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王纳妃次日还有大规模宴饮。按照对外宣布的计划, 第三日王爷携妻南归, 届时,穆凝湘便不必苦于在皇后与王妃两个身份之间周旋;她实在不具备那两个男人的高超演技。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建兴帝的心却抽紧了。
这日宴罢,牡丹特意来找季元湛,开门见山地说, “你是不是太疏忽了,施摄魂术独用的香料怎能给凝湘嫂子用”
前一晚, 牡丹引穆凝湘去彤云殿, 在她的卧房里便嗅到了那种不太对头的香味。
季元湛吓了一跳,“我怎会那么做”
他是很小心的。穆凝湘睡不好的时候用他给的促眠香料, 那是一种稀有的西洋香料,但用多了会上瘾,他每次都会在她用完之后检查那两只银薰球。
牡丹撇撇嘴, “你现在日理万机, 敢说能没有疏忽”
“你确定鼻子没闻错你在她的卧房里不过待了片刻。”
“废话我是谁。”牡丹有点受伤, 这可是他的专长, “不信就再带我去看看。”
季元湛十分惊怒。他的摄魂术是跟牡丹学的, 需要配合使用的香料香炉,也都是出自牡丹那位鬼医师父之手。
靠着这项技能, 他挖掘到不少有用的信息。继位后不再需要了, 便把香料香炉都锁在御书房的密室,穆凝湘根本没有机会接触。
他先是去查看了那间密室, 柜子锁得好好的,丝毫没有碰过的痕迹。
季元湛找机会支开了穆凝湘。牡丹在她的卧房仔仔细细地查探,最后锁定了一盒胭脂膏子,已用掉一半。
这是穆凝湘最喜欢的,涂在唇上色泽鲜亮自然,且有股清清淡淡的香。
牡丹挑了一点在鼻子下面嗅,然后抹在自己唇上,对着镜子照。
“哼,就是它了。昨晚她去彤云殿之前似也涂了一些。”所以他才嗅出来不对头。
“这里头糅了一点。”牡丹擦掉胭脂,把胭脂盒拿给季元湛,“唔,味道还不算太淡,你好好地闻一闻,应该辨别得出吧你们两个平时那么亲热,咳咳,你竟然没觉察到”
季元湛脸色铁青,重重一拳砸上墙面。
穆凝湘不爱浓妆艳抹,只在某些必要的场合才装扮。每次涂的也不多,过后就洗掉了。因此,这么浅浅一抹胭脂,其中掺杂的药味,他是嗅不出来的。
“牡丹,你看这份量,”季元湛咬着牙,“粗略估计一下,中毒深么”
“五六分吧。”牡丹想了很久才答,“你我都知道,这药性要在今后的日子里慢慢地显现。”
对抗的药物虽有,但对于毫无功夫底子、从未涉足摄魂术的普通人来说,还是远远不够。
两人沉默地走出凤楹宫,一路上,季元湛双眉紧锁。
摄魂香不是致命毒药,但却有个要命的特性,令人产生幻觉。
这幻觉,来自中毒者的内心。他们所担忧的,恐惧的,或者耿耿于怀、求之不得的东西,在这种药物的作用下,会渐渐地形成确切的影像,连成梦幻般的场景,在其脑海中反复地浮现。
这是摄魂术借以发挥引导作用的基础。季元湛在挑选施术者时慎之又慎,往往是极其恶毒奸诈的人。因为受术者中了香毒,神思会受到相当程度的伤害,出现恍惚、健忘、失智,乃至疯癫等症状。
“你也别想得太坏。”牡丹安慰道,“目前看,凝湘嫂子一切如常。”只不知道几时发作而已。
“她周围还有没有类似的毒物也细细地摸一模吧,唉幕后黑手是谁呢贤王藩王已除,太皇太妃们老老实实地待在京郊道观里清修,太后和溪芸长公主也幽居落霞庵了”
“楚奕钧。”季元湛深吸了口气,“真小瞧了他。”
“什么不可能吧,他都已经死了”
他们已回到勤政殿。季元湛引牡丹径自来到东耳房,随手关了门,在罗汉床上的小炕桌边坐下,以手掌支着额。他这副无奈又悲愤的样子是牡丹从未见过的。
“喂,英明的尉爷,你别这样。”牡丹被吓到了,走过去拍他的肩膀,“事情还不至于那么糟糕啊你先跟我说说,楚奕钧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确定是他”
“那些暴戾无道的昏君,诛人十族血流成河,百姓诟病,我不屑为之也不忍为之,何况楚家是皇后的外祖家。”季元湛垂着头,声音显得沙哑疲惫,“孔瑞告诉我,楚奕钧临死之前”
楚奕钧在饮下鸩酒之后,狂笑着对孔瑞说了一句狂妄而诡异的话。
“十四叔,我不是死,只是回去了。而她,本来就不属于你,所以,她迟早要回到我身边”
“啧啧。”牡丹以食指中指敲打着小炕桌,“这个她是指凝湘吧,楚奕钧对她是有多厚的执念啊莫名其妙,荒唐至极”
季元湛点点头,“我那时也是这么想的,当然还是命人严密盯牢了楚家人动向,只是,他们什么诡异举动都没有。”
“唔,所以也不一定是楚家人下的手,我觉得他们巴结还来不及。要不你再从太后和长公主,或者是太后从前的亲信那边着手查一查”
“查是肯定要查的。”季元湛站了起来,他已恢复冷静,“关键还是治病。牡丹,又要麻烦你。”
“哎,多灾多难的嫂子。”牡丹看着季元湛愧疚的样子,叹了口气,“我待不了几天就回国了,那这次我给师父写信,请他出马,如何虽然他老人家比较难找你多多留意,嫂子一有情况就赶紧传信给我。”
