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伯瑶与卫永昌同骑,就那样招摇地过街。
“虽然很是气恼,但你的提议,我接受,”智伯瑶冷声道,“我一人之力,实在无法与庞大的朝廷势力抗衡。”
“我只觉得对不住你。”
智伯瑶打断他的话“所以,现在告诉我,那天你对我说过的,都是谎话,你对我说不再爱我,都是谎话。”
卫永昌到这个时候,依然不能说出实话,他害怕说出实话会动摇智伯瑶冰冷的心,于是,他只能回应“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智伯瑶反手摸上他的面颊,语气中的讥讽毫不掩饰“从前,我以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却不曾想,如此的胆小怕事,虚伪造作,光是想到要与你挂着夫妻的头衔,都令我蒙羞”
到了永昌王府,智伯瑶率先下了马,卫永昌看出她逃跑的意图,一声令下,便将她结结实实围了起来。
“我是生是死,与你何干,”智伯瑶轻笑,“反正我们两个毫无瓜葛,你少来管我”
卫永昌语气决绝,不带一丝犹豫“将她拿下”
于是道隐和巫怀慕两个人上去与智伯瑶缠斗,花了很大的力气,最终将她绑成了一个粽子,送到了卫永昌的卧房里。
绑住了她的人,却没有塞住她的嘴。
但是智伯瑶也累了,只好在床上睁着两只眼睛“恋慕我杀我救我你们主仆二人实在是有意思得很”
巫怀慕就在房梁之上,但是巫怀慕自知理亏,也就不敢同她争辩,只默默听着。
有婆子进来送些吃食,被智伯瑶一脚踢翻了碗筷“滚”
于是那婆子便连滚带爬地出门去,不敢多说什么。
半夜,智伯瑶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她已然清醒,但是依然装睡。
黑暗中那高大身影蹲在她身前,帮她脱了鞋子,松了绑她的绳子,给她盖上被子。
智伯瑶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假装睡着,她应该跳起来暴怒如雷,理应如此。
她突然有些同情面前这人,满嘴的谎言,满脸的无奈。
那黑影轻轻关上房门,责问婆子“你们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婆子们什么也不敢说,唯唯诺诺低头。
不一会儿,卫永昌走了,那两个婆子进屋来。
“你说她到底能不能嫁进来啊”一个婆子嘟囔着。
“谁知道呢,不是说圣上在殿上把江姑娘指给王爷了吗”
“我看那江姑娘人也不错,家世又好,王爷应该娶她。”
“什么叫应该,那是必须娶,不娶就是抗旨不遵”
“可是这位智姑娘又算怎么回事”
“也许爷可怜她吧。”
“可怜她,给些银子不就打发了吗有必要把人接回府上来吗”
“那你觉得是怎样”
“我看,是王爷怕这姑娘妒忌,四处乱说,才把她放到府上的。”
“你的意思是,爷是要把她关起来”
“我觉得是,不管怎样,肯定要等跟江姑娘大婚之后才能把她放出来吧。”
智伯瑶听着婆子们的议论,心里很是不悦,明明是他强行把人留下,怎么到了下人们嘴里,却成了她不要脸地倒贴。
天还不亮,智伯瑶就起来了,她蹑手蹑脚下了床,两个婆子在床边睡得很熟。
轻轻开了门,智伯瑶就见到两支巡逻队在房门前交叉巡视,她还没走两步,就被拦了下来“智姑娘,请您在房间里待着。”
智伯瑶将匕首横在自己的脖子上“还拦我吗”她吃准了卫永昌口是心非,她吃准了卫永昌吩咐过这些人要好生款待她,不能有任何闪失。
“主子,智姑娘醒了。”道隐恭敬地向卫永昌汇报。
也许,像他这样的皇室中人,本就不该给出承诺,因为他的承诺,牵连到她,就算他有心顺着她的心意随她而去,却偏偏有旁的人,不肯善罢甘休,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决心要尽力挽回自己的过失,要保住她的性命,要冷了她的心肠,等到以后,等到以后和离也好,总有办法还她自由,只是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她对自己死心。
