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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分页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作者:小轩窗 字数:40054 更新:2022-01-01 10:27:02

    “姐姐,我不过开个玩笑而已,圣上这样对你,举办了春日花都宴,你定是爱他的。”鹤庆说。

    酒楼来往的人很多,消息也灵通。

    有一商人坐在桌上与他的同伴吹牛,偶然间提到近日京都的戒严。

    “我看是因为那伙未央来的人,圣上怕他们行刺,所以这样戒备。”

    “我看未必,我们成汉国力与日俱增,那伙蛮子怕是怕了,来向我们低头求饶”

    “近来应该是圣上诞辰,不知道圣上玩出了些什么花样。”

    “先皇在的时候,那叫一个穷酸,听宫里面的老嬷嬷说,先皇面前摆碗面,就算是过寿。”

    “这可未必是寒酸,听说那面是德嫔亲手做的,可实在跟寒酸沾不上边。”

    “今年我可听说了,新皇在他的诞辰上,为皇后准备了好多奇珍异宝哄她开心,就那皇后绣鞋上的珠子,有这么大”说话的人用手比划了一个碗口那样大的珠子。

    “你这样说,我信。今日里京都有名的杂耍班子一个也见不着了,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愿意”

    “你倒是说呀,也好让哥几个长长见识。”

    “是被皇上招到宫里,去哄娘娘开心。”

    “听说今儿个宫里面可是热闹,圣上精心准备的春日花都宴,那叫一个叹为观止,就是太祖在的时候也没有这份气魄”

    “这春日花都宴,实在是高,往日里先皇和德嫔的佳话都被比下去了。”

    “这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奇女子,能让圣上这样费心思”

    “若是能让我见皇后一面,我倒是愿意倾家荡产。”

    “若是个丑妇,那你可就亏了”

    “这话不对,能叫新皇只她一人,这女人肯定不简单”

    隔壁桌上的吹牛皮传到了智伯瑶与鹤庆的耳朵里,着实叫人脸红。

    “姐姐,他们都说姐姐是百年一遇的美人,圣上是万年一遇的痴情种”鹤庆与智伯瑶耳语。

    智伯瑶只是把酒喝下去,两只耳朵火烧一样滚烫“说这些做什么,真叫人难为情,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保准让你大开眼界。”

    智伯瑶口中的好地方,自然不一般。

    道隐尾随她们一路,看到智伯瑶在花楼前面停下,心里顿时一惊“娘娘,不可,这三教九流之地”

    “我偏要。”智伯瑶拉着鹤庆便进去了,两锭银子扔进老鸨怀里,十几个貌美女子便站在他们面前搔首弄姿。

    “这不好吧”鹤庆脸上发红,那些女子的拉拉扯扯让她十分不适。

    “来京都,不喝花酒,不从风流胡同里面走一遭,那就不算来过。”

    丝竹渐起,歌声曼妙,鹤庆这才自在一些,不过她看着左拥右抱的智伯瑶,眼珠子依然是要掉下来。

    两人脸上印满了红印子,这才心满意足朝楼下走着。

    下楼时,一个满身酒气的醉汉撞在智伯瑶身上,智伯瑶的火气登时就上来了。

    她一把将那醉汉推倒在地上“怎么走路都不长眼睛的”

    那醉汉抬起头来看她“智兄”

    智伯瑶一怔,仔细一看,谁能料到这不修边幅的醉汉竟然是往日里对自己严格要求,洁身自好的高景行,他的一身白衣已经沾染了污秽,看上去有好些日子没有清洗,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事让高景行自甘堕落。

    醉汉随后摇摇头,突然趴在地上,叩拜。

    将智伯瑶吓了一跳,她冲周围人赔笑“这位兄台许是喝醉了。”

    鹤庆觉得他们两人应该是认识的,便问智伯瑶“这是谁”

    智伯瑶看了看高景行一眼,答道“一个不值得做朋友的人。”

    高景行听到这话,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智伯瑶不理他,拉着鹤庆便往外走。

    “这花酒也喝了,这长街也逛了,”智伯瑶挠头,“接下来去哪里玩”

    “全听姐姐的。”

    “我有一个妹妹,她暂居在京中,不如你随我一块儿去拜访她”智伯瑶问。

    鹤庆便说“那是极好的,我也想结识结识姐姐的姊妹。”

    智仲灵住的地方不大,里面下人也很少。

    但是智伯瑶去的时候,屋子里面的人很多,都是些商铺的老板,来跟智仲灵报告经营状况的。

    智仲灵见智伯瑶来了,便要那些人先回去,改日再商量。

    “妹妹这里倒是很热闹。”

    智仲灵说“不过是按照姐姐之前说的,找些事情做做,忙起来,也就没有那样思念长阳了。”

    几个女孩子便一边聊天,一边嗑瓜子。

    磕了一地瓜子皮的时候,道隐又冒出来“娘娘,该回宫了,天都黑了。”

    智伯瑶见智仲灵也乏了,便起身告辞,还对她说“长阳的事,你就包在我身上。”

    “那灵儿先谢过姐姐了。”

    回宫的路上,鹤庆告诉智伯瑶“她的夫君卫长阳听起来不像个男子汉,把妻子一人丢在京都,自己先跑到封地花天酒地去了。”

    智伯瑶摇摇头“这样想他,你可就错了,他这人虽然吊儿郎当没个正行,可他心里却念着我的妹妹。”

    鹤庆也不是愚钝的人,仔细一想,便明白卫长阳为何一人先行,朝堂之争瞬息万变,没有人会让自己心爱的人冒险。

    这样一想来,鹤庆又觉得卫长阳似乎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鹤庆便暗暗发誓,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见一下这位长阳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夜深了,在路上撞见了淑太后。

    淑太后本来就因为今日盛大的花都宴对智伯瑶有所不满,只是碍于鹤庆在场,不好拂了智伯瑶的面子,只是嘱咐她要保持一国之后应该有的样子。

    智伯瑶明面上点头称是,等淑太后一转身便朝她做鬼脸。

    回到自己的宫内,智伯瑶找出那书匣子来,看了有关春雨夫人的那一本。

    大致故事,跟智伯瑶所了解的春雨教有惊人的相似,不过故事的最后,春雨夫人没有死,而是逃走了。

    是什么人写下这本书,他的目的又在哪里

    智伯瑶不知道,但鹤庆也一定不知道。

    难道她的娘亲没有死还好好地活在未央

    把这本书倒扣过来,书封底上的一首诗句吸引了智伯瑶的目光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什么样的母亲,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鲁且愚

    只有因为自己的过分聪明而吃到苦头的母亲,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吧。

    智伯瑶想的是那样入神,以至于卫永昌从身后抱住她时,她都没有察觉。

    “想什么呢这样入神”卫永昌的眼神瞥到桌子上的那本老旧书籍。

    智伯瑶迅速寻了个话头“今日我去见了灵儿,她什么都好,不过是想长阳王想的紧。”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人皆养子望聪明

    “那我便一道圣旨召长阳回京就是了。”卫永昌说。

    智伯瑶微微皱起眉头说“这样恐怕不好,你应该派人护送灵儿到长阳郡便是了。”

    卫长阳好不容易从京都这龙潭虎穴逃了出去,如今再叫他回来,他如何肯依

    “长阳这样宝贝他的妻子,若是我护送的时候有了什么闪失,那他不会全都记恨在我的头上”卫永昌一席话说的也在理。

    “你真的不是想要对长阳王下手”智伯瑶看他一眼,语气之中有所怀疑。

    “瑶瑶,我累了,早些休息吧。”卫永昌似乎真的累了,连跟智伯瑶拌嘴的力气也没了,只是松开了她,翻身上了床。

    智伯瑶虽然生气,却也体恤他。

    上床之后,智伯瑶伸出胳膊揽住了卫永昌“你的身子,为何这样僵硬,可是有什么心事”

    “瑶瑶,你不要离开我。”卫永昌不回答智伯瑶的问题,只是固执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怎么离开你我们会很开心的。”智伯瑶轻声安慰卫永昌,只是不知为何,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只觉得有半边身子像是掉进冰库一样寒冷,那时智伯瑶只以为是身体出了异常,她却从来没有想过,从那个时候起,命运就开始作弄她了。