“多谢你。”
梅州,玉澄山寺。
季元湛打扮成楚尉霆的样子坐在禅房中等候。他独自悄然前来,没有彰显江州王的身份,引他进来的小沙弥也不认识他。
小沙弥告诉他,觉弘师父刚刚结束为期三年的闭关。这可真是巧,简直好像特地为了迎接他一般。其中,有什么玄机吗
他望着乌木案上的佛龛出神。三年前,觉弘长老说过的那些话,现在细想之下,实在大有深意
“阿弥陀佛。”朴素的青布帘子被撩起,觉弘还是穿着上次见他时那件旧僧袍,双掌合十,目光温和,“檀越又来了。贫僧害陛下久等,实在失礼。”
“大师不要多礼”季元湛慌忙阻止,“原来大师独具慧眼,早看了出来。这里只有佛祖与信徒,弟子前来是为解惑的。”
真是一位得道高僧。他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来。
“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但现在已水到渠成。陛下是否要问前缘”
“是。三年前您曾提过”
“穆小姐与楚大公子有夫妻缘分,只是红线已断。”觉弘接了下去,“这是贫僧的原话。那时陛下特地将旻金人抢走的慧慈禅师舍利子赠还本寺,当日一切情形贫僧都历历在目。”
季元湛诚恳地道,“大师,当时我没有在意,您能不能详细地说一说”
那会儿,楚家打着骗娶穆凝湘的主意。楚奕钧对穆凝湘有那种心思,他嗤之以鼻,根本没放在心上。
觉弘念声佛号,“贫僧还是那句话。这前缘,是切实发生了的。”
“切实发生过”季元湛心中一震,“您是说”
这两人都是转世前世的他们确然是夫妻。觉弘长老早就看出来了。
“很可能他们都保有前世记忆。”觉弘说,“那天,贫僧在她的眼中看见了痛苦,但也有憧憬,她对今生是充满希望的。楚大公子亦曾单独找过贫僧,而他眼中只有一种东西不甘。”
季元湛心里一痛。
原来如此。她说的那个梦,其实真正发生过。他,真的死于楚奕钧之手
内心交织着狂喜与怜惜。原来湘湘两世都爱着他。上一世,楚家是如何苛待她的所以她才那么痛恨楚家吧,死也要逃回燕州。
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求他帮忙遮掩,急切地说“不然,我只有一死”
好一阵酸楚,好一阵愧疚。上一世他撇下了她,所以她凄惨地死去。今世,为了和他在一起,她又受了这么多罪。
傻湘湘,不敢告诉他是吧。他怎会在意这些过去现在他了解了,反倒加倍怜惜她。
“大师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夫妻是否还有未来她现在被奸人暗害。”
季元湛说了楚奕钧临死前的疯话,“弟子不明白。重生之魂会在依附的身躯死亡后返回原来的世界么楚奕钧是如何知道的还有,既然这样,这一世凝湘原本的魂魄又去哪里了”
觉弘捻着佛珠。楚奕钧来找他“解惑”那次,问的就是魂魄归属。那是建兴帝登基之初,也许那时他已料到自己会谋逆事败。
“贫僧只告诉了他这一点。”自然还是劝他向善,不过无济于事,“至于皇后娘娘,重生之时她现世的魂魄就已消亡了。”
也就是说,他初次遇见湘湘时,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季元湛觉得心痛而愤怒。是了,那天白家有女客落水,后来他知道就是她白四小姐骗她去看戏,在荷花池边推了她一把。
“陛下不必多想。”觉弘敲了一记佛铃,“你们有两世缘分,上一世太短暂而已。至于今生,一半未来在手中。”
意思是,经过努力是可以圆满的。季元湛心下稍安,“还有一个问题。生魂可否去到那不曾踏足的前世”
觉弘愕然,抬头看他“陛下是要未雨绸缪”
季元湛坚定地点头“对。”
牡丹的师父极其难找,他必须考虑最坏的情况。
楚奕钧,哪怕你害她丢魂,我也要寻她回家
随着税改的推广成功,年轻帝王彻底征服了百官与百姓,威望登峰造极。人心齐、奸佞隐,治理天下更为得心应手,陪皇后的时间相应地多了起来。
令季元湛欣喜若狂的是,太医很快就宣布皇后有了身孕。
他密切关注妻子的身体,早就开始钻研各类医书,除了勤政殿和凤楹宫,太医院是他踏足最多的地方。
目前为止,穆凝湘体征平稳。然而,那高悬半空、不知何时落下的厄运之斧,像乌云一般,始终黑沉沉地压在她的皇帝夫婿心头,挥之不去。
“这套拳法是我按照太医的嘱咐编的,节奏强度都适中。湘湘,你现在已怀孕五月,活动力度可以大一些了,最好每天都练几遍,可以强身健体,帮你积攒力气,孩子也不会长得太胖,生的时候更容易。”
已经是建兴三年的初春了。穆凝湘戴着昭君帽,裹在厚厚的狐裘里,季元湛牢牢地揽着她的腰,两人一起在御花园里散步。
京城刚下了场春雪,雪后放晴,御花园里格外美丽。碧空澄澈,雪色纯净,柳丝薄薄地覆上一层浅白,米粒儿大小的柳芽顽强地钻破雪衣,露出尖尖的绿脑袋,清新的嫩绿映着日光,亮得耀眼。
