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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天一色 第16节

作者:花漫夜 字数:26181 更新:2022-01-01 11:17:01

    青落转头看他,有些不解之时,听到天成用柔和的声音说“我不想再有人,因为我受到伤害了。”

    说完,他只觉眼前一黑,天成一掌劈在他后颈,他便晕了过去。

    天成力气很大,即使没有内力,也能轻易抱起青落的身体,他抱着他,将他放到佛龛后面,暂时离开那些蛇,然后便开始狂奔。他跑出这间破庙,果然看到,外面那铺天盖地的蛇群

    池渊似乎用了什么邪术,竟能支配如此多的蛇

    蛇的目标果然是他,随着他的奔跑,屋里的蛇都跟着他跑了出来,他不知道,脚踝上被咬了几口,只知道,他把蛇引出来,青落便没事了。他于是继续跑,他想要跑得越远越好,将这些蛇,将池渊,引得离青落越远越好。

    无论青落是谁,他毕竟,对自己好过。那样的温暖,天成拥有的,太少太少。

    他一路狂奔,跑进附近的树林里,在树木中穿行。脚下踩着枯黄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蛇毒好像有点发作了,他只觉浑身发冷,力气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他忽然想起,那一次,他从蛇毒带来的高烧中醒过来,程山水本来要去给他买早餐,却被他拉回来,笑吟吟的陪着他,为他驱散心中y霾。

    “天成,别来无恙啊”

    池渊的声音,意料之中,很是熟悉,透着那样的不甘和憎恨。天成放弃了奔跑,停下来,望着面前的身影,脸上并没有表情。

    “池渊。”他默默的说,心中也是一片死寂。

    暗夜岛上,每当有孩子死亡之时,都会出现这种特有的,血腥的,死寂。

    池渊痛恨天成,恨他抢走了唯一生的机会,恨他资质出众,遍体鳞伤也能赢他,恨他被教主重视,被程山水重视,而池渊自己,因为想要杀了他,而被废了内力,只能成为一个玩弄毒蛇的,卑劣的,小人物。

    本是没来由的恨,荒谬而疯狂,但暗夜岛上,那样的日子,又岂止是荒谬而疯狂

    他做梦都梦想着,有一天,天成能够落到他手里,任他处置,现在,他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看到天成被铁链吊在他面前,知道他被教主废了内力,再不是他的对手,池渊满心得意,脸上,弥漫着一种狰狞的狂喜。

    “四十二,你不是很厉害吗伤成那个样子都能赢我教主不是很看重你吗暗夜岛禁止用药,他却经常给你喂护心丹。现在,他才终于知道,你根本不值得他看重,他废了你的内力,真是大快人心啊”池渊手里握着一根粗重的鞭子,得意洋洋的说。他的面孔有些扭曲,暗夜岛的残酷环境下,这样的扭曲并不少见。

    “你说什么护心丹”天成抬起头,满脸难以置信。

    他听说过护心丹,那是可以护住心脉的灵药,魔教中最好的药,只有几位堂主才有资格得到一颗,以备不时之需,可是,池渊说的,是什么意思

    池渊明白了他疑问,干笑两声,道“对了,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教主经常偷偷给你喂护心丹,我看到过好几次。他给你喂拆骨那一次,把你拴在马后面跑那一次,用烧红的铁鞭抽你那一次总之,很多很多次。否则,你以为你哪里有那样大的命,全身上下连块完整的皮都没有了,还能活过来我告诉你,他偏心,根本就是偏心”

    原来是这样吗天成愣住了。他并非毫无知觉,印象里,确实有很多次,他从昏迷中醒来,觉得身上沉重的伤势轻松了一些,口中,隐隐有一点药香,却没有多想,以为是玄玉的恢复作用。原来,竟然是教主吗原来,池渊说,教主只想让他一个人活,是真的吗

    可是,可是叫人将他打到生命垂危的,也恰恰,就是教主啊

    天成根本无法判断,青落是想让他活着继续受苦,还是真的只是想要他活下去,他觉得,恐怕前者的可能xi,ng,大一些。

    原来,竟是连死,都不允许他死吗

    他垂下头,望着悬空的脚下摇晃的地面,用沉默,掩饰心中脆弱。

    “天成,我恨你”

    池渊咬着牙,恨恨道,抬头,挥舞起手中鞭子。

    第70章 生死何知

    纷飞的血花在昏暗的烛光下四处飞散,如同花瓣的雨,那是残酷的唯美,是鲜血的盛宴,是天成永远无法逃离的噩梦。

    苍白的身上,早已布满了道道皮开rou绽的赤红血口,池渊很聪明,刻意收了内力,却用了更大的蛮力,每一鞭子,都仿佛野兽的利齿一般,撕开血rou,痛入骨髓。

    鞭痕如同细密的网,交织在天成胸背之上,流淌下的鲜血逐渐覆盖了网格之中白色的肌肤,遍身的血,仿佛带着炙热的温度,仿佛要融化他的身体。

    安静,依然是安静,除了鞭子划破皮rou的丑陋声音,和愈加微弱的喘息声,池渊再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切,又是这副死人样”他收回鞭子,骂道。暗夜岛上挨打不准做声,否则便要加罚,几乎每个孩子都曾因此被打得死去活来,除了天成。

    他就是这样,习惯了隐忍,习惯了一言不发,池渊不知为何,疼成那个样子,竟然能够忍住不叫,后来,他的神态越来越淡漠清冷,甚至于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恼怒的用力挥了几鞭子,便将那被鲜血染红的鞭子扔掉,邪笑着,说“我都忘了,暗夜岛上,就数你最能熬刑了像鞭子这种家常便饭,你根本不放在眼里吧没关系,我给你准备了,更好的”

    说着,他一声令下,便有两个打手,将一个沉重的,闪着金属光泽的东西抬了上来。

    天成的余光扫过那东西,麻木的神志,并不确定,自己心中是否还有恐惧。

    那是一块钉板,一根根寸许长的钢钉从木质的板子上伸出来,钉头磷磷,闪烁着y森的光泽。那木头早已被血染得发黑,看不出本色。

    池渊并不着急,而是叫人再提来一袋盐,均匀的洒在钉板上,洁白的盐粒铺满钉板,终于遮住了,那黑色的木头。

    “天成,好好享受。”池渊说着,打个手势,便有人放下天成手腕上的铁链,将他的整个上半身,背朝下,狠狠按在钉板上。

    钢钉刺入皮rou,发出压抑的声响,天成身上本就遍布血口,那钢钉便带着表面的盐粒,直接刺入伤口深处,天成的身体微微一颤,为了忍痛,本能的绷紧全身肌rou,却只能让这钢钉刺的更加深刻。