    鹤庆又在宫中逗留了三四日的光景,快活得都不想回去了。

    “姐姐,”鹤庆冲智伯瑶眨眨眼,“你可不知道,我们国师气坏了,胡子都一大把一大把地往下掉。”

    “他在气恼什么”

    鹤庆说“自然是气恼不能将我作为和亲公主嫁出去了。”

    “那你呢你怎么想”

    鹤庆说“我这样的女子,本来婚姻大事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不过是圣上要我嫁谁,我就嫁谁罢了,若不是看姐姐你二人郎情妾意,我还真也许就要横刀夺爱了。”

    “莫急,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智伯瑶拍拍她的手算作安慰。

    两人正说话间,听到有人来报“长阳王回京了”

    “怎么这样快”智伯瑶也吃了一惊。

    从卫永昌下旨的那天起,若是坐轿子来,也要半个月的光景,就算是骑马也要约莫十天,怎么这样快就到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在智伯瑶向卫永昌提起这事之前几天,卫永昌已经命令卫长阳回京了。

    智伯瑶的心,没由来开始慌张。

    但偏偏这时候淑太后找她,说是有要事相商,智伯瑶只好先让鹤庆一个人待在宫里由着侍女领着四处走动走动。

    鹤庆也快要回国了,想在走之前了结自己的心愿,看看这长阳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寻了个由头屏退左右,鹤庆蹑手蹑脚来到前殿,她不敢径直走上前去,只是趴在墙上,以一棵木棉树作为掩护,张望着。

    她见到一个穿着紫色骑装的男人,那人看着也不会比她大了多少,只是一身的风霜,腰间别了一把长剑,整个人如同冬日的寒冰一样长在院子里,叫人觉得寒冷,却移不开眼。

    那男人似乎注意到了有目光正在窥视自己,锐利的眼神一扫,叫鹤庆失了心魂,从墙上落了下去,惊动一树的花瓣纷纷坠落。

    后来,鹤庆在写给智伯瑶的书信中,是这样说的“那人速度极快,伸手抱住了我,我抬眼看他,漫天的红色花朵都好像静止在空中一样,可比起他,那些大红色的花庸俗得都失了颜色。他的眼角向上斜飞,自有少年人的一段风流,他的目光是那样的深不见底,摄我的魂魄在里面沉沦却一直不见底。”

    当然,那都是后话。

    卫永昌懒懒地把鹤庆公主放下来“不会爬墙便不要爬,不是每一次都有人救你的。”

    鹤庆公主看着这个人,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了一下。

    两人说起来,只见过这一面,只看过彼此一眼。

    很快卫永昌便来了,看向鹤庆,眉头微微一皱“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未央的国师领着鹤庆,向卫永昌辞行“在贵国叨扰多日,多谢款待。”

    他们走得也不算匆忙,鹤庆可以慢慢地收拾东西,慢慢地同智伯瑶道别,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成汉,怎么也找不回来。

    后来,鹤庆明白了,她把一半的心丢在了成汉,那个木棉树下救她的男子。

    淑太后去找智伯瑶也只是一些琐事,处理完之后,智伯瑶便赶往前殿,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卫永昌要对卫长阳不利。

    等她赶到的时候,卫长阳还好好的站在她面前同她打招呼,这下她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

    智伯瑶陪卫长阳走了一路,陪他慢慢走到宫门口。

    “你既然离开了,为什么又要回来”智伯瑶问。

    “我半月前,收到了皇兄的信,他要我回去,否则,灵儿就有危险。”卫长阳说。

    智伯瑶说“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我都不知晓这件事,他应该同我商量的。”

    “智姑娘,你太天真了,皇兄已经不是那个你喜欢过的人了,权势腐蚀了他,他早就变了。”卫长阳说。

    “知道可能有危险,你还回来做什么”

    卫长阳说“我不能放灵儿在这里不管。”

    智伯瑶不说话,目送卫长阳出去了。

    她心里有种预感,卫长阳此行,怕是凶多吉少,怎么会有这样蠢的人,可他又确实不蠢,只是情深而已。

    除了对卫长阳的担心,智伯瑶心里,渐渐开始不能确定卫永昌是否如从前一样。

    卫永昌对她好,玩命地对她好,举国之力对她好,宠着她,由着她胡闹。

    可卫永昌又那样威胁卫长阳,就像是所有玩弄权势的阴谋家一样,要把对自己有威胁的人放在眼皮子底下。

    在她面前温情脉脉的是卫永昌,在卫长阳面前凶神恶煞的也是卫永昌。

    智伯瑶只觉得自己越发不能看透卫永昌了,他就好像有两面。

    卫永昌现在,就像包裹着棉被的匕首,任他如何温暖,终究是要露出寒光一面。

    智伯瑶裹紧了衣服,天气明明转热,她却突然觉得寒冷。

    方无隅死前所说,一字不差一刻不歇地钻进智伯瑶的耳朵里。

    经过从前江水寒居住的宫殿,智伯瑶暗想,江姑娘现在应该已经出宫了,自己该寻个机会去拜访她。

    只是正当智伯瑶沉思之际,屋子里似乎传出女人的梦呓。

    智伯瑶开始害怕,害怕那如影随形的孤寂和宿命一般的悲剧又缠身,她开始拼命地跑,拼命地跑,直到自己的身体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那怀抱将她紧紧地包裹,告诉她“没事儿的,这是怎么了”

    智伯瑶不回答,只是从那温热身躯上汲取温暖,直到自己平复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抱着对方这样站了多久,只是等她松手的时候,那人还如松柏一般笔挺地站着。

    “道隐,是你”智伯瑶的神色之中有难掩的失望。

    “娘娘,天色晚了,该回宫去歇息了。”

    “是他叫你来找我的”智伯瑶口中这个“他”当然指的是卫永昌。

    “不是,是卑职自作主张。”

    智伯瑶终于知道自己这种彻骨寒的感觉从何处来了。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卫永昌对她的好,越来越流于表面了。

    所谓盛大的春日花都宴,多少有些做样子的意味。

    说起来,两人之间,不知有多久没有相拥着说情话了。

    卫永昌所给予的不过是温饱和敷衍一样的爱,那不是出于真心的。

    天黑了,知道来寻她的人,却只有道隐。

    “罢了,他忙,我该体恤他。”智伯瑶说,“我们回去。”

    道隐跟在智伯瑶身后,如同幽灵,不紧不慢,不跟的太紧,却又始终让智伯瑶落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要的太多了”智伯瑶问,“我要他的爱,也要他的陪伴,我是不是无理取闹”

    道隐当然不会说什么,卫永昌是他的主子,智伯瑶是主子的女人,他能有什么好说的。

    智伯瑶回了自己的宫殿,音希急忙迎了上来“主子,您去哪里了我可担心死您了”

    嘴上的担心,却又不出去找,言语上的客套,智伯瑶听得出来,她摆摆手,要音希下去了。

    流光那丫头也躲在暗中窥视,但是她的举动如何不被智伯瑶知晓

    好冷,入宫以来第一次觉得这样冷。

    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等着她犯错,而她却只有自己的影子可以依靠。

    拿了一瓶酒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借着月光,智伯瑶将那书匣子抱了出来,翻看有没有其他有趣的话本。

    “娘娘,圣上说他今晚就不过来了,要您早些休息。”

    “知道了,下去吧。”智伯瑶说。

    她该怎样做应该去体恤他吧

    智伯瑶于是洗手做羹汤,手艺虽然一般,但至少是她自己的心意。

    只是等智伯瑶提着汤出现在卫永昌的面前时,卫永昌面前的书案上已经有了几碗,各色各样的,什么都有。

    智伯瑶的心凉了,自己所能给予他的,别人也能,他不需要。

    “瑶瑶,你怎的来了”虽然忙得焦头烂额,但是卫永昌见到智伯瑶依然是放下了手上的事务去迎接她。

    “永昌,之前有件答应过我的事情,你可记得”智伯瑶问。

    “何事”

