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香气一直飘进梦里, 黑甜乡之中, 眼前蓦然一亮。
“姑娘,好歹吃一些。”
简朴的庄院,秋千架上坐着瘦削的素衣女子,杜鹃正在她身后苦劝,“几天了您一直这样,何苦折磨自己”
这是她自己。意识飘入身体中, 穆凝湘握紧了秋千绳索。她还以为回到了榆树庄。
不,这里不是楚尉霆在榆树庄的庄院。她只住了十几天, 可每天都是轻松愉快的, 更不会无心茶饭。
张了张口,说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话, “杜鹃,我是真的不想吃。勉强戳几筷子,咽下去却都堵在胸口, 闷得我喘不过气来, 再吃心口就发疼。”
杜鹃含泪举起一面小铜镜, “姑娘看看自己成什么样子了。”
镜中的少妇素净而苍白, 眼角泪痕未干, 眼下有厚重的青痕,俏丽的脸儿写满失落与痛楚。
穆凝湘怔怔地看着那张脸。少妇。她这是, 回到前世了。
她已嫁给楚奕钧, 与他并肩度过数年风雨,贤王继位, 楚家以从龙之功跃升为永康侯,她成了侯府少夫人,人人羡慕,都说她苦尽甘来了。
“姑娘,假如老爷太太在世,见到您这样摧残自己,得多心疼啊”杜鹃哭了出来,“不过是多了个妾,姑爷已经有好几个妾了,别把白姨娘当一回事儿行不行”
白姨娘是了。
这里确实是楚家的一处庄院,她以养病为由来此小住,因为此时此刻,楚奕钧在迎娶白颖柔。
一定是在做梦,又梦见了从前。可是,这段住在庄院的日子,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这还是第一次梦见。
身体里多了个现在的意识,却只能眼睁睁地由着那个过去的她指使。
穆凝湘看见自己对杜鹃惨然一笑,“白姨娘不是普通的妾室。”
楚夫人为了子息给楚奕钧连纳几房妾,她忍着。可她忍不了白颖柔,白颖柔是来投奔的,她一直拿白颖柔当朋友待,这感觉就像捂活了一条毒蛇啊。
穆凝湘曾与楚奕钧闹过,楚夫人语重心长地规劝她。
“钧儿做得是不对,我替你罚他。凝湘,你是长媳,凡事要看长远些。没有儿子,谁承袭好容易盼来的爵位错误已酿成,不如将错就错。颖柔已有了身孕,难道让她打掉阿弥陀佛,那可是一条性命啊。颖柔生的孩子,一样得叫你一声母亲。”
白颖柔也泪光闪闪,楚楚可怜地找穆凝湘赔不是,“凝湘妹妹,其实我真的、真的是无奈之举。我对奕钧哥哥绝不敢有非分之想,是他非要唉,我自己还有两个孩子。”
白颖柔还带着亡夫留下的一儿一女,她说这样都是为了孩子今后的生活。
伪善的笑容与泪水,都是充满算计的虚情假意。她,多想离开楚家
“您总不能在这里住一辈子。”杜鹃劝道,“姐儿还小,您走了她怎么办好主子,还是把身子养壮实了,回头再慢慢的计较。”
怎么计较看着白颖柔和楚奕钧恩爱无边翘首企盼他早点从白颖柔的院子里回房
穆凝湘轻叹一声,下了秋千,“我去吃点东西。跟你说会儿话,好像有了些胃口。”
“这就对了。”杜鹃笑着,“饭菜该凉了,奴婢去热一热。”
穆凝湘带的仆妇不多,只有杜鹃、穆泽,以及几个丫头婆子。仆妇们被杜鹃喊去帮忙,庄院冷冷清清的。
楚奕钧倒是“体贴”地派了些家丁,但这些都是楚家下人,见少夫人与小侯爷怄气,并不殷勤伺候,都不知跑哪偷懒去了。
空荡荡的秋千还在晃,穆凝湘慢慢踱至墙角的柳树旁,被愁绪笼罩。
女儿太小,就算和离,楚家长辈也绝不会答应她带女儿一起走。再说,她现在无依无靠,能上哪儿去呢
“啊”
树后忽然伸出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巴,这短暂的惊呼立即中断了。
身子被人紧紧箍住拖到墙角,粗壮柳树与满墙瀑布般的藤萝遮住了她和那个人,她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别动,”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也别喊,我不会伤害你。”
