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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天一色 第15节

作者:花漫夜 字数:24261 更新:2022-01-01 11:17:00

    他没有说话,点头示意他说下去,那小头目也战战兢兢,生怕触了教主的逆鳞。

    “教主,他的命,你还要不要”

    穿心鬼面一惊,慌忙问道“你说什么”

    那人很有心计,听出他的慌乱,便知道,自己这次来对了,连忙说“教主,他明显没有原来禁打了,才五十鞭子,就晕了四次,泼盐水都没什么反应,一百鞭子若是打完了,恐怕他就没命了,教主若是不想再要他的命,小的们就执行到底,若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面前黑影一闪,教主已经没了踪影。他摸一把额上冷汗,幸亏来了,若是天成真的死了,恐怕整个刑堂都要陪葬。

    刑堂,天成纤细的身体被吊起来,有人挥舞鞭子,不断在他身上烙下赤红的血口。

    沉重的鞭子着rou声,细微的鲜血滴答声,粗重的喘息声,一切都恍如昨日,却无端的,让他心痛欲裂。

    这场景,他见过多少次,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却至今才发现,原来,心一直在痛。

    看到他走近,打手们停止了鞭打,恭敬的行礼“教主”

    天成并未抬头,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墨绿色的双眼只睁开一条小小的缝隙,透着虚弱与迷茫,血从淡薄如水的唇角流淌出来,在削尖的下颌上画出一条艳丽的红线。

    鞭打已过半,他身上尽是翻卷的皮rou,鲜血将本就苍白的肤色映衬得惨白如雪,流淌下来,在墙上和地上开出躲躲殷红。

    那个打手说得对,他撑不住了。

    “放他下来。”穿心鬼面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淡漠,不动声色的说。

    打手立刻执行,拉动机关,锁住天成手腕的铁链立刻松开,那遍体鳞伤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天成被这撞击的力道刺激的,稍微清醒了一些,徒劳的,用没有指甲的双手撑住地面,却根本没有力气爬起来。

    他们对他,竟是这般粗暴吗穿心鬼面在面具下皱眉,却没有说话。他们对他怎样,都是他的默许。

    两个打手一左一右,架起天成的手臂,将他摆成跪在地上的姿势,天成的头低垂着,他们就拉着他的头发,逼迫他仰起脸,让他再无法躲避,面前这张鬼面。

    “教主,别打了,再打,天成就要死了,明天再打好不好,明天”

    天成的声音极低,极微弱,稍微睁大墨绿色的双眼,高烧让那双眼睛里浮起一层氤氲,仿佛笼罩着雾气的仙山岛屿。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大口的鲜血从他口中涌出,穿心鬼面甚至觉得,他的整个身体,都要化成鲜血,就这样在他面前流淌殆尽。

    他万万料不到,天成会说这样的话,他从不求饶,恐怕穿心鬼面真的要活活打死他,他都不会吭一声。以前,他不怕死,他的生活那样痛苦,死亡对他而言,非但不可怕,反而是件值得安慰的事,但为何此时

    程山水,穿心鬼面忽然想到这个名字,天成不想死,只因程山水还活着

    他心中只有他,根本没有自己的位置,可是,这又能怪谁哪

    天成身上的外伤,跟从前比起来,其实根本不算重,从前经常打他更多的鞭子,用各种各样的刑具和剧毒折磨他,他都没有到现在这么虚弱。对了,天成的内力废了,他那么辛苦修炼多年的,珍贵的玄玉内力,习武之人视为生命的内力,就这样废了打手们或多或少都有内力,他们的鞭子,他再也挨不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把天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不是程山水,而是他他打他,废他的内力,拔他的指甲,用烙铁烧他,他给了他如此多的痛苦,他又怎么可能,爱他

    原来自己的想法,竟是如此荒谬

    在天成眼里,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冷眼望着他,在地狱一般的痛苦中挣扎之人,一个会将他活活打死,没有丝毫怜悯之人。

