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天际,红底黑边的旗帜林立其间,旗面被风吹得猎猎鼓动,描金的“魏”字在其中若隐若现。
那种俯视着千万人的震撼,直击心灵,有那么一瞬,季怀直几乎生出了一种天下尽在我手的傲然。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开,但心中却仍是一片汹涌澎湃登基这许久,他还是头一次这么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这个王朝的统治者。
他朦胧间觉得,除却和朝臣这般无意义地折腾之外,他应该做些什么可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瞥见身后的跟着那一众朝臣,季怀直忽又有些丧气,连朝堂上的那点破事都搞不定,也不知道他刚才哪来的信心,还打算干别的。
有些鼓噪的情绪复又平静下来,季怀直这才想起先前礼官们嘱托过的流程,接过一旁李福捧过来的旄节,缓缓地放置于安王手中。
此刻,安王正跪在他的面前,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又显出几分庄重来。四下一片寂静,周遭仿佛被人按下暂停键一般,只剩下二人交接旄节的动作。安王接过旄节,站起身来,将那象征着兵权的符节高高举起
数万人齐声呐喊是怎样的场景
季怀直一瞬间感觉整个天地都在震颤,他站立的这方城楼似乎都有了倾塌之忧,他下意识地向旁退了几步,将手搭到了一旁的垛口之上,也距离城下的士卒更近。
情绪是极容易互相感染的,何况在这万人振呼的场景下,季怀直只觉得心跳一下一下地疾了起来, xiong 腔中似乎有什么满溢而出,他几乎要按捺不住地跟着呼喊起来。
所幸他那尚算清醒的神智提醒着他,不要在众人面前失态。按在墙壁的手指微微加力,指尖泛白,昭示着主人心中的克制。
这震天撼地的呼喊并未持续许久,不多时,安王再次举高手中的旄节,这片几乎震动了天地的呼喊便戛然而止,周遭重归于一片寂静。
季怀直脸上还有些许方才激动留下的红晕,心跳也依旧急促。在安王跪地辞行之时,他忍不住伸手拍向他的肩膀,扬声道“愿皇叔攻必克战必胜”
感觉到肩上的手带着些许颤抖,安王有些诧异地稍稍抬眸,却看到少年满面激动、眼眸晶亮地看着城下的士卒。
安王忽得有些恍惚
当年他第一次被皇兄带去看京城驻军演练时,是否也是这种情状
那些记忆太过遥远,安王就连当初去的是哪一座营垒,都记得不甚分明可此时看见季怀直的表情,他却突然忆起了当年那激动兴奋的心情。
他怔然了一瞬,倏地意识到这孩子也还只有十六岁罢了。
或许自己并不需要把这孩子想得太过复杂,所有的猜忌打压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测罢了在京的这一个月,这孩子只是在不断地向他示好想着,他看着季怀直的眼神不由地微微柔和了下来。
是以,在季怀直最后“保重”的祝福下,安王对着他微微地笑了笑,眼中也多了几分真切的慈和。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恭肃谢恩,而是温声道“陛下在京,也要多多保重。”
季怀直觉得有些不对,但也没多想,顺着他的话就点头应和了下来。
一时到大军开拔,季怀直坐回了銮驾之中,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到底是哪里不对。
安王刚才是不是笑了
季怀直和安王接触的时间也不短了,这人在他面前一直神色严肃,最好的情况下,也就是眼神稍微柔和一点,季怀直努力回想这一个多月和安王的相处,发现他似乎还真没对他笑过
想着,季怀直突然有些不大确定了,刚才是不是他看错了
季怀直扯开车帘,探头出去。站在车厢前的李福见状,忙俯身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季怀直又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有些不确定地道“你看,皇叔他刚才是不是笑了”
李福顿了一瞬,圆胖的面上做出了一副回忆之状,过了一晌才肯定地点头道“安王殿下是笑了。”
季怀直点点头,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恍然大悟之感
怪不得以前送礼封赏他这个皇叔都没反应,原来是想要出去打仗这个兴趣爱好虽然不大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要求,但季怀直还是挺理解的。
毕竟基础的物质需求满足了以后,总要满足一下精神层次的需要么。而这精神需求,说起来也无非就是“建功立业”四个字罢了。安王的亲王爵位都快封到顶了,下一步就是做皇帝了,不过依照他那么高的忠诚值,让他造反显然不太现实。所以打打赤狄、守卫守卫国土,也算是实现人生价值嘛。
自以为 o 准了安王的心思,季怀直心满意足地缩回了车厢。
先前安王在京里的时候,季怀直几乎是每隔一日,都往安王府里跑一趟。现在安王走了,季怀直无处可去,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他在寝宫里踱了两圈,最后还是决定出宫去走走,他这几天一门心思地想和安王打好关系,倒是许久未见杨文通了,也不知道他那个副使做得怎么样。
他打发了人去知会杨文通后,便去内室更衣去了,只是等他换好衣服出来以后,先前被他派出去的那个宫人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禀道“启禀陛下,杨副使不在京中,这是临行前留予陛下的书信。”
不是不在府中,是不在京中
季怀直不由有些意外,而那边李福已经从那宫人手里取过信件,呈到季怀直的案前,信封被撑得有些变形,里面似乎被塞了什么其他的东西。
季怀直垂眸看去,只见信封上七扭八歪、有些散架地躺着“陛下亲启”四大字。他微一挑眉哟呵,这还是那位大少爷亲自动的笔。
他这下子对信封肉眼可见的鼓胀倒是不意外了,按照杨文通那斗大的字,这封信就是再厚一倍,他也不会多意外。
眼见着这信外面还似模似样地用火漆封了口,季怀直几乎是憋着笑把信拆开来,颇有兴致地将里面的信一张一张地在案上排开,这才将目光落在杨大公子的习作上。
“噗”
虽然嘲笑自己的小伙伴不大好,但是季怀直看着杨大公子的习作,还是忍不住这么文绉绉的语调季怀直都能想象,杨文通写信的时候,到底是怎么个抓耳挠腮的情形了。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可以的、可以的,小伙伴还知道引用名人名言开头。
“我大魏国富兵强,然上下皆深明礼义教化,与邻修好。然四野之蛮夷,不能感念朝廷恩德”
以前怎么没发现,杨文通的脸皮这么厚呢还“深明礼义教化”,要是他真有一天被教化着读书了,韩国公估计得跪谢苍天。
哎不过话说回来,杨文通前些日子,似乎还真去读书了季怀直略微走神了一瞬,但又很快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眼前这七扭八歪的字迹之上。
“如今赤狄南下,侵我国土,致使百姓流离、黎民失所”季怀直本来还在嘲笑杨文通这拿腔拿调的语气,只是眼风扫过这一句时,他倏地顿了一下,重新在后八个字上逡巡了一番
百姓流离、黎民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