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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物细无声 第8节

作者:夜嘀 字数:19169 更新:2022-01-01 10:17:19

    一路上黄粱没闲着,细细将自己的遭遇和揣测说给云润生聆听。云润生基本认同黄粱的揣测,心中对白衣女子生出几分好奇,同时愈发警惕。

    到了人多的地方黄粱明显情绪低落缩头缩脑,云润生直接将人先送去别院安置,小小年纪秃头不想见人的悲伤他可不懂

    “你先梳洗休息,我去码头买些海产,饭做好再叫你”

    “辛苦道长了。”

    云润生别有深意的微笑“我一介草民能为公主下厨,那肯定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何来辛苦。”

    “嗯,跪安吧。”

    对方倨傲的不得了的赏他一个大白眼,云润生噎住,一边自省一边默默地退了。

    亲眼目睹活蹦乱跳出现在街上的黄粱,茶楼中,有人气红了眼。

    啪

    女子颤着手掌捂住自己发麻的脸庞,眼中泪水翻涌。

    打了一巴掌还不解气的中年男人抡起袖子怒喝“竟敢骗我,你说公主死了,那现在回来的是谁”

    “别忘了你是妖人妖殊途势不两立”

    “我知。”

    中年男人目光寒冷“那丫头的命我要了,许三的船队我也要咱们这回做大一次,把名头重新打起来,憋了这些年我受够了。”

    女子惊诧“不行”

    “怕什么,宋老贼如今日薄西山昏庸无道,你以为他还有当年的雄心跑来海上称王称霸天子又如何,区区人类最终难逃一死。当年的羞辱我要一点点还给他的子子孙孙”

    别院柔软的床榻上,黄粱睡得踏实,半梦半醒中隐约听到嘈杂的说笑声,惊醒的黄粱起床,屋外已经夜幕降临,红灯笼在树下微微摇曳,院子里数道熟悉的身影在穿梭,笼罩着浓郁的rou香,隐约夹杂着些许桂香。

    “醒了过来坐,火锅烧烤应有尽有,还有月饼、美酒和朋友。”院子中,云润生远远的朝着黄粱举杯招手,温润的笑容映照着大红的灯笼和皎洁的月光,竟让人微微慌神。

    “今日仲秋,节日快乐。”

    黄粱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向夜空明月。

    八月十五,仲秋月圆,阖家团圆。

    “同乐。”

    帮忙布置的虎子等人散去后,桌面上摆着清炒野菜、红烧山ji、麻辣兔rou、糖醋海鱼、凉拌海带,一大份杂烩火锅,炙烤的各类rou片鱼片,再配上夷州岛当地的酒水,黄粱自得其乐,吃地满嘴油汪汪,一脸享受。

    “承诺给你的大餐,可满意”

    “满意,多谢。”

    “上回你喝醉了便腿痛难忍,今日还是悠着点。”

    黄粱脸一垮,不悦道“我那毛病无迹可寻,和喝酒吃食无关。人生苦短,恰逢今日月好景好,当及时行乐,喝”

    年轻道长无奈,自是默默举杯奉陪。

    两人一边喝一边吃菜,话少沉静,酒品俱好。

    夜渐渐深了,皎月被y云遮蔽,天幕墨黑一片,吃饱喝足的黄粱被赶进屋歇息。

    云润生独坐在院中桂花树下闭眸眼神,身侧靠着一把大刀。

    风吹散乌云,皎月再次展露出风采,院子里银白一片。

    云润生张开眼,提着刀站起来,煞气迸s,he。

    石崖边际,慢慢多出一抹洁白身影,如烟似雾,仿佛从海上浮空而来,缥缈无形。

    妖

    云润生一瞬间笃定的结论,哪怕是首次见面,可那股异样的气息实在独特。

    白影没有上前一步的打算,在原地一福身,放下一个红木捧盒,歉意十足道“洞窟内鲁莽得罪贵人,小妖今夜特来赔罪,望能消道长和贵人心头之怒。此乃小妖一份心意,还请道长笑纳。”

    云润生提刀往前一步,扬手虚抬,礼盒便落入他手中,木盒自启,里面赫然躺着整五十枚灵石,且品质比洞窟内的更纯净。拨开灵石,礼盒下一层则是一对莹润澄净的夜明珠,并非常见的色泽,而是稀罕的淡粉,犹如少年最美的桃花笑颜。在月光下柔柔绽放着粉嫩的光晕,连云润生的脸孔都似柔和了好几分。

    屋后传来轻快脚步声,云润生回头,一身宽松浴袍的少年边走边问“大半夜的道长和谁在说话”