    疼,很疼,天成一直奇怪,为何,疼痛这种感觉,一点也无法习惯。一直盼望着身体能够麻木,却总是在一次又一次的酷刑中,感到越来越深刻的痛楚。

    他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一双细长的眉微微皱起来,双目微闭,现出痛苦的神色,只是这一点点痛楚之色,跟他所承受的酷刑比起来,仍是太少太少,而且,他仍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看到他的样子,池渊终于稍微满意,但没听到他惨叫,仍是心中不快,一抬脚,将他的身体踢翻过来,原本布满钉伤的背暴露在池渊的视线中,而同样伤痕累累的前胸,则被无数钉子残忍的穿透。

    黑色的长发如同墨水,在血红的背上晕开,糊在背上的伤口里,有些甚至被钉子,带入了伤口深处。原本被盐覆盖,呈现出白色的钉板被鲜血染红,那些大颗大颗的盐晶都被染成了红色,静静的,躺在钉板上。

    天成的身体轻微的颤抖,他的脸朝着地面,看不到他的表情。仍然没有声音,只是他的喘息声,急促了起来。

    池渊脸上,现出狰狞的笑意,一脚踩在那血rou模糊的背上,用力碾压着那具惨不忍睹的躯体。

    “天成,你到底,到底要怎样才肯叫”他的声音尖锐起来,透出疯狂的意味。

    天成当然没有回答他,对于天成来说,挨打时不能叫,这个意识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在他来暗夜岛之前,便有人用鞭子教会了他,但他,根本记不起那时的事情了,剩下的,只有这个意识。

    池渊狠狠一脚,将他再次踢翻过来,钢针第二次扎进背上的血rou,疼得更厉害了,天成只觉眼前发黑,冷汗和血水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不断流淌。

    目光有些飘摇,他再也撑不了多久了。

    一桶盐水泼在身上,仿佛连灵魂都冷得通透,天成的身体猛烈的颤抖,钢钉就在伤口中更深的肆虐,这深刻的痛,他躲不掉,恐怕他只要活着,就会一直疼下去。

    仍是没有叫,只是清冷的脸上,缓缓出现了绝望的神色。

    池渊望着他,哈哈大笑道“你是不是很后悔后悔没有死在暗夜岛上,否则,就不用受这样的苦了”

    本想看到他痛苦的表情,池渊却忽然惊呆了,因为处在痛的最深处,天成脸上,竟然有了一丝笑意。

    浅淡的笑意缥缈如同初春时节的雪花,随时可能化为春水,消失了踪影,带一丝悲切,却依然美的动人心魄。昏暗的烛光映在墨绿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我不后悔。”他轻声吐出这四个字,微弱却清晰,本来朦胧的目光,瞬间明澈起来,“若是死在暗夜岛上,就见不到山水了。”

    池渊怒极,一脚踏在他胸口上,天成再无法说话,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染红惨白的脸庞。

    “程山水吗”池渊从牙缝里吐出这几个字,冷笑道“你可知道,他已经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程山水了”

    “你说”天成大惊失色,一时间连浑身的伤痛都感觉不到了,想要问出口,却冷不防池渊又是恶狠狠的向下一踩,背上的钢钉带来窒息的痛楚,加上口中涌出的鲜血,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以为哪教主那种狠辣之人,还会留着后患童颜修罗是怎样的人即使没有内力,光凭脑子,说不定也能做出什么大事教主给他的内力,只够让他多支撑一个月左右,现在已经过了快三个月了,童颜修罗,应该早已入土了天成,你竟然连教主的话都相信暗夜岛,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傻瓜”池渊继续说着,满意的望着,天成眼中仅剩的光彩,随着他的话语,一点点黯淡下去。

    池渊说话之时,一只右脚一直踩在天成胸口,话说完了,他要再用力踩下去之时,却忽然感到右腿剧烈的痛,好似有强大的力量,砸在右腿上,带的他整个身体都猛的向后倒下去。他一个翻滚,撞在墙上,才终于停止,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右腿已经断了。

    “谁”他狂怒的吼,拔出腰间的刀,望着面前的人。

    那人并不管他,而是径直走向天成,抱他离开那残忍的刑具,手忙脚乱的,想要帮他止住身上数不清的伤口,流出的鲜血。

    池渊有些奇怪,这人的脸,他并不认识,但刚刚这人一道掌风便可将他的腿打断,还有,这人背上,那把七弦古琴,他绝对不会认错,那是教主的琴

    “你,你是教主”池渊并未见过穿心鬼面的真面目,但看着青落抱着天成那样怜惜的样子,他忽然想起多年前,曾经看过的一幕。

    那时,他想要掐死昏迷不醒的天成,穿心鬼面也是这样,将他打到一边,用这样亲切的姿势,抱着天成,离去。

    青落没空理他,他正慌乱的擦拭着天成唇边不断流淌的鲜血,却发现,他根本擦不完。

    他在破庙里醒过来,功力已经恢复了,想起昏迷前那一幕,他忽然意识到,天成在救他他自己引开了池渊,不让内力受损的自己落到池渊手里。天成能够猜到,池渊知道他便是教主后,一定不会善待他

    天成,竟然还会救自己吗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他仍然保持着善良的本心吗他救了他,明知道他便是折磨了他多年之人,却依然救了他,牺牲自己救了他,天成他,他怎能做到如此他心中苦涩,只恨自己辜负了他。

    当年他带回那个遍体鳞伤的孩子,就不应该将他丢到暗夜岛,早知如此,他当年便应该将他带在自己身边,让他锦衣玉食,手不染血,可是,他都做了什么

    “咳”天成咳一口血,艰难的开口,问道“青落,山水他”

    青落语塞,天成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他从不说,因为他害怕,青落会对程山水不利,可是现在,他顾不上了。

    青落听到了池渊的话,恨他为何要告诉天成,告诉天成,如此残酷的事实

    池渊没有说错,他救不了程山水,就是能救,也未必会救。那个人,这个时候,多半是死了吧不,还有一线生机,若他能修成玄夜大圆满,便可自行修复经脉,活下去,但是,青落是在懵懵懂懂中达到的大圆满,到底如何大圆满,他并不知道。

    破碎的经脉,如何达到大圆满这希望,该是何其渺茫。

    他语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天成用尽最后的力气,凝望着他脸上的表情,双眼中的热切,随着他的沉默,一点一点消退下去,连同,那最后一丝生机。

    青落急了,连忙从怀里掏出一颗丹药,塞进天成口中,那便是护心丹。这丹药所需材料极其珍贵,很难制造,之前有一段时间曾经耗尽,最近才重新炼出来,被他带在身上。

    不需要吞咽,护心丹入口即化,青落曾经多少次,用这东西救了天成的xi,ng命。

    池渊看得真切,不由的心中怒火愈加旺盛,烧的他再也没有理智。暗夜岛上,多年的恨和妒,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教主,你一直在偏袒他你为何要偏袒他我们哪我们都注定,要去死吗”他一边吼着,一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奈何那条断腿让他根本爬不起来,反而让他看起来很是怪异,“你忘了我吗当年我全家都死在强盗手中,是你救了我可是你救了我,就是为了将我丢到另一个地狱中吗四十二,他到底有什么好有什么,值得你这样”