“打拳的时候动作一定要柔,我到时候示范给你看。我已教会玉莲了,我要是不在,她也能带你一带。”空气清冷,季元湛说着话,一缕缕白气从嘴里冒了出来。
“知道啦。”穆凝湘笑着朝唠唠叨叨的夫君怀里靠去,“好荣幸哦,这可是我家陛下百忙之中挪空儿想出来的,妾身敢不认真学么。”
“这样才乖。”他捏了捏她的腰,“湘湘,我要你好好的。”
她笑道“我每天都好啊,倒是怕你把我惯坏了。”
他停住,冲她转过脸,飞快地吻上她的唇,“我就喜欢惯着你。湘湘,等孩子生下来,你会不会不爱我了。”
“呃看你说的什么。以前是吃自己的醋,现在居然开始妒嫉尚未出生的宝宝。”
“真的不会吧湘湘这么喜欢小孩子,我应该不是杞人忧天。”
他的眼神可怜巴巴,宛若一只恐遭见弃的小狗,穆凝湘又好气又好笑“当然不会啦”
“湘湘可要说到做到。”
“你够了。”
穆凝湘低头,下意识地摩挲微凸的小腹。她确实喜欢孩子,内心深处,她很希望这一胎是个女儿。
现在一切都圆满了。但关于前世,还留下唯一的遗憾,更确切地说,是伤痛。
那个两岁的女儿囡囡,刚学会叫母亲,她就病逝了。如果时光没有倒流,囡囡的命运一定很悲惨吧
“湘湘。”季元湛捧住她的脸,“你看看,刚才还说不会,一低头摸个肚子就不理人了。”
他抵着她的额,她望向那双满是深情的黑眸,不知不觉开口,“尉霆,你想这一胎是男孩还是女孩”
“都行。”他的眸子闪着柔光,“只要你平安无事。”
“嗯我会天天打拳的。我觉得现在体力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充沛呢,你放心吧。”
她抬头,冲他嫣然一笑。碧空雪色之中,娇颜润姿风情万种,他怦然心动,低头吻了上来,细细密密,缠缠绵绵。
“湘湘。”他低喃,“我要你永远都陪在我身边。”
“傻瓜,这还用说。”她躲闪着他的唇,“不要有人呢。”
“我看谁敢过来。”
他们正立在一片梅树之中,枝头点点红白,错落有致,遮挡了大半身躯。但谁都知道,近处有静默待命的侍卫,寸步不离的孔瑞,都装聋作哑地隐在哪座假山后头
她红着脸推他,“你,你别碰到孩子。”
“我哪有碰到他一丁点儿。”他抓住她的手臂绕上自己脖颈,“乖,别说话,让我好好亲亲你。”
这声音沙哑,凭她的经验,他已情动。
“你、你就”她小声道,“不怕难受么。”
太医宣布完她的孕事,季元湛就又过起了和尚生活。那张软榻又被搬回她的床头,每天晚上,他会细心地替她宽衣,沐浴,按摩待她在他怀中入睡,他才蹑手蹑脚地躺回榻上睡觉。
这期间自然免不了动手动脚,结果就是他“难受”得不得了闹到欲火焚身,强行憋回去。
“嘘。”他吮吸她的唇,“给我亲完就不难受了。”
她闭上眼睛,任由那越来越火热的吻触滚过耳垂,辗转在脖颈上侵袭。
眼前忽然发黑,一阵天旋地转,腿软得站不住,她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襟。
“湘湘。”季元湛赶紧扶住她的肩膀,“怎么了”
“没什么,”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拼命眨眼,觉得亮了些,“刚才头晕来着,都、都怪你”
“好好,都怪我。”他打横抱起了她,“是我把你的力气都榨光了。我叫太医来看看。”
“不用,我觉得现在不晕了,想睡觉。”
季元湛抿紧了唇。孕妇的确嗜睡,但她最近睡得太多太久了些
梅州,落霞庵。
月暗云黑,众尼酣梦正沉。恰在这夜阑人静时分,西北角的禅院却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声。
“不要,不要过来你的儿子不是我杀的”
落霞庵不大,一共就两个禅院,另一处禅院在东南,离得很远,里面的人却也被吵醒了。
窗棂后亮起橘黄色的光。有人剧烈地咳嗽,咳嗽声尽,窗子被推开,一个老尼姑趴在窗台上侧耳倾听。
“师父。”老尼姑关上窗户,她的徒弟体贴地递来水盅。
老尼喝完,小尼姑问道“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应该没事咳咳。”老尼又咳嗽起来,“哪天不是这样。”
“阿弥陀佛。”小尼姑念声佛,“绝尘晚晚折腾,师父连一宿的整觉都睡不好”
绝尘,就是曾经的庆怡王妃,因谋逆被褫夺封号、又由于甘愿削发为尼而逃脱死罪的前太后,自己给自己挑的法号。
“阿弥陀佛。”老尼咳嗽着拉高了被子,“已经习惯了,没什么的。”
那惨叫声渐渐地平息了,老尼也不再咳嗽,但师徒二人的困意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罪孽深重啊。”老尼长叹,“所以魔从心生。”
小尼姑打个寒战,赶快裹紧被子。
