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非常害怕, 怕自己爱错了人。怕自己爱上的仅仅是前世那个隐晦地说着“我们本该在一起”, 为了营救她而惨死在楚奕钧爪牙箭下的年轻人。
这一世,楚尉霆不曾说过这样的话,也没有什么叔父与她的父亲是故旧,与她定亲的人,是季元湛
见他沉默不语,她试图从他怀里站起来,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对你一无所知, 你让我怎么回答你的问题”
楚尉霆没让穆凝湘挣脱, 他用力揽住她的腰,将委屈的少女牢牢地禁锢在怀里。
“湘湘。”他贴着她的耳朵, “你,着急回家么”
“什么”
他叹息着捧住她的脸,“不急着回的话,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会知道我的, 真实身份。”
她怔怔地看他, 那漆黑的双眸像两湾深潭, 笼罩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湘湘, 你要记住,我希望携手相伴一生的女子只有你。”他亦望向她的双眼, 像在探究她的心思, 又好像有几分忧虑,“但我不知道你届时会不会心生厌弃。还想去吗”
“想。”
楚尉霆将穆凝湘带至燕州西郊的一处民宅。很普通的三进宅院, 乍看像富商购置的冷僻外宅。穆凝湘知道,这种地方往往居住着他们的外室。
而她在这里也见到了一个被下人们称作“夫人”的女人。楚尉霆直接将她带入那位夫人的卧房。
“夫人这两天怎样”楚尉霆松开穆凝湘的手,在床头蹲下来,轻轻地将女子垂在枕边的白发拢回去。
女子沉沉睡着,面部发青,眼眶凹陷,唇色惨淡,如果不是楚尉霆这样询问,穆凝湘真要以为这是具死尸。
“一直都没有醒来。”麻利的老管家垂头禀告,“老奴等还是如常服侍,按时喂水和米汤,上午抬出来晒太阳,每两刻翻动一次身子,每日都擦洗。爷不放心可自己看,夫人身上半点褥疮也没有的”
老仆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楚尉霆听得很用心,不时插嘴,问的都是生活起居的琐碎事,好像一位孝顺而心焦的儿子。
末了,他微微点头“天冷了,注意保暖,早些烧地龙,夫人受不得寒。”
“是。”
出了宅子,楚尉霆看了看满面疑惑的穆凝湘,牵起她的手,“这是我的姨母。”
“哦她得了什么病”
他没有回答,待抱她上了马车才道,“中了剧毒。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救下来,可是三个多月了,人一直不醒。”
“啊,中毒”她想起百草阁琳琅满目的珍稀药材,那些都无济于事么,“是什么毒呢”
“鸩毒。”楚尉霆淡淡地说,“她被赐饮鸩酒。”
穆凝湘震惊了,“你说她、她其实是”
三个多月。这不就是安佑帝驾崩的时间吗。
“对。”楚尉霆重新把她抱到膝头坐着,“湘湘,她曾是安佑帝的妃子。他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便命人赐死了她,指明要她殉葬。我冒了很大风险把她换掉偷运出宫。听说过莫妃吗”
“我的天。”
怎么没听说过。伯祖父就是被汪云辜引到莫妃幽居的冷宫,撞见她为晏宗烧纸,与随后赶到的安佑帝发生激烈的争吵
“你的姨母是莫妃”
关于莫妃,楚秀茹在向女儿讲述穆尚书遭陷害的时候略提过她惹怒安佑帝的原因。
她本是位宠妃,不知何时起忽然迷恋上晏宗季潇纶,疯狂收集他的字画词曲。
后宫得宠本就招嫉恨,别有用心者故意使出巧妙手段,令莫妃得知了安佑帝借旻金之手屠杀季潇纶的真相,她便不管不顾地大闹一番。
结果当然是由宠妃变弃妃,罪名是不守妇道。这件宫廷秘闻知道的人其实不少,但谁也不敢谈论。