所以,当智伯瑶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踹门进来的时候,卫永昌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放我走,不然,就”
卫永昌说“不然就死给我看是吗”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无所谓,他的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微笑。
智伯瑶没料到他是这么个反应,将匕首抵得更近了。
“你若是想结果了你自己,请便。”卫永昌说,“如果你死在外面,死在别人的手上,我怕是心里过意不去,但你若是自己非要去寻死,那怨不得别人”
智伯瑶知道这是卫永昌故意做出来的疏离状态,气的不轻“你为什么总是口是心非,你为什么就不能正视你的内心你这个懦夫”
卫永昌站起身来,道隐为他披上大氅“你若是以为我在故意疏远你,那还真是自作多情了。”
“你”智伯瑶没料到他狠心至此,自己再闹下去,怕是也自讨没趣,“随意,我要出去走走。”
“在我大婚之前,你最好不要惹是生非,”卫永昌冷冷说道,“换句话,你不得外出”
智伯瑶懒得与他争辩,在一群侍卫的包围下被遣送回了屋子。
“你留在府上,”卫永昌沉声对道隐说。
“可是您的安危”
“让怀慕跟着便是。”
道隐答了声“好。”
年节之后的第一次早朝,也没有什么要紧的折子,朝臣无关痛痒地发表了一通言论,不知怎的,就把话题扯到了卫永昌身上。
“儿臣有一事要奏。”卫永昌出列跪拜。
“哦,婚事有礼部操办,你就不必费心了。”
卫永昌面色严肃“儿臣要说的,正是此事。”
“既然你坚持,那就说来听听。”
卫永昌拜倒“儿臣该死”
“何事如此惊惶”皇帝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是关于儿臣的婚事。智侍郎曾将其长女托付与儿臣,虽没有通报礼部,但智家长女因为儿臣,推掉了”卫永昌一席话,说的就是智伯瑶跟他之间有过婚约,现在智侍郎死了,自己理应担负起照顾她的职责,免得被别人说了寡情凉薄,但是皇上又亲自指了一门婚事,这
“那便两个姑娘都娶了,这有什么好为难的”
礼部有人站出来问了“只是正妃只能有一个,不知”
“江将军为朕半世奔波劳碌,他的女儿理应做正妃,只是,”老皇帝话锋一转,“智侍郎一家如今阴阳相隔,朕于心不忍,想”
名为爱护智氏遗孤,但朝臣们都知道皇帝心里揣的是个什么心思,江将军功高震主,皇上这是要敲山震虎。
“蒙皇上错爱,小女能嫁与王爷已经是今生修来的福分,”事已至此,江将军只能顺水推舟,“做个侧妃已经是莫大的恩典。”
“如此甚好,”老皇帝很满意地点点头,“那礼部可要尽心操办此事”
将军府上,江将军迈着沉重的步履回到家中。
江夫人迎上去,夫妻两个谈了许久,去遣小厮“把小姐喊过来。”
江水寒一直关注前厅的动静,时不时在屋里踱步。
“小姐,那个永昌王当真值得您这样挂怀”
“我看小姐这样的学识,做个皇后也不吃亏”
“你们两个,”江水寒急忙呵斥道,“这种话,万万不可再让我听到。”
“知道了,小姐,”那侍女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下次,奴婢不会乱说话的。”
“其实,那个永昌王爷人也不坏,小姐您嫁过去了做个王妃,也是一对璧人。”
“就你们多嘴”江水寒听了倒也无意去追究这两个聒噪的侍女。
“小姐,老爷,夫人让您过去。”
江水寒急忙整了整衣衫,按捺住自己的心情,慢慢走出门去。
“见过爹爹,见过娘亲。”她颔首行礼,抬头却看到红着眼眶的母亲在抹眼泪。
“娘亲”江水寒心下一沉,“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苦命的儿呀”江夫人上前搂住了江水寒。
“难道”难道那婚约不作数了那可是皇上亲自指婚,江水寒心里七上八下的。
“本该为你寻个好人家的,”江夫人摸着女儿的面庞,“如今却要委屈你了。”
“嫁给长阳王,女儿心里是欢喜的,何来委屈之说”