当今皇上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太后将其生母绑架、幽禁,在孩子生下之后又残忍地杀害,宣布世子为自己所出,借以换取地位的稳固。
现在,这段隐秘已人尽皆知。不必质疑它的真实性了,单从每晚太后哦不,是绝尘尼姑的梦魇惨叫声中就能听出端倪。这恰好验证了那血腥传闻。
据说太后出家之前就有这个梦魇症了。哎,那苦命女子辛苦地怀胎十月,即将为人母,却被太后抢走婴儿,一把火烧死在房里,尸骨化为灰烬,连个坟都没有,能不怨恨吗。太后以为逃进尼庵就能免去这苦楚
“师父,咱们天天念经,那冤魂怎的还不走呢。”小尼姑天真地问,“走了,师父也好睡个安稳觉。”
“傻孩子。咱们念经没用,得绝尘发自内心地忏悔啊不过,我看是不可能了。”
白天,还是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皇上派的侍卫宫女,名为看守,实际上她就把人家当下人使唤,大家还都卖这个面子给她,还不是怕给皇上添麻烦。啧
“哪有什么冤魂,不过是内心深处对于下地狱的恐惧罢了。这才叫命呢,唉。但凡心里能生出来一丝善念”
这时,隐隐约约地,似乎传来女子的悲泣,拉得细长,“母亲呀”
老尼姑不说话了。师徒二人不约而同地翻了个身。
这喊母亲的是曾经的溪芸长公主季珮琪,现在自然也有了自己的法号。其原因,和她的母亲一模一样。
“本可高居青云端,安享荣华富贵,”老尼幽幽叹息,“却便偏偏自讨苦吃。”
“来人哪、来人哪”女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太后娘娘不好了你们这帮势利眼的爪牙,一个个懒惰怠慢、恶声恶气的,本宫要你们好看”
老尼姑腾地掀开被子坐起来,乍然吸入了凉气,激得再度咳嗽,说话也断断续续的,“咳咳看样子真出事了”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冲向西北禅院,女子开始大哭,又大笑不止,状若疯癫。
“季元湛,还是楚尉霆,不管你是谁这就是你的报复吗哈哈哈,好吧,你等着,总有一天你也会遭报应的”
禅院的门被推开,女子伏在已然气绝的老妇身上干嚎。
“母亲”
“母亲,母亲”
凤楹宫内,穆凝湘猛然睁眼,哑声喊道,“囡囡”
稚嫩的哭声在脑海深处盘桓回响,那么清晰,她感觉得到小女孩的委屈与凄楚,心尖都疼了。
“湘湘,怎么了”
帐幔一动,男人熟悉的气息已到了耳边。季元湛连寝衣都没有扣好,从他的软榻迅速钻入拔步床,将她搂在怀里。
“没什么。”他的气息令她感到温暖和安宁,习惯地朝他肩窝靠去,“做了个梦我又吵醒了你”
“不是的。”他在她额角吻了吻,“你声音很轻。不过我睡得更轻,一点动静就醒了。”
她心里一阵愧疚。她咳嗽一声,他哪怕在睡梦中都会有些许感应,更不用说是说梦话了。
不知为什么,最近经常做这样的梦。在梦里,囡囡被白颖柔百般欺凌,而楚奕钧无动于衷。
这一次,她看见白颖柔掐住囡囡的手臂,涂着单寇的长指甲深陷到孩子柔软的肌肤里,小女孩哭着求饶,不停地叫母亲,白颖柔却掐得更深了
“做的是不好的梦吧,”季元湛的手指划过她的眼角,那里湿漉漉的,“怎么都哭了呢,你梦见什么了。”
“尉霆,我梦见”
心头的沉痛涌了上来,压得她窒息。她深深地吸气,打算把真相告诉季元湛。
“算了湘湘。”他打断了她,“不用说了。梦都是反的,别当真就好,嗯”他不想她回忆那些往事。最好一下子忘光。
她轻叹,在他怀里无声地点头,感觉到他温热的唇贴上她微蹙的眉心。
“别胡思乱想,睡吧。”他柔声道,“我拍一拍你就睡着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回去睡。”
“你不睡着我怎能睡着。”
“”
争执无效。最后,她还是像以往一样,在他臂弯里沉睡了。
季元湛轻轻抽回手臂下了床,给妻子盖好被子,又在床边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这才重新躺回去。
次日,梅州传来消息。绝尘母女双双“圆寂”。
太后是灯尽油枯而死。溪芸长公主却是自尽的。
“什么”
穆凝湘很吃惊。季珮琪在落霞庵里其实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她自己都看过记录她们母女俩开销的账簿,除了行动不自由,其实没有什么苦楚。这两人身份特殊,极其蛮横,对服侍的宫女和侍卫经常是又打又骂,尽情发泄私愤。
即便地位一落千丈,以季珮琪那自私自利、贪生怕死的秉性,不像是会选择了解生命的人。哪怕她的母亲去世。她为什么求死,难道是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为了追随她的母亲而去吗”她低头摩挲着小腹,“这实在是唉。你还要将她们藏入皇陵”
季元湛揽紧了她,轻声道,“是的。”
