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公不作美, 下起了倾盆大雨, 季元洪便宣布待雨停再出发。
穆凝湘很欢喜,因为杜鹃虽然不再闹肚子,可前一晚相当于没怎么睡,正好补眠。主仆两个吃过早饭就回屋倒头大睡。
雨下了一上午,天空放晴刚好是午后,一行人马沐着清爽湿润的夏风出发。
杜鹃翻出好几个小食盒, 穆凝湘对寇娇莺笑道“寇姐姐吃零嘴儿,这糖霜金橘最是促克化的了。”
“还要吃妹妹的东西, 我做姐姐的好惭愧。”
寇娇莺笑得很勉强, 一看就气色不好,厚施粉黛的脸儿, 遮不住眼底血丝。
穆凝湘纳闷。上午好像也一直在隔壁睡觉,怎么现在还这样憔悴呢,啧, 莫非季元洪是个吸人精髓的老妖怪。
她想起昨晚的动静。唔, 寇娇莺跋涉忒大了。先去了季元洪那儿, 又不知为何到了季元湛房里, 然后慌慌张张冲回来, 没停多久再度冲去季元洪房里后来几时回隔间她就不知道了,那时杜鹃的肚子好容易消停, 她和杜鹃熬了太久, 都睡熟了。
穆凝湘拿小签子插了一颗金橘递给寇娇莺,“寇姐姐别客气, 不过是些小东西,值什么。”
“是呀,”杜鹃也笑着为寇娇莺倒茶,“有缘修得同船渡呐。”
两人都装没听见昨晚的动静。
寇娇莺把金橘塞嘴里,食不知味地咀嚼。昨晚虽然季元洪没有罚她还夸了她,她脑海中那可怕的一幕还是挥之不去呜,还要多久才能忘记啊。
季元洪兴致索然地放下帘子,“好慢。又耽误半天,今晚只能到官驿。顺利的话明天还有一天,最早也得后天才到燕州了。唉,本世子过家门也不得入,还要去宫里复命。”
他早就派心腹快马加鞭将名单送去京城了。这一路不过是张扬作势,顺便探探季元湛有多大能耐。
让季元湛护送他回来,其实也是皇祖父的意思,想借机看一看这个病愈回归的孙儿。皇帝没有明说,但季元洪听出来了,心里好一番嫉妒。不过,经历了昨晚,现在他已不那么酸了。
“元洪哥哥辛苦。”坐在他对面的季元湛专心致志地看一本书,头也不抬。
绝口不提昨晚的香艳事,哼。季元洪不怀好意地盯了季元湛一会儿,越看心里越得意。嘿嘿嘿,这位品味独特的堂弟,等着看你在皇祖父面前如何表现喽。
“元湛弟弟看什么呢,这么用心”季元洪凑过来坐,两只眼睛朝书页一瞄。
“哇。”他的眼睛瞪得溜圆,一把抢到手里,“这么好的行乐图,哪里弄的昨天怎么不拿出来。”
这是画着男女行乐图的图册,行云布雨,纵享鱼水之欢。画得很细致,女子欲罢不能、男人痴迷心醉的情态,分毫毕现。娘哎,季元湛还看这种东西哪。
“上午闲来无事,撑伞在镇子上逛了逛,这是从一家旧书铺子淘来的。”季元湛毫无看春宫图被抓包的羞惭,一本正经地说,“画得不错,我花了十两银子呢。”
“得了这么好的东西也不跟哥哥说一声。”季元洪如获至宝地一页一页翻下去。
“倒是不便宜。”他以阅尽千万春宫图的行家眼光给出中肯点评,“我知道了,这是临摹前朝晏宗亲绘的行乐图册子,构架笔法着色都仿照他,市面上的本子良莠不齐,这价格算高的。哈哈,元湛你吃亏了。”
季元洪从头翻到尾,几乎要流口水,“可惜季潇纶的手绘真本已失传。哎,真想看看啊,多少银子我也买。”
安佑帝是晏宗季潇纶的叔叔。按照辈分,季元洪得喊他一声堂叔。
“真本恐怕难寻了。”季元湛的神情极淡漠,“元洪哥哥也喜欢他的字画么。”
如果没有被那些旻金暴徒烧掉,就是被他们抢回国内了,只有极少一部分流散在民间,市面上万金难求。
“哈哈哈,我才不附庸风雅。”