    院中除了提刀的云润生,再无他人。

    “咦”

    少年忽然猛冲而来,直奔向云润生手中的礼盒“夜明珠竟有这般颜色的夜明珠,我还是头回见。”

    “喜欢”

    “谁人见了都会耐不住喜爱之情。”少年直言。

    本道长就不喜欢,“拿去。”

    少年抬头“道长把它给我”

    “本就是你的,那白衣女妖特来赔罪的礼物。”

    “她来赔罪”

    “还有予我的灵石,足五十枚。”云润生不由道“她倒是挺会投人所好。”

    黄粱神情挣扎,那一对夜明珠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纠结半晌,终是劈手接了,顿时爱不释手道“虽然我的xi,ng命无价。可我没死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夜明珠我收了,那女鬼以后只要识趣,我就不与她计较”

    “是妖非鬼。”

    “反正非我族类。”

    黄粱捧着不比他拳头小多少的粉嫩夜明珠,眼眸亮如天上星子,面容朦胧笼罩在淡淡的粉色光辉中,容色非人似妖。

    “没想到你挺贪财。”

    云润生笑道,瞧这一脸财迷的模样。

    “道长,我只好美色。贪财的人反过来说别人贪财”黄粱不服。

    云润生啪嗒关上盒子,淡然转身“无财不足以养道。修行之路,法财侣地缺一不可。”

    “那我把国库送给你,你倒是让我得道成仙试试”

    远走的云润生遥遥一笑“首先,你得有个国库。”

    好张狂好放肆的臭道士

    月下的少年气得差点把夜明珠咬了。

    少年迈步追在后面“道长,那白衣女子真不是女鬼”

    “是女妖,本体不知。鬼魂的气息y冷,想来见了便知。”

    黄粱满心好奇“她会驭水,道长会驭火,会不会正好克制你”

    “怕我打不过她”云润生挑眉。

    黄粱老实点头。

    云润生气结,在他光头上一指弹“我若斗不过她,咱两就只能同年同月同日死,谁也逃不过。”

    黄粱揉着发红的脑袋,心里一松“她来示弱讨好,想必是真的怕了道长。那我去睡了。”

    “嗯。”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黄粱这一夜睡得特别香沉。后半夜被尿憋醒,屋子里没有半个仆从,他只好自己爬起来解决。洗过手,本该继续睡,少年鬼使神差地走向房门,想瞧瞧隔壁的道长是在睡觉还是在修炼。

    少年轻轻打开门,大片的月光从门缝扑面而入,屋外的夜色亮如白昼,一门之外,云润生盘腿守护的背影显得尤为挺拔。

    少年光裸的双脚猛窜起一丝凉意,直达心口,澎湃欲出。

    晨光熹微,海边码头,许家船员们在船上忙碌穿梭。

    云润生推着堆满盆栽树苗果苗的板车来到码头,身后跟着悠闲自在的锦衣少年。

    “师父黄、黄公子,你们可吃了早膳我这熬了粥、炒饭和猪肝菜汤”虎子拘谨的扫过黄粱。

    云润生点头接过汤“你去忙,我们自己盛饭吃。猪肝汤味道不错,有进步。”

    虎子顿时傻呵呵挠头“都是师父教的好。”

    黄粱若有所思的托腮。

    待虎子离开,黄粱憋不住道“道长,我想拜师。”

    云润生好笑“我记得这话题已经说清楚了。”

    黄粱扫过不远处洗碗的虎子“可你收了虎子。”

    云润生喉咙一哽,差点儿呛到“我传授他厨艺,灶房功夫。”

    “那你再收一个二徒弟。”

    云润生瞪大眼“学做饭”

    黄粱脸发红“可行”

    云润生端起空碗起身,掉头就走。

    被无声鄙视的黄粱翻眼望天。

    饭毕,黄粱找到在小平台上栽花种树的云润生,忙不迭过去帮忙倒土,“道长,王家的货物可有查清”

    “我先前帮着逮住几个小偷,查到幕后是海盗所为。夷州岛上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海盗势力盘根错节,抓人不难,想夺回王家丢失的货物不易。”

    “就怕王家的事没完,一夜之间满船货物凭空丢失,简直不像人干的事。”黄粱怀疑和妖怪有关。

    云润生冷笑“与我等无关。丢了货物的王少爷心情不好,每天在外喝花酒解愁。你想调查任何线索,得去花楼找他了解。”