心里蓦地一震。楚尉霆
很想回头看他,但此刻她的意识却无法控制身体,她看见那个不争气的自己在发抖,默默地点头。
院内很快就冲进一群兵丁,透过枝叶,穆凝湘认出了统领,白炜尧。
杜鹃和穆泽等人闻声赶了出来。
白炜尧认识穆泽,当他得知这里住着养病的永康侯府少夫人,便收起凶恶的嘴脸,客气地说,最近京城闹乱匪,他巡城时发现了可疑的人,差点就抓住了,可惜后来那个乱贼逃了出来。
“不过他受了伤,本大人带队追踪,看着他逃来这个村子。”因此,他们要搜查所有的宅子,“叨扰少夫人静养了,回去本大人亲自向小侯爷赔罪。”白炜尧得意洋洋的。
白颖柔嫁入侯府,白炜尧也跟着沾光,楚奕钧给他安排了这样一份体面的军职。
白炜尧说着,他带来的猎犬已经狂吠着朝大柳树后奔来。
穆凝湘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所谓乱匪,记得楚奕钧说过,就是残余的前朝余孽,不知道楚尉霆怎么成了乱匪,可她绝不希望他出事。
话说回来,这段记忆她怎么一丁点儿都不记得了呢分明是发生过的事啊。
她看见自己吓得瑟瑟发抖,楚尉霆一面继续捂住她的嘴,轻声说着“别怕”,另一只手从怀里取了一样东西出来,擦过她的腰肢,冷硬尖锐,那是一把锋利的短剑。他全身紧绷,目光紧盯猎犬们冲来的方向。
它们嗅觉灵敏,闻到血腥气味就冲来了,加上这么多兵丁,楚尉霆斗得过吗
穆凝湘忽然感到心中升起一股奇特的情绪。那个孱弱的自己,猛地将手臂擦向那雪亮的剑刃,顿时鲜血直流。
楚尉霆一愣,她挣脱他的手,扭头对他低声说了两个字“藏好。”
“哎呀”
她大叫一声,趁势将楚尉霆推向藤萝掩映的墙角,转身时那些猎狗已冲到脚下,冲着她狂吠,她捂住嘴,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
“来人哪这、这些狗”穆凝湘一面甩着受伤的手,一面胡乱叫着,“杜鹃,穆则”
杜鹃穆则跑了过来,白炜尧也带人赶到,见了她大惊,忙喝住那些狗。
“吓死人了,快带出去。”穆凝湘拿帕子包住受伤的手,“你、你是白二爷吧,怎么忽然闯进我家庄院我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手臂蹭到假山石,谁知忽然来了这么些恶狗,都是白二爷带来的”
白炜尧略有羞惭之色,很快就恢复此前的倨傲,“我已做了京营校尉官。让少夫人受惊了。”便又把来意说了一遍,他的属下将那些狗牵了出去。
杜鹃忍不住道“白大人,你也看见了,这里没有什么乱贼,只有我们奶奶,她摔伤了,现在大中午的,血流得厉害。”
白炜尧挠挠头,“这个,对不住了。”猎狗被引过来原来是这个原因。
三妹将楚奕钧网罗到手,穆凝湘好歹是正室,他多少有点惭愧,“本大人这就带人去别家搜。打搅了。”
“把院门关好,不要再放人进来了。”穆凝湘吩咐着,“我们都回屋吧。杜鹃,帮我包扎伤口。”
那紧急的一霎,她决定掩护那个男人,给他一个生的机会。楚奕钧蔑称为东魏余孽,如果真是的话,夺取侄儿天下又血洗江州的安佑帝,难道就名正言顺
而她更不想看到这男人被白炜尧这种渣滓侮辱。
穆凝湘清理干净走出来,柳树后已空无一人。
意识终于脱离了过去的躯体,在院子里漂浮。咬一咬手指,没有痛感,还在做梦。
“湘湘。”她又想起这个熟悉的声音,重生的第一天,这样叫她的,不正是楚尉霆吗所有人里只有他这样亲昵地称呼她。
她一直疑惑楚尉霆对她莫名其妙的好。一度觉得他别有用心,后来确定他对她真的只有关心爱护,可还是想不通他怎会如此喜爱她。
他说过会来燕州找她,告诉她他的故事
这个梦境揭示的,是一段被她彻底遗忘了的、关于她与楚尉霆的前尘往事。他要说的答案就在里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