季元洪拿着画册回到对面坐下,抽出扇子边摇边看,“皇上对晏宗字画不甚喜欢,哥哥也没那个雅兴。单只对这种册子好奇,他画得有味道,啊哈哈哈。”
书被夺走了,季元湛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季元洪看着看着,觉得心猿意马起来。这泛黄的画册有股淡淡的陈墨香,被翻阅不知多少次了,可见收藏那人也颇有兴致,身边再来一位如花玉人,红袖添香夜读书
他拿过杯子喝干,还觉得渴。端起茶壶对嘴喝,喝光整壶,还是渴。
呃,原来他不是口渴唉,真是找罪受,大半道儿的看这个做什么。
季元洪看看对面,季元湛阖着双目休息,呼吸平缓而规律,好像没注意他的异样。
“咳咳。”
季元洪咳嗽几声,季元湛睁开了眼睛。
“那什么,给我停车”
季元洪的马车一停,整个车队都停了。
“怎么突然停了”穆凝湘奇怪地说,“这才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吧。”
“不知道。”寇娇莺吐出嘴里的果核,伸手就要掀帘子,“前面出什么事了吗”
这时一只大手从外面将帘子高高掀起,三个人看见了季元湛的脸。他身边还有个男人,是天天跟着季元洪的长随。
“寇娘子,”大家来不及反应那长随就说,“咱们爷叫你过去。”
“是。”寇娇莺忙不迭下车,冲季元湛福身,他只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寇娇莺快步跑开,后背汗津津的。
长随跟着她走远了。
穆凝湘还在怔忪,季元湛已跳上车,坐在寇娇莺坐过的位子上,很快马车就再次开动。
“世、世子爷。”
穆凝湘不知所措地看看杜鹃又看看季元湛。季元洪召唤寇娇莺过去陪侍,季元湛不便在一旁,只能下车。而他既不肯与下人们坐一辆车,又不肯骑马,就跟她挤一起
这个这个,一路上好尴尬呀。
“想什么哪,”对面的男人忽然开口,“本世子坐这里你不高兴”
杜鹃朝角落里缩了缩。
“呃”穆凝湘觉得脑子不够使,季元湛不论何时都是温文尔雅的样子,现在这话问的,叫她怎么回答。
“哈哈,世子说哪里话。”她吞一吞口水找回些镇定,“世子爷一路照拂有加,臣女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嫌弃。不过刚才有点吃惊,毕竟臣女从未与别的男子这般、这般同乘一车。”
季元湛抬起眼皮。对面女孩子黄巴巴的小脸,谨慎又警惕,话说得客气又讨好,似乎还有点委屈。
照拂有加。嗯,她说对了。他不就是为了把寇娇莺支走才坐进来的吗
他在册子里洒了少许季元洪喜欢用的催情药粉。药力很快挥发,再加上寇娇莺巴不得受宠,逮到机会一定卖力侍奉,这一路上季元洪是不会让她下车了。
“所以,请世子爷恕臣女失态无礼。”
穆凝湘说完看向季元湛。他静静地看着她,面色毫无波澜,就和以往一样。
季元湛想起撷珍楼扑买那天的事,双眉一挑,“从未有过那许六公子呢。”
越想心里这醋火就越往上蹿,她看许铉的目光不一样,他眼睛厉害着哪。
“许家六哥”穆凝湘半晌才忆起与许铉兄妹坐马车里练手的情景。好奇怪,季元湛怎么知道的
也许她下马车的时候他刚好看到了。
“那么,算上扑买那天就一次。”她实话实说,“我确实和六哥与青婵坐一个马车。那是为了帮忙,你不知道”
她把许青婵告诉的变故讲了一遍。说到后来便顿悟,季元湛不高兴,因为那天他输了。对对,就是这样,一百两银子呢。
季元湛是个好人没错,但他也是个男人哪,赌场手气不好一定心里不舒坦,她理解的。