    黄粱一愣,啧啧摇头“我要是他,当务之急便是借钱也要弄一批海货带回去,尽量减少损失。运气好还能赚一笔。白白丢失一船货,这位少爷回去后吃不完兜着走。”

    “不说王家,返航时咱们可要当心。沿海诸国海上势力一言难尽,我庆国水师雄霸数年,如今已陷入颓势,水师看似壮大,沿海民众富足,亦有隐患毒瘤难除。”

    云润生对国与国,人与人之间的战争并无多大兴致。反而好奇问他“你随我们一起返程”

    “当然。”黄粱怔然抬头,慢慢将手里的木盆放下。

    云润生迟疑“你若是没有归路,留在海外亦是不错的选择。凭你的本事会活得悠闲自在,回去庆国反而前途未知。”

    “道长是想把我孤身一人扔在夷州岛”黄粱脸色变了。

    “只是一个建议。或者风声过去后,你再回庆国。”云润生委婉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庆国领域内你可得自由不如留在海外。我每年跟着三少跑船,日后还能看望你。虽然你年纪小,不过咱两好歹朝夕相处一路,作为朋友,我自认为这个建议还行。”

    “够了”一掌击飞手边花盆,黄粱埋着头猛而转身,“我的去留不需道长费心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黄我要拜师修仙

    云没有资质不收

    黄我要拜师学做饭

    云细皮嫩rou的不收

    黄我要拜师学种田

    云五谷不分的不收

    云别纠缠了,我不缺徒弟

    黄掀桌大哭这不行那不行,我要回家继承皇位

    云皇上,你缺皇后不带把的那种

    第21章 分道扬镳

    黄粱一路直奔总督府。府内, 罗罗少爷才起床不久, 知他来了立即过来奉陪。黄粱坐下喝口茶吐口浊气, 正色道“现下横行的几大海盗,你亲自交手过的与我说说”罗罗少爷虽是个纨绔,但论起行船剿匪那是丝毫不逊色其父, 十二岁时便登船抗贼,实力不容小觑。

    “特别是出自我庆国,最臭名昭著的大海盗孙霸业。”

    提起海盗, 罗罗少爷比谁都来劲“你问孙霸业找我就对了孙霸业最鼎盛的时候自称逍遥王, 坐拥数座海岛豢养盗匪,那时候只要他出马, 必定让商队人财两失,其手段极其贪婪残忍。他手下人马几乎都是沿海地带穷苦百姓和匪贼组成, 可那时候海禁未解,渔民们只能看天吃饭, 还时不时遭遇水匪抢夺屠杀。你应该知道,孙霸业乃庆国人,他的手下大部分也是你们庆国人。听说他幼年时亲眼目睹双亲被水匪掠杀, 向官兵求助却无人搭理。他后来如何成为海盗却无人知晓, 名扬各国时,他已经是大名鼎鼎的逍遥王。”

    罗罗少爷笑眯眯给黄粱添茶,瞅到对方光亮的脑袋时笑容一窒,扭头继续道“想来公主殿下应该知道逍遥王扬名后的事迹,你父皇雄韬伟略眼光独道, 登基不久便大力解除海禁,鼓励海商与诸国生意往来。且大举补充水师船舶,沿海各地设市舶司”

    “在那之前,庆国海域及周边几乎都是孙霸业的私产,他自立逍遥王,我庆国天子岂能容忍”许家大船上,不巧许三少也在跟云润生普及历史,讲到当年的庆帝,许三少满脸的崇敬,“当今是我庆国有史以来唯一亲征四海的天子孙霸业势力庞大手段残忍,且与我大庆积怨已深,死在他手里的庆国人难以计数。当今解除海禁鼓励海商外交,可海盗横行无忌,其结果可想而知。好在君威浩荡宏恩十三年开春,天子第一次亲征坐镇明州,带兵二十万水师大举攻破逍遥王的老巢,数座海岛被扫平。”

    “你以为天子的目的仅仅是一个逍遥王海盗就是海盗,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惧背后参合了倭国人、东银人、高丽人,还有咱们脚下这儿的夷国人。我庆国水师扬名之前,最威风的水师就在夷国。那时候他们可张狂地狠,彼此做生意根本没有诚信可言。至于其他宵小纯属浑水摸鱼的搅屎棍。天子第一场海上征战打了半年,大胜而归,扫平了孙霸业,喝退了倭国和东银几条小虫,同时震慑了夷国。”

