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果然风平浪静。一个月后, 穆凝湘绣好了给季元湛的手帕。
“做得慢了点儿皇上别嫌弃。”
“怎么会。”季元湛借过帕子夸张地说, “哎呀呀,不容易啊,这工期与我想象的一年相比提前了许多。”
“”
他将帕子摊在手上反复端详,开始称赞,“居然两面都看不出线头儿,锁边也很细密。湘湘, 我真是低估了你。”
“您这是夸我啊,我的手看起来那么笨”
穆凝湘不忿。各种针法楚秀茹都教过的, 她只是不感兴趣, 外加做得慢而已,又不是不懂。
“我在不遗余力地夸你。”
“哼。”
季元湛以行家的口吻给出估值, “拿去卖的话呢,找人通通关系,大概能五十文。”
“”
他看着她瞬间黑下来的小脸, 哈哈大笑着把帕子收进怀里, “所以呢, 还是留给我用好了。别急, 再接再厉哦。”
季元湛转身出了东耳房, 没让她看到自己嘴角咧到耳根。
穆凝湘气呼呼地冲着朝服架上的素锦袍挥舞拳头。片刻,自己也笑了。
这人逗她, 好像就是为了看她发怒的样子。什么恶趣味。
快要启程去见太皇太妃的时候季元湛告诉穆凝湘, 穆皓嵘有事不能回去,刚刚派人递话过来。
“喔, 这样啊”
此时的御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人。她看了看他案头依旧小山般高堆的公文,怔忪起来。
季元湛据说每天都要忙到深夜的,看样子今天也不例外。他说过如果穆皓嵘接不了她他就亲自送她回家,但现在他忙成这样,她哪里好意思提这样的要求。
“岳父不能回家,要不,索性你也留下来吧。”季元湛正低头写着什么,忽然冒出一句,坐姿不改。
穆凝湘吓了一跳,这怎么行。
“这个这个母亲会担心,而且我认床,我还没有带替换的衣服,再说,会不会有人说闲话”
季元湛由着她唠唠叨叨,写完最后一笔,将笔搁上笔架,起身洗手。
即使背对着她也感觉得到,她此刻必然在焦急又无奈地看着他。
相处有阵子了,她慢慢在他面前放松再放松,他也相信自己给她留下的印象越来越好,可是
“湘湘。”他拿过布巾擦手,压低声音,没有回头,“如果提这样要求的人是楚尉霆,你留下来吗”
“嗯”
穆凝湘双手拢进了袖子里,迟疑地问,“皇上说什么”
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季元湛这是在吃楚尉霆的醋
季元湛转过身,见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心里暗叹,还是他心急了点。
“没什么。”他改了口,“我是说别担心,我会派专人护送你回家。”
“多谢皇上。”
上马车的时候车夫还没来。
穆凝湘将发丝拢到耳后,极不自在地看着宫门两侧笔挺侍立的护卫们。
车外就她和季元湛两个,这位皇帝正弯着腰给她安放脚踏
“想什么呢”他扶她上了马车,笑嘻嘻地道,“很快就开车啦,快坐好。”
“等一等,”穆凝湘慌忙撩起帘子,“皇上派谁送我”
季元湛转头冲她神秘地笑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很快就走远了。车子开动的时候穆凝湘还在发呆。
最近这脑子是越来越不好使了,越想越乱。怎么会有季元湛这样奇怪的人
他待她简直是无条件地好。本来还真信了他那番解释,他与她只是彼此利用。可细看下来,穆家岂止受益匪浅。
昨天她看到一份旧卷宗,更确信了这一点。
季元湛有时会让孔瑞罗永等人都避开,喊她来书房做点磨墨洗笔的小事。她干完那点活儿,好奇地在房里溜达,他也由着她。
书房大得吓人,季元湛把它隔成好几个小间,分门别类摆放一年以内的卷宗,便于查找,结案超过一年的才搬去库房。
穆凝湘就是这样看到父亲那份弹劾奏折的。
那是穆皓嵘弹劾庄进的折子,上面还有截然相反的朱批,都是安佑帝批示的。
被划掉的批示寥寥数语,触目惊心。
穆皓嵘无中生有、诬陷贵戚,拟重罚。
续写在后的则是,穆御史不畏权贵,大胆揭发霸凌百姓之事,实乃铁面直臣,理当提职。
穆凝湘记得自己颤抖着解开捆扎那盒卷宗的带子,又发现了其余奏折,一是为穆皓嵘说好话的,二则是能板倒庄进的各类证据。
写那些折子的官员,现在都成为御书房的常客。
当时季元湛见她半天没动静,在外面喊了一声“湘湘你不是睡着了吧”,她赶紧把卷宗收好放回去了。
回家也没敢问父亲。那些为他说话的折子是不在朝会上当众呈阅的,直接走别的渠道送给皇帝批览。
所以,穆皓嵘始终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职。其实穆二老太爷知道儿子贸然弹劾是很生气的,说他不懂韬光养晦和圆滑变通,和死谏有什么区别。
