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狭长上翘的眼尾找到他奶奶当年艳冠六宫的风华“你带他来做什么”
“我要他见证,见证你的失败和我的成功。”她一双老眼好像在发光。
“哈,疯女人。”
他这样说,眼里却头一次显出真正的认同来,现在他有点相信太后真的能让车骑退兵了。
太后这种注重荣誉和责任的女人,不会允许自己在未来皇帝面前失败。
这样想着,张妄不由闭上眼,思忖片刻“车骑国战线太长,你故意引他们冒进车骑国附近有三十一小国,若能联合他们不对,我朝和外邦交流不多,他们相安无事多年,不是那么好打动的。”他自己摇摇头,“该是从内政着手,可惜不知道车骑国王有几个儿子据说车骑人对国内运去的物资来者不拒,莫非,你下了毒”
“瘟疫。”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青衫药箱,皮肤白得像细细搓揉得皱起的上等宣纸,耷拉下来的眼睛没有锋芒,低调中又透出丝丝古怪的意味。
大概是因为,这个老头走路的姿态,太像一个壮年人了吧。
哪怕张妄,也免不了脚步蹒跚,太后更得小六儿搀扶着才能站稳。
唯有他, xiong 膛不曾挺起,头颅不曾昂起,脚步也不沉重或轻快,只提着药箱缓缓而来,眼神虚瞅着三人,自然而然显露出自己的年轻来。
“逃难来的百姓说,将士们每战后无论敌我收集尸体,将之一齐运到城中,并逼百姓迁移。”
“不错,瘟疫和刺客,我都安排了,更有诸小国陈兵车骑之侧。他们不愿和车骑打仗,但作为威胁足够了。”太后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丝笑意,很得意,“葛昏晓,到头来,活得最精神的竟是你。看来找你师门的事,我都不必再派人同去了。”
“葛昏晓拜见太后娘娘。”老病鬼微微躬身。
张妄对他招招手“少装样,快过来瞧瞧咱孙子。”
葛昏晓有点拘谨,拿眼望坐在他身旁的太后“太后对我师门感兴趣”
“你那三颗火药一颗定了江山归属,一颗杀了一代名将柳如风,剩下最后一颗,我和邱月刮下一点并一颗解药悬赏天下,竟无人能解,如今也算杏林扬名,被称为天下最毒。柳如风”太后一顿,眉眼间至今抹不去那一丝惭愧与苦痛,“文能拜相武可封侯可惜年轻气盛。朝中没有像他一样能撑天的臣子,小六儿年幼,我死后,刚刚杜绝的党争恐怕又要复发。我就想着找找你们的师门,说不定还能寻出第二个柳如风来。”
葛昏晓听到柳如风的死因,眉头一跳,到后来,却慢慢笑起来。他突然对不知何时又躺倒在摇椅上,全没个坐相的张妄道“谢天谢地,你不是好皇帝,否则我恐怕也得死。”
主弱臣强,即使葛昏晓真找到第三个同门,那人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天下贤才都盼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却不见史上多少贤才被皇家整治得跟咸菜一样。
“我和她打赌,赌输了才轮到你去找人。你都觉得我会输”张妄想的与他不同,神色冷厉,极怒的模样。
他赢了一辈子,从来只有他不要的,没有他抢不到的。到老来,怎能让太后这个“前妻”坏了自己一世英名
葛昏晓淡淡道“你若为这一时之气相助车骑,最后老死异国,休怪我再找个老太安安生生过日子。”
乖张老头子被噎住,瞪大眼睛望着葛昏晓“你敢”
老病鬼眉目间冷淡一如当年,挑起半边眉毛“皇上恕罪”
张老头一愣,猛然拍着大腿大笑起来,似想起了无比好笑之事。
一转头看见小六儿好奇惊叹的眼神,他便指着葛昏晓笑道“你将来也是要当皇帝的人,需知道一件事,有罪必罚,哪怕当时罚不得,来日,十几年,几十年,哪怕百年之后,这罪我都记着呢。”
言下之意,昔日老病鬼气他那么多回的大罪,用下半辈子赎了。
葛昏晓撇撇嘴,又板起脸问太后道“既然你们已经帮我把名声传扬出去,我师门里的人可出现了”
柳如风死于此毒,师门不可能坐视不理。
张妄躺在摇椅里,懒洋洋地翘着脚道“前几日有人来杀你,说你谋害同门,我就想着我家老病鬼多善良一个人,这么编排你的人肯定罪该万死,顺手给杀了。你那师门不会只有一个传人吧”
葛昏晓摇头道“一脉单传。”
张妄一拍巴掌,大笑道“那完了”
他像存心捣乱,非不让葛昏晓和太后好好说话。都道老小孩老小孩,小六儿瞧他这样,不由就想到听母说起的,大哭来和兄弟抢夺父母关爱的小孩子。
大概小六儿眼里的亲近太明显,张妄长臂一捞就把小娃儿抱在怀里,对着呆住的太后和葛昏晓,笑得满脸褶子都发颤,好得意的模样。
沉默半响后,葛昏晓才长叹道“天下奇人异士众多,太后不必太执着于此。”
“你不懂。他,”她一指张妄,恨恨地瞪着,“狂妄自大,把聪明人都赶走,留下一群光会陪他玩的蠢货,使得他退位后党争不断,空耗国力。为了挽救这个烂摊子,我启用新人,新人又被老人带坏,继续党争,好在柳如风异军突起,帮我孤儿寡母压下乱局小六儿,离他远点这不是为君的道理”
小六儿先是一惊,下意识就从张妄这个好好玩的老头身上起来,待听到最后一句,居然心中发苦。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在宫中他倾慕的人物总有可取之处,或大智慧或小聪明或 xiong 襟或气度,但今天这个笑得时而豪迈时而小气的老人,在奶奶看来是他绝对不能模仿的人。
小六儿直觉的知道,如果是张妄,他不会杀那位传说中力挽狂澜的柳如风,因为他能笑得那么真挚,没有一丝一毫的 yin 霾,和小六儿见到的所有人都不同。
葛昏晓对张妄说过,幸好你不是明君。
而这个国家需要小六儿当一个明君。
他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为国家活。
一只大手覆盖在六儿的头上“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连交个朋友都得长辈允许,你死后还指望他干什么”
他不当他的祖父,偏要当他的朋友,辈分乱得一塌糊涂。
接着,张妄又道“老病鬼,要是我赌输了,你还去找那不知道还在不在的师门吗”
“你欠下的债,等你死了,我得还。”葛昏晓苦笑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安安静静,冷心冷肺,但只要他承诺,这辈子都不会改。
张妄听见这话很高兴“那你去就找吧,我没杀那人,砍了两条胳膊关起来而已,你喂个药让他带你去找,说不定还能找到他师傅。路上正好散尽家财,居无定所,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跟你过日子”
“你命不久矣”太后听出不对。
“最多一年。”葛昏晓道,“他不要临死受病痛药石之苦,宁可用三年卧病换一年活蹦乱跳。我本想着再陪他一年就能安安生生回屋里窝着,如今却不行了。”
太后闻言,怅然若失。
“事已说定,等他下葬,我就去找师门。太后娘娘请回吧,小门小户,容不下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