    许三少喝干了杯中水,见云润生安静聆听,便兴致勃勃地继续讲说“宏恩十四年,夷国水师联合几个沿海小国兴风作浪,那时候夷国就怕咱们水师崛起太快,想挑拨小鱼小虾试刀。我庆国能人辈出,岂会怕他们那年月有大名鼎鼎的明州府秦众诚秦总督、席州李远洋李总兵、福州孙成毅孙提督,都是一战扬名的猛将英雄。海上战火不断,咱们现在享受的安宁日子都是前人流血牺牲所得。宏恩十五年,夷国正式出兵来犯,天子年华正茂,便有了第二次亲征那一场战事在海上前前后后厮杀了三月有余,最终大败夷国,陛下扬我国威,名震四海”

    “三少爷,喝口茶。”云润生抹了抹脸上的唾沫星子。

    许三少顾不上喝“至此我大庆强盛空前,诸国朝拜此后海上来往一年繁盛一年,各道生意打通财路,国库充盈,赋税清减,老百姓日子好过了。我十二岁时首次出海,心里既向往又害怕,好在那一路平平安安,壮大了我的胆识和见识。你想想,若不是有前人栽树,我们后来人哪能乘凉。我跑船的这些年难免遇上海盗,但比起天子扫荡四海之前,真可算小巫见大巫。”

    云润生见他跑题,主动询问“孙霸业死了”

    侃侃而谈的许三少嘴巴一痛,竟不小心咬破了舌头,嘶声道“问什么废话,当然死了,都二十多年的事儿,当时官府出了告示。”

    “哦。孙霸业当年多大岁数”

    “大概三十有余,听说是个有九尺高的威猛大汉。”

    云润生则在想九尺是多高来着没文化,真可怕。

    许三少却兴致来了根本没想放过云润生,“后来陛下虽没有第三次亲征,但是出京巡海足有五六回。传言陛下最喜欢明州,果真明州繁华,素有小京城之称。”

    “明州不错。”一路走来云润生对明州印象最好,毕竟在那赚了第一桶金。

    总督府内,黄粱吃完两盘点心喝了不少茶,肚子撑得慌。

    罗罗少爷的热情和好奇心丝毫不减“坊间秘闻有传,你父皇当初征战四海,身旁既有几位能将,身后还有隐匿的方外高人相助。呵,你别不信,我仔细分析过觉得可信度很高。你是不知道那孙霸业人如其名,霸气那人可不只是高大威猛而已,每次海上作乱都能如鱼得水,甚至掀起狂风大浪,邪xi,ng得狠当然,庆帝乃一国天子,自然气运加身无往不利。公主殿下可否悄悄告诉我,当年陛下身边是不是有奇人相助”

    黄粱想到神秘的国师,虽然国师进京才几年,但说不定很久以前就出现过。要不然为何父皇那般信任他

    黄粱答非所问“孙霸业会不会还活着”

    罗罗少爷嗤笑“这谁知道呢,你倒不如问问你父皇。就算活着,年龄也快六十吧,老喽。”

    黄粱怀疑想活捉他的人和父皇有仇怨,那人还能差遣女妖跑腿,可见本事不凡。

    “公主殿下,你贩卖的那些符箓和丹药还有没有多的多多益善,有多少我都想要,我爹也是这个意思。真是好东西,你们庆国的能人太令人羡慕。传闻国师大人如天仙下凡,可呼风唤雨手摘星辰,是不是真有此事我做梦都想亲眼去一睹芳容。”罗罗少爷满脸神往。

    黄粱嘴角一抽“国师是身高九尺余的男子。”

    “”罗罗少爷瞬息换上一张便秘脸,失望透顶“男子九尺”

    黄粱起身要走“剩余的符箓和丹药不多,你要我便都卖与你。”

    “好好好,多谢。”

    当晚,在船上修炼的云润生被许三少叫出,许三少递给他一个包袱,笑着打趣道“这是黄公子托付我转交给你的包袱,里头的东西我可没看。你和黄公子关系亲密,这是好事儿。”他凑到云润生耳边悄悄道“依我揣测,黄公子十有八九是京城出来的天潢贵胄。你好好结交他,你大哥的案子指不定就靠人家帮你一把。唯有让你大哥沉冤得雪以正视听,你云家子孙才能安然处之。不然三代内甩不掉科举舞弊的臭名声,子孙们哪有未来可期。”

    许三少说着一顿,“便是你如今娶妻都难,好人家的姑娘哪愿嫁你。”

    云润生嘴角抽了抽,抱着包袱回屋。

    包袱很轻便,拆开便见到一大摞银票,最大数额才一千两,在外流通最方便不过。

    除了银票还有一封信,字迹潇洒飘逸赏心悦目,令人叹服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救命之恩铭记于心,日后有缘再见,勿念。

