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跟个武夫似的,带着活着的师弟、死了的师妹和沉默的十八做鸡人原路返回了九回岭,然后算了算,钱不够。
老国王出手大方,但他一发善行就多了十八张嘴,一行人已经穷到了一边赶路一边挖地皮菜的地步,穷酸得都不像公费出行了。
简昉只好牺牲简昭的肠胃健康,又往回走了几步,大手笔地买了辆运鸡车,把那一破庙的待宰鸡都拉走了,并且还在做发个小财弥补亏空的美梦,在简昭的呕吐声中,勒令十八做鸡人边走边制作扒鸡进行售卖。
一开始,“专业做鸡”奇货可居,但简昉狮子大开口地要价二十文一只,故而没有几个缺心眼问津;再走了一阵,简昉意识到做好的鸡是会坏的,瞬间打了个对折再对折,五文一只,鸡美价廉。但这时候他们已经走进了大漠,发财大计面临的是千里无人烟的窘境。
简昉胜不骄败不馁,信誓旦旦,声称一到和阗,就连坏鸡都会被爱吃鸡的和阗人民高价抢购一空,于是十八做鸡人貌似爱信不信地加快了做鸡的节奏,生怕产量赶不上需求。
——然而和阗他娘的关大门了!
简昉对自己的运气很服气,一边叫做鸡人们把快坏的鸡一文钱贱卖掉了事,一边黑着脸从大周军那里赔老本买了两包粮,好让还没做熟的鸡们保持打鸣。
所以就在一文钱一只鸡的行情下,大手笔给一颗银子的客人确实是简昉眼中的瑰宝,他生怕人听不见自己的谢意,吼道“谢谢您啊!”
那书生一头雾水,摊开手心,“干嘛?不找钱吗?”
简昉粗声粗气地喊了回去“找不开!”
书生气坏了,“啪”地一拍桌子,威严顿生,“黑店吧你们!”
伙计猴躯一震,简昉连忙欠了欠身,解释起来,“不是,其实我们这是实——”
那书生砸疼了手,莫名其妙地抖了抖白条鸡似的爪子,自言自语道“嗐,黑店就黑店呗,又不是我的钱,爱找不找。”他扯嗓子喊道“二公子!来吃鸡!”
他家二公子也戴着斗笠,慢腾腾地下了马,带着个老头,慢腾腾地走了过来。
简昉见过不少王族人,只消远远一看那身子板那势头劲,就知道是锦衣玉食加发号施令惯了的人,一时脑中“唰”地灵光一闪,想起了吴微那个不是东西的东西,当时顿感这个也是同道中人。
大和尚想翻个白眼,但是牵挂着自己找不出钱来的茬,愣是没敢,移开眼睛问候了一下师弟,“吐完了?”
简昭盯着走过来的不是东西的东西,没说话,用表情说明了“师兄我也不喜欢他”。
简昉安慰道“你控制一下你自己,回去师兄给你打水洗眼睛。”
那个二公子一手背着,一手握着把黑骨折扇,走到近前,第一件事就是皱了皱鼻子。
书生说“咋了?吃鸡啊。”
二公子一边试图用扇骨试试桌上有没有灰,一边说“有味。酸的。”
这句嫌弃一落地,简昭再也忍不住内心的讨厌,扶着禅杖一弯腰,“哗啦啦”地吐了出来。
二公子摸灰的手停在半空,可能感觉自己被莫名其妙地仇视了。
简昭吐完了抹抹嘴,傲慢地抬头看天。他师兄很尴尬,“不是针对你,不是针对你。”
书生说“人家不是针对你,你吃吧。”
二公子把折扇收了回去,云淡风轻道“不吃了。”
老头连忙点头,“小林,吃坏的东西吃多了,那肠胃能好吗?你看这个小和尚,哎嘿他长得还挺好看的……不是,你看这个小和尚,不就是吃鸡吃坏了吗?”
简昭从生下来起就是全和阗首屈一指的好看,从小就在大乘寺当门面,平时有事没事跟着方丈长老们满世界跑着讲经,故而一直被人看得很紧,这辈子还真没吃过鸡。
所以简昭本来都在平心静气地擦那串结了绿锈的金铃铛了,当下一听这老头擅自安排自己吃了鸡,肚子里一阵翻搅,猛地一弯腰,继续“哗啦啦”了起来。
简昉给师弟拍了拍背,“吃,没事,昨天刚做的。要是吃出了毛病,来大乘寺,洒家一定赔钱。”
二公子慢条斯理道“你们是大乘寺的?”他一掀袍子,在唯一的那张小凳子上坐下了,“我能坐会吗?”
简昉嘀咕道“你坐下了才问的,那我还能说啥?”
二公子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简昉立即说“对,我们是大乘寺扫地的。”大乘寺可丢不起这个一文卖鸡的人。
好在二公子并不在意他是大乘寺念经的还是扫地的还是卖鸡的,从书生手里接过水壶来抿了口泉水,“你们进不了城?”
此人说话语气有问题,好像对什么东西都意见很大。简昉有理有据地觉得他在幸灾乐祸,并且还觉得他肯定有见不得人的门路,顿时肃然起敬,“难道你进得了?”
二公子点点头,却说“进不了。”
简昉一拍大腿,捧哏道“那不就得啦!”