两人都不再说话,慢慢在小花园里散步。穆凝湘停在一株梅花前,刚要去嗅那淬了寒香的花瓣,忽然惊喜地笑起来。
“动了。他动了”
肚里的孩子,总算有动静了。这是个懒洋洋的小家伙,她记得怀囡囡的时候,才四个多月就能感到胎动了
想起昨晚的梦,她的笑容消失了。
季元湛已在她面前蹲下,将脸贴在她凸起的小腹上,好一会儿才抬头,“什么都没有。湘湘,你不会是故意逗我高兴吧。”
穆凝湘笑了起来,“谁逗你,是真的。你对他说上几句话,他应该也熟悉你的声音。”
“哼,真难伺候。”季元湛冲那圆鼓鼓的小腹道,“喂,动一动给父皇看看。”
毫无反应。穆凝湘揶揄“一定是生气了。谁叫你这么凶,有你这么叫自己孩子的吗。”
季元湛一连说了好几声,小家伙还是没有搭理他。他的脸色开始不好看。
穆凝湘笑着摇头。她让他接着贴住她的腹部,自己一面摩挲肚子,一面在心里和孩子说话。
宝贝,别淘气,也别再犯懒了,跟你父亲打个招呼啊
她独自一人时经常这样与孩子无声地交流。她相信这个时候母子是连心的。果然,腹中开始有了起伏,她感到孩子迟疑地动了动,好像很不情愿似的。
“哈,他又动了。这次有感觉了吧”
“还是没有。”季元湛泄气地站了起来。
“因为孩子太小了,你感觉不到,得等他长结实点。”她乐不可支地说,“再大些,手脚一伸,肚皮都能鼓起个小包。”
“听起来好可爱。”他弯腰,双手罩住她的肚子,语气由轻变重,“喂,小坏蛋,你要快点长大,别在里面待太久,你母亲受不了的。敢兴风作浪,父皇狠狠地打你屁股。”
“”
穆凝湘睡下后季元湛便返回了勤政殿。他一路快步走着,神情严肃。回到书房,他写了一封信,以火漆封了,命人快马加鞭送去枝篾儿国。
这已不知是第多少封信,催问牡丹师父的下落
季珮琪自杀的原因终于调查清楚。她的死讯传来之后,凤楹宫也有一位宫女自杀。玉莲在那宫女居住的院落发掘出一具尸体,已高度腐烂,仅凭残余的衣裳判断出其身份。
“腐尸才是真正的宫女。自杀的是季珮琪的心腹,此人杀了宫女,自己扮作她潜伏在宫里,直至慢慢调来凤楹宫。”
季珮琪便是毒害穆凝湘的元凶。她把那致幻的香料碾成粉末,掺杂在凝湘喜欢用的胭脂里。确切地说,季珮琪只是工具,真正的指使人,是死去的楚奕钧
季元湛犹如一头困兽,暴躁地负着手在厅里走来走去,地砖都好像要被踏裂了。几案旁的交椅里坐着楚振和卫萦,听得脸色发白。
“那宫女早在太皇太妃还在的时候就混进来了,一直隐忍,伺机而动。该是楚奕钧给季珮琪出的主意,令她恨我入骨,因为我害她心爱的元洪哥哥不但做不了皇帝,还沦为死囚,一命呜呼。”
季珮琪的死好像无形的撤退命令一般,那心腹接到这个命令就也自尽了。
“真想不到后宫还是不干净要重新清理了。”楚振叹道,“但溪芸长公主怎会有那种香”
季元湛悔恨地说,“三年前,我隐匿在庆怡王府为世子。初到之时周围都是王妃的人,不好太过防备。”
为确保万无一失,他给庆怡王爷准备了一些摄魂香。但季珮琪跑去他房里乱翻,拿走了几只香薰球。
那银球很别致,季珮琪把里面的香料倒了出来,放到香囊里了,又误打误撞地送给了庆怡王妃。
所以庆怡王妃后来会做那样的怪梦。她残害了那个可怜的女孩子,真正的季元湛的生母,也是卫萦的族姐妹。
卫萦开始抽泣,“只害了害人的老妖婆,这倒好了可谁知道还没用完”
楚振也扼腕,“是啊。溪芸长公主留了一些在身边,居然被驸马认出来,并且加以利用。楚奕钧也算见多识广了,这是个难对付的家伙”
季元湛默不作声。他没有说出他掌握的。楚奕钧利用溪芸长公主来害穆凝湘,就是为了令她回到前世,回到穆凝湘还是他妻子的时间去。
“凝湘现在怎样了”卫萦关心地问,“她可还怀着身孕哪。”
季元湛站定,双眼发红。
“从季珮琪自杀的消息传来那天起,她每日要睡至少七八个时辰一日比一日醒来得晚。而今天,我离开之前她还没有睁眼,已经有十个时辰了。”
所以季珮琪自尽。这个恶毒的女人,想必已听说了皇后经常做噩梦的事药性,终于猛烈地发作了她死时带着快意的笑,和楚奕钧一样。
季元湛,我要让你最爱的人,像我的母妃一样,在挥之不去的梦魇中憔悴地消亡
这就是季珮琪临死前那番话的意思。
卫萦哭道,“怎么会这样。好容易苦尽甘来,马上就有可爱的宝贝了,小两口想和和美美地在一起怎么这么难”
“霆儿,你要我们做什么”楚振忽然想明白,“你是否有了主意”
季元湛缓缓跪倒。
“义父、姨母。”他低着头,“什么也瞒不过义父。其实,为了应对,自从我知道凝湘中毒以来,一直都在琢磨我不曾深探的幻术,心里有了一些想法,虽然还不是很成熟”
他顿了顿,抬头看着楚振的眼睛,“我不能没有凝湘,我要去救她。她这样下去真的活不了了,唯有一尸两命。”
太医们束手无策。穆凝湘一直沉睡,时间久了,四肢都会萎缩,就像曾长久卧床的卫萦。
卫萦哭得哽咽,楚振神情凝重“亲自你怎么救她”
季元湛不说话,楚振又问“还有,你是说,要我接管全部朝政”