    呵,瞧这臭脾气,惯得

    第二日,许三少神情古怪的抱着包袱去找黄公子。

    “黄公子,在下受云护卫之托将包袱送来。”哎呀呀,到底谁是主子谁是跑腿的护卫许三少闹不清这两人是做什么,瞧着咋像私相授受

    “多谢。”黄粱接过包袱,轻咳道“他可还有别的话说”

    许三少一愣,茫然摇头“没有。”

    “送客。”

    被飞快送走的许三少“”

    包袱里亦是一摞银票,以及一叠符箓和一封信,说是信件是抬举了它,其实就是一张参差不齐的白纸,上书一行奇丑无比的黑字这是我承诺过的分红。很高兴认识你,以后请保重。

    短短几个字读完,少年泪如泉涌,嗷嗷大哭。

    云润生不觉得自己写的信有何不妥,除了字是真的丑地污眼。但正如黄粱所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朋友一场好聚好散,说一声保重是起码礼貌。至于往日那些小小的不愉快,他又怎会计较毕竟新朋友年纪小。

    他自以为万事如常,照旧三餐饭食,日夜静修。只等大船返航之日。

    许三少提出借钱给他,准许他带货上船,回到家乡后还能无条件帮他销售,可谓诚意十足。

    云润生腰缠万贯哪用借钱,现在他是不差钱的主倒是见徒儿虎子为他受到认可重视而开心的傻样子,心一软便进了二十箱香料,以及特意收集购买得来的两箱种子,涉及谷物杂粮,瓜果蔬菜,花卉草药,其中便有令人惊喜的辣椒种子。

    十月中,船队全体人员集合陆续登船,水手们个个笑容满面,归心似箭。

    在屋中静修多日的云润生听到外面的嘈杂,忍不住走出舱门来到甲板上吐气。眼见十余艘大船人员欢呼登船,岸边亦是有众多夷国人在为他们送别,有生意伙伴,有朋友,有兄弟,甚至有妻子儿女。

    张勤正和一个颇有姿色的女人抱头痛哭,两人身旁围着七八个亲人,大的已经成年,最小的还抱在怀中。

    云润生咋舌,这画面实在眼熟,当初平县码头登船离开前,张勤同样和庆国的妻子儿女依依惜别来着。

    熙攘的人群逐渐分散登船,宽阔的码头霎时显得空荡无比。直到最后每条船上的管事们轻点完所有人数,大船关闸,沉重的船锚拔地而起,风帆呼啦啦发出撕扯烈风的巨响,和着绵延不断的浪涛声,如山的大船稳稳,桅杆上高高的旗帜迎风飘扬。

    码头渐远。

    他看见眼熟的商人们仍在驻足。

    他看见官府的衙役在码头巡逻。

    他看见金毛少爷上蹿下跳的蹦跶告别,冲进海里又停下,最后在原地安静地目送。

    所以黄粱在哪

    茶楼中,中年男子和白衣女子相对而坐,男子遥看着海岸码头的方向,满眸的雄心勃勃“船队已出发,咱们也差不多要干活了,且让他们先快活几日。一应部署可妥当”

    白衣女子点头“全按你的吩咐布置妥了。”

    “好许三是一条大鱼,就让他的船队作为我们重出江湖的祭品吧,哈哈哈哈,我真想亲眼看看庆帝得知我消息后的嘴脸”

    “待我抓了那丫头,我要把她扒光挂在明州城墙上,让世人随意议论侮辱,让她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白衣女子cha嘴“人心凉薄,帝王更甚。只怕庆帝根本不在乎女儿死活。”

    “在不在乎唯有做了才知道。起码我心里痛快”

    “随你。”

    中年男子瞅她两眼“此事一旦成了,咱两就解除契约,从此各奔东西,可行”

    白衣女子瞳孔一缩“一言为定”

    “你倒是迫不及待。”

    白衣女子轻斥“你心知肚明。以后一拍两散各自为安。我不会和你一样争权夺利,就想找个地方闭关修炼。”

    “装模作样。五日后出海,你自己好好准备,到达明州前出手。那时,你可别又犹犹豫豫惹我恼火。”

    白衣女子抬高下巴“那道士你对付,我去抓公主。其余人随便杀了。”

    “行。”