    他眼看着,天成在他面前重伤吐血,只觉那片血色那样刺目,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忽然好怕,怕天成真的死了,那么,他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大事,和天成比起来,似乎都微不足道了。

    天成吐的血逐渐少了,但仍不时有小口的鲜血从他唇边溢出,他动了动染血的唇,想要说什么,却终究再没有力气说了,本就迷离的目光失去了神采,双眼缓缓合上,长长的睫毛映着火光,在脸上投s,he出疏淡的y影。

    “天成”穿心鬼面再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疯狂的喊道,上前从几个打手手中,夺过天成的身体,紧紧抱在自己怀里,感受到他浅而急促的呼吸,他才终于稍微放心,天成,还活着,他终究,还有机会。

    天成仍在发烧,全身滚烫,如同刚刚烧好的滚水,睡梦之中,还在不时蹙眉,该是很痛苦,穿心鬼面忽然想到,从前将他毒打至昏迷不醒,丢在死牢里时,他是否也会发烧,也会露出这般痛苦的神情可是那时,根本没有人去管他。

    穿心鬼面再不管旁人诧异的眼光,众人都奇怪,这个一直以来被教主厌弃之人,为何会突然得到如此重视他一直守在天成身边,将岛上的所有大夫都找来,为他疗伤。有个知道天成的大夫,还壮着胆子问能不能给他用药,因为从前,天成是禁止用药的,伤了病了,都只能自己硬撑。

    其实天成用过药,每当他奄奄一息生命垂危之时,穿心鬼面都会偷偷给他喂护住心脉的丹药,但这事情,并没有几个人知道。

    “用,当然用他无事,你们都无事,他若有事,你们都休想活命”穿心鬼面的语气甚为狠厉,把这几个大夫吓得满头冷汗,忙不迭的给天成把脉。

    吼完之后,穿心鬼面望着那依然毫无知觉的身体,只觉心中闷痛,因为,下命令禁止他用药的人,正是他自己。

    好在天成并没有什么不治之症,只是多日未曾好好进食,加上伤痛和高烧,太过虚弱,外伤假以时日,多半能够痊愈,内伤虽重,却终究还有一口气,有机会慢慢调养。

    折腾了大半天,终于将天成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处理完毕,穿心鬼面狠着心,掰开他的嘴,将退烧药灌进去,虽然淌出来了一半,但好歹进去了一点,他的烧,终于开始慢慢退了。

    “教主,这位公子身体极度虚弱,而且,似乎近期心内郁结,担惊受怕,导致脾胃不畅,要调理身体,最好首先保证他能心情愉快,便可事半功倍,否则,你再怎么给他补,他又怎么咽的下”一个年老的大夫,语重心长的对穿心鬼面说。

    穿心鬼面一愣,缓缓点头。

    两天之后,天成才悠悠醒转。身上还是痛,烧还没有完全退,虚弱到抬起眼皮,都仿佛要耗干全身气力。

    眼前是一张熟悉的脸,狭长的眉眼,平和的神情,那种成熟淡雅的气息,让他不自觉的脱口而出“阿落。”

    “天成,你醒了。”青落坐在他身边,浅浅笑着,仿佛亘古不变一般,让人无端感到安心,“天成,不要怕,教主将你交给我了,从此以后,没人能够伤你。”

    天成楞了一下,觉得奇怪,却没有力气再问了。在这里见到青落,他心中终于有了那么一点踏实的感觉,他还记得,青落对他很好,他总会把苹果削成小块,再扎上竹签,送到他口中,会吹箫给他听,会跟他聊天,会从姬红烈手中,把他救出来。

    可惜,他并不是程山水。

    “天成,好好养伤,等你好了,我带你出去走走。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你需要什么,告诉我就好。”青落继续说着,轻轻抚摸着,那因着近日的伤病,不再那样光滑,而是微微毛糙的黑发。

    天成苦涩的点头,目光却不再落在青落身上,而是转向窗外,似乎想要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青落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除了程山水,他还有什么人可以思念

