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进身边的奴才名叫宋理。宋理见主子气得脸都变形了, 转过身去, 借着其他奴才遮挡,悄悄往嘴里塞了个东西。
“哎呀穆璟枫,你给我站住”
穆璟枫此时已带着穆凝湘向外走了,不料庄进又是一声高喊,渐渐散去的人群又围了过来。
“穆璟枫,”庄进故作惊慌, 目露得色,“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我家下人宋理被你追得耗尽体力又诸多羞辱, 现在竟厥过去了”
他周围的下人已乱做一团, 宋理口吐白沫,全身抽搐, 面孔扭曲,两只眼睛向上翻着,样子极为恐怖。
“不好了, 他这是犯了羊角风”众人窃窃私语。
“好好的怎么会忽然抽风”
“会不会真是跑得太拼, 刚才又被抢白所以气的”
穆璟枫握紧了拳。施伟要把他引进去的陷阱, 就是这个吧
如果他一直追进酒楼, 这个和施伟穿得一模一样的宋理趁机犯病, 刚好可以怪到他头上。而现在他没有上当,他们作了些调整, 先拖着不让他走, 然后抛出这个杀手锏。
世人往往看结果,最同情病弱者, 不会再深究来龙去脉了。
他是八房四个男孩儿中最小的,九叔无子,祖父一直有意要九叔过继他,九叔也把他当做亲儿子。
所以,现在他与庄家下人发生龃龉,不管是谁挑起事端的,宋理出事,九叔都会背上骂名。
真是后悔啊,刚才为什么不听凝湘妹妹的话
“枫哥哥别急。”穆凝湘轻轻碰了碰穆璟枫。她要提醒他,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乱了方寸。
“庄二老爷,你家下人犯病与我们何干”穆凝湘冷笑着说。
“大家都看见了,我兄妹自始至终都离你们好远,衣裳缝儿也不曾沾到,倒是你们这些人,上来就横加指责我哥哥”她指着那群下人,正忙着把四肢胡乱挥舞的宋理捆起来。
“听说老爷是贵戚出身,自当是个懂礼仪明事理的人,谁知你偏听偏信家奴的一面之词,明明他一丁半点儿长奔后的迹象都没有,老爷却认定他说的是真。仅仅因为他是你的贴心奴才,他说什么无凭无据的话你都信,而我们怎样辩解都无济于事。你这也叫大户之家的家主风范”
“乖乖,”季元洪兴致勃勃地探出半个身子,“好一张利嘴,句句在理,小姑娘一点都不怕嘛。庄老二被噎得愣是答不上来。真是不中用,主子窝囊,奴才也全是废物。”
季元洪的亲祖母是淑妃,在后宫资格虽老却比不上最得宠的庄贵妃,庄贵妃的亲眷季元洪当然也没甚好感。
“那又怎样。”瞿姝莲厌恶地说,“父亲没了,大哥也眼看不行了,她快成孤女了,就是舌灿莲花也嫁不到好人家了。”她已认定穆凝湘是靖平伯府的女孩儿。
“那要是伯府男丁都没了,皇上会把爵位给穆二老太爷吗”瞿姝薇好奇地问。
“不会的。”季元洪摇了摇头,眼睛还盯着楼下,“两位穆老将军,皇上当初就只给了穆长老太爷一个爵位,穆二老太爷本就无分。伯府无男丁,爵位只会收回去。”
“为何没封爵给穆二老太爷”季元湛问。这是穆凝湘的祖父。他一直都很奇怪这一点。
“据说是因为,皇上继位之初,刚开始论功行赏的时候,二老太爷做了什么混账事,惹得皇上不悦。”季元洪答得毫不在意,“不过,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然早该掉脑袋了。”
其实在他看来这恰恰是穆贺增老将军聪明的地方。急流勇退嘛,做个闲散富贵老太爷,皇上也不会忌惮。看吧,现在老家伙生了一大窝儿孙,比他的哥哥老靖平伯好上一大截。
季元湛沉吟,瞿姝薇问“那要是二老太爷过继个孙子给伯府呢,这样伯府就有后了。”
“不可能,祖制不允许。嗯,大魏祖制。”也就是说,这样的制度是安佑帝定的。
楼下这边,大夫已被请了过来,要给捆成粽子、筛糠般乱抖的宋理看病。
季元湛微微一扬两道剑眉。大夫来得倒快,可惜初一十五动作更快,现在这个大夫,已不是庄进事先收买的那个。
初一十五是他精心挑的,两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机动灵活。此前他站在窗台边,对下面使了个眼色,该办什么他们便有条不紊地着手了。对付庄进这样的货色,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
其实旁观下来,他们四人都看出庄进的企图。大家心照不宣。
季元湛最在意的却不是庄贵妃这位亲戚如此跋扈,而是,到底何人收买了施伟,挑唆愚蠢的庄进当枪棒呢穆尚书之死他调查过,一样摸不清叛奴施伟的幕后指使。
先等着看庄进作茧自缚吧。
大夫是个灰衫干瘦中年人,他走到宋理身边,蹲下身子要给他诊脉。
“且慢。”
这时穆璟枫走上来,将大夫拉到一边。