    青楼冷眼看他,他说,他救过他,青落好似也有一点印象,他确实救过一个全家死于强盗手中的孩子,但那是暗夜岛初建之时,以他们对玄夜的了解,越是苦大仇深之人,越有可能习练此功,于是便四处搜集身世凄苦的孩子,池渊便是那时被他救下来的。

    天成也是那时候被他救下的,但当时他昏迷不醒,被人当做尸体抛弃在荒野中,根本不知道,救了自己的人是谁。当时他一身的伤惨不忍睹,但青落却并没有多少怜悯,因为爹的惨死,他的心早就冷了,面对任何惨状,都不会有一丝波澜,至少,当时的他,是这样认为的。

    可笑本是为了培养玄夜而建立的暗夜岛,不但一个玄夜也没出,反而出了个玄玉当青落知道,天成的资质,竟然是玄玉之时,心中是多么的震惊。据说,修习玄玉之人必须心地纯良,那时,他才真的信了

    “十七,我告诉你,天成,他就是值,而你,不值”青落的声音很是冰冷,这便是穿心鬼面一贯的语气,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沾满天成鲜血的手,又一道掌风,将池渊的右臂生生打断。

    他抱紧天成,站起来,一步步走向池渊,目光中是愤怒沉淀而成的寒冷“你死之前,我便告诉你事实,我为何如此看重天成,是因为,我,就是青蓝”

    第71章 青落青蓝

    这句话一出口,不光池渊愣住了,连满脸死寂的天成,都稍稍抬起了沉重的眼帘。

    青蓝青落,竟然真的是青蓝可是

    青落苦涩的笑着,缓缓说“是的,我就是青蓝。当年我修习玄夜之时不得其法,竟然出现功力倒退,连身体也不断变小,变成了六七岁孩子的样子。我痛苦至极,如此,还如何为我爹报仇怎么对得起我大圆满之时亲手杀死的母亲于是,我便将自己扔进暗夜岛,想着借着那里残酷的环境,重新找到修炼之法。暗夜岛上,四十八个人,只有一个能活,所以人人都是敌人,我功力倒退,体力连一般的孩子都不如,没有人将我放在眼里,却只有”他说着,低下头,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天成冰冷的额头上,语气不自觉中,变得温和,如同温热的泉水,“只有四十二,只有他”

    他没有说下去,但在场三人都知道后面的事。天成偶然遇到哭泣的青蓝,安慰他,艰难的用自己满是伤口的背,背着他走崎岖的山路,看他体弱多病,经常照顾他,甚至不惜将自己有限的内力,度给他。暗夜岛上不准互相同情,天成为此挨过多少打,恐怕谁也数不清了。

    可惜,当时的青蓝,完全沉浸在悲痛中,没有太在意天成对他的关切,但天成不在乎,他照顾他,本就是不求回报。

    一年之后,青蓝的功力不但没有恢复,身体反而越来越弱,甚至经常吐血,他以为,再也没有希望恢复功力,心中绝望,于母亲墓前,自断经脉。

    他当然没有死,他不知道,但程山水已经猜透,玄夜,就是要有为所爱之人而死的决心,才能成就真正的大圆满青落便在那时,懵懵懂懂的,达成了真正的大圆满

    他功力恢复了,身体也开始迅速长大,比普通孩子快很多倍,他不能再留在暗夜岛了。此时,他才想起这一年中,天成对他的关怀,他想要让天成,活下去。所以,他导演了那一幕,他把匕首塞进天成手中,握着他的手,假装刺穿自己的心脏。

    后来,他派人四处查访天成的身世,竟然发现,他是自己仇人的儿子

    爱,还是恨矛盾的情绪互相交织,让他再难分辨自己的内心他要报仇,要心狠手辣,他不允许自己有感情,更不允许自己,同情自己的仇人,所以他折磨天成,变本加厉的毒打他,但他又不想要他死,一想到世上再也没有天成,他便觉得,人生无趣。

    后来,他看到天成在饮剑阁的样子,看到一直那般清冷的天成,也能够过着那样惬意的日子,也能够笑得出来,他才忽然发现,他想要那样的天成,想要天成为了他笑,想跟他一起游山玩水,逛热闹的街道,吃花式的小吃,想要带着他,过那样幸福快乐的日子。

    那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一直是如此的枯燥乏味,他的心早已变得残忍冰冷,只有天成,能够给他一点点活着的感觉。

    可是,他不但毁了自己,还毁了天成。

    看到天成和程山水亲密的样子,他只觉自己就要发狂,他无法忍受,天成心里有了别人可是他仍然舍不得杀他,后来青蛟说,只有天成的命,能够让程山水大圆满之时,他一直心有不甘,他自己打乱自己的计划,用青落的身份,将天成从姬红烈手中救出来,青蛟很是不满,斥责他忘记了父亲的仇恨,但是,他不在乎,他不能看他死

    最后的一刻,程山水的鬼笑,抵在天成心口之时,他其实一直蓄势待发,若是程山水真的要杀他,他也会出面阻止他宁可不报仇,也不要他死

    青落一直骗自己,自己想让天成活下去,是想让他继续受苦,为他父亲赎罪,但后来,他越来越清晰的发现,事实根本不是这样,他想让他活下去,是因为爱他,沉寂了几十年的感情,因为他,再难以压抑。

    可是,他永远得不到回报了吧从一开始,他就在欺骗他,直到最后,还欺骗他说,自己可以救程山水,才让他答应,留在自己身边吗

    “天成,天成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不该打你,我不该”他吻着那shi冷的脸颊,满心悔恨,想要用自己的余生补偿他,却不知,如此深刻的痛苦和绝望,该如何补偿。

    天成没有回应他,失神的双目,不知望向了何处,可能,他哪里都不想再看。

    青蓝,他多年来活下来的支柱,支撑他在如此多的痛苦中挺过来的力量,竟然是假的吗青蓝、青落、穿心鬼面他们是一个人,他们怎么会是一个人

    命运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他早就深陷其中,根本爬不出来。

    口中的鲜血已经不再流淌,他缓缓开口,用颤抖的声音,喃喃道“山水,山水,青蓝,青蓝他竟然是教主他恨我,他想要我疼,要我流血,我好疼,我我为什么,要活下来为什么山水,你在哪里我撑不住了,我要去找你,没有你的世界,我再也不要活了”

    青落被他的话吓到了,连忙在他耳边高声喊道“天成,我不恨你,我从没恨过你,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只有你对我好,我从前伤透了你,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求你,活下去”

    他的声音很大,在天成耳边嘶吼,平素平和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很是刺耳,天成迟钝的感官,终于被他吸引,侧目望向他。