    “就是让我收编春雨楼还有一部分宫规的制定。”智伯瑶央求道。

    “瑶瑶,我不愿意你这样操劳。”卫永昌说。

    智伯瑶为他按着肩膀“可我愿意为你分忧。”

    “那我便允了你。”卫永昌吻着她的手背,“天色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歇息。”

    “你别光顾着操劳,也要注意你的身体,不然,我会担心的。”智伯瑶同他告别。

    竟然卫永昌没有留下她的打算,那智伯瑶也不好自己提出来。

    方才进门前,屋内传来的异动,智伯瑶没有问卫永昌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她的心里已经起了疑心。

    “对了,巫怀慕呢我有两句话要同她讲。”

    智伯瑶做了要求,卫永昌咳嗽一声,便要巫怀慕现身“娘娘找你,你务必安全把她送回寝宫之内。”

    智伯瑶走在前面,巫怀慕便跟在后面。

    “如今只有你一个人负责圣上的安危”智伯瑶问

    巫怀慕答“我和师哥有时一起,有时单个。”

    “那你可要好好照顾他。”智伯瑶说着,便抓起了巫怀慕的手,放在自己的鼻子下面。

    随后,智伯瑶将巫怀慕松开,冷冷道“你走吧,本宫一个人可以回去。”

    智伯瑶对于以往熟识的人,并不自称本宫,只是这一天,她刻意将“本宫”二字狠狠在舌尖上转了好几次。

    巫怀慕不知哪里触怒了她,只好悻悻告退。

    智伯瑶此时,真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有些多余了。

    为他煲汤,可已经有别的人抢占了先机。

    为他捏肩,却不想巫怀慕早就为他做过了。

    说起巫怀慕,智伯瑶又想着,巫怀慕和卫永昌终日形影不离,若是这主仆二人把门一关,他们在里面做什么,旁的人也都瞧不见。

    智伯瑶越想越荒唐,摇了摇头,把那些可笑的念头从脑海之中驱逐出去,她要相信卫永昌对她的忠贞,也要相信巫怀慕对卫永昌的忠心。

    现在,一切都有了,有权有势,衣食无忧,师父死了,灵儿嫁了,一切都四平八稳。

    可智伯瑶总觉得她现在的生活就像是走在结冰的湖面上,一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

    真不知道这种不安从何而起。

    智伯瑶回到寝宫之内,拿了最烈的酒,脱了鞋子走在冰凉的台阶上,跳着台阶玩。

    很久以前,她这样做过,因为要等师父回来。

    师父说“你跳够一万次,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可智伯瑶做到了,师父却从来不能兑现他的诺言。

    如今想来,那不过是师父哄骗小孩的把戏,因为嫌自己吵,嫌自己闹。

    “娘娘,更深露重。”

    不用怀疑,又是道隐。

    一个出于职责而唯一一个关心她的人。

    “从前,我经常冬日的夜里赤足行走,盼望自己生病,生病了,他们都心疼我,也许师父也会跟着回来。”

    道隐出声提醒“娘娘,方先生死了。”

    “是呀,他死了,被我这个亲手带出来的徒儿害死了。”智伯瑶惨然一笑,“他该恨我。”

    “江湖上有诸多身不由己,卑职见过太多,拔刀相向未必就是针锋相对。”

    智伯瑶听了这话,便觉得自己作践自己是这样傻,她在期盼什么呢

    她已经是个大人了,如果自己不会照顾自己,没有人会照顾她的。

    师父死了,而卫永昌有他的皇图霸业。

    智伯瑶坐在台阶上,道隐不知何时从暗处出来,帮她穿上鞋子。

    智伯瑶不配合,故意将脚丫子乱蹬。

    道隐无奈,劝她“娘娘莫要乱动。”

    智伯瑶不听,道隐便握住了她的足踝,为她穿好鞋子。

    突然,道隐丢下另外一只还没有穿好的鞋子,消失不见了。

    智伯瑶四下张望,发现暗处有一个小宫女的身影探出又隐去。

    无奈,她自己动手穿上另外一只鞋子,回了房间。

    道隐不过是一把刀,一条狗,智伯瑶反复劝诫自己,不要爱上工具。

    打开书匣子,智伯瑶翻到另外一本奇书。

    为什么说它是奇书

    不仅因为它在首页写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假作真时真亦假”。

    这本书,用笔记的口吻,讲述了一段乱世之中的荡气回肠。

    细节之逼真,让人不由怀疑,这本书所说真实发生过。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往事一

    我是成汉公主身边的一个侍女,原本有个别的名字,可是公主不喜欢。

    “你们的名字我都不喜欢,不如,你叫小米,至于你,你就叫大米。”

    两者相比较而言,我真希望我是“小米”。

    可偏偏,公主指着我,叫我“大米”。

    一个女孩子,起个奇怪的名字本来就是难为情的一件事,可偏偏,还要在“米”之前加个“大”字,更显得粗鄙不堪。

    可是谁在乎呢谁也不在乎。

    公主是长公主,成汉皇最宠爱的妹妹,她要下人们叫什么名字,那就要叫什么名字。

    反正我一个下人是不重要的,没有人会在乎一块垫脚的石头是叫做“大米”还是“小米”。

    我原本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是我的父给我取的,他是读书人,很有才学,不过也因为他,我们家遭受了无端祸患,我便进宫做了宫女。

    我从前的姓名我不会再提,免得辱没了家门。

    公主虽然脾气坏,经常想些乱七八糟的点子来折磨我们,好在她出手很大方,所以她也就没有那么讨厌了。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某天,成汉的质子来到了都城,便把他称为夜。

    夜是少女们都会喜欢的类型,他聪明,机敏,除了是质子这一点外,样样都好。

    我们做下人的,闲暇时便说起夜。

    偶然间叫公主听了去,她便好奇,乔装打扮出了门,也想要看看这个被众口称赞的夜是个什么模样。

    公主见夜的时候,他正被关在斗兽场中,为贵人取乐,要他同棕熊搏斗。

    棕熊失控了,这是谁也没有想象到的事情。

    眼看公主就要丧生在熊爪之下,我老早就逃得远远的,一边是对她的牵挂,一边是世上最恶毒的猜测,我希望她能逃出,却也希望她葬身熊爪之下,我邪恶的欲念,总是时不时就冒了出来,公主的日子过得太一帆风顺了,让我期待这种美好被打破。

    可惜,大概她是公主的原因吧,所以在这样危急的关头,还有人愿意挺身而出。

    是那个夜,那个被贵人们拿来取乐的少年,他不知从何处拿了刀,成功激怒了棕熊。

    “走啊”夜冲着公主喊,公主这个呆子,这时候才知道连滚带爬跑远一些。

    棕熊的眼睛盯着夜这个挑衅它的人,它要把夜撕成碎片。

    一个巴掌过去,那少年便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公主的侍卫赶到的时候,夜已经挨了好多重击。

    大家都说夜挨不过去了。

    皇很忧心,毕竟是成汉来的质子,若是死了不好交代。

    公主更忧心,毕竟是她的恩人,她又是个没有经过事儿的,别人很难有机会对她好,可别人一旦对她好了,她就会掏心窝子去报答对方。

    有御医寸步不离地守在夜的身边还不算,公主也要去凑那个热闹。

    皇心疼她“照顾人这种事,交给下人做便好。朕是怕污了你的手叫你半夜里做噩梦。”

    “我不,我就要照顾他。”公主坚持,皇也拿她没有办法。

    此后,每次看到公主,我的眼神总是虚的,因为我没有在危急关头救她。

    可公主什么也没有说,没有责罚我们。

    公主的心,都扑在了那个少年的身上。

    好在夜的身体底子不错,用的药又好,不多时,他便醒了过来,不过是身子骨还非常虚弱。

    公主要皇将夜安置在她的宫殿旁。

    皇不同意,哪有这样子的,随便留一个敌国的质子在身边不安全,何况公主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夜又是个男子。