江将军便把早朝上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讲给江水寒听了。
江水寒心里说不上是忧是喜“爹爹做的对,您立下赫赫战功,皇族对您很是忌惮,以后,我嫁入永昌王府做一个侧妃,爹爹膝下又无男丁,如此也可打消他们的疑虑,保我们一家周全。”
“水寒”江将军这个铁血男儿,眼里竟也噙着泪花,他看着自己俏丽的女儿,心中酸楚自不必说。
“若那智姑娘是个大度的也就罢了,若是个小肚鸡肠的,那我的女儿可就命苦。”
江将军叹口气“说这些作甚,日子还长着呢,都别自己吓自己了。”
回到房中,江水寒的丫头一个个都不敢作声,害怕说出什么惹小姐伤心的话。
江水寒倒是察觉了两个小丫头的异样“怎么一个个都哑巴了”
“小姐”
江水寒知道她们为何犹豫,率先挑明了“他多娶一个,我倒也不在乎。”
“您真的不在乎”
“爹娘伉俪情深,那是百年修来的缘分,我不能做他唯一的妻子,只能说明我福分浅薄。”江水寒说,“但是,一想到要嫁的人是他,这件事也就没有那么难以容忍。”
“可是小姐,您不知道宅院里的勾心斗角可比战场上的厮杀更为恐怖,”侍女小心翼翼地回答。
“宅院之中怎么会比战场更为可怕呢不都是运筹帷幄吗我相信,学识和才情超过我的人天下难以再找到第二个”江水寒全无忧虑。
侍女们对视一眼,不知该嘲笑主子的天真,还是该相信主子的话,但她们知道夫妻相处相处可不仅仅是学识和才情就能决定的,看主子这么淡然,她们也就不愿将这真相告诉她。
被江水寒羡慕的智伯瑶,其实并没有那么好过。
水是冷的,饭菜也是冷的。
不能自由出入,身边音希倒是又被送了过来,只是那丫头看向智伯瑶的眼神多少是有了些怨念。
智伯瑶把桌子一掀“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婆子们学乖了,任凭智伯瑶撒泼也不去理她,害的智伯瑶饥肠辘辘一整天。
遣了音希那丫头去做点心,对上了音希冰冷的目光,智伯瑶便连吃点心的兴趣也没了,她丢下音希,是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连累到音希,可是那丫头是真的不懂事,记恨上了她。
道隐那家伙只知道在屋顶上飞来飞去,根本不知道被“好生招待”的智伯瑶已经前胸贴后背了。
忙了一天的卫永昌回到府上,管家忙迎了上去。
“她呢”第一句话,卫永昌就是在关系她。
“您说智姑娘啊”管家以为主子真的不喜欢她了,也就没怎么在意,被这么一问,反而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她今天都在房里呢。”
卫永昌见什么也没有问出来,便直接朝着卧房走去,但是转念一想,不应该如此殷切关怀,既然下决心要冷了她的心肠,就要干脆利落。
于是方向一转,卫永昌去了书房处理与各路官员的书信。
方无隅一反常态,来了两封信,一封汇报了最近官员势力表,另一封却是在告诫他不可与智伯瑶成亲。
“这个方无隅,他还不放手吗”卫永昌气的重重地拍在书案上,将巫怀慕吓了一跳。
他是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就去了卧房,一进门,就被室内的狼藉给惊住了。
茶盏碎了一地,饭菜撒了一地,桌子椅子倒在地上没有人扶起来,智伯瑶早已经躺在床上,背对着他睡着了。
这群捧高踩低的奴才卫永昌很是不满轻轻走过去,帮智伯瑶盖好被子。
“咕”的一声巨响,从被子里面发了出来。
卫永昌急忙从床沿跳起,板着脸站在床边,看着智伯瑶一点一点把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和头都缩进被子里面去了。
太可爱了,卫永昌差点笑出声来。
“怎么堂堂一个永昌王府,还把你智姑娘给饿到了”
过了半晌,被子里弱弱地传来一声“嗯,饿坏了”。
智伯瑶的肚子很争气地配合着发出一声“咕”。
卫永昌
“谁让你不好好吃饭的”卫永昌大声呵斥。
在道隐听起来,这不像是责怪,倒像是小两口拌嘴。
“冷的水,冷的饭,换成王爷你吃不吃”智伯瑶很委屈闷在被子里。
卫永昌道“你等着,去把厨娘叫起来,你堂堂智小姐饿死在我府上,那也说不过去。”