赶快挤出个讨好的笑,“世子爷,不好意思啊,那天其实我认出你了。我看你似乎不太希望我声张,就装不认得。至于后来么,这个,输赢都是运气对了,要不咱们再玩几局,我早晚会输给你的。”
说着就打怀里取出楚尉霆送她的骰盒,将亮晶晶的玉骰子倒在马车里的小木案上。
季元湛哭笑不得。他是那个意思吗
本来是要问一问她对许铉的看法,谁知道她夹七夹八的扯到银子上去,还觍着脸拿出他送她的骰子,要给他“扳回来”的机会。这算班门弄斧了吧
“骰子做得不错。”季元湛装模作样地拿起盒盖端详,“还是琢玉斋定制的,你很喜欢”
“喜欢”
“不是你自己买的吧。”他故意问。
“当然不是了。”穆凝湘红着脸摇头,“是我一个舅舅,送我的。”
季元湛露出羡慕的神色,“是楚大老爷”
“他不是我外祖父的儿子,”穆凝湘略讲了讲楚尉霆与楚家的关系,“算是认的干亲,按照辈分我要叫他十四舅舅。”
季元湛笑了起来。听她说自己,这感觉很奇妙。
穆凝湘呆了一下。从没见过季元湛笑,他笑起来真是清雅舒朗,光彩照人。怪不得他不怎么笑,生得这么好看,再不时来个温柔一笑,恐怕要招来大片大片的桃花。
忽然就想起楚尉霆。那是花朝节的晚上,他从她手里夺走她做的绢花,以极其魅惑的口吻问她,要不要看“本少最美的样子”。当时她又羞又恼,只一个劲摇头
其实仔细看看,楚尉霆除了比季元湛老成一些,容貌也是极其动人的。
就这么胡乱想着,只听季元湛又说“他待你真好。”
“对呀,十四舅舅最好了。”
穆凝湘盯着季元湛的手,他正把玩一颗玉骰。修长的手指,宽厚的掌心怎么有种错觉,这是打算教她“必胜秘技”的楚尉霆。
“最好”季元湛放下骰子,“你是说比楚家所有人都好”
“嗯。”穆凝湘点头,觉得莫名其妙。世子对楚尉霆这么感兴趣啊。昨天他们不是还在一起饮酒。
“怎能这样说。”季元湛板起脸,“你有外祖母外祖父,还有那么多舅舅舅母、表哥表姐,难道都比不上他”
多说几句,再多说几句嘻嘻,他想听她怎么夸他的。
“那不一样。”
穆凝湘如他所愿地将楚尉霆夸了一顿,“十四舅舅聪明能干,智勇双全,敏锐细心他那么忙,对我的事还记挂得清清楚楚,想方设法帮我解困。最叫我印象深刻的就是他常常做了也不说,往往是我知道了问他他才承认。”
她没有叙述具体细节,这些都是对楚尉霆的概括,字字属实。
季元湛抿着唇点头,越听越满意。
穆凝湘说得口渴,才想起替他也倒杯水,“世子爷用茶。”
季元湛接过来正送到唇边,只听小姑娘轻轻软软地道,“世子爷,我十四舅舅是个人才,人品也好。要是他哪里得罪了你,能不能别跟他计较。”
现在季元湛和楚奕钧是郎舅关系了,她估计楚奕钧可能在背后中伤楚尉霆。另外,他为她打了白炜尧,这些小人加在一起,杀伤力不可小觑。
季元湛差点呛到,“不会。本世子一向公正,从不偏听偏信。”
咳咳,自己“人”不打自己“人”。楚尉霆这个角色是他实现计划的重要执行者之一。
穆凝湘欣喜。季元湛竟然懂她意思,真是和楚尉霆一样冰雪聪明。
“那我替十四舅舅谢谢你啦。”
“怎么谢我”季元湛放下杯子,“那你让我赢好了。我那天输这么惨,哪次想起都心有不甘。”
穆凝湘一愣。果然猜对了,可季元湛这个要求
“这,这是看运气的。”她为难地拨弄骰子,“世子爷的运气一定很好,我看马上就能赢了我。”
总不能教他摇骰子吧楚尉霆说过不可以让别人知道。并且,如果万不得已的话
难道她得手把手教他
“那就比一比看吧。”季元湛拿过骰盒,微笑,敛去眼中狡黠,“看看这次我运气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