    可公主的脾气一上来,也是寸步不让的。

    这样荒唐的事,皇竟然也允了她。

    夜就住进了公主的宫殿里面,房间还靠着公主的闺房。

    我们都心说不妙,可公主心性天真,哪里知道人心的险恶。

    果然没过几天,我就发现,公主要吃了夜这个小子的亏。

    那天是我去给公主服侍公主睡觉的,可我打了个盹儿,一睁眼,公主就没了,我那叫一个心急如焚,一拍大腿,想着公主可能在夜那里。

    我被自己这个出格的想法吓到了,可我没有猜错。

    我蹑手蹑脚来到夜的房间前,蹲下身子偷听。

    公主的声音从房间里面传了出来“你想要什么赏赐就算是天上的星星”

    可公主的话没有说完,屋子里传来一声闷响。

    我急忙抬起脑袋,从窗户缝里偷看,只见公主被夜抵在墙上,两人唇齿相依。

    公主的样子分明是不愿意的,她用手推着夜的胸膛。

    可夜是裸着上身的,公主的手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不合适的。

    她的手一触碰到夜的胸膛,便想碰着火一样缩了回来。

    她拼命地向后退去,可是她身后是墙,退无可退,她晃着脑袋不给夜得逞的机会,可夜却按着她的肩膀,牢牢地制住了她。

    我该去叫人吗

    我没有,她是这样骄纵的人,我打心眼里想叫她吃些苦头。

    夜的眼神总是朝我这边扫来,他似乎是发现我了,我急忙低下脑袋,蹑手蹑脚跑回了公主的寝宫里。

    不多时,公主便惊慌失措地跑了回来。

    她梨花带雨,像是哭过了,衣衫有些凌乱。

    但这个时间太短了,短到不足以做些什么。

    夜放过她,两种可能,一是不敢做下去,二是不能做下去。

    若是第一种,那夜不过就是见色起意的贼子,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若是第二种,不能做下去,那原因就有很多,比如因为是真心喜欢,所以不能吓到她。

    我情愿是第一种,我嫉妒,我愤恨,所以我不吝用最大的恶意去为她构建未来。

    可事实证明,是第二种。

    第二天起来,公主什么也没有说,跟往常一样嘻嘻哈哈的,没心没肺,只是没有亲自去探望夜罢了。

    我不敢戳穿,却也不肯轻易放过她。

    我装作“无意间”发现公主手腕的淤青,佯装要去找御医来看看。

    公主急了,一把拖住我,要我不要声张,还摘下她手上的玛瑙手镯要我保密。

    我暗自冷笑,我从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女,这手镯虽然贵重,可我并不稀罕,我要的,不过是试探,试探公主心中的真实想法。

    她偏袒他,看样子是真的喜欢上了他,所以在他做出那样的出格举动之后没有声张而是选择原谅。

    某一日,侍女们又聚到一起,谈到夜。

    公主不许我们谈他“那小子,虽然眉目也是俊秀的,骨子里却有几分阴狠,我不许你们再提他。”

    我暗自冷笑,她的不许,不是因为讨厌,而是因为独占欲在作祟。

    就在公主说完这话之后,夜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瞪了一眼公主。

    向来无法无天的公主竟然缩了一下脖子,她害怕了。

    夜似乎无意地扫了我一眼“这是公主您的侍女”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往事二

    “大米,你去给我喂马。”公主是故意使唤我的,她以为夜对我有些特别的想法。

    我知道公主在打什么主意,她是故意在夜的面前奚落我的。

    “大米是吗我记住你了。”夜经过我身边时,故意拉住我,做出亲昵的样子,害的远处的公主看我的眼神都要变了。

    我去喂马,喂了很久才回来。

    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察觉气氛有一丝微妙。

    公主含羞带怯看着夜,似乎两人之间是亲密无间的。

    夜坐在椅子上摆弄扇子,他的神色不像是做质子的,倒像是做主人的。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公主宫殿里面的侍女,发生了很大的调动,她只用很少的人手,并且大多数人是不许靠近她的主殿的。

    倒是夜,他出入公主的房里,方便了不少。

    连我一个下人都能察觉到,那皇自然也不是傻子。

    某个晚上,皇来探视公主,他来自然是不需要通报的。

    看着皇走进去的背影,我的心里隐隐有一丝期待,我期待看到皇暴跳如雷的样子,我期待看到公主哭得泣不成声的模样。

    事实证明,现实只会比我的想象更加精彩。

    我远远地听到屋子里面,女人的尖叫声,摔破凳子的声音,还有皇拔剑的声音。

    别的人都哆哆嗦嗦跪在地上,不敢说些什么,可我,胆子一向很大,尤其是当这样一出好戏开场,我实在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

    摸到暗处,我看到夜的怀敞着,将同样衣衫不整的公主护在身后。

    皇的剑锋指着夜的咽喉。

    夜说“是我强迫了公主,罪责都在我。”

    公主眼见皇的剑锋要划过夜的喉头便护在夜的前面“皇兄,是我主动的,与他无关。”

    “满满,你”皇愤怒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是朕的过错,没有照看好你,让这无耻小人对你”

    “皇兄,他不是无耻的小人,我们是两情相悦的”

    看着公主竭力争辩的模样,我几乎要笑出声来,这是一个不知人心险恶的傻子,别人骗她上床,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一件事。

    “两情相悦”皇瞪了夜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满满单纯无知,上了你这腌臜小人的当”

    “我自问不算光明磊落的人,但是对于满满,我的真心,问心无愧。”夜这话说的坦荡荡,想来他在床上也是这般哄骗公主吧

    结果就是,皇把夜关进了大牢里,让公主禁足。

    所有的消息都被封锁,这不仅仅是出于爱护妹妹的考虑,更因为这是皇家的脸面。

    “大米,你说皇兄不会对他怎样吧”公主喃喃。

    我是不喜欢她跋扈的样子,但我也不忍心再在这可人儿的心上扎一把刀“公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皇为公主安排了一门亲事。

    所有人都道这次皇是真的狠下心肠。

    我却知道,依照皇对公主的宠爱程度,只要公主抵死不从,皇就一定会改变主意。

    果然,公主绝食了没有几天,皇便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地把夜送回到她的身边。

    夜再次出现在公主门前的那天,公主上前去抱他,可夜却推开了公主。

    “你这是什么意思”公主流着眼泪问他,“你只是想骗我的身子”

    “我对你是真心的,可你我身份悬殊。往后,我能活多久都不知道,身如一叶浮萍,哪里敢牵连公主”夜说。

    “这不过是你冠冕堂皇的说辞吧你没有喜欢过我对不对你只是为了玩弄我”

    “我只是不想连累公主。”

    公主流着眼泪拿出了一把匕首“从来没有人能骗我,从来没有人这样彻头彻尾地骗过我,很厉害,成汉来的贼人,你偷了我的身子,你还偷了我的心。”

    “公主,我对你从来都是真心的。”

    “我不信。”公主泪流满面地要把刀子刺进夜的胸膛。

    我以为会看到血流成河的一幕,我以为会看到鲜血溅射在公主白皙的脸上,映照出她惊惶的面容。

    可惜我想错了,一个是懦夫,另一个是莽夫。

    懦夫说着要同归于尽,可举刀的手迟迟落不下去。

    莽夫口口声声要离开对方,可他却握着对方的手要对方把刀子刺进去。

    “咣当”一声,刀子掉在了地上,他们两人相拥着对方,似乎那就是一辈子。

    以我那时候的年纪,我并不知道,夜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玩了一招欲擒故纵,但后来,从他一生来看,他是真的有心,而那颗心只在德嫔面前存在。

    两人开始逃跑,就像是戏文里面唱的那样,收拾两个小包裹,趁着夜色奔逃。

    皇如果能这样轻易叫他们逃出去,那就不是皇了。

    在边境线,皇拦截了二人,公主声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

    皇无可奈何,摸着公主的头发“论及心思缜密,你玩不过他的,这个人不是一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公主不信,她说“丈夫是我选的丈夫,若是他不好,那罪责全在我,哥哥,你要原谅我。”