奇怪的是,安佑帝一直都不杀莫妃,还经常去那破败荒凉的宫殿看她。她每次都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他便只与她对骂,然后怒冲冲地拂袖而去。
“姨母只有三十多岁,样子却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妇,而我也不知道她究竟能不能醒来,侥幸醒来后又能活多久。”
很无奈。她是大行皇帝下令殉葬的妃子,他不能明着照顾她,只能将她安置在外。
楚尉霆拂了拂怀中人儿的碎发,“湘湘,马上我要告诉你的故事,可能你会不喜欢。”
穆凝湘反倒镇静下来。楚奕钧说楚尉霆是什么东魏余孽,这倒和前世吻合了。
“说吧,”她靠上他的胸膛,手也自动地贴向他宽厚的掌心,“我会仔细听的。”
二十三年前的东魏朝,季潇纶最后一次选秀。留中的女子里,莫妃格外出挑当然那时她不姓莫,这是安佑帝后来给她胡乱取的姓氏。
她叫卫萦,父亲是个小县城的县令,但她的家族却极特殊。翠溪卫氏。
卫家女子多貌美,据说某一年曾有偶然路过卫家祖坟的相师惊诧地断言,卫家女儿必出贵人。
“是不是富贵我不知道。”楚尉霆嘲讽地说,“你看姨母这个样子。而我的母亲也”
“你的母亲是她的姐妹,也一同被留下来了,对不对”
“不完全是这样。她们只不过同族而已,关系比你与你的枫哥哥还要远一些。”
入宫后,卫萦极其出挑,直接被季潇纶钦点了昭仪。至于楚尉霆的生母,姿色才艺都稍逊一筹,加上她的父亲只是普通人,无财力打点,最后选在那位宠妃的宫里做宫女,赐名君薏。
穆凝湘静静地握着楚尉霆的手。马车已开动,向着回家的方向。生平第一次,她希望车子慢一些。
楚尉霆说了君薏、秋馨与楚振之间的关系,君薏的不幸遭遇,最后,三个人艰难地逃出旻金铁蹄践踏的皇宫。
放旻金士兵入城的就是安佑帝爪牙,其中就有庆怡王爷。安佑帝留给儿子的重任之一便是,绝不可放走晏宗及其党羽
“接下来便是全城戒严,义父在江州城遇见你的祖父。楚奕钧给你看的那封信里写得很清楚了。”
楚振要带两个女孩出城,楚老太爷恰好要给他的青楼红颜赎身,楚振看到了机会,便借着资助他银钱,想换取那两份重要的路引。没想到后来楚老太爷恩将仇报
“咦,原来你也有一位义父。”
“别插嘴。”楚尉霆捏捏她的手,“你那位外祖父你知不知道他出卖义父的行为导致了什么”
“什么”穆凝湘紧张地问。
“他见义父被抓走了,自己便心安理得地带着三个女子出了城。”
他拿着楚振的银子将飞琼赎了出来,打算娶回家做妾。至于君薏和秋馨,两个女孩举止端庄、容貌不俗,他动了歪念,想一举纳入后院。
秋馨心系楚振,楚老太爷经不起盘问,在她面前很快就露出马脚。
秋馨悲愤不已。只差那么一点就能触碰到幸福,此刻却痛失所爱。
绝望的秋馨,红着双眼扑向楚老太爷。杀了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宁可同归于尽也不要给他做妾
她身边还有君薏,两个女孩根本打不过年富力强的楚老太爷。君薏的伤还没养好,况且,还有个嫉妒眼红的飞琼做帮凶。
接应楚振的人赶到时,秋馨已经奄奄一息。她被救走后只活了一天。
“我的母亲活了下来。”楚尉霆擦去穆凝湘腮边的泪,“是秋姨一直拿身子挡着她。”
“对不起。”
穆凝湘感到无比愧疚。怪不得楚尉霆这样厌恶楚家,而楚奕钧又那样肯定地说楚尉霆是来报复的。
楚尉霆轻吻她的脸颊,“别这样说,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与你根本无关。”
她听了更难过,搂紧他的脖子,“我好想跟你的义父说句对不起”
“傻丫头。我都说了,你只是你啊。”
她沉浸在这无奈的悲愤里,片刻才惊觉,“那你就是晏、晏宗的遗腹子”