    “青蓝,不要杀池渊,经历过暗夜岛的人,都不该死。你,杀了我。”声音仍是虚弱,语气却冰冷而平静,对他来说,死并不恐怖,活着,才恐怖。

    他叫他青蓝,他不知道,其实青蓝是他真正的名字。青荣将军的第四子,也是最小的孩子,青蓝。这名字在史册中并无记载,只是在当年刑部的记录里,写道青蓝,青荣四子,斩首之前,在狱中,暴病身亡。

    那并不是他的尸体,但他觉得,那一年,他死过,不止一次。

    父亲被凌迟处死,青家满门抄斩,只有他和母亲被石铭用计救出,逃得xi,ng命。那年,青蓝八岁,八岁以前的记忆,都已经被鲜血,染得看不出本色。进入暗夜岛时,他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仇恨,便重新捡起了这个名字,然后,便听到那孩子,用稚嫩的声音唤他青蓝。这名字,从此便有了新的意义。

    可是,现在,他叫他青蓝,却要他杀了他,他不能杀他,以前不能,现在也不能。

    “天成,我不会杀你,我一定会治好你,帮你恢复内力,我”他仍然用那样变了调的声音嘶吼,天成,却再也听不到了,他根本不想去听。

    青落站的位置靠近墙壁,天成头侧,便是血迹斑驳的墙壁,他忽然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用头撞向墙壁,青落抱着他,来不及阻拦,他就那样义无反顾的撞上去,只听到一声沉闷的声响,他的整个身体,便完全瘫软下来,染上鲜血的颈项枕在青落手臂上,弯折成令人心惊的弧度。

    额上撞破的地方,流淌出鲜血,和唇边的血迹,混合在一起。青落不知道,这荒谬的命运,到底还要他流多少血

    “天成,天成”青落疯狂的喊着他的名字,他却再也没有丝毫反应了,心惊胆战的探了他的鼻息,发现他还活着,青落才稍微放心,却被汹涌而来的心痛,淹没了心神。

    他想死,如此坚决的,想死他分明是爱他的,却如何,将他逼到如此境地

    “哈哈哈哈”

    池渊见到这一幕,从喉咙里爆发出疯狂的笑意,仿佛在看一出荒诞的戏,不合常理的情节,让他忍不住,狂笑出来。

    “你笑什么”青落依然抱着天成,站直身体,满脸冷厉。

    池渊已是癫狂之态,并不怕他,停止了笑,声音里却依然带着笑意,说“你看,你看中他,就把他弄成这个样子吗教主,你真是脑子进水了你以为,他这么多年过得很好吗他在你的照拂下,过着平安快乐的日子吗你给他喂护心丹,你以为是为了他好吗你没看过他撞墙,我看过,那时你给了喂了拆骨,他疼得满地打滚,用头撞墙,你根本不知道。可惜那时他太虚弱,撞不死自己,否则,护心丹也救不了他你想没想过,你给他喂了几次护心丹,就意味着,你有几次,将他打到生命垂危青蛟本来就看他不顺眼,天天不是打就是罚,他跟人比武,输了要挨打,赢了也要寻个错处打,狠狠的打暗夜岛上的孩子都苦,可是他受的苦,是我们的好几倍他的日子本就艰难,你每次来到暗夜岛,还要往死里整他你知道我为何要掐死他我是想给他个痛快别让他,再活受罪了我若是天成,一定不会看青蓝一眼,我宁可早早死了,也不要受这些痛苦我告诉你,你救不了他他自己不想活,谁能救得了他”

    一字字,一句句,如同锥子,刺进青落心中,刺得他心中滴血。本想怒斥池渊,却半晌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知道,池渊说的,一点都没错

    “池渊,我不杀你,我不会违背天成的意愿,但是,你不会有好结果,你这一世,注定没有人,会在乎你”青落说着,伸手抚摸着天成惨白染血的脸颊,语气由冰冷转为温和,“天成,我带你走,皇宫里那么多御医,我不信,治不好你”

    那一年,暗夜岛的深夜,寒冷y森,如同地狱深处。

    蜷缩在角落里的青蓝从睡梦中惊醒,看到一个打手将一个小小的身体,摔在地上。

    那身体那样瘦小,一身黑衣,也挡不住遍身狰狞的伤口,稚嫩的脸上,还流淌着不知是盐水还是汗水的水滴,没有多少痛苦的神情,有的,只是一片清冷。他本是昏迷,却被打手粗暴的摔在地上,坚硬的地面撞击着身上的伤口,疼醒了过来。

    那双墨绿色的眼睛朦朦胧胧,仿佛罩了一层水雾,消瘦的脸,将那双眼睛衬得好大,好大,青蓝几乎可以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

    难以想象,经历了如此多的残酷,这双眼睛,却依然清澈透明,如同深可见底的潭水,让青蓝无端心中一颤,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慢慢发芽。

    那一次,天成背着腿上有伤的青蓝下山,被青蛟发现,重重的打了一顿,惩罚他心中的善念,因为暗夜岛上,不允许互相同情。

    遍体鳞伤的他不能休息,还要完成残酷的训练内容。他爬不起来,他们就继续打他,将咸涩的海水泼在他身上,逼他爬起来,继续训练。他一直到后半夜才勉强完成训练内容,被人扛回死牢,像丢垃圾一样丢到地上。

    淡色的唇还染着鲜血,在微弱的光影下微微翕动,好似要说什么,青蓝以为,他要说他很疼,他很冷,但是,当他凑近了,终于听清他说的话时,只觉心中一动,那是带着痛的暖意,绝望深处的感动,在他内心深处,如同涟漪一般,层层弥散开来。

    他说“四十九,还好,你没事。”

    说完,他便昏死过去,一夜无知无觉,不知听到这话的青蓝,因着这句话,彻夜未眠。

    那一年,天成七岁。

    “天成,你不能死”青落抱着那毫无知觉的冰冷身体,将轻功催动到极致,整个人如同流星一般,闪烁在暗沉的天幕里。

    第72章 独闯魔教

    海滨之上,阵阵惊涛拍打着海岸,无数泡沫在这拍打中破碎,消失在熹微的晨光中。

    一眼望去,只见数个连接在一起的岛屿,零落的小船,停泊在岸边的沙滩上。

    程山水只身一人,站在这浩瀚的大海面前,抬头远眺,望着那遥不可及的,水天相接之处。

    湛蓝的天,湛蓝的海,仿佛紧紧相依,在逐渐明亮的光线中,愈加宏大广阔。

    这里,便是魔教吗这种地势,怪不得多年屹立不倒。

    程山水冷笑,纵身一跃,站在一条小船上,一剑砍断缆绳,摇起船桨,向大海深处飘摇而去。

    他幼时经常在水边玩耍,水xi,ng好,划船也是驾轻就熟,只见木桨轻盈的起落,那小船便向前窜出很远的距离,很快,便接近了最近的岛屿。

    他的动作很快惊动了魔教的守卫,只见岸上乱成一团,有人敲着鼓,喊道“快起来童颜修罗来了”