    “你这样,我拦不住你,可我要你知道,”皇对公主说,“不论何时未央都是你的国,你的家,他若是负了你,哥哥自然不希望看到那种情况,可他若真的那样做了,你回来,哥哥对你好。”

    “哥哥。”公主抱着皇,哭了个泣不成声。

    皇把夜叫到一边去,说是有事情要交代他。

    公主远远地看着,问我“哥哥不会为难夜吧”

    我认为不会,相反,皇会为他东山再起的资本,皇做这一切,当然不是为了夜,不过是为了他的妹妹。

    后来,我们一路深入,潜进成汉腹地,一路走来,听了许多有趣的事,比如一个名叫春雨夫人的人还有一夜崛起的教派,夜有了主意,将公主安置好,便卷入了这一场后来足以改变成汉国运的狂潮。

    战争打到最后,夜已经大权在握,他要将我们一行人接过去。

    可是路上遇袭,众人当然要力保公主,所以我们这种“不重要的人”,就可以随随便便扔在战场上,由着即将追上来的几千人马对我们进行发落。

    袭击我们的是时任皇帝的夙的军队,夙也许总算明白了,这一切幕后的操纵者都是夜,可惜夙明白的太晚了。

    我要死了吗

    我不知道。

    随行人员里面,除了我全都是一群汉子。

    他们跟我说“你完了,赶快自尽也许好过一些。”

    “为什么”我问。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往事三

    “你一个女娃娃,追上来的都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兵痞子,”他们告诉我,“我们大不了就是眼一闭,脖子一伸就完事儿了,你若是被活捉了去,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境遇。”

    我害怕,我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是经历过家道中落的,我知道我将会面临什么。

    可人总是要有希望的,我贪生,我怕死,我要留着我这条命,万一转机就出现了

    所以,他们递给我的匕首,我没有把它插在自己的心脏上面。

    我固执地等待命运对我的发落,我不信,上天要对我这样不公。

    追兵来了,果然手刃我们,一手一个。

    手起刀落人头掉,血液喷溅了我的一身。

    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先行的骑兵不过把我困在原地,绕着我围着圈子打转。

    他们的嘴里发出粗鲁的声音,叫嚣着“女人”。

    此刻,我开始后悔方才自己没有自裁。

    衣服,被撕扯,我拿出匕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把匕首对着自己还是对着别人,那匕首就被打落了。

    跑,是没有用的。

    我惊慌失措的叫声,越发让他们兴致高涨。

    “你们在做什么”

    “回将军的话,这边有个女俘虏。”那副将,冲着将军挤眉弄眼。

    我以为我会先被献给将军,而后是副将,最后沦为谁都可以用的女人。

    “既然是我江家军,就不该起这种心思。”那男人一席话说的掷地有声。

    我抬起头来看他,等着他给我致命一击,他应该仇视女人,被一刀给个痛快也好。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将军,那天他风尘仆仆,脸上都被战火熏得变了颜色,只看清,他嘴唇紧紧抿着,像是不苟言笑的人。

    他没有杀我,把我拉到了他的马上最后扔进了一户农家小院。

    户主是个老妇人,她得了将军的好处,便留下了我。

    老妇腿脚不便,眼睛也不好,我脑海中便只有一个字“逃”。

    我知道那个将军留下我,不过是为了维护他的军纪,可万一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不信他还会护着我。

    第一次逃跑,我跑出了三条小巷子,穿了一身破衣烂衫,把脸给涂黑了,我就跑,我也不知道夜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公主在哪里,我只想离开这个地方,不要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只是我仅仅跑出了三条小巷,便被又一伙人堵住了。

    他们将我按在地上,我求饶“小弟是男儿身。”

    提前熏哑了的嗓子,让他们不能辨别我是男是女。

    可就算我谎称自己是男儿身,也不能令他们停手。

    “这一身细皮嫩肉,管他是男是女”

    “先让哥几个快活快活再说。”

    我以为我就这样完了,将军再一次从天而降救了我。

    时间过去很久了,当时的喜极而泣,我已经回想不起来,只能记得将军生气地扛着我,走回了那个农家小院子。

    我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那一刻,我完全放弃了自己,只想被他主宰。

    将军把我扔回了农家小院,没有多说什么。

    可我自己想明白了,也就老实多了,我找不到公主,公主也许早就把我忘记了,而我若是现在出门去,街上的乱兵一准会收拾我,于是我便不再有别的心思了。

    将军有时会来看我,给我带些东西。

    他会冷冰冰地把东西扔在我面前“喏,一些没人要的小东西。”

    我捡起来看看,都是些精巧的物件,他这人真怪,明明是专程给我带的,却要板着面孔一副跟我不熟的样子。

    我不知道,他对我,只是出于对弱者的怜悯,还是有些别的心思。

    我打听过他,战场杀神,铁面将军,品行端正的很。

    越是完美,我就越想要将他拉下神坛。

    我并不是存在毁了他的心思我只是孤苦无依,所以,想要攀附一棵大树,一个神坛上的人,是不会为了我这样小小的藤蔓而低下眼睛。

    所以我要想方设法让他同我熟识起来。

    我为他缝衣服,偶尔为他洗脚。

    我是个下人,起码这是他们赋予我的身份所以我并没有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

    第一次给他洗脚,他大声呵斥我,叫我走开。

    可后来,他送了我一些别的小物件,算作态度不好的补偿。

    他经常很累,我便常常趁他睡着了,帮他做些我能做的事。

    我原以为,我们的关系也就是主子和下人,直到几个不隶属于他麾下的军士发现了我。

    我拼死反抗,将军救我,与他们起了冲突。

    对方的统帅找他说理,他看着我,告诉别人“这是我的妻子。”

    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样对我,我以为他所说,不过一时的权宜之计。

    所以,人前他拉着我的手。

    人后,我立马将手松开了去。

    “你做什么”

    “我自知配不上将军,将军那样维护我,是折煞我了。”

    将军听闻此言,神色却严肃起来“我江某人不会拿婚姻大事来开玩笑。”

    “将军,你的意思是”我不敢相信,只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在我的家乡,只有妻子会为丈夫缝补衣物和洗脚。”

    我没有看错,一向冷性的将军红了耳朵。

    这是个多么正直和高尚的人,竟然说要娶我,感觉真像是在做梦。

    自从编入奴籍之后,我对于嫁人这种事已经没了奢望,如今一个天大的馅饼掉在了我的面前,我却没有勇气抓住它。

    “将军不要说笑了。”我把他关在门外,不肯见他,自觉配不上他,除此之外,还因为害怕,害怕他不过是戏言,而我却当了真。

    只是区区一扇门,怎么挡得住他

    我那时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女子,如何能抵挡住,便半推半就之间把自己交付了出去。

    时局再一次动荡起来,可我的肚子却藏不住了。

    我知晓这是祸患。

    公主不知怎的,打听到了我在这里,要他们交我出去。

    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跟着将军走,但前路未知。

    另一条就是回到公主身边。

    我不懂战局,我却感受得出来,哪边的呼声更高。

    于是我选择了后一条路,我要回到公主身边去,又不愿意因为一个孩子拖累他。

    所以孩子生下来之后,我请那老妇人帮我作证,就说孩子死了。

    后来有个姓蔡的太监找到我,他说要把前朝的太子交给我,要我交到德嫔娘娘手上。

    我答应了,但我藏了自己的私心。

    穷者越穷,富人越富。

    我想要我的孩子逆天改命,那么道路是显而易见的,一个太子的头衔,会令他站在更高的之上。

    所以,我把蔡太监给我的孩子和我自己的亲生子来了个偷梁换柱。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往事四

    我记得将军的乳名是“玉关”,我把这两个字记在了心里,我想这一辈子是不可能再遇到他了。

    因为有了孩子,我变了,或者说我本来就是自私自利的性格因为有了孩子而显露了出来。

    我开始争,我开始抢,我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回到公主身边的时候,我抱着孩子走到他们面前。