“不必了。”智伯瑶急忙跳下床来揪住卫永昌的衣袖,“我这样一个早就该死在雪地上的人,得上天的垂爱苟活十余年,不敢要求什么了,王爷府上的仆人我不敢使唤,饿死我算了。”
“谁让你这么自怨自艾的”卫永昌听着智伯瑶作践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还是不表现出担忧,“堂堂智家小姐,若真的饿死在我府上,那我岂不是辱没斯文了”
智伯瑶看着卫永昌远去的身影,一个鲤鱼打挺在床上打滚,小样,我不是把你收拾的服服帖帖
智伯瑶知道道隐在这附近,于是她说“你可不许把这件事讲出去,告诉你主子,对他没什么好处。”
道隐哑然,不知该作何回应。
不一会儿,十几个厨娘,几十个下人,端了几百盘饭菜放到智伯瑶的面前。
智伯瑶看看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桌子,正色道“我这样一个孤女,何德何能吃到这样的饭菜这些都是给贵人吃的。”
说完,智伯瑶端起了一碗白米饭,那神色,仿佛白米饭就是天底下最可口的东西。
“难道智府都是这样苛待你的”卫永昌问。
智伯瑶“承蒙王爷关怀,小女子在家里也是这般吃食。”
如今智伯瑶与他说话都用敬语,卫永昌如何听不出她语气里的疏离,可是没办法,这个头是自己开的,何况,让她疏远自己,不就是本意吗可不知道为什么,卫永昌的心里如同堵了一块大石头,压在心里,让人无法呼吸。
眼见智伯瑶就要这样干巴巴地吃一碗白米饭,卫永昌看在心里很是心疼,拿起筷子,却又板着脸对音希说“你,去给你家主子夹菜。”
音希“喏”了一声,就夹了些青菜放到智伯瑶的碗里。
智伯瑶立马站起身来,夺下音希的筷子“使不得,使不得,我现在哪里是什么千金大小姐,让别人伺候我,我只觉得不值当。”
音希受宠若惊,不知道自家大小姐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卫永昌对音希摆摆手“你下去吧。”
拿起筷子,卫永昌将些荤菜放在她碗里“快吃”
“不敢,不敢,”智伯瑶放下碗筷,“已经吃了半碗米饭,不敢多吃。”
“你,”卫永昌知道她是故意这样说的,被她气到语塞。
“还有,”智伯瑶垂下眼帘,“住进府上,占用了您的卧房,真是不应该,罪大恶极,以后,我睡柴房就好了,也可以帮着府上干活,不至于被人嫌恶。”
“还有人敢嫌恶你”卫永昌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她们一个个低下头去不敢作声,“智大小姐,永远都千金小姐,我倒要看看是谁敢轻慢你,别传出去说我一个王爷跟你这个小女子过不去。”
“没有人嫌恶我,诸位姐姐都待我极好,”智伯瑶垂手站在一旁,“是我不值得大家这样对我。”
“你究竟是怎么了”卫永昌拍了拍桌子,“你我二人之间非要生分到如此地步吗”
智伯瑶如同惊弓之鸟,方才卫永昌一拍桌子她几乎要跳起来。
“不敢,不敢,王爷您想让小的怎么做,小的就怎么做。”
卫永昌见她还是刻意疏离自己,跟她讲道理她也不听,便甩了甩袖子走人了。
走没两步,便听到屋里传来极其压抑的哭声。
卫永昌脚步想要快步走到她身边安慰她,他的理智却不能,他就透过窗户纸看她,看到她缩在床头,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
“哗啦”一声,卫永昌把书房里的书架给推倒了。
巫怀慕连忙现身,跪倒在地“主子您可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你下去罢。”卫永昌摆摆手。
巫怀慕只好不依“您受伤了”
方才推到书架的时候,他的眉角不小心被一本书砸到了,流出了鲜血。
“无碍,你下去吧。”
巫怀慕不肯“主子,我来给您包扎。”
“不是说了让你下去吗”卫永昌又推倒了一个书架。
巫怀慕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那些书砸在她身上,她也不闪躲。
拿她没办法,卫永昌只好颓废地坐在椅子上,由着巫怀慕将自己的伤口处理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