    两人约好正事,白衣女子便步履轻松地下楼离开。近百年来,她从未如此轻松过。只等此次成功身退,以后,绝不再受制于人。

    白衣女子的洞府隐匿在大海无妄峰的峭壁上,取命无妄海。不记得是多少年前,她懵懂初生,和其余同类一样浑浑噩噩,那年海水倒灌,风暴肆虐,沿海一带死伤无数。灾难过后,一群和尚在海边念经为亡魂超度,为灾民祈福,足足念了三个月才离去。她搁浅在沙滩里,聆听了三个月佛音,灵识顿开,自此,她便成了妖。

    “真会藏,倒是叫我好找。”

    一道y寒的声音冷不丁在女子身后响起,白衣女子脚步一顿,浑身僵硬。她望着近在咫尺的洞府大门,上书的无妄海三字,心中沁凉。

    这家,她怕是回不去了。

    人类的和尚慈悲为怀,忌讳杀生。她修炼有成,化人之初,以为自己一定会做个善人。后来才知人妖殊途,尘世繁杂。一旦为恶,有一便有二,再而三,绵绵不停,再后来,她与他人同流合污,在海上兴风作浪,死在她手中的人类到底有多少,恐不计其数。

    佛家有言,因果循环,善恶有报。

    女子吸气,缓缓转身。

    一身黑衣劲装的道长手持一丈有余的大刀,无声无息地矗立在眼前,道长眼神无波,看她如看一个死物。

    “为何”女妖仍然要问,她明明送了赔罪礼,就是指望遇上这奇怪道士时能被网开一面。二十年前,她用同一招逃过一劫,隐匿多年再次出山,看见道士的第一眼,她便心底发凉,她直觉敏锐,鲜少有错。

    黑衣道长单手举起刀,长刀直指女妖的面门“杀你,以绝后患。”

    长刀凌厉的砍向女妖,迸s,he出无形的杀气,女妖闪开,衣衫尽毁,诡异的水流霎时凝结成另一身衣衫。

    果然果然,这道士从未打算放过她

    “如果不是我心软,公主早就死了为何要对我穷追不舍我多番示好,你收了东西却出尔反尔。”

    云润生眼神y沉,不耻道“如果不是你等心怀不轨,他又怎会遇险只许你没事先揍人一顿又放了,就不许我秋后算账”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我与公主的恩怨来源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怪只怪她生父残暴不仁父债子偿本就是你们人类的行事。我纵然不忍牵连一个无辜稚子,可心障难平,唯有拿她出气。”

    云润生轻蔑冷笑“所以我找你出气。”

    “早知如此”女妖脸色煞白。

    “早知如此,你就不该对黄粱下手。”

    女妖眉头收紧,咬牙“我就知道堂堂公主远走海外,身边定有高人相护。只是月圆之夜,我主动现身,你为何没有出手”那夜的道长一脸温和平静,不见半分锋芒,让她错以为赔了罪,对方便会承情。

    却不想她的算计还没实施,已经出海的道长却返回来倒打一耙

    “与你何干。”

    云润生大刀一挥,扑哧销掉女妖肩上一块rou。

    女妖痛的踉跄低鸣,怨恨的瞪着云润生“你这虚伪的道士,分明就是你杀心太重,却打着为公主报仇的幌子。亏你是出家人,你折回来杀我,那位公主知道吗她可不像你心思y暗”那位公主的眼睛澄澈明亮,让她好生羡慕,不像她,早已是明珠蒙尘。

    而眼前道貌岸然却血气腾腾的道长,与她又有何区别

    是呢,那一夜,有公主在身旁,这y险的道士又怎敢嗜杀

    云润生一跃而起,粗长的大刀高高劈向女妖,女妖挥手扬起巨浪抵挡闪避,洞府门哗然一声被大刀划出粗粝的痕迹,无妄海被一劈为二,嘎吱嘎吱摇了几下,轰然落地。

    女妖眼神晦暗。

    此道长的功法比她以为的更高深霸道,不擅斗法的她怎会是对手

    女妖双眸失神“放了我,我愿意做牛做马受你驱使”

    “我又不傻。”

    云润生的大刀狂风般朝着女妖攻去,女妖左躲右闪,水波无影随行无处不在,大刀招招强盛,快如一道漩涡,一时间,一黑一白两道影子斗成一团,若叫外人看了,根本分不清那是人是风。

    噗

    女妖狂喷一口鲜血,身姿轰然倒飞,狠狠砸在了石壁上。

    那一刀拍在她的胸口,整个身躯都要散架了,丹田内更是有异火在灼烧,让她的攻势节节败退。

    女妖艰难的抬起头,妖异的水色瞳仁直盯着杀气腾腾的黑衣男人“道长何苦咄咄逼人。”

    “你不是人。”