“没有义父就没有我,更不会有今日的河清海晏。治理天下,义父也常为我出主意,不是吗我已写了诏书,我不在期间,由您来摄政,辅政官员也已选好,您要像我一样耐心倾听,中肯定夺即可这些,都是您曾经教我的。”
“可你不是已经给牡丹去信了有他那位鬼医师父帮忙”
“这解药不好配,牡丹说过了。”季元湛长叹一声,“需要时间,可凝湘有了身孕,耗不起。只能另辟蹊径,我已有了眉目。”
楚振忍不住流下眼泪,“你霆儿,你要去哪里多久回来”
这决绝的语气令他心惊。他没有说后面一句。霆儿,你还能平安归来吗
季元湛平静地答“义父从我小时候起就教我,永远不要想着失败之后该怎么办。有些机会只有一次,败不得”
他怎会听不出楚振的言下之意。
“那牡丹他,真的”
季元湛站了起来,“刚才说的只是万一,万一我长久不在,朝政须得有人打理。但愿牡丹能带来惊喜吧。”
牡丹的师父终于赶到了。这个干瘦老头儿叫做亚瑟,是西洋人,穿着宽大的黑袍子,留了一把蓬松松的大胡子,雪白卷曲,瀑布一般,盖住了半个前襟。
穆凝湘的病情在急剧恶化。她无知无觉地侧躺着,气息奄奄,脉细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她已沉睡了七天。
亚瑟发出一声惊呼,“我的上帝,她肚里的孩子在动”
六个月了,胎儿长得很好。季元湛将手放上去低语几声,小家伙在里面戳出一个小鼓包,不知是手还是脚,热情地给父亲打招呼。
“亚瑟叔叔。”
杜鹃腊梅带着哭哭啼啼的宫人下去之后,季元湛向老头儿跪了下来,“万分感谢您漂洋过海、不远万里前来挽救我的妻子。”
“哎呀呀,你现在是皇帝啦,不要拜我不要拜我。”黑袍老头儿胡乱地摆手,生硬的大魏官话从抖动的白胡子内传了出来,“会折寿的我老人家还想多活十几年,好些疑难杂症都还无解哪。”
亚瑟给穆凝湘做了一番检查,最后摇头道,“失魂症。已经有七八分了。”
“是么。”季元湛没有惊诧,“我也是这么猜的。”
“啊,你现在看的书比我还多啦。”亚瑟指着靠墙的书架,摆满了关于幻术的各种古本,“这就叫久病成医。既然这样,你也该知道”
“她失魂之后,躯体还可以存活一段时间。”季元湛苦笑着,“亚瑟叔叔,我知道您还没配成功过摄魂香的解药,那么,至少确保她的生命无虞吧。”
亚瑟皱着白眉毛看了季元湛一会儿,又瞄向书架,然后激动地跑过去,抽出一本泛黄的手抄本。
“你信了这个烂本子我明白了。你打算结合你们大魏的茅山道术,自己生魂离体,去把这姑娘的魂魄牵回来傻孩子,这只是传说我可以设法让她活到胎儿瓜熟蒂落,但是”
“不止您说的这些。”季元湛轻声道,“我还找了些帮手。毕竟,觉弘大师说得对,一半未来在手中。”
“嗯”老头儿眨了眨浑浊的蓝眼睛,他没听明白。
“亚瑟叔叔。”季元湛正色道,“请您帮我算一算。我的妻子,到底还能维持多久”
次日深夜,凤楹宫。
卧房四周围着厚厚的黑幔,拔步床前依旧摆着卧榻,穆凝湘和季元湛分别躺在上面。
床尾立着神情凝重的初一和十五。卧榻周围坐着亚瑟、觉弘和一位中年道士。亚瑟按着穆凝湘的脉搏,不时看向觉弘和道士。觉弘垂头默祷,道士则手握拂尘,口中念念有词。
这位道士曾帮忙寻回季潇纶的头颅。当年,他的师父为了讨好安佑帝,违背天理设下大凶之阵,无意中割裂了时空,造成前世今生两个世界的并行。这一点是被觉弘参透的,多亏他的提示,季元湛想出了这个办法。
虽然凶险,却有一线生机
经咒之声交织,烛火开始抖动。亚瑟呼吸一窒,将手在穆凝湘腕上探了又探,又翻看她的眼皮和胸口。
“她去了,快”他急忙将一粒小药丸塞进她的嘴里,又拿一只小茶壶灌了些水冲下去。
季元湛已服下剧毒。他胸前佩戴着静慈禅师的舍利子,安详地闭上双眼。
湘湘,等我来接你
季元湛感到身躯轻轻地漂浮在黑暗中。拂尘摆动,无数咒语形成金色的线,织出一条亮闪闪的路。他急切地踏上去,胸前的舍利子微微发热。
不觉来到一个岔道,眼前有两条路。他转向左边的,舍利子陡然发凉。
这是通往来世的路,走上去就到了阴曹地府了。千万不能走错。觉弘和道士都这样告诫。
季元湛转向右边的路,舍利子又保持了温热,射出柔柔的红光。
他大踏步地奔跑,身子飘了起来
眼前一亮,所到之处极为熟悉。勤政殿。他看见了一位憔悴的帝王,那是他自己,竟已须发皆白。
皇帝批完了所有奏折,正对着一副画发呆。画中女子坐在秋千架上,含泪凝睇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是穆凝湘。她的样子要比现在大几岁,少妇妆扮,却比现在瘦削得多。
季元湛在皇宫里转了一圈。原来前世这位建兴帝是把贤王赶下龙座,后来居上的,他走的是另外一条路。武装起事,推翻暴政。
和他一样的是,建兴帝没有别的女人。他心里只惦记画中那位早逝的女子。
季元湛想起了穆凝湘跟他说过的梦。看来,前世的他不是死在楚奕钧手里,但湘湘却因此而伤心欲绝,后来就死了。只留下这位伤心的帝王。按照皇帝这样废寝忘食地忙碌和终日郁郁寡欢,恐怕是不会长寿的。