    公主很惊讶,不知我怎么弄了个孩子出来。

    而我瞥到了她高高隆起的小腹,看得出来她也临近了预产期。

    夜帝的面容有些许的变化,他在疑心这是他的孩子,我要的,就是他的疑心。

    从前发生过一件事,我没有交代过,但是它确实发生了。

    夜帝与我,曾有过荒唐的一夜,我并不知道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他醉了,我也醉了,醒来的时候两人就赤条条缠在一起,他对昨夜毫无印象,我也同样,两人默契地约好了不提这件事,从前,我痛恨这件事,而今我却相信这是天意,天为我和我儿创建了一线生机。

    夜帝的表情有所闪躲,他抢先一步问我“这是你捡来的孩子”

    我故意沉默,而后才缓缓答道“是捡来的。”

    心里有鬼,所以会多想。

    我沉默的一会儿,夜帝不知道脑子里过了多少种想法,我暗笑。

    公主是个没有长多少脑子的,自然看不出来我与夜帝沉默的一会儿来往了多少次眼神间的交流。

    “不如,你就把大米也留在身边吧”

    公主体恤我带着个婴儿,却又是个没有出阁的女孩,便要夜帝做做样子娶我,给我一个名分。

    夜帝同意了,他以为这本就是他的孩儿,如何能不同意

    没几天,公主也生了孩子,是个男孩。

    我曾告诉公主,我怀里的是前朝太子。

    我知道公主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夜帝断了这孩子的生路。

    “我要和你换孩子。”公主这样跟我说的时候,我是吃了一惊的。

    “夜他变了,”公主说,“他太过残暴,亲手杀了他的兄长,这样的他,我都不认识了。”

    “公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该谁的江山,就是谁的江山。”公主说,“夜会把他的江山传到我的孩儿手上,但我不会让他如愿的。”

    我心里嘲讽公主的自信,她是那样的相信夜,但是夜一定会把江山传到她孩儿的手里

    但我同意了公主的提议,在她膝下长大的孩子,不论前路如何,夜一定不会亏待他的。

    就这样,我养着公主的孩子,公主自以为养着前朝太子,但其实是我的孩子。

    看着我的孩儿,对着别的女人微笑,我的心里如何不是针扎一样疼

    可是,因为在德妃的身边,谁都疼爱这个小人儿,总强过在我的身边。

    至于德妃自己的孩子,我实在是没有精力,年岁一大,便把他打发到军营里面去了。

    不仅仅是因为刻薄,还是因为我心中有愧,我不能看到他的眼睛,那使我内疚。

    我便成了淑妃,过着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夜帝来过我这里几次,不过都是为了让德妃生气,可以忽略不计。

    我还见到了一个,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见到的人,我的将军。

    他跪在地上,都不敢抬头看我,恭恭敬敬地喊我一声“淑妃娘娘”。

    我日思夜想的男人就在我的面前,可是我却不能触碰,更不能对他展露一个笑颜。

    我问他“江将军刚从哪里归来”

    他便答了,语气之中不见到有一丝的情感波动。

    我又问他“江将军这样的青年才俊,身边不知道有没有个体己人”

    他说“此番回京,也是为了成婚。”

    如同一道惊雷劈醒了我。

    我是别人的妃子,他也有别的女人了,此刻没有,很快就有了。

    我心里平白生出一种愤懑,当初是我放弃了他,选择另一条路。

    路是自己选的,当初自己告诉自己“不能悔”。

    可我有了钱,有了权,衣食无忧之后,想要的便跟从前不一样了,想要的更多了。

    我要占着“淑妃”的名头,我也要占据他的心。

    我要握着未来,我也要手握过去。

    可我错了,就算是现在的我,也不能跟他抗衡。

    再见面,他已经是有了家室的人。

    我问他“你的妻子是个怎样的人”

    他回答“是个极为善良的人。”

    我问他“那将军认为本宫是个如何的人”

    他回答“娘娘居深宫,微臣不敢妄言。”

    我问他“你怕不怕死”

    他回答“死亦何惧可怕的是背叛,行军打仗,最要不得是背叛。”

    瞧瞧他这一套说辞,明着一套大道理,背后也暗讽我,跟我较着劲儿呢

    可他说的,又确乎是真的,是我的背叛。

    在他出门前,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对待那些背叛你的人,你会想起他们吗”

    “微臣相信,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过去了便是真的过去了。”

    于是我就让他走掉了,毕竟我深处宫中,要时刻提防,夜帝是个疑心重的,若是让他发现了,那后果不是我能承受的。

    夜帝越发地暴躁了。

    从前公主说过很多蠢话,可有一句是一语成谶“他虽长得好看,可眉目里面却透着一股阴狠。”

    夜帝时常无故暴怒,处死一大群臣子。

    也只有公主敢跟他叫板,甚至当众扇他两耳光。

    可是我不是,所以我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我终究是忍不住,长阳那孩子,是我和玉关的孩子,长得是那样招人喜欢。

    终于在某年的某天,我记不得是哪一天了,我拉住长阳,告诉他他是我的孩子。

    长阳咬了我一口跑掉了,我担心他把这件事讲出去,可是他那样小的年纪,却已经知道谁也不可信,这事儿他没有说出去,大概是像了我,从小心思重。

    从此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活得心惊胆战,乞求长阳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捅出去,谁也不能知道这件事。

    过了几年,长阳突然支开左右来找我,我以为这孩子想通了,竟然一时没忍住,把当年发生的都告诉了他。

    谁料,那只是一个圈套,让我真正意识到,虽然他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但终究不跟我一条心。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往事五

    长阳他知道了我的秘密之后,暴跳如雷。

    我追上去,抓着他的袖子,要他喊我一声“娘亲”来听听看。

    这是我的骨血,我做梦都在思念他在我的怀里嬉戏。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跟夜帝待得太久了,我的孩子,身后有那种冷血到极致的无情。

    他恶狠狠地看着我,用他的眼睛告诉我,他会杀了我,把这个秘密永远地掩埋起来。

    我没料到自己如此大意,栽在了亲骨肉的手上。

    所以我如果要保全自己,就必须找到一个可以跟长阳抗衡的人,我明白,长阳只是现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可他终究会接受的,只要我活着,终究会等来他叫我母亲的那一天。

    在我发现夜帝因为血统的原因而疏远长阳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让永昌上位,可以保我不死,而只要我不死,永昌就不要想对长阳下手。

    我为自己的机智而高兴不已,我也做了很长时间的谋划,在永昌面前诋毁德嫔,对于德嫔的命令阳奉阴违。

    德嫔终究不再是那个软弱的少女,她也终于意识到我跟她不是一条心。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她简单的头脑根本想不到我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我不害怕她。

    过程是曲折的,可结果总是令人满意的,夜帝死了,永昌即位,我成为了太后。

    谁能想到我这个昔日的罪臣之女,一个小小的宫人,竟然会成为别国的太后,我暗暗叹息一声,造化弄人。

    德嫔,我的好姐姐,你猜猜我会怎么对付你,失去了夜帝的荫蔽,你这只可怜的夜莺,就乖乖等我一点一点拔掉你的羽毛,让你再也耀武扬威不起来。

    可惜,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我也没料到经过这许多年,德嫔对夜帝竟然还是一往情深,竟然在国葬当日,服毒死了。

    你要我怎样办我能众目睽睽之下把德嫔的尸体拉出来吗我不能。

    我痛恨她,活着的时候享荣华富贵,死了也如此霸道,她要的人终究是她的人。

    说起来,她的一生真的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挫折,我恨。

    失去了要作弄的人,站在权利鼎峰的我再一次陷入孤寂。

    将军的女儿,如今成了我的儿媳,可我和将军已经没有了可能。

    如果说日子还有哪里不太舒坦,那就只有长阳和那个名叫智伯瑶的女子。

    我本以为永昌宅心仁厚,会放过他的兄弟,可我没想到,这样温和的一个孩子竟然也在追逐权力的过程中变得面目全非,永昌对长阳有杀意,毫不掩饰的杀意。

    我尽我的可能去维护长阳,不管他愿不愿意,他是我的亲骨肉,我不能看着他送死。

    至于永昌,这孩子看我的眼神变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我想他也许跟长阳一样知道了他的身世,这让我一场苦恼,没有永昌的尊敬,我虽贵为太后,终究是要受到诸多限制。