而如果,这些维护穆皓嵘的人都是季元湛授意的话
季元湛当时还是庆怡王爷世子,与她素昧平生,他为什么要帮她的父亲呢
那个时候靖平伯府的三位高官已经都倒下了,比照前世,穆二老太爷这一支,也会一个接一个地“病死”。
摇摇欲坠的穆家,对季元湛能有什么帮助呢事实是,他使穆家渡过了危机,避免了可怕的厄运。
车子摇摇晃晃,穆凝湘望着窗外的夕阳,心情复杂。
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得知堂伯父他们的凶信而病倒,正是在梅州督学行署。
那晚季元湛请严轼恒吃饭,得知了她焦心的事。她烧得昏昏沉沉,恍惚记得和谁说话,她把她的担忧一股脑儿地告诉了梦里那人。
醒时握着手的人,正是季元湛。
在梦里,她不停地说着,她要回家。如果穆家没人了,她也不想再活下去。留在楚家的结局,还不是一样的死。
原来不是梦,真是季元湛在引导和聆听
穆凝湘深深地吸了口气。季元湛这哪里是利用她,分明就是
马车还在飞驰,车帘却被撩起,有人闪身跃入,轻巧地落在她身前,冲她微笑,温柔地唤,“湘湘。”
“湘湘,”头顶传来呢喃般的低语,“怎么不说话。”
怀里的少女乖巧而沉默,他觉得不对劲。他好久没出现,她是不是生他的气
穆凝湘从楚尉霆怀里抬起头,轻轻环住他的腰。
原来季元湛说的护送者就是他。
季元湛让楚尉霆送她,方便他们见面。
她给楚尉霆绣手帕,季元湛不但没有什么不高兴的表示,似乎还很开心。
季元湛知道她对楚尉霆情有独钟
而她刚刚弄清楚,季元湛,是穆家的恩人。
“湘湘不高兴看见我吗”抱着她的男人抵着她的额。
“怎么会”她害羞地埋入他的怀里,“我刚才在想事情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想看见你惊喜的样子。想不想我”
“想啊每天都想我还很担心我害怕你被人追杀”
她的话被他的唇堵住了。
他贪婪地吞噬她的唇舌,吮吸那甘美芬芳,待自己几乎把持不住才松开,嗓音低哑,“又胡思乱想。”
最喜欢小狐狸现在的样子。脸蛋儿红彤彤的,身子娇娇软软的,乖乖地坐在他膝头,小手绕过他的脖子
啊,他快点完成那件事吧,好跟她坦白。每天光能看不能吃,再这样下去要憋死了。
“湘湘,我来之前你在想什么呢,好像不太高兴。季元湛薄待你了吗”
她很奇怪他直接叫季元湛名讳,“当然没有了。皇上非常好。”
楚尉霆搂紧她,低声问,“怎么好呢”
“首先,他是位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的好皇帝。”简直不像是安佑帝的孙子。
安佑帝已葬入皇陵,现在季元湛其实可以除服了,他这样朴素是为了带头节省。
华美的皇宫花销巨大,他砍的都是自己的花用,太皇太妃们见他如此,做样子也得效仿了。
他登基后就宣布全国免除一年钱粮,并大幅削减税赋徭役,又将所收集的富户募捐款项用于招人开垦荒地闲田、购买粮种分发给农民。
“刚好现在北方地区可以种冬小麦,农户能过个好年,待开了春,算是真正的休养生息。哎,这些还只是我从父亲那里听说的。”
楚尉霆点头。听她夸他还得强压着不露出得意的笑,好辛苦。
“嗯。他很好,待你也不错,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也没有不高兴是这样的。”
穆凝湘将自己发现的都告诉楚尉霆。
“我居然欠下皇上这么大的恩情”她震惊地道,“你说,他到底图什么呢”
“湘湘,”楚尉霆紧张地问,“那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他”
湘湘都这样说了,季元湛总该能打动她起码一点点吧。
“你在说什么”怀里少女微愠,“当然没有了。”
“”
唉,也是啊。看他问的啥。哪有希望自己的女人喜欢别的男人的
“湘湘真好。”
她告诉他张太皇太妃和三位郡主的事,“这就是后宫的女人,还有无数的人想塞女儿给他。唉其实他挺可怜的。”
只是同情他不够,太不够了。
“湘湘,我有话问你。”他抬起她的下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说不定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会不会离”
他的话被她打断。
“楚尉霆,”她脸色苍白,“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