他叹了口气。前世的他与她,就是这样了。那么,湘湘在哪儿呢
这个念头刚起,他又飘了起来。有锐利的风穿透他的魂魄,他知道这是回溯了时光。
呼啸而过的时流中,他看见了她的过去。
这其中有许铉。许铉救过她的命。怪不得她看许铉的目光不一样。许铉,好样的。
可是楚奕钧,湘湘待他那么真诚,他却还是辜负了她。楚奕钧居然无耻地说她属于她,哪来的脸
时光流转得更快了,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再次睁眼已到了一所院子,也很熟悉。正是穆凝湘养病的地方。
季元湛看见了狼狈受伤的楚尉霆,穆凝湘机智地与白炜尧周旋,掩护了他。
原来上一世他们是这样相遇的。他温柔地看着穆凝湘对楚尉霆微笑。他爱的女人从来都是这样的。一如初见。
他向她伸出手去,可是,无法触碰到她。
楚奕钧得意洋洋地宣布楚尉霆的“死”讯时,穆凝湘昏了过去。他看见那个嚎啕大哭的小女孩儿,好小,好可爱,她和湘湘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小女孩摇晃着穆凝湘的身体,眼泪一串串地落在她的衣襟上。季元湛看得眼底发酸。
怎能有这样的误会他们差点就要在一起了
舍利子微微一热,他来到了楚家庭院,看见了满地的箭支,以及血泊中倒下的年轻人。
季元湛恍然大悟。这是十四
十四只听从两个人的命令,除了他就是楚振。是了,一定是义父生怕他冒险,派十四早一天赶去救小女孩,结果却失败了
十四丧命。楚尉霆和穆凝湘被拆散。深锁在侯门高墙之内,夫君负心,妾室跋扈,不过数月就憔悴而死。
而在穆凝湘死后,白颖柔对小女孩变本加厉地折磨,半年之后小姑娘也死了。
季元湛看着灵床上的小小身体。毒妇这一世白颖柔被斩首,真是应有的下场
半空中传来一声幽幽叹息。季元湛胸前的舍利子颤抖起来。
“湘湘”
话音未落,他已朝着那个方向飞去。那是一抹略呈淡蓝色的身影,也是魂体,是她他找到她了
舍利子持久地散发着热量,那抹蓝影飘得很快,却渐渐被吸引过来,季元湛欣喜地向她探出手。
太好了,有柔软的感觉。他竟然能摸到她。
“尉霆。”她终于看到了他,扑进他怀里泣不成声,“你,你这是死了吗”
“对,我也死了”
声音是哽咽的,却又带着委屈和愠怒,顾不上细说他经历了多少艰难,“说好的永远在一起,你骗我,竟然撇下我先走”
他知道她在这里的宿命。囡囡已经死了,她会找到女儿的魂魄,然后一起投胎。
至于楚奕钧,他并没有回到还做着小侯爷的身体里去。魂归前生之后他就被勾魂使者带走了。十八层地狱等着他一层层地了解。
季元湛把前因后果说完,穆凝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不起,对不起”
“傻丫头”他亲了亲她的额,“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害你吃了这么多苦。”
他给她看他胸前闪着红光的舍利子,“这是觉弘长老送的镇魂宝物。我来带你回家。”
觉弘主动献出慧慈禅师舍利子时,季元湛十分震惊,这可是玉澄山寺的镇寺之宝啊。
觉弘告诉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慧慈禅师在天之灵也会同意的。况且这本是皇上辛苦找来的,现在帮助皇上寻回娘娘的魂魄,可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此次寻妻之旅,长老还给出了许多指点。
“以后你和这个世界就彻底没有关系了。”季元湛坚定地说,“你还牵挂这里,是因为那个小女孩儿。我们带她一起走。我会当她是我的孩子”
她震动地看他。我会当她是我的女儿。不管何时,他总会这样说。
“怎么带她回去”她又想流泪,“囡囡已经死了。”
“你看着。”他拉她飘向灵床,角落里的小魂魄犹犹豫豫地浮现出来。刚才他就看见了。
“囡囡。”穆凝湘压着酸楚,轻轻呼唤。
小姑娘开始有点害怕,好一阵才认出她,要哭不哭的,慢慢飘了过来。
舍利子红光一闪,囡囡被吸了进去。
“别担心,”季元湛看着穆凝湘惊诧的眼睛,“她在这里会沉睡,等待重生的时机。觉弘长老说,她与我们还有儿女缘。嗯,这一胎是没机会了,下一胎就给她,我喜欢女儿。”
“真的”她惊喜,“她能在这珠子里待那么久”
“那就需要我们努力了。”他坏笑着吻她,“生完早点再怀上。长老说的,一半未来在手中。”
雄鸡唱晓,金光普照。凤楹宫内的经咒声停了。
亚瑟已用完所有的灵丹妙药,正在焦躁,就见床榻上的帝后双双睁开了双眼。
“回来了。”季元湛的声音有些嘶哑,却充满了喜悦,“我们,回来了。”
初一十五喜极而泣,向觉弘等人跪倒,连磕好几个响头“感谢各位老神仙”
太神奇了,他们去到另一个世界,经历十数年再返回,却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