    “呵”女妖嗤笑,嘴角鲜血翻涌“没错,我是妖。你们人类有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话但愿道长牢记于心终有一日,你会得偿所愿。”

    云润生一闪身,大刀对准女妖的脖子“说出你幕后之人的下落,我给你留个全尸。”

    “道长真会说笑。纵然我与他不合,却绝不会出卖他,死心吧。”

    “那就死吧。”云润生出刀。

    逼近的死亡让人惶恐绝望,女妖闭着眼眸放声嘶吼“放过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扑哧

    手起刀落,绝色的头颅咕噜噜落地,身首分离。

    黑衣道长镇定地收起刀,此妖一死,他心头终于少了桩事。若不是碍于黄粱在身边,他早在月圆之夜便砍了她脑袋。

    他一路维护的少年,怜他逃亡辛苦,远在海外终于落个清静,竟在为他找灵石时差点遇害。

    一个妖类,他岂会留情

    瞅着眼前女妖的尸体,云润生真切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平和的世界。

    女妖惨死的尸体很快在眼前化作一滩水,最后,凝成一粒奇异的珍珠。

    云润生眼眸一闪,原形竟是此物倒是挺稀奇。

    云润生伸出脚,踩着珍珠,生生碾磨成粉末,海风吹过,粉末消散在冷夜中。

    至此,地上除了一滩水,旁边还有一枚ji,ng致的香囊。云润生捡起来用灵识试探,眼中顿时一喜,这香囊竟是传说中的储物法器,内有乾坤,可承载万物。女妖存活多年,储物香囊中倒是存有八百余灵石,几十株灵草和诸多珍材、珠宝,珍珠的数量最多,成色极品,绝不是市面上的珍珠可比拟。

    云润生嘴角微扬,收起香囊,抬脚迈入女妖的洞府。

    府内布置ji,ng巧雅致,如高门贵女的闺房,一应用品俱是不凡。云润生不客气,直接将看起来很值钱的东西塞进香囊,包括女妖储存的布匹、衣衫、香料、饰物、书画古玩、珍稀药材、美酒、花卉盆栽等等。其中女妖的床榻最奢华,整个俱是由珍珠窜成,层层叠叠的珠帘耗尽的珍珠叫人数不清。云润生面不改色,挥手将床上的饰物收尽,睡过的被褥就算了。

    除此之外,洞府内最惹眼的便是诸多书籍,云润生一眼扫过,书籍中一大半是佛经。

    他随手抽出一本佛经翻了翻,嘲讽道“好一个信佛的妖。”那一身沸腾的血气,只怕杀过的人比这经书中的字还多。

    一个杀人如麻的妖,他将之灭了,只当是为民除害。

    顺便止止痒。

    好久好久没有痛快的杀过。

    末日多年的屠杀生涯,汲汲皇皇的日子早已刻印在灵魂里,他奢望太阳东升西落一日三餐生活寻常,却不知这一生,能否洗尽铅华。

    天蒙蒙亮,云润生前去厨房开始返航第一天的工作。尽管许三少再三强调他可以从厨房卸任,但云润生却没答应,签好的合同怎么能改,又没有不可抗的因素。何况整条船上,他只相信自己的厨艺。

    “师父,告诉你个好消息,张勤那个坏蛋没上咱们的船,而是求情登了王家的船,他的货也在王家船上。这下咱们都清静了。”虎子开心的跟云润生分享好消息。

    云润生颇讶异“丢了货的王家”

    “正是,王少爷太倒霉,这回亏大了。虽然他借钱补足了一部分货,但船上还是很空。张勤想去那边,王少爷看在咱们少爷的面子上答应了他。”

    “哦。”

    张勤如今根本不敢拿正眼看他,胆小跑路不稀奇。

    少了最恶心的家伙,想来返程会无比清静。

    连个说话人都没有。

    深夜,云润生在房里打坐,四周静谧无声,一轮修炼结束,云润生起身喝茶。看向空荡荡的杂物堆,不禁揉着眉心叹气。再度盘腿坐下,神识哗然散开。

    夜晚的大船如移动的庞大山峰,桅杆上高高的航行灯照亮一隅,大多人都已入睡,巡逻守夜的汉子们仍在小声玩牌。

    相比许家大船上的沉静,王少爷带队的大船热闹地出乎意料。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俨如花楼。