    不多时,岸边便聚集了很多魔教中人,最近教主不知所踪,青蛟又在闭关,魔教无人管理,多少有些松散。人们有些恐慌,这毕竟是童颜修罗,独自灭了血堂的童颜修罗,有人说他死了,那么他是死而复生,来向魔教寻仇的吗

    “不要慌列队放箭”

    首领的声音响了起来,他们这才冷静下来,摆好防御的阵型。只见一排弓箭手站在岛的边缘,手中,是ji,ng良的弓箭。

    青蛟和穿心鬼面都会兵法,他们的手下,自然会排兵布阵,但无论什么阵型,在绝对的实力之下,都只是徒劳。

    程山水冷笑,手中鬼笑出手如风,所有s,he向他的箭矢,都被他一根根拦下,不费吹灰之力。这点阵势,根本挡不住他。

    “再放”那领头之人继续喊道。

    程山水距小岛还有一段距离,估计还可以再放一轮箭,但不知为何,这领头之人忽然觉得,心中不安。

    程山水仍是冷笑,将鬼笑还入鞘内,足尖在小船上一点,整个人竟然如同箭矢一般,直直飞了出去

    第二波箭矢还来不及s,he出,他便已经踏足小岛之上,没有人看清他的身形,只见人影一闪,他便已经站在领头人身后,手中漆黑的鬼笑,架在他颈上。

    “说,天成在哪里”他的声音冰冷而狠厉,提到这个名字,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担心天成,担心到根本无法冷静。

    随着他的话,鬼笑的剑锋轻触那首领的脖颈,一道血痕立即出现在颈项上。

    首领被人控制,四周放箭的人都吓傻了,一时没有动作,这首领倒是多少有几分胆色,并没有太慌乱,而是尽量平静的说“不知道。”

    程山水没有任何犹豫,目光中闪过一丝嗜血,鬼笑轻盈挥动,便见一颗人头,滴溜溜落在地上。

    本来就是狠角色,为了天成,可以更狠

    见首领身死,几个人悲愤之中,鼓起勇气,各执兵刃,冲向程山水,但他们的水平,怎能与玄夜大圆满相提并论只见程山水身形一转,借着转身之势带动鬼笑旋舞,本是优美的动作,却因着不断落地的残肢和飞jian的鲜血显得如同来自地狱的魔鬼。

    童颜修罗,名不虚传。

    转瞬间,面前敢于抵抗的几人便死的死,残的残,失去了抵抗能力。鬼笑滴血的剑锋一个急转,抵在一个方才并未出手之人的心口,程山水厉声问道“告诉我,天成在哪里”

    这被他抵住之人并无胆色,见到刚才血腥残酷的景象,心头一慌,跌坐在地上,鬼笑的剑锋依然指着他的心口,稍微向前送了一些,划破肌肤,带出几滴鲜血。

    “快说,我没有耐心”程山水恶狠狠的吼道。

    三个月了,这三个月,自己竟然忘记了天成,他现在,到底过着怎样的日子程山水近乎疯狂,一双极其明亮的眼睛望着面前的人,几乎要喷出火来,将他焚烧成灰。

    “这位大侠,我,我,我”

    这人话都说不利索,程山水听得心中烦躁,冲着四周不敢乱动的人群,吼道“谁知道,快说否则,都要死你们,根本逃不掉”

    人群中,忽然有声音响起“大侠,我说我说教主带着他走了,现在不知所踪,我们是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啊”

    他们很是意外,天成在魔教并无地位,平时根本没人为他出头,但这童颜修罗,却为了他一副疯狂的样子,但此时,他们任人宰割,根本无心细想,只是想先保命要紧。

    “是啊是啊,教主无故失踪,现在是蛟爷掌管大权,但他现在闭关不见客,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啊”又一个声音传出来。

    看来,他们真的不知道天成的下落。穿心鬼面带着他离开了,可是他为何会带他离开他会把他,带到哪里去他,还会不会继续伤害他蛟爷,青蛟这人恨天成,这么长的时间,他有没有再折磨他

    无数的问题,让程山水只觉心中烦乱,握住鬼笑的手暗暗用力,指节都泛出青白色,才稍微冷静下来,问道“青蛟在哪里”

    立刻有人伸出手指,指着稍远处小岛的方向,怯怯的说“暗夜岛。”

    暗夜岛听到这名字,程山水无端浑身一震。那里,是天成的噩梦,是他流下无数鲜血的地方,程山水已经记不清,到底有多少次,天成从噩梦中惊醒,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在玄玉功霸道的内力下,天成身上的伤可以愈合的没有痕迹,但他心中的伤痕,却从未消失。程山水恨极,真的想将这黑暗的岛屿,和青蛟,和魔教,通通烧掉,烧的连渣都不剩

    他扫了一眼面前战战兢兢的人群,满脸y郁,收回鬼笑,向着那人所指的那个方向飞身而去。

    他的轻功比从前更上了一个台阶,身形轻盈如同疾风中的飞絮,转瞬间,便消失了踪影。

    暗夜岛,只是一个看似普通的岛屿。这岛屿很大,地形复杂,草木繁茂,不仔细看,会觉得这里根本没有人迹。

    暗夜岛,在很久以前,曾经是关押犯人的地方,盖着很多牢房,但魔教接管此地后,便拆了大多数牢房,开辟出了练武的空地,新盖了几间住人的屋舍,只留下那间最为破旧的死牢,成为孩子们的住所。

    天成离开暗夜岛后,青蛟也离开了,暗夜岛便罕有人至,只留下几个黑衣人,洒扫这为数不多的几间房屋。当然死牢是没有人会去打扫的,因为那里,根本不是住人的地方。

    程山水本想在岛上随便逮个人,追问青蛟所在的,但他走了半晌,根本没看到人。他再向岛屿内部深入,半晌才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却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一溜烟,跑远了。

    看身形,那好像是个老者,步履蹒跚,当然不可能跑得过程山水,转了个弯,便发现程山水手握鬼笑,正站在他面前,吓得够呛,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这人很是苍老,因为有战斗力的年轻人,都被教主调去做别的事情了,只留下他这老态龙钟之人,日常打扫房屋。

    程山水无意为难老者,也不想耽搁时间,便开门见山的问“老丈,青蛟在哪里”

    那老者听到这名字,立刻面露恐慌之色,好像很害怕青蛟,但他还是说话了,用苍老的声音说“蛟爷,他在岛中心的石屋里闭关。”

    从他的语气判断,他多半说的是实话,程山水抬头望去,果然看到,岛屿深处,葱郁的林木之中,有个圆形的石头屋子。他点点头,本想拔脚就走,却忽然想起来什么,压低声音,试探的问道“老丈,你可知道,天成在哪里”

