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府里很是热闹。
季元湛穆凝湘一进垂花门就看见满地跪拜的华服女子, 在这支队伍的最前方, 稳稳伫立着同样盛装打扮的张太皇太妃。
“皇上来啦。”她仪态万方,笑容和煦,“我们本来正赏樱花,见说你们到了才匆忙凑这里迎接。”
季元湛带着穆凝湘给张太皇太妃行礼,又让大家都平身。
穆凝湘认出很多熟悉的脸。都察院左都御史家眷,司夫人、几位司家少奶奶及小姐。吏部尚书家眷, 袁夫人、袁家少奶奶及小姐皆来自勋戚之家。
张太皇太妃让季元湛搀着自己,有说有笑地走在前方。穆凝湘落在后面, 渐渐被花团锦簇的贵妇小姐们环绕。
她对她们露出得体的微笑, 不慌不忙地寒暄。
她已改变心态。今后都少不了这样的交际了,坦然应对就是。
“凝湘妹妹。”芳霓郡主穿过人群来到她身边, 亲热地挽住她的左臂,“可把你盼来啦。”
又有个高兴的声音在穆凝湘另一侧响起,右臂也被香软罗袖挽住, “刚才我们还在说, 这么美的樱花, 可惜不能喊你过来看, 现在可好了”
汀兰郡主。两位美丽的郡主把众娇客都比了下去。她们是这园子最尊贵的女孩儿了。在她和季元湛到来之前, 她们一定像她现在一样,被众星捧月般地讨好。
“就还缺一个琼华妹妹了。”芳霓郡主替穆凝湘掸去飘在她衣襟上的花瓣, “不然我们四人就凑齐了一桌牌, 多热闹啊。”
“郡主好偏心,”芳霓郡主左侧的袁家五小姐袁裕蓉插嘴, “人家也爱玩骨牌,怎的就要漏掉我。”
“就是嘛,”汀兰郡主右侧的司小姐司芸卉也道,“你们四个也太好了,叫人看着眼红。”
“喂,你们俩够了没有,好意思吃穆小姐的醋”芳霓郡主说。
“我们还就玩私房牌怎么啦,偏不带你们。”汀兰郡主说。
袁裕蓉司芸卉一起娇嗔,“哎呀郡主怎能这样,真是的”
“哈哈哈。”
春光明媚莺啼燕啭,身处一群赏心悦目的妙龄少女之中,如果不去细究各自意图,眼下光景还是令人愉悦的。
穆凝湘大致明白她们为何出现在九王府。
季元湛带她来拜见张太皇太妃是事先告知了的,老太太却摆个赏花会,当然是故意的了。不过,张太皇太妃绝不仅仅是想给这些女孩子一个接近皇帝的机会。
新版魏史的问世和楚尉霆册封江州王,这两件事对藩王及其亲族来说,可谓是巨大震撼。因为这相当于间接告诉天下人,当年逼迫晏宗退位,三位藩王都是不折不扣的帮凶。
所以,张太皇太妃怎能坐得住。被她兄长背叛的人的儿子此时封了亲王,那么,接下来会怎样
想当然地就会猜到削藩。
三藩相当于国中之国了,只不过叫一声皇上,给京城一个面子。他们自己心里也有数。身为藩王妹妹,张太皇太妃必然要活动一番。
安佑帝时代的四大家族还剩下靖平伯府穆家和忠信伯府袁家。穆家即将出皇后,成了季元湛身后的贵戚,张太皇太妃便不遗余力地争取袁家。
袁老太爷文士起家,是个极精明圆滑的老头儿,即会维上又会维下,可谓名利双收稳扎稳打。此前的王爷争斗,袁家保持中立,而后面一系列大案,袁家也毫发无伤。
现在袁老太爷已作古,其长子忠信伯袁非,与穆凝湘过世的堂伯父同辈,担任吏部尚书。袁尚书还抨击过质疑季元湛帝位正统性的人,他在朝中说话很有分量。
与袁家亲近,获取其支持,将来万一季元湛有削藩之意,也能周旋一二。
至于其余的太太小姐们,其家主都与袁家走得近,且是两朝臣子。张太皇太妃如此精心挑选受邀者,想必与宁王通过气了。
穆凝湘边走边思索。不知不觉中走到花径尽头,转身张望,季元湛和张太皇太妃早不知哪儿去了。贵妇们也与她们走散了,大约是故意要让女孩子们在一起玩。
她们转了个弯,跨过一扇月亮门,不远处是一带凉亭,汉白玉雕栏旁摆开一溜儿紫檀几案,一望即知是为招待贵客准备的。
“凝湘妹妹,”芳霓郡主笑吟吟地指着凉亭,“你看那边。”
紫檀几案上放着各色细巧面点、果露香茗,杯盏还冒着热气。而在正中央一方最大的四仙桌旁,机灵的侍女正拿出骨牌。
大家欢呼着冲过去,一起坐在亭子里。两位郡主半撒娇半强迫地拖着穆凝湘坐在牌桌边。
袁裕蓉和司芸卉坐在牌桌的一边,一个从侍女手中接过沉甸甸的钱匣子递给芳霓郡主,另一个殷勤地给穆凝湘和两位郡主斟上甜香扑鼻的饮品。
芳霓郡主对穆凝湘笑道,“听说妹妹手气一向好,我和汀兰都不服,今儿刚好有机会,咱们玩一把看看”
她不怎么玩牌,郡主却说她手气好。穆凝湘淡淡一笑“那都是谬传,郡主也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汀兰郡主也笑,“妹妹在梅州很有名气,撷珍楼那惊艳一掷,现在哪家小姐不知道。”