季元湛顾不上看大呼小叫着要衷心侍卫免礼的老亚瑟,起来就伏在穆凝湘床前。
脚步还有点虚浮,体内的毒虽已除,元气却伤了些,还是需要好好调养。对他来说不成问题。他担心的是她,虽然魂魄回来了,身体却躺了那么久
“湘湘”她的目光有些呆滞,眼睛也半张半闭的,他又害怕了,把耳朵凑到她颤抖的唇边,“跟我说话,湘湘。”
“尉霆。”她努力了很久终于喊出他的名字,“舍利子我想看。”
“好。”热泪滴在她苍白的脸上,季元湛一面去抹,一面低声道,“不公平,睁眼就想着别人”
“你又吃孩子的醋。”她握住了那颗温热的珠子,另一只手抚上鼓鼓的小腹,微微笑着,“那将来还有更多醋给你吃。”
他们会有很多孩子,男孩女孩都有,个个都活泼可爱。
“越多越好。”他吻上她的唇,“只要你和我在一起。”
“是的。”她满足地叹息,“再也不分开了。”
建兴三年六月末,建兴帝的太子出生。建兴四年八月,公主出生。
季元湛格外喜欢这个女儿。他为她起名,灵曦。
小女孩生得实在是美,百日宴这天抱出来,惊翻了一群贵妇,争先恐后抢着看。
她们都说,公主长得真像和娘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朕的乖乖灵曦呢”
这天下朝,季元湛像往常一样冲回凤楹宫,却只看见穆凝湘歪在罗汉床上,提着拨浪鼓逗儿子。
太子季晟阳一岁半了,白白胖胖,乖巧讨喜,尤其爱笑,一笑就露出上下四颗小白牙,叫人看了就想乐。
“哼。”
穆凝湘抬眼瞧了瞧季元湛,没有回答他,继续逗儿子玩。
“咯咯咯。”季晟阳去抓小鼓上拴的木头珠子,口水流了出来。
“这个不能吃。”穆凝湘捉住他的小胖手,伸手去够一旁的手帕。
帕子被季元湛拿了起来,他给儿子擦口水,一边笑着问,“湘湘怎么不理我”
“没不理你呀。”她索性抱起儿子转过身,把后背留给他,“这不是跟你说话了么。”
“哟。”他嘻笑着把她和孩子一起抱住,“火气怎么这么大。我哪儿得罪皇后娘娘了”
她气鼓鼓地不说话。季元湛目光在房里扫一圈,又问,“小灵曦呢”
她斜眼瞅他“你不知道吗青婵来看我,顺便把她抱回去了。祖父和姨外祖母都想看小姑娘,说了好几回了。”
季元湛脸一黑。也不跟他知会一声
“本来我也要过去,但是阳儿忽然醒了,哇哇大哭,谁哄都不行。我只好让乳母她们跟过去了,还有十七。”
“嗯你也差点走了”他拿胡子蹭她的脖颈,“不行。本天子不允许。”
她挣扎着,“放开我啦”
“不放。”他扳过她的脸,“你老实跟我说,刚才做什么对我气哼哼的”
“要你管”挣脱不开,她开始咬牙切齿,“羞不羞,儿子看着呢。”
“不羞。把孩子放下。”
他喊人进来把小太子抱了下去,然后一个饿虎扑食把她压在罗汉床上,“老实交代不然跟你没完。”
“我”她只说一个字就嘟起嘴。
“嗯”他蹭着她的鼻尖,“说啊。”
这三分薄怒七分撒娇的样子简直迷死了他,呼吸着她独有的幽香,全身都燥热,某处隐隐抬头,两只手也开始不老实起来。
“你住手。”她娇嗔,“我”
“再不说就吃了你。”他心猿意马,已开始进攻她的前襟洁。
其实照这架势,说不说都要被吃了。她揪着他的耳朵阻止他,“你你,你太宠囡囡了我看不下去了”
灵曦公主的小名儿,还是叫囡囡。
季元湛对女儿的疼爱远甚儿子,天天回来就抱着囡囡不撒手,还说什么,抱孙不抱子。她都替小太子不平
“哇,我听见什么了”季元湛笑得很得意,“一向都是你嘲笑我吃孩子的醋,湘湘啊,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她红着脸瞪他,“我是替阳儿吃醋的。”
“嘴硬。你明明自己也醋。”他去呵她痒,“快说我说得对不对。”
他专拣她最怕痒的地方招呼,她笑得喘不过气来,“啊哈哈哈你、你住手洁。”
他增强了袭击频率,“快说。”
“我好吧,我也有一点点。”她无奈,继而瞪眼凶他,“不行嘛”
“行,太行了,我开心还来不及。”他放低了声音,“宝贝儿,囡囡就和你那么像,我是把她当做小时候的你来宠啊。”
她心里一软,“你不能惯坏她喂”
她的夫君已经把脑袋埋到她的胸衣里了,气息火热,不用想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最想宠的还是我身下的宝贝儿。”他的手灵活无比,三下五除二将她剥光,“谁都比不上我的湘湘。”
“怎、怎么扯到这上头了,”她气喘吁吁,“人家本来跟你说正经事洁。”
“服侍我的湘湘也是很正经的事。”他已火热地沉入,“你都表示不满了,我怎能让你做深宫怨妇呢”
“”
精疲力尽之际穆凝湘扳起了手指。唔,似乎哪次她表达不满,抑或是和他有什么小拌嘴,最后总是闹到这副模样。
唉,以色“惑”人的皇帝夫君,天下独此一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