“姓穆的”庄进身边的奴才个个激动地一蹦三尺高,“你不要欺人太甚”
“拦着不让大夫看,可见居心不良”
“生怕大夫看出病情的诱因,正是猛跑引起的”
围观者也大多疑惑起来。季元洪惊讶地说“咦,穆小公子这么做不利于他自己啊,他是不是被气疯了。”
“应该是吧。”瞿姝莲盯着穆凝湘的脸,“刚才有个刁奴把爪子伸向穆小姐,被穆公子踹了一脚。”
“很正常,欺负了妹妹,能不生气嘛。”瞿姝薇说着,又把目光溜向季元湛。
季元湛表情还是那么清冷。狗奴才,你已经死了。
穆璟枫对大夫耳语几句,那中年男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面打量宋理一面不住地点头。
“您看是不是这种情况”穆璟枫问道,嘴角已挂起了微笑。
刚才穆凝湘悄悄告诉他,有一种草药叫做蛇榔瑁,正常人服食可出现癫痫症状,因为此物剧毒,本就是解毒药,一般人不会去吃。
“不小心服食的话,灌点泔水让他吐出来,或者索性等药力过了,再开些常见解毒药也可,性命是无碍的。”穆凝湘补充道。
这是她从一本手抄医书上看来的,前世心心念念地寻求疫疠方子,翻的医书很多,连一些珍稀古本都看过。
她有八九分肯定,宋理自身根本没得什么癫痫。就算他是癫痫患者,也不可能这样巧地发作。她始终都在观察他,他是忽然钻回人群,后来才“发病”的。
“你们两个说是就是了”庄进瞪着眼睛,“有什么依据本老爷给自己奴才看病,你们耽误了他性命,老爷我和穆家没完”
“依据就是他嘴边的泡沫颜色。”穆凝湘指着宋理歪掉的嘴角,“这颜色有点发绿,大家都看一看。”
“哎,还真是”围观的人涌过来,将庄家奴才挤到一边。
“确实怪异噫,越看越觉得绿了。”
“我记得我家后巷住的徐二哥抽风的样子,和他不一样。”
“我也记得我那个邻居老头儿”
老百姓才是最见多识广的,而羊角风是再常见不过的病了。
穆璟枫趁机说“大夫,您看呢”
“那小老儿就先扎一针,让他安静下来。”
“大夫,您还是先听我们说”
灰衫大夫正从药箱里取出银针,不耐烦地冲庄家下人摆手“你们要不要救人了刚才不是你们说快点救命原因重要吗现在哪来得及问你们,横竖是人抽着了,再不行针该窒息了”
这大夫本来就得了初一交代,初一要他万万不可只听庄进一干人的吩咐。如果是之前那个大夫,按照庄家下人的片面叙述,会给出长跑致癫痫的诊断。
庄家下人没话说了。大夫几针下去,宋理停止了抽搐,像喝醉睡熟一样躺在地上。
大夫拿出个小碗,把宋理嘴边的绿沫儿刮了进去。
“不行”庄进身后有人按捺不住了。
“为什么”穆璟枫立即对那个庄家下人道“大夫是你们请来的,患者呕吐物他带回去析理再正常不过了,你们拦他做什么,莫非心里有鬼”
“害怕大夫发现真正的抽风原因吧”人群中又有帮腔的了。
“哈哈哈,原来如此啊。假抽风和真抽风,一验便知。”
“谁找点泔水灌他,这里不就是酒楼嘛,后厨多的是,看他醒不醒。”
“我去找。”
“我也去。”
一拨好事者从人群中走向酒楼,又有更多看热闹的聚过来,越聚越多,比听最好的说书还壮观,庄进的找茬事迹也像说书一样被传得沸沸扬扬。
戏演不下去了。在穆璟枫兄妹嘲弄的眼神中,庄进恨恨地一挥手,对身边人道“把他弄走”
“主子难道就这么算了”
“废话”庄进低声骂,“蠢货难道等那些吃饱没事干的无聊闲汉舀来泔水灌醒了他”那他就真的原形毕露了,这脸要朝哪放,贵妃姑姑的脸又朝哪放。
“今儿个真不顺。”庄进悻悻地看着宋理沉重的身躯被架在门板上。人没进酒楼,他就该放弃以图后策的。还是没坐住。贵妃姑姑又该骂他个狗血淋头了
庄进等人灰溜溜地走了。穆璟枫叹了口气,拉着穆凝湘道“妹妹,今天多亏了你。哥哥险些酿成大错。”
“是那些人太狡猾。”穆凝湘帮穆璟枫整理领口,“父亲弹劾了庄进,这些今后都在所难免,咱们都多长个心眼儿。哥哥,你不会还想着上楼去抓施伟”
“他早该溜回他主子那了。”穆璟枫摇头,“而那人肯定不是庄进。”庄进实在是好利用,“该是庄进认识的人,燕京两地富贵圈子这么多人,到底是哪一个”
“回去和父亲慢慢商量吧。”
兄妹二人走远了。季元洪坐回酒案,兴致索然地说“哎,好戏就这么完了,不过瘾啊不过瘾。穆小公子怎么不把庄老二暴打一顿呢还是不是男人。”
瞿姝莲踢他一脚“人家带着妹妹哪,怎么打架再说要打也该单挑,庄进带的人多。”
“本世子忽然发现和穆家极有缘。”季元洪给自己倒着酒,“话说靖平伯府我还没行礼哪,明儿去拜上一拜。”
“母亲送过礼了。”瞿姝莲说。
“亲自去一趟更尊重嘛。”
瞿姝薇坐在季元湛对面,不断投来含情脉脉的秋波,又主动为他斟酒。
季元湛冲她点点头。现在他连说谢谢的心情都没有了。
湘湘待她的小哥哥也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