    智伯瑶也是个不争气的,让你跑,你就跑得远远的,为什么偏偏要回来

    回来给我添堵,看的我心里难受。

    宫里面动静很大,可永昌偏偏没有与我商量。

    春日花都宴,多么至极的荣耀,昭示永昌对她的爱。

    我仿佛看见了另一个德嫔,我不明白,不论是智伯瑶还是德嫔,她们都是那样肆意妄为的女子,凭什么都能找到人来宠爱她们而我,却永远只能是一个局外人,一个端庄的局外人。

    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因为没有人爱而争风吃醋,这话说出去是有点丢人的,可是年纪越大,才越害怕孤独,深宫之内,我待了半辈子,余生也要待下去。

    可永昌的性子越发暴戾了,不愧是夜的亲生子。

    我的孩子,最可爱的长阳,他渐渐收敛了锋芒,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可永昌却要毁了我的长阳,所以我不能倒下,我要挺着,为我的孩儿做我能做的事,他终究会明白我的苦心,体谅我当年的抉择。

    近日,我总觉得晚间不能安寝,总是会无缘无故被噩梦惊醒。

    梦中,我还是个小宫女,被使唤来使唤去做些喂马的事。

    偶尔,会梦到夜帝,他要跟我算账,吓死我了,虽然只是梦,可我仍然心有余悸。

    找了个会占卜的宫人让她来为我解梦,她说是我的骨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我还不信,长阳都跑到封地去了,他能有什么灾祸

    可我千算万算,没有想到,长阳那个傻孩子,竟然又跑了回来。

    你说他图什么为了智仲灵那种丫头吗

    我的傻儿子,要什么样的女人你没有可你若是没了命,那可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这次,我不知道永昌想要怎么来对付长阳,他凡事都不跟我商量,我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千万不能倒下去。

    近来,道隐那孩子似乎也有些不太安分,这是我心头的一个定时炸弹。

    当年,我把前朝太子扔在路边之后,与良心是不安的。

    因为我是个刚做了母亲的人,可我要对别的母亲那样残忍。

    后来我打听过几次,那孩子被老妇人收养了,心里也就没有了那份负罪感。

    可没有负罪感,却有了另外一种情绪,叫做恐惧。

    我时常害怕那孩子会起势,向我发难,于是我当年认为把他放在身边比较好一些,从人贩子手里面买下他,我要他成为暗卫,我要他寸步不离,我要他离皇位那样近却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他的六趾,被人剁掉了那多余的那个,也好,免得有人认出来。

    对于道隐,我没有害怕,因为他的心性早就被磨灭了,他就是一条狗,能有什么大的志向

    但我知道这件事不怪他,暗卫的训练,向来都是惨无人道的。

    至于前朝公主,我还真不担心,当年蔡太监把她扔在了路上,那兵荒马乱的岁月,别说叛军发善心收养这个女婴,就算他们真的收养了,也未必养得活。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人事反复那能知

    很精彩的故事,智伯瑶看完之后,自然明白这故事讲得是谁。

    只是这本书,讲的故事,不就是现下发生的吗

    智伯瑶仔细一翻,书匣子里面,其他书都是旧的,唯有这本书,有些新的样子。

    是有人塞在鹤庆公主的书匣子里的,可这个人是谁呢

    智伯瑶思来想去,觉得一定不是皇宫之内的人,这本书涉及人物过多,又是当朝炙手可热的人物,深宫中人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能来去自如而又知道她在想什么的人,那就只有一个。

    智伯瑶喊了一声“李不言你出来”。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站在了智伯瑶的背后捂着她的嘴巴,在她耳边轻声说“小心,隔墙有耳。”

    “你来做什么”智伯瑶警惕地握紧了匕首。

    “放心,来这里,我可不是为了杀人的。”李不言摊开手,一颗圆润硕大的南海珍珠躺在他的手心里,“你和艳雪姐姐,骗的我好苦。”

    “那是你好骗,怪不得我。”智伯瑶说,“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我,愚弄我,你好手段”

    “不及你万分之一。”李不言说,“以后,怕是没有动手的机会了。”

    “回去做你的梁上君子吧,就当从来都不认识。”

    李不言说“此言差矣,既然相识一场,怎么能装作不认识”

    “你有话要跟我说那就快说,不要磨磨蹭蹭的。”

    李不言说“我见不得你活的这样开心,所以想要送给你两个好消息。”

    “若是我不要听呢”

    李不言笑笑“你不要听,可你却不能阻止我说。还记得在高景行家中时吗你是不是夜夜做绮梦”

    智伯瑶面上一红,腹诽,她心里的事,怎么李不言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一定在想,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可我要告诉你,我不仅能猜到,我还能看到。”李不言淡淡地说。

    “你不如就敞开了说,虽然我不会相信你说出的每一个字。”智伯瑶回应。

    她的回应,激起了李不言的好胜心,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因为那不是梦,他早就探知到你的藏身处了,如果不是高景行打草惊蛇,他会一直跟着你,像个影子一样,暗中与你交好。”

    智伯瑶心下一沉,觉得李不言所说不假,不然也不会有那样的巧合,她气恼卫永昌,气他这样子对待自己,但毕竟这是两夫妻之间的事,智伯瑶并不想在李不言一个外人面前露出异样的表情,那样会让李不言如意的。

    于是智伯瑶不动声色“如果你要说的只是这个,那么很不好意思,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并不计较这点儿小事。”

    “如果刚才我说的,不能让你满意,那么我接下来说的这一条,绝对会吓你一大跳。”李不言笑笑,看来他早就有准备了,知道第一条消息并不能让智伯瑶怎么样。

    心里带着隐隐的期待和不安,智伯瑶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你倒是说,我也听听看。”

    “你还记得江水寒吗”李不言问。

    智伯瑶说“江水寒那样的女孩,我怎么会不记得”

    “你以为她现在在哪里”

    智伯瑶说“她现在不是应该出宫了吗在她的江府,也许已经另寻人家嫁出去了。”

    “如果我告诉你,江水寒不但没有另寻人家,反而就在宫中呢”

    智伯瑶摇摇头“那不可能”

    “怎样叫做不可能”

    智伯瑶说“江水寒若是还住在宫中,为何我回宫这些日子都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你有没有想过,是你的永昌,封锁了这些消息。”

    智伯瑶觉得古怪“没道理的。江水寒我又不是不认识,他要把她藏起来作甚”

    “因为他们两个做了卫永昌不想要你知道的事情。”李不言终于把这最大的秘密吐露出来,脸上写满了得意。

    “你框我,我不信。”智伯瑶说。

    “你可以欺骗你自己,但是,你不会满足于一直被欺骗的,而且,”李不言说,“很快,江水寒那边就没有办法继续瞒下去了。”

    “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你不想知道原因吗可我偏偏要告诉你,因为江水寒有了身孕,她的肚子早已经显了怀,再过几个月,她的孩子可就要生出来了,到时候卫永昌有心瞒你,也无力回天了”

    李不言带着孩童恶作剧被满足的笑意离开,他的眼底捕捉到了智伯瑶脸上一丝的惊惶。

    一丝便足够了,种子在心底种下,自己就会落地生根,最终冲破束缚势不可挡

    智伯瑶如同掉进了冰窟,李不言所讲的是事实吗虽然智伯瑶非常不喜欢李不言,可她知道李不言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李不言也没有编造出那样的谎言骗她的动机,是吗会吗

    一边口口声声说爱她,却跟别的女人有了肌肤之亲。

    智伯瑶不是小气的人,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跟人分享的。

    比如师父的爱,比如卫永昌的爱。

    卫永昌会骗她吗

    那个为她举办了名动天下的春日花都宴的男人,会是在骗她吗

    用可耻的花言巧语将她蒙蔽在鼓里

    智伯瑶那夜辗转反侧,一直无法入眠。

    她新找到的大树,原来也是空心的吗

    师父临终前最恶毒的诅咒,如梦魇一样缠身。

    智伯瑶反复问自己,自己要的是什么

    她要有个人爱她,有个人真心对她,那便足够了。

    卫永昌是真心爱她的吗从前智伯瑶可以很确定地说,是爱的,可现在,智伯瑶觉得自己不认识卫永昌了,他所做的一切,出于爱,却又不全是出于爱,还有一部分,大概出于恨吧,恨她的冷酷无情,恨她的反复无常,所以他也不敢把全部的真心托付出来。