二公子又摇摇头,“但我也不能卖鸡干等啊。咱们合伙想想办法吧,我家妹子在城里等药呢。”
他都这么讨厌了,他妹子继承家学大成,得有多讨厌?
简昉本来想一口回绝这个讨厌家伙,但一错眼,发现脚底下蹲了一溜黑瘦人影,全都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看来是实在受不了天天吃酸鸡了。就连简昭都不吐了,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说道“师兄,想想办法吧。”
简昉握着冷硬的大刀柄,一下子就心软了。
这时,北济军中溜达过几个小兵来,一叠声叫人,“有人吗?来两只鸡!”
简昉连忙放下刀起身卖鸡去,“这会人多,等天黑再说。你们别乱说话,给,再送你们两只,”他把两只鸡分别丢进书生和二公子怀里,“好好坐着吧啊,吃鸡吧吃鸡吧啊!”
大和尚简昉除了爱好吃鸡和打架之外一向都很纯情,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张嘴就开了荤,更没看到二公子抬头望天,书生的小白脸“腾”地红了。
简昭不明就里地跟着二公子望了半晌的天,疑惑道“施主,天上有什么好看的吗?”
第103章 风息夜半
当夜月明星稀,一望无际的塞北大漠之上篝火重重,南边一大堆是大周的陇州军和虎贲军,北边一大堆是北济军的新老主力,中间一小堆是大和尚简昉人傻鸡多,“不得已”盖起来的扒鸡棚子。
简昉也不知道简昭跟着国师出门取经为什么总是那么顺利,为什么外面的世界对他而言就这么险恶。
他几百年不出门,就出了这么一趟,结果要不就是离不开黑店,要不就是进不了家门,总之憋屈得很,可见外面的世界不适合大和尚生存,只适合美和尚讲经。
所以他听二公子的,去他娘的慈悲为怀,先下了药再说,只要能把城门口清空出来,他就不信自己能进不了城。
士兵们走来走去,间或听到磨刀霍霍声从棚中传来,小兵就舔舔嘴唇,“听着是挺好吃的哈。”
另一个说“不是酸的吗?”
“酸的都那么好吃了,现做的得多好吃啊?”
“……”简昉耳朵好,啥都听见了,在棚子里端着碗白开水,看了看二公子支使书生和老头从马背上搬下来的几大袋药包,有点良心不安,“不会吃出人命吧?”
那老头龙飞凤舞地写药方,书生制药,十八做鸡人磨药粉往鸡肚子里塞,做好的扒鸡堆成了一座小山,鸡毛满天飞,总之这个简易黑店开得风生水起,不把城外二军放倒绝不认输。
二公子慢腾腾地瞥了他一眼,显然嫌他一遍遍问得烦“不是都跟你说了吗?我妹子的药,配一配,也能给当兵的吃。”
书生小林不知道怎么了,听完这句话,擦了把额角的汗。
简昉总觉得乱吃药不妥当,“那个,洒家斗胆问一句啊,公子的妹子是什么病?”
二公子吹了吹烫嘴的水,“话多,多得快死了。”
书生小林又擦了把汗,解释道“我不是因为别的出汗,就是,天可真热。我不是废话,我就是说一句。……不是,我的意思就是说天热所以我一直流汗,没别的意思。说得多不代表我心虚哈,我就是流汗,流汗也不一定就是心虚……算了不说了。还是要说明白,他妹子说的不是我。”
简昉没理他,只觉得匪夷所思,“话多也是病?还有药能治?”
二公子翘唇一笑,十足风流而无所谓,“药倒了不就行了?甭管是睡还是晕,躺了就行。那谁,鸡好了吗?挂出去卖,写清楚牌子,明码标价,五文打底。”
这公子看来家里是做生意的,书生估计是门客,一看俩人就会算账,肯定不像他大和尚一样会蚀本。
简昉当时觉得天空中的小星星都变得更加明亮了,自己可以坐等进城回家了,于是拉着师弟简昭坐下,“老施主,您看我师弟这一听鸡就吐的毛病还有救吗?这都好几天没小姑娘给他送花了。”
简昭合十道“阿弥陀佛。”
老头礼佛似的看了简昭一会,“他都长这样了,别说听鸡吐,他想有什么毛病不行啊?”
二公子掀开帘子出去,重新戴好了斗笠,见“那谁”小林正趴在桌上写牌子,定价非常专业,“北济人二十文一只,和阗人十文一只,大周人五文一只,凭国籍供应。”
定价的人这么偏心眼,北济人倒也乐意,甚至感觉国威大振,一口气买走了一多半,拿好几辆板车才把那座鸡山拉走。
和阗人则一个个都是实心眼子,只觉得涨价了,还一涨就是十倍,于是挨个过来瞻仰定价牌,并“呸”的一声,“奸商。”
大周人不缺心眼,任是谁路过,也都“呸”的一声,“瞧不起谁呢,再买你家鸡,老子就是猪。”
这天正是虎贲军主力和陇州军主力时隔三天第二次会师的日子,虎贲军燕小帅闻讯,也特意拉着陇州军李大帅一起提刀过来,打算“呸”一把大的,结果远在十几步之外就站住了脚,老老实实低头,燕燕叫道“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