    出乎程山水的意料,这老者听到天成这个名字,似乎比青蛟更令他害怕,只见那布满皱纹的脸庞皱成一团,嘴唇嗫嚅着,喃喃道“天成,你说四十二他,他教主饶命,我虽然打过他,但,那是,那是你的命令啊教主,我已是快入土的人,求您不要折磨我了”

    程山水有些奇怪,便追问了几句,那老者语无伦次,但大致解释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前些日子,穿心鬼面不知为何,将当年所有在暗夜岛上做过打手的人都找来,吊起来用鞭子狠命的抽,那些人疼得死去活来,哀哀惨叫,穿心鬼面却毫无怜惜之心,还下令用海水泼他们,不让他们叫,越是叫,打得越狠,有几个熬不住的,竟然被活活打死了。那老者当时也受了刑,不过能熬些,没有送命。

    听说,刑堂中也有些人受到了教主的责罚,刑堂堂主极力阻止,却根本拦不住一意孤行的教主。他还把血堂堂主姬红烈赶了出去,让他不要再回魔教,死在外面好了。起初,众人不知就里,后来,有人说,所有这些人,都一个共同的特点,便是打过天成,也就是当年,暗夜岛上的四十二。

    他们都说教主疯了,天成只是个小人物,从小经常挨打,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了,况且这些打过他的人,都只是在执行教主或青蛟的命令,只有姬红烈曾经仅仅为了取乐打过天成,但一个老资格的堂主,地位比天成高出太多,这样做,倒也无可厚非。

    老者说,他觉得,天成对于教主来说,好像是极其重要之人,但如此重要之人,为何要多年轻贱他猜不透教主的想法,或许是真的疯了。

    程山水叹息,果然跟他猜的,差不多。魔教教主这人,真的是个疯子,可是你疯随你疯,若是动了我的天成,我便绝不饶你

    想到这老者也曾作为岛上的黑衣人,毒打过天成,程山水便看着他就满心愤恨,可以理解穿心鬼面为何要把这些人吊起来打,他其实已经很克制了,没剁了他们就不错了

    他瞪一眼那老者,便转身离去,却意外的听到那老者颤抖的声音“四十二以前,就住在那边,死牢最里面的牢房里,教主,不是我们让他住那里的,是蛟爷,蛟爷啊”

    程山水心中一沉,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里是天成长大的地方,他踏过的每一寸土地上,都可能有着他的足迹,他心中莫名的有种亲切之感。他想要了解天成,想要知道跟他有关的所有事情,所以,当他听到老者这么说时,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腿,几步,走向那低矮破旧的房屋。

    走近那布满灰尘蛛网的走廊,他一边走一边在心中痛骂穿心鬼面。天成当年还是个孩子,如何能让他住这种地方四处透风,冬冷夏热,地面肮脏而坚硬,难以想象,天成那样纯净的人,是如何在这里生活的

    遍体鳞伤,浑身冰冷的被丢回这种地方,他到底,是如何熬过去的

    心中剧烈的痛,他真想抱住他,让他永远不会再寒冷。

    “程堂主。”

    这声音让他意外的抬头,本以为这里不会有人,他却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让他很想剁了的身影。

    池渊。

    第73章 身世之谜

    皇宫,御书房。

    黎月德正在桌前批阅奏折,最近沙凉之乱已平,清石县百姓也都回到当地,安居乐业了,本应该稍微轻松一下,但他总觉得,战争那些血腥的场面,给他带来了太过沉重的y影,让他多日以来,一直心中忧虑,不再是那个终日不正经的皇帝了。

    门响的声音,他稍稍抬头,等待总管太监告诉他,是哪个大臣在外求见,却没看到总管太监颤颤巍巍的身影,他迟疑的抬头,待他看清面前的人,却立刻愣住了,本想大声叫喊,却立刻被那人点了哑x,ue。

    那人约莫二十几岁,眉目狭长,很是俊秀,身材修长而结实,一看就是习武之人,而且是高手,像黎月德这样的三脚猫功夫,根本一招都接不住。

    这人擅闯皇宫,到底要做什么黎月德惊恐的想着,却忽然被这人怀里,抱着的人儿吓得脸色发白。

    这人,便是青落,他怀里抱的,自然是天成。

    黎月德认识天成,对他印象很好,因为曾经带着他一起去偷看女人换衣服,总觉得有点患难之交的感觉,但此时的天成,竟然是如此模样。

    他浑身是血,青落把自己的外衣裹在他身上,那白色的外衣立刻被血浸透,成了血红色,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薄薄的唇竟然苍白到跟脸色一般无二,虽然经过擦拭,仍然能看出,隐隐的血迹。

    “你外面的守卫,我让他们先睡一会儿,你不要大声说话,我便解了你的哑x,ue”青落淡淡的说,他的声音很是动听,中正平和,却隐隐透着疯狂。

    黎月德用力点头,青落便一挥手,解了他的哑x,ue。

    “他,他,他他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黎月德指着天成,满脸惊诧,忍不住凑近他,想要查看他的伤势。

    他望向天成的神情,带着一丝关切,让青落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说“找最好的御医,救他。你必须救他”

    黎月德也没多想,立刻答道“好,我这就宣御医,他救过我,救他是应该的”

    话说完,他才想起来,总管太监已经被青落放倒了,他要找谁宣御医他胆怯的揭开了盖在天成身上那血红的衣衫,只看了一眼,便立刻收回手,再不敢看,眼中逐渐现出愤怒,道“是谁把他弄成这个样子朕必定严惩”

    青落一直冷眼看他,他是想看,他对天成的态度。到现在,他已明白,黎月德不但是个好皇帝,还是个好人,起码懂得知恩图报,若是他死了,居黎国便会痛失明君,招致混乱。

    “你知道,他是谁吗”青落冷冷的问。

    黎月德不假思索的回到“他叫天成啊据说从小就是孤儿,没有姓,只有个名字。他是饮剑阁程堂主的贴身侍卫,话不多,但武功很好,心地又很善良,在清石县瘟疫之时没少帮忙,还会做一手好吃的烤ji,还”

    青落听得直皱眉,厉声打断他,吼道“他是你弟弟”

    一语既出,黎月德顿时震惊了,半晌无语,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冒充皇嗣,丛中渔利,这事情并不少见,但居黎皇室有个与生俱来的特点,外人一般不知情,便无从假冒。有了这个特点,是不是皇家血脉,便很好分辨。

