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冬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来,站在楼底下等他的果然就是陆锋。那把黑蓝格子的大伞撑着,在对方手里头转了一圈,完完整整的,没有一丝不好。陆锋把这把伞递过来,动作和梦境完全重合。
陈冬没有去接那把伞。
他咬着嘴唇,很为难地看着陆锋。直到陆锋察觉到不对了,悬在空中的手收回来,重新合上了伞,问他,怎么了
“这是我很喜欢的伞,我一出生妈妈就给我买了。她还买了很多衣服和长命锁。”陈冬忽然开口,他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但要说下去的态度却是很坚定的,“衣服有很多都不能穿了,长命锁太贵重了,我怕丢,就藏在了柜子里。只有这把伞,一只陪着我的,它就和我一样。”
“它就和我一样,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你拿了它,就别来找我了好不好,陆锋”
第6章 第六章
陆锋在原地站着,他被一种巨大的惊诧笼罩了,陈冬的声音好像忽然变得离他很远,一从对方的嘴巴里出来就高高浮上了半空,怎么也落不到他耳朵里。眼睛只能徒劳地看着那双唇一张一合,原本用来接受讯息的大脑像装了摇铃,蜂鸣声在脑子里嗡嗡的响个不停,让他一时候都近似失聪了。他的肤色本来就是白的,现在看起来似乎更苍白了一点,他的额角、手背都鼓起了道道青筋,看起来就像攀缘在巨木之上蜿蜒的藤蔓。以陆锋现在的状态如果微微晃一晃身体那是最切合不过了,但他还是稳稳地站着,两条腿仿佛在地上生了根,动一动也难。
没有人能看出来这个男人现在饱受什么样的折磨,除了他自己。
陈冬自然也是没看出来的,他因为大脑比较迟钝的关系,对于其他人的情绪就有一种小动物自救般的敏感。但陆锋离他太远了,面上又是那么镇定,于是他只不安地蜷了蜷食指,忐忑地看着陆锋。
“冬冬。”
陆锋忽然叫了一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极力抑制着什么。
“温庭轩还记得吗”
温庭轩是什么地方呢陈冬不知道。记忆里的陆锋没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过话,他本能的有些害怕。但对方的嗓音沙哑,听上去都带出了某种厌倦似的疲惫了,想到对方特地过来给他送伞,他也跟着变得闷闷不乐起来。
明明是个好人来着。
陈冬难过地垂着嘴角,两只手无措地绞着,看着陆锋的眼神里有些迷茫,还有些不自知的委屈。
陆锋捕捉到陈冬茫然的眼神,心里爆炸般的惊惧一顿,脑子里缠绵不休的鸣响也缓缓平息下来。他隐匿地松了口气,将失控的神智拉回来一些,近乎本能地先递给人一个安抚 g 的笑容之后,才慢慢的把对方的一字一句掰开揉碎了琢磨着吞下。昨天陈冬在他怀里不同寻常的恐惧表现再次浮上脑海,陆锋抬眼,慢慢对陈冬问。
“冬冬,疼不疼。”
陈冬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的身体比理智更快地消化了这句问话,毫无伤口的小腹忽的像是被谁狠狠捅了一刀,锐器穿透皮肉的痛感一瞬间就沿着神经爬进了脑袋直接作用于大脑。陈冬颤抖着嘴唇不受控制地深深呼吸,伴随着他的抽气平滑的小腹在衣服的掩盖下阵阵痉挛,纤细的五指抓紧了腹部的布料,用力过度到指节泛白僵硬。
两人隔着一条小道的距离,陆锋就在另一头看着他,今天已经不下雨了,却还是个 y 天。太阳明亮而温暖的光线被尽数敛进云层里,落在陆锋脸上的是 y 暗的光,像是矗立在童话反面里幽森的古堡。陈冬的双腿发软,他缓缓蹲下来,膝盖接触到了大雨后 shi 滑的地面。他的脑袋无力的垂着,整个上半身都蜷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段雪白的后颈颤抖着露出来,无声地渴求着怜悯。
“疼”
“陆锋,我好疼。”
陆锋蓦地闭上了眼睛,短短一刻的停顿之后又猛地睁开。他大步穿过灰色的小道,片刻间就拉进了两人的距离。他在陈冬面前蹲下,宽而厚的大掌覆在对方柔顺的后颈上,极慢的抚摩。
“冬冬,把头抬起来,看我。”
陈冬被陆锋手掌心的温度烫了一烫,在他又重复了好几次之后才把头抬起来,脸上早已淌满了泪水。陆锋可以清楚在那双蓄着泪水的黑色的双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他心在这一刻出奇的柔软了,但却又坚硬冷漠的可怕。他粗鲁地用手指、手心蹭干净陈冬脸上的眼泪,用力过大把对方白净的脸颊肉都捏红了。陆锋拿双手捧着陈冬的脸,神情似哭似笑,他实在不理解,不痛快,不甘心
“为什么那么痛,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行我不够好我”
“不是”
陈冬吃力地叫了一声,他眨了眨眼,藏在眼里的泪水不小心掉在了陆锋的手背上。这是个好人,他知道,天底下除了爸爸妈妈只有陆锋对他那么好。他和他玩,他照顾他;他不像爸爸妈妈那样偷着他藏着他,他教他复杂的人情世故,教他如何摆出脸去对别人的冷笑和鄙夷的眼光;他是他这方小天地之外的那个世界,是天空和明亮。
陆锋是他遇见过的,除了爸爸妈妈之外最好的人了。
可是毕竟上面还有爸爸和妈妈。
陈冬抽噎着,含含糊糊地说对不起,说疼;他求饶,他让陆锋不要这样了。陆锋从他喊出不是之后就闭紧了嘴一言不发地听着,他抚摩着对方后颈的手已经变成了牢牢按着人的力道,陈冬每滴一滴眼泪他的脸色就更冷上一分。等陈冬终于把憋在心里的拒绝和难过一口气全都吐露完,眼睛也哭得睁不怎么开之后,陆锋重重地掐上了他的下巴,凑近了他哭花了的脸,不容拒绝地吻了他。
第一辈子强取豪夺,非暴力不合作;第二辈子伪装君子,持礼重节。三辈子加起来,竟才只得这么一个且算温和的吻。
陈冬双手压在陆锋的胸口上,他早已哭累了,现在大脑是迷迷糊糊发着软的。眼泪淌进两人的唇齿间,委屈和不甘都被两根舌头的交缠搅碎了、融化了,变成咸涩味道的遗恨和叹息。陆锋凶狠地吻下去,温柔地同他缠绵,那把黑蓝格子的大伞落在一边,静静地隔绝了外界窥探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