子这句唤,才回过神来,低声说炀儿。
儿臣在。
病中本就无精打采的的皇帝垂下眼,温热的掌心摩挲着这个最让自己骄傲的儿子,有力却冰冷的手。
过几天出兵吧。
突然的指令,让方故炀有些愣神,心里开始打起鼓点。
他努努嘴,尽量把自己的情绪憋回去,低下头。
儿臣,请父皇指示。
去西云。
老皇帝咳了几声,心里也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说西云国命已尽,该下手了。
好。
方故炀答,语毕脑子里便蹦出一些让他担心的想法。
皇帝见他走神,心下不悦,皱起眉来。
炀儿,如今天下六分,大裕,西云,北国,木辽,南蛮,还有临国,你可想好,如何打响这乱世?
方故炀点点头,继而思索一阵才慢慢开口先灭西云,再是如今皇室虚空的木辽,临国,南蛮,最后,最后北国。
如今除了西云,北国最为奄奄一息,为何不第二灭了北国?
儿臣,一时想不出。
总有理由。
方故炀顿了顿,道北国迟早会是我大裕囊中物,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
面对父皇咄咄逼人,方故炀不得不有些厌烦,撇了俊俏的眉,也是忍得发慌。
前些日子父皇召见淮宵入宫的场景历历在目,虽自己不知道谈了些什么,但他是不信父皇未有所察觉的。
他叹口气,只得轻声道总会灭。
愣神一下,随即补上一句若是父皇已有决心,那便早日出兵西云吧。
这几□□中似波澜不起却是暗流涌动,炀儿切莫忽视了。
一向铁血手腕的皇帝,难得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发,以一个父亲的口吻缓道择日出战,喧兵而起,你和常将军的儿子一起罢。
儿臣斗胆问父皇,是有意栽培常尽?
是。
皇帝答,将门虎子,明君猛将。常尽与卫惊鸿二人,天资不浅,这也是朕将你从小放到学堂的原因。钱权诱惑易,而情义断舍难!
言及此处,皇帝有些激动,停声歇息了一会儿,接着道太子,这二人,你掌好了,将是我大裕,不可多得的帝国双璧。
太子内心一震,随即暗喜。
他弯腰拱手道父皇费心了,儿臣明白。
得了皇帝旨意,他向后退了几步,躬身辞别。
外面天色渐暗,日落西垂。
淮宵出了博雅堂,抬眼望去,似乎皇城的道上又镀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寒意钻入脖颈,风声萧瑟。
见天色快暗了,也没收到太子的口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