    “他”黎月德开口想要说,便看见了让他惊讶至极的一幕。

    屋子里没有床,青落小心的将天成布满鲜血的身体放在桌子上,掀开他后腰遮挡的衣衫,让那处暴露在黎月德面前。

    天成身上遍布伤痕,后腰上,也是纵横交错的绽裂鞭痕,混合着深深的钉伤,还丝丝缕缕的渗着鲜血。然而在那让人目不忍视的伤痕中间,静静躺着一个形状奇特的胎记。那胎记呈指甲大小,通体鲜红色,构成一朵祥云的形状,看起来,仿佛用丹青刻意描画在肌肤之上,很是ji,ng致细腻。

    祥云纹,居黎皇室血脉的标志

    每一个有着居黎皇室血脉之人,身上都会在某处长有这样的胎记,即使皮肤受伤破损,重新修复后,也依然是一模一样的胎记,这胎记,便是居黎皇室不容辩驳的标志

    “这胎记长在后腰上,他自己看不见,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么个东西。他从小受苦,只道自己没有爹娘,却不知道,他爹,正是神征帝”青落一字一顿,语速不快,仿佛在脑海中回放,那段历史,“神征帝末年,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数百个沙凉人为了寻找食物,偷偷潜入居黎境内,被神征帝抓住。神征帝一生嗜杀,下令将这些人无论男女老少,全部斩首,但这群人中的一个女人,站了出来。那女人是沙凉圣女,由沙凉人选出来,侍奉他们信仰的神明。圣女外貌极美,却一生不能嫁人,因为她们的贞c,ao,不但是自己,也是全部沙凉人,最宝贵的东西这圣女咬牙说,愿意以身侍奉神征帝,以此换取这些沙凉人的xi,ng命。神征帝答应了,却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夺走了圣女的贞c,ao,却仍然叫人将那群沙凉人赶尽杀绝。后来,这群沙凉人中,有几个会武功的,拼着xi,ng命救下了圣女和几个侥幸逃脱者,剩下的人,便都死于非命。圣女无依无靠,流落到清石县,成了当地大户人家的奴隶,本想自绝,却发现自己竟然怀了身孕”

    黎月德听得长大了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事实上这件事情发生之时,他已经记事,有所耳闻,还曾经去求父皇放过那些沙凉人,却被父皇怒斥妇人之仁,大骂一顿。当时的他刚刚当上太子,年纪不算大,无法做太多的事情去干预,也不知道圣女之事,但好像这群沙凉人中有个女人比较特殊仔细想想,完全对的上

    青落瞪他一眼,继续说“圣女生下孩子后便流血身亡,本来这事情到此结束,可是那孩子”他脸上神情愈加沉重,咬着牙,仿佛要压抑骨髓深处透出的杀戮之意,“那孩子生下来就是奴隶,更糟的是,那个大户人家,家主的三个儿子,都死在沙凉人手中,那家主恨透了沙凉人,便将满腔怒火发泄在,这小小的孩子身上。那孩子是沙凉人和居黎人的混血儿,被两个种族都不齿的存在,没有任何人照顾他,他一生下来,便掉入地狱深处,每天数不清的毒打磨难”

    当年的青蓝,离开暗夜岛后,曾经来到清石县,探访天成的身世。他找到一个曾经在那人家做过丫鬟的女人,向他描述了当年的事情。

    那大户人家终日折磨这个小奴隶,却又掌握好了度,吊着他一口气不让他死。每日分配给他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根本无法完成的重活,做不完,就要挨打,还要饿饭。那孩子骨瘦如柴,全身伤痕,经常因为饥饿去偷东西吃,而惨遭毒打。没有吃的,他只能悄悄挖草根,剥树皮,捡一些掉落在地上的野果子吃,好在他生命力够顽强,这样的环境下,也能渐渐长大。后来他们变本加厉,要那么小的孩子去推磨,推不动,就鞭抽木奉打那孩子可能也是终日劳作,力气不小,后来竟然能够推动那沉重的石磨了,他们还调笑着说,这小杂种天生贱骨头,挨打受累的命。

    孩子没有名字,他们本来叫他小杂种,后来有一次,他高烧之时,饿得全身瘫软,被人牵到磨房时,神志不清的求他们给他一碗粥,他们不但没有满足他小小的要求,还将他吊在树上抽鞭子后来孩子昏迷不醒,被丢到柴房里,怕他真的饿死了,给他丢了个粗糙的小饼,那孩子竟然又活过来了,不过这次之后,他就再不说话了,他们,便把称呼改成了小哑奴。

    青落深吸一口气,搂住天成毫无知觉的身体,咬牙道“那就是天成有一次他们下重了手,将他打到快死了,便轻描淡写的将他丢在荒野上,若不是我遇见他,他早就被狼吃了这么多年,你们黎家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不知道他受了多少苦”

    黎月德被他咬牙切除的样子吓到了,也被这突然浮出水面的事实惊到了,睁大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的脑子转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意识到,面前这人说的,是真的

    天成,真的是他弟弟

    “你,你,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人,找御医”黎月德说着,转过身,就要小跑出门,跑出去几步,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回头,问道“你是谁啊”

    青落愣住了,他是谁青荣幸存的第四子,魔教教主,沧山派前掌门的弟子哪个身份,他都觉得索然无味。

    半晌,他才悠悠的说“我是他的朋友。”

    暗夜岛,死牢。

    池渊坐在一家小小的牢房里,右手和右腿都缠着绷带,绑着木板,右臂还吊在脖子上,看起来很是凄惨。

    程山水却是没有半分同情,冷冷的说“我手下办事不利,竟让你逃出来了,回去,真该重罚”

    池渊倒还挺ji,ng神,立刻回嘴道“那是老子命不该绝等我养好伤,又是一条好汉倒是程堂主,你再不快点,天成就要死了”

    听到这话,程山水立刻变了脸色,鬼笑瞬间出鞘,黑色的剑锋直指池渊喉咙,吼道“天成在哪里他怎样了”

    池渊斜睨一眼那锋利的剑锋,并无恐惧,而是悠然的说“本来不想告诉你,但他被我弄到那么惨,还想着留下我的命,我可不想欠他人情。”

    鬼笑的剑锋已然发抖,程山水目眦欲裂,要不是想要从他口中探听消息,他真想一剑将他劈成两半

    池渊有意卖关子,咳嗽了一声,才继续说“没想到,天成这个闷葫芦竟然还是个xi,ng情中人,我告诉他你死了,他就不想活了,竟然自己撞墙他”

    话音未落,鬼笑忽然变换了方向,程山水声嘶力竭的吼道“不想当太监,就赶紧给我说”

    池渊很想骂人,骂他自己发育不良,便总想把人家变成太监,但他又怕程山水说到做到,想想吊人胃口也吊的差不多了,便用左手正了正衣衫,说“教主带着他,去了皇宫教主说,要御医救他,但其实御医什么的都是白费,你快点去,只有你,能救他”