“湘湘,是我不好。”他凝视着她,“我自小就过着极不安宁的日子。刀口舔血、朝不保夕这样的词儿,我是深有体会的所以,我一开始不敢告诉你。”
所幸苦难都过去了。现在还有最后一步,只差那一步,他就可以完全向她坦白。
“你吃了很多苦呢”穆凝湘搂住楚尉霆,她忽然觉得如释重负。
“太好了”她再度扑进他怀里,喃喃地道,“你还是你”
楚尉霆和前世一样。他岂止是所谓的为晏宗效力啊,他就是季潇纶的后代
只有一点不同,多了个季元湛。
“什么叫我还是我”楚尉霆笑了,“湘湘,你的反应总这么奇特。”
他还以为她会惊骇或厌恶。
安佑帝后来命人篡改史书,将季潇纶描述成昏聩无能、宠幸佞臣、大敌当前犹沉溺声色不问民生的皇帝。后来陆续有反抗者起义,统统被他蔑称为妄图复辟的前朝余孽、暴徒,血腥镇压。
“湘湘,你也读过不少史书,会不会认为”
穆凝湘捂住他的嘴,“你对我还是不够了解,傻舅舅”
“你这个淘气鬼。”他心里一热,咬咬她的手,倏尔将她的小脑袋拉低,狠狠吻住。
这个吻滚烫如火种,将两个人同时点燃,他忘情地沿着她细嫩的脖颈向下探索,手也渐渐探入她的衣襟。
“唔,尉霆,十四舅舅,不要”
她意乱情迷,那释然的轻松与随之而来的愉悦甜蜜令她沉醉,胡乱喊着他,那个禁忌的称呼却令他进攻得更狠。
“不听话的小狐狸,”滚烫的吻触在她秀丽的锁骨流连,“再这样叫,我就”
他作势要将她按倒,她吓得赶紧推他,“我听话啦尉霆。”
“哼。”
他紧紧地搂着她,呼吸还是火热而粗重的。什么叫箭在弦上,什么叫欲火焚身,今日是体会到了,痛苦不堪啊。
她红着脸笑起来,努力跳下他的膝头,“你接着说好不好,卫昭仪怎么成了莫妃”
他也努力地调节内息,总算勉强平静了,“自然是庆怡王爷抢走的。他为了讨好安佑帝,挑了一批晏宗尚未临幸的秀女。”
其实应该也包括真正的季元湛的生母。他后来找到一份残缺的宫妃名单,结合各种线索推断出来,很可能这女子也是卫家人。
后宫佳丽三千,卫萦这些低阶的“嫔妾”,只能寥落地等候帝王垂幸。但她们万万没想到,转瞬间山河破碎,所盼来的不过是作为战利品被移交给那场特殊宫变的策动者。
“其实,即便她得了宠幸,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吧”穆凝湘低声道,“那个毒打君薏的宠妃,这么狠毒的女人在后宫横行霸道”
楚尉霆叹息,“也许。”他极厌恶这般的后宫。
但还是有些不同的,“我的父亲,据说很受欢迎。”
季潇纶是位才子皇帝。他亲自谱写缠绵悱恻的宫曲,为他喜爱的佳人作画作词,无数女子为之倾倒。即使没有皇帝的光环,他也是少女们梦想嫁与的情郎。
“哦所以你也画得那么好。晏宗也是位茶道高手吧。”
“本少会的可不止这些。我是不是跟你这样说过”
“又吹牛。”
“真的。以后慢慢告诉你。”
楚尉霆继续说起卫萦的故事。
卫萦的美艳惊呆了安佑帝,开始他编了一套谎言瞒着她,甚至给她下了些致人遗忘的药物。
卫萦一度忘记了过去,接受安佑帝的谎言,过上了虚幻的宠妃生活。
但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和各种勾心斗角,渐渐地安佑帝被新晋宫妃所吸引,嫉妒卫萦的妃子则慢慢地发掘她的过去。
她们千方百计引她忆起过去,终于,卫萦想起了一切,明白了安佑帝的阴谋,性情大变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不立即杀了她,直到他死前才下令鸩杀她殉葬”
楚尉霆沉默了一会儿才叹道,“这个我也不清楚。”
车子开到了闹市,渐渐驶入穆家巷,速度越来越慢。
红艳艳的霞光透过车帘透入温馨的车厢。她还偎依在他怀里,舍不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