    他也要在自己的心上蒙上一层厚厚的盔甲,刻意地远离,才能保证不会太受伤。

    他是这样想的吗

    智伯瑶从前是不愿意的,不愿意跟别的女人有一个丈夫。

    可眼下的困境,确乎是因为自己的任性而造成的不是吗

    再加上,那个女人是江水寒这样的女子,智伯瑶心里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她会原谅卫永昌吗

    不这么说也不对,还没有弄清楚谁该为这场闹剧承担责任。

    该被谴责的人是谁是江水寒是卫永昌或是智伯瑶她自己

    谁又能该被原谅

    一切都是雾里看花,走到这一步,谁也不想。

    可它确实已经发生了,那就只能一步步走下去。

    为了卫永昌,放弃自己的信念,迁就他,迎合他,这就是智伯瑶此刻在做的。

    一首年少时读过的诗词,忽然在智伯瑶脑海中回响,从前她年岁小,不明白那首诗,现在她有几分品尝到了诗的滋味

    槿花朝开暮还坠,妾身与花宁独异。

    忆昔相逢俱少年,两情未许谁最先。

    感君绸缪逐君去,成君家计良辛苦。

    人事反复那能知,谗言入耳须臾离。

    嫁时罗衣羞更著,如今始悟君难托。

    君难托,妾亦不忘旧时约。

    智伯瑶暗叹一声“君难托,妾亦不忘旧时约”。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如今始悟君难托

    早上醒来,智伯瑶不动声色,仿佛昨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要去亲自确认,不过在那之前,她要去看看智仲灵。

    “娘娘,您昨夜没有睡好”音希一边为智伯瑶梳头,一边问她。

    “看得出来”

    “神态有些疲倦,您看是不是要多敷些粉”

    智伯瑶问音希“你觉得本宫老了”

    “奴婢不敢”音希急忙跪了下去。

    智伯瑶向来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但她方才的语气简直比淑太后还要狠,怨不得将音希吓成这样。

    “都起来吧。”智伯瑶说,“不是你们的过错。”

    “娘娘,圣上说他一会儿来您这里用早膳。”通传的太监告诉智伯瑶,仿佛这是天大的喜事。

    “告诉圣上,本宫身子不适,让他别来了。”智伯瑶的声音很冷,把那小太监也吓了一跳。

    几个宫女儿在背后议论。

    “娘娘以前经常笑的,今儿个也不知道是怎的了”

    “而且啊,娘娘方才都是自称本宫,从前她走自称我的,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生分了。”

    “我只希望娘娘不要瞎闹腾,圣上对她多好,她还总是不领情,三天两头地要出宫去,这是放着福气不去享,要是我”

    别的宫女们都在笑话刚才说话的那人“就你,还想当皇后娘娘你做个位份最低的答应,皇上都不见得要你。”

    “还是散了吧,免得叫皇后娘娘看到了”

    那些人散去了,可她们所说一字不落地全都丢进智伯瑶的心里去了。

    “我不识相,不领情吗”智伯瑶呆呆地问着镜中人,“我是个跋扈的人吗”

    卫永昌没有亲自来,只是叫人传话说要她保重身体。

    是因为到了就不再珍惜了吗还是不想要把姿态放低对我这样一个不识相的人

    智伯瑶胡思乱想了一通,坐上轿子出宫去找智仲灵了。

    每次出宫,守门的侍卫都要一脸为难。

    照理来说,是不能随意进出宫的。

    可是智伯瑶偏要,每每拿出皇后的头衔,那些人犹疑一番,也只好放行。

    长阳王府,智伯瑶想象,那里应该是热闹的,她以为那里应该是比冰冷的皇宫要热闹的,因为智仲灵总算可以跟思念已久的卫长阳团聚了,两人虽然前路未知,可至少应该有小别重逢的欢欣。

    可是从轿子上下来的时候,智伯瑶才发觉自己想错了。

    长阳王府冷的可怕,静的可怕,比往常更要没有人气。

    智伯瑶走进去,正赶上灵儿和卫长阳在用早饭,只是这两人古怪,都在一张桌子上,谁也不理谁。

    互相夹菜,却一句话也不说。

    一种诡异的冷清。

    智伯瑶进去之后咳嗽两声,依然觉得静的可怕,叫人浑身不自在。

    “姐姐,你来了”智仲灵见到智伯瑶,就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拉着她坐在桌边。

    卫长阳不过草草扒拉了几口饭菜,便从桌上退下去了。

    “这是怎么了闹别扭了”智伯瑶好奇地问,“不都说是小别胜新婚怎么你们两个见面跟仇人一样”

    “快别提了。”智仲灵嘟着嘴巴,这才有点少女的样子。

    “长阳王他可是为了你,才不顾生死安危,重回京都的,你不应该跟他赶快收拾收拾东西,回到封地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为我”智仲灵冷笑一声,“为我”

    “你们两个到底是怎样了”

    智仲灵闷闷地说“我不会走的,要走,他一个人走好了。”

    “灵儿,你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出来,姐姐为你做主。”

    智仲灵说“我不要走,我要待在这里,要走他走就好了。我不喜欢他口口声声回到这里都是为了我,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负累,一个只会拖累他的人。”

    “他这样说也许只是嘴拙,他对你可是真心的。”智伯瑶握着智仲灵的手,“灵儿,你究竟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放在从前,你要是告诉智伯瑶她会跟智仲灵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互诉衷肠,打死她也是不信的,可命运就是这样弄人。

    两人都嫁给了所爱之人,却又总是生出波折,这才将两个原本互相不对付的人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我还爱他,只是我不能像从前那样爱他了。”

    智伯瑶“我都糊涂了,前些日子见你,你对他可是一口一个思念。”

    “他,好像有了别人。”智仲灵这才支支吾吾讲出重点。

    智伯瑶说“嗨,我当什么事儿,好像有了别人,你这话可真说得不对。”

    “虽然我不知道,他也没有说,但是姐姐,你明白吗感觉不一样了,他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智仲灵说,“这是不需要证据的,感觉,已经证明了一切。”

    智伯瑶自己何尝不也正在经历这种煎熬,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智仲灵了。

    “姐姐,昨天他回来之后,我为他解衣裳,他神情很不自在,甚至一开始还躲我。”智仲灵说,“原本再正常不过的触碰,除了因为移情别恋而有所抵触之外,我想不到别的。”

    “昨天”智伯瑶问,“你有发现什么定情信物啊,或者是别的女人的头发、书信、一切其他的痕迹吗”

    “都没有,我相信依他的性子,跟那位红颜知己,怕是发乎情止乎礼,没有越过雷池。”

    “那你有什么好气愤的呢”

    智仲灵说“他是王爷,他要娶几个女人我都拦不住。可我不希望他将过失都推到我的身上,他说回京是因为我,他以后也会说是为了不违背我们的承诺他才不娶别人的。姐姐,你能明白吗他要我承担罪责,我自然不肯。”

    智伯瑶想到自己的境遇,叹口气没有说话。

    “我才不要成为被指责的那一个,”智仲灵说,“多亏了姐姐你,我把从前爹娘留下的产业好好打理,如今也是不愁吃穿,每天忙得要命,也就没有那么多闲心去想他了。”

    “那日后你打算怎样办”

    智仲灵说“我只要求他的一纸休书,我还爱他,但是我不能容忍他把过错都推在我的身上。只求他速速离开,不然以后若是他在京中被圣上摆了一道,他又要说是因为我,他才要忍受这样的日子。”

    “真的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智仲灵苦笑“姐姐,往日里你说一不二,不肯让自己受半点委屈,怎么今日倒是婆婆妈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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