    话没说完,他便只听得一阵风声,程山水已经没了踪影。

    池渊叹口气,靠在墙壁上,脸上是扭曲的笑意。

    天成,我这算不算是对得起你

    第74章 一心求死

    皇宫里,一间不起眼的偏殿里,几个御医急得满头大汉。

    皇上要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治疗这个人,但这事情,着实太难

    外伤重的不像样子,但终究是外伤,勤换换药也就好了,内伤其实也不算重,假以时日,应该能够痊愈,本来不算什么棘手的情况,但难就难在,这人根本食水不进啊

    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天成便缓缓醒了过来。这并不奇怪,从前他伤的更重之时,都能够自己醒过来,若这点伤便会要命,他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青落看到他睁开眼睛,很是高兴,连忙奔过去想要跟他说话,却在看到那双眼睛时,心中如同被重锤锤击一样,沉闷的痛。

    那双墨绿色的幽深双眸,完全失去了神采,死水一般,再没有任何涟漪,青落焦急的用手在他眼前摇晃,发现他根本没有反应。

    “天成,你怎么了你看看我,看看我啊”他在他耳边呼唤,想要他的回答,但天成只是稍微向着他的方向侧过头,目光仍是空茫,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黎月德也很是焦急,连忙叫御医查看,几个御医检查了半天,得出结论他盲了,而且哑了。他们说,这事情很是奇怪,他的眼睛和喉咙并没有大问题,喉咙即使有些嘶哑,也不至于发不出声音,但他确实是盲了,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更不会说话,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一个年纪很大的御医说,天成怕是经历了太多不堪之事,心中绝望,不想看,也不想说。这是心病,药是没有用的。

    青落默然无语,抱着天成消瘦的身体,强自压抑住流泪的冲动。

    程山水死了,青蓝和青落骤然形象转变,让他无法承受,他再不愿看这个世界,不愿跟任何人沟通了。确实,从前在魔教时,从来没有人听他说话,他说他饿了,不会有人给他吃的,他说他很疼,换来的,只有更多更凶狠的毒打。

    嘴唇咬的出血,青落忽然想起,青蛟告诉过他,强行剥夺内力,会让他很疼,不亚于凌迟的疼,怪不得一贯安静的天成,那时却那样挣扎惨叫,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那样的痛,天成经历了七次,到最后一天时,他满脸从未有过的脆弱表情,还未开始便止不住浑身颤抖,可是,他们仍然没有放过他。

    天成从不求饶,是因为他知道,那根本没有用。无法想象,当时他心中,是何等的绝望与恐惧。

    “天成,不要紧,你盲了也好哑了也好,我来照顾你我再也不会让你疼了”青落咬着他的耳垂,在他耳边,轻声说。不像从前那样充满占有欲望的撕咬,而是轻轻舔舐着,充满爱怜。

    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想的。听说天成是因为心中郁结,才不能视物不能言语,他还稍微轻松了一些,想着可以逐渐融化他内心的冰冷,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天成不只是不想看,不想说,他连东西都不想吃。食物和水根本喂不进去,他不张嘴,费力用勺柄撬开他的牙齿,硬灌东西进去,他根本不咽,试了多少次都无济于事,只弄得衣衫上、床褥上一片狼藉。他想死,青落不肯杀他,他便想要把自己饿死渴死。可是,青落怎能让他去死

    后来有个小御医,想了个笨法子。找人压住天成的四肢,将漏斗cha进他喉咙深处,直接将药汁灌进他的胃里,不由的他不咽。他们本以为找到了法子,却很快意识到,这样依旧没有用。

    药汁或汤水灌进去,不一会儿,就会吐出来。天成吐的昏天黑地,不只是药汁,将泛着酸味的胃液也吐了出来。再灌,他就再吐,不知灌了多少次,最后吐出来的东西都带着血丝,他却依然不停的呕吐,吐出来的比灌进去的还要多,最后胃肠都空空如也,他仍是在止不住的干呕。从清晨折腾到黄昏,呕到身体里再没有东西,连呕的力气都没有了,天成才终于安静下来,却更加虚弱下去。

    青落狠下心,还要再灌之时,却见他猛的呕出一大口鲜血,将刚刚换好的白衣染上一大朵血花,御医们都说,不能再灌了,他这是把自己的胃呕出血了,再伤肠胃,流血也流死了。

    他恼怒的问御医,还有什么办法,得到的,只是一片沉默。

    “天成,你不能这样,不能,不能”他坐在床边,握住天成细瘦的仿佛只剩下骨头的手腕,将脸贴在他的发丝上,低声呢喃。

    若是从前,他能对他好一些,哪怕稍微好一些,他可能就不会沦落到这般境地,可是,现在

    难道,最终,只能这样无力的看着他,从自己身边离去,看着他如同指间的流水,再怎么握紧拳头,也抓不住。

    青落黯然,埋下头,让散落的碎发,遮住自己眼角的泪水。

    已经有几十年,没有流泪了。

    天成本就消瘦,这几天不吃不喝下来,更加瘦到不成样子,不摄入一点能量,身上的伤基本没怎么愈合,只是血干了,不再流了,起初几天还发着烧,后来烧都渐渐退了。可是御医们说,他自己退烧并不是什么好现象,发烧,意味着他对外界的刺激还有反应,现在这样,证明他真的,已经油枯灯尽了。那张脸迅速的憔悴下去,将一双大眼睛显得更大,那双墨绿色的眼眸再没有了一丝神采,空洞无神,甚至有一丝浑浊,却无端透着透骨的悲切,让青落目不忍视。

    油枯灯尽,青落听到这个词,只觉心中刺痛。这本是形容老人的词汇,可天成不过刚满二十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他却过早地,经历了太多的苦难。

    他这一生原本都是苦难,唯一给过他幸福的,只有程山水。青落忽然明白,为何,他会愿意为他生,为他死了。

    他抬起头,仔细观望着那张脸,依然ji,ng致漂亮的五官,却因为极度的憔悴,笼罩上了一层黯淡的色彩。眼眶凹陷下去,颧骨凸显出来,嘴唇干裂了,青落不断的用棉布沾着水为他擦拭,仍然挡不住那淡薄的唇上,渗出血迹。

    “天成,你活下来,你想要我怎样都可以,你要我的命,我立刻给你,只要,你醒过来。”青落依然在他耳边呢喃。只愿时光停止,永远不要把天成,从他身边带走。

    天成不说话,不知道有没有听见青落的话,只见他轻轻举起没有被青落握住的那只手臂,太瘦撑不起衣服,从过于宽大的袖口中,依稀可见手腕上铁链磨破的痕迹,和手臂上那青字烙印。

    青落心中一痛,想要去捉住他那只手,却惊讶的发现,天成将手腕放在唇边,毫不犹豫的咬下去。

    “天成”青落急了,连忙阻止他,好在天成并没有力气,他又反应极快,天成的手腕上,只留下两行齿印,恰好在脉搏跳动的位置。

    青落一愣,明白了,他是想要咬破自己的血管,想要流血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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