    长相标致作风放浪的小倌们在宽阔的甲板上来回穿梭,到处都是喝地醉醺醺的汉子,酒水横流,满地喧哗。

    来到王家大船上的张勤红光满面,左拥右抱好不快活。一船之主的王少爷在屋内玩乐。王少爷隔壁的雅室内,一少年正在惬意的泡澡。

    只见靠在浴桶边沿的那颗脑袋光滑闪亮,除了那谁,还能有谁

    云润生收敛神识,轻笑摇头。

    他不禁想,那小子回到庆国,该何去何从

    雅室内,一身穿薄衫的少年郎战战兢兢跪着,额头直贴地板,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不远的贵妃榻上,懒懒仰躺着的光头少年高高翘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手中书卷,漫不经心地问道“王少爷让你来的”

    “是、是的。”

    “外头那帮小哥都是王少爷买的”

    “回公子,是的。”

    光头少年蹙眉嘀咕“真蠢。”心中更是懊恼气闷,早知道姓王的船上这般嘈杂不堪,他才懒得上来。原以为姓王的丢了货,船上空旷,如此倒是个好去处。

    啪嗒合上书,光头少年翻身侧躺,抬手懒洋洋撑着头,有几分好奇的打量地上的人“你原是王少爷身边伺候的小厮”

    “是。”

    “会吹埙的就是你”

    “是。”

    “你坐下,吹给我听。”

    “公子想听什么”

    “你拿手的都行。”

    少年郎终于稳住气息,老老实实在一旁坐下,拿出随身携带的古埙,轻放在唇边,慢慢地吹响第一个音。

    随着乐声低低地婉转回响,贵妃榻上,懒散的光头少年收起了浮躁,他垂着眼帘,静静聆听。

    吹埙的少年单薄柔弱,奏出的乐声却厚沉凝重,哀而不伤,不似乐曲,更似天地旷远的回响。

    一时间,屋外的嘈杂销声匿迹,萦绕在耳边的唯有这一室古老的曲调,幽远绵长。

    吹埙的少年亦不再是那副怯懦的模样,手指在古埙每一个孔洞上熟稔流转,一曲接一曲,游刃有余。唯有此时,他不是任由宰割的低贱之人,而是如风一般自由的灵魂。

    古埙的苍茫之音飘扬了大半个夜晚,渐渐地屋外喧哗散去,撑着头聆听了半宿乐声的少年慢慢坐起身,抬手示意。吹埙的少年便静静垂下手,小心跪下。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胆怯道“容映。”说完怔怔望着地面,冷汗滴落,手心的古埙是唯一的温暖。

    “很晚了,去睡吧。”

    “公、公子”容映张口难言,眼睛发热。他本是清风馆的清倌人,王少爷一直给他捧场,听他吹埙,从不冒犯。到了他该接客的年纪,王少爷又体贴的把他赎了出来,之后独带着他陪伴左右漂洋过海。可是,这一趟漫长的海上之旅于他来言又何其短暂,才不过两个多月王少爷便腻了,嫌他晒黑了难看,吹埙忒无聊。到了夷州岛王少爷便一头扎进花楼不出来,俨然把他遗忘。继而船上货物一夜丢失,王少爷大发雷霆,看船上众人愈发不顺眼,他每天心惊胆战唯恐王少爷丢弃他。

    结果,他担心的还是来了。

    王少爷在岛上买了一个新人,回头便毫不犹豫地把他送人。

    跪着的容映满心自嘲,贱命就是贱命,去奢望王少爷的真心本就是大错特错。他这种人的存在,不就是伺候男人没了王少爷还会有陈少爷。

    只是,没想到做梦的日子这般短暂。

    “起来。以后你就给我当小厮。”

    “是,公子。”

    黄粱打着哈欠,赤脚跳到床上,扫了眼偷偷抹泪的小哥,不由嗤笑“本公子不好男色”

    “公、公子我”容映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这是何意

    黄粱挑眉“本公子还是小孩子,不需要人暖床”

    “多谢公子怜悯”少年喜极而泣。

    “小厮该干什么你不懂伺候我饮食起居即可。你的卖身契在姓王的手里”

    “是、是的。”

    黄粱一头扎进被子里,挥挥手“我明日问他要来,睡了。”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黄粱心情不错。多日来的郁闷在上船后去了一半。

    容映早早备好梳洗之物和早膳等候在房内,相较起来,王家船上的生活丰富奢靡,比许家快活许多。但水手们散漫懒散,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事绝对没许家可靠。

    黄粱在大船上散步转悠,借着总督老师的身份,他这个神秘的庆国贵族得到了很好的招待。但凡他出现的地方,其余人退避三舍。

    王少爷一心想巴结人,黄粱还未开口他便主动送来容映的卖身契,昨夜谁都知道容映在黄粱屋里吹了半宿的埙,可见黄粱对容映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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