是翠毫笔的事。知道那事来龙去脉的也就许青婵和钱慧雨,她们都不是喜欢乱传话的人。也就是说,消息多半来自当时的旁观者之一,白菀柔。想到这里有点恶心。
“巧合而已。这种东西虚无缥缈的,哪有定数我说,玩小一点吧,我可没带多少钱。”
穆凝湘掏出瘪瘪的荷包,夸张地抖着。
女孩子们笑得花枝乱颤。穆凝湘注意到有个手持纨扇的少女,约十七八岁年纪,青裳白裙,妆容素雅,正微笑着看她。
这是袁尚书长女袁福瑾。袁福瑾那一桌离她们较远,身边坐了好几个袁家小姐。她轻摇团扇,目光温和,见穆凝湘望过来,便点一点头,并不说话。
穆凝湘对这位袁大小姐印象还不错。
大年初一在白石街酒楼,借口找许青婵、实际想在皇帝面前露脸的袁家姑娘里,没有她。敲门的是袁裕蓉,号称袁家最美的五小姐。现在,袁五小姐坐在了牌桌前,与穆凝湘还是对家。
记忆里,袁福瑾是位真正的大家闺秀,性格温婉沉静,话不多,和谁都淡淡的,没什么知心手帕交,但也不曾与任何小姐拌嘴。后来嫁入某伯府做长媳,门当户对,夫妻琴瑟和谐。
“我来吧哎哟。”
袁裕蓉抢着发牌,结果差点碰倒汀兰郡主面前的茶。
袁福瑾以扇掩口,露出吃惊的神色。
“瞧你这毛躁劲儿。”司芸卉眼疾手快地护住茶杯,顺带嘲笑,“要不要跟我学学,我一定会倾囊相授。”
“看你小人得势的样儿”袁裕蓉冲司芸卉吐舌挤眼,继续发牌。
袁福瑾松了口气,开始继续摇扇子,目光又悄悄投向穆凝湘。
袁家其余的女孩子叽叽喳喳数落袁裕蓉。
“五姐姐妹妹今儿怎么毛手毛脚的”
“平日里的伶俐都哪去了。”
“见了贵客就端不住啦。”
这话有点酸味。贵客到底指谁呢
“好啦好啦,”袁福瑾马上对她们摆手,“再聒噪五妹更要心慌了。观牌不语真君子,看就好。”
袁裕蓉得意地扭头道,“听见没大姐姐要你们别聒噪哪。”说话间,牌已发好。
穆凝湘再次接收到袁福瑾的目光,微微一愣,便对她礼貌地笑笑,开始出牌。
她本以为自己会输,但第一圈下来,她赢了。
她向来玩不好骨牌,季元湛教了她一些小窍门。不过,也不见得是这个原因,或许是她们故意让她。
“看我刚才说什么了”芳霓郡主抓了一把钱放在穆凝湘肘边的小盒里,又对袁裕蓉笑道,“你这对家挑得不错。”
“哪里,”袁裕蓉做出垂涎的样子,“是穆小姐挑中了我,该说我运气好才对。”
司芸卉不打牌,就帮着穆凝湘收赢的钱,把丫头们的活儿全干了。
穆凝湘看着金光闪闪的钱匣子。这被人抢着巴结的感觉其实挺别扭的。
不知道季元湛怎么看回去跟他探讨啊,也许他会云淡风轻地说,这样的情形还多着,湘湘习惯就好了。
第二圈打完,穆凝湘又赢了。钱匣子被盛得满满当当。
“妹妹运气是真的好。”汀兰郡主羡慕地说,“可见传言不虚。”
穆凝湘眨巴着眼睛。毋庸置疑了,她们都是高手,让牌让得不显山不露水的。再这样下去还怎么打。
“我看倒不是我运气好,而是这个座儿风水太好了。”穆凝湘对其他的女孩子挥手,“可巧我要走开一会儿,谁来沾沾金运输了算我的,赢了自己拿走。”
女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只笑不说话。
“那我就不客气了。”袁福瑾笑着放下团扇,“要都输光了,穆小姐可别恼。”
“哈,我决不食言。”
穆凝湘推开椅子站起来,袁福瑾已款款走到她面前。
穆凝湘得以近距离观察袁福瑾。行不摆裙笑不露齿,端庄大方,温婉娴雅。相貌不及袁裕蓉靓丽出挑,却也是秀美的,细看之下,反倒比她的五堂妹更令人舒心。
一位不折不扣的淑女。袁福瑾是在替她解围,因为看出她心里的不安。
“袁大小姐请坐。”穆凝湘低声笑道,“我去去就回。”她招过一个丫头,打算让对方带她去方便。
脑后有疾速的扇风声,不待转身,头顶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女孩子们都尖叫。
袁福瑾却早先一步拉过穆凝湘,用力很猛,大家叫起来的时候两人刚好双双倒地。
一只血淋淋的鸟儿落在她们面前。这是头半大的皂雕,已然气绝,两只脚爪还在抽搐。
穆凝湘看见一个年轻男子迅速闪入凉亭后的竹林,她觉得很像十七。
定是这鸟儿要攻击她,被十七击毙了。好好的王府花园,怎会飞来这么凶猛的雕
“你没事吧”袁福瑾拉她起来。
穆凝湘摇头,“没事。刚才谢谢你”
话音未落就被人大哭着打断“天呀谁把本王心爱的花凤打死了是不是你们”
九王爷季永烨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脸上涕泪横流,肥胖的小手指着穆凝湘和袁福瑾,悲愤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