    没关系,程山水对他好,我会对他更好,他的后半生都是我的,我有的是时间,能够得到他的真心。青落暗暗的想着,说“我扶你起来,喂你吃点东西。”

    天成收回目光,点点头,费力的开口,问道“阿落,教主有没有为难你”

    若是他救了他,从穿心鬼面手中救了他,会不会付出了什么代价会不会因为他,让他受到了伤害想到这里,天成便觉心中恐慌,他不想,因为自己,让别人受伤。

    “阿落”见青落不答话,天成便更加焦急的问起来。他的声音微弱而嘶哑,听得出来,他每说一个字,都费尽力气,但是,他仍然在问,执着的问。

    “天成,我没事,教主说他只是厌倦了你,不会再动你了,而我,永远不会厌倦你。”青落终于从愣怔中回过神来,轻声说着,将手指按在他唇上,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他知道,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心中微微一甜,那种夹杂着痛的窝心,竟是种如此动人的感觉。青落意识到,天成是在关心他,恐怕这世上,会真正关心他的,也只有他了。

    可是,若他知道了真相,会怎样对我还会不会小心翼翼的问我,当年挚爱之人心中一阵恐慌,又是一阵悔恨,命运如此讽刺,他这一世,最珍贵的东西,都被他亲手毁了。

    他定定神,不让天成察觉他的不安,反正事到如今,他能做的,只有对天成好,只有这样,才有可能留住他在这世间,最后的一点温暖。

    天成听到他的话,稍微放下心,沉默下来,青落便扶起他的身体,让他靠在柔软的枕头上,细心的,一勺一勺的给他喂了一碗ji汤,又扶着他重新躺下,给他盖好被子,让他安然睡去,自己,就在他身旁,一夜枯坐,只觉心中万千感慨和悔恨,胸臆难平。

    从那以后,穿心鬼面果然没有再出现,青落一直细心的照顾着天成,喂他吃东西,帮他的伤口上药,为他擦洗身体。天成的伤慢慢好了起来,虽然恢复能力大不如前,但总归是缓慢的好了,手臂上的烙伤终于收了口,现出一个清晰地字体青。天成不明就里,青落告诉他,穿心鬼面是青荣的后代,是青家人,他是想给天成打上自己的记号。天成苦笑,不论是否有这个记号,他都无法逃离他的手心了吧身上的痛渐渐消退,但心中的痛,却随着时光的延长,愈加深刻。

    再也见不到他了吧他不敢冒险,因为他记得,穿心鬼面说过,他若见他,便让程山水身首异处。每思及此,心中便疼得几乎窒息。

    天成本就沉默,这些日子里,更是一言不发,青落问他什么,他只是简单的回答,其余时间,他都只是怔怔望着窗外,任凭太阳升起落下,如果没有人唤他,他连吃饭也不记得了。

    只有在听到那婉转的箫声时,他的神情才会有那么一丝波动,仿佛被撩乱的水面,泛起细腻的涟漪。发现了这一点,青落很是高兴,便天天给他吹箫,并且送了他一根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玉箫,系上不同颜色的丝线来区分彼此,耐心的教他怎样吹。出乎他的意料,天成在音律方面的天赋很好,学得比普通人快的多。青落又怕他安静下来,就会想到过去痛苦的往事,便索xi,ng给他找些事情做,教了他吹箫,又教他下棋,天成还是一样学的很快。望着他,青落只觉心痛,他意识到,其实天成是个钟灵毓秀、温柔善良的好孩子,当年在暗夜岛习武之时,便是那般资质过人,终日遍体鳞伤,动不动就被毒打到昏迷不醒,却依然练就了一身卓绝的武功。像他这样的资质,若没有身在魔教,而是在任何一个正道门派,都会成为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即使是生在普通人家,以他的心灵手巧,也必定会受到父母和旁人的喜爱。然而多年以来,他却只被人当成泄愤的对象,从未善待。

    日子如水一般,从指尖溜走,青落只觉得,这段日子,安然而恬静,消磨去了内心的血腥气息,让他找到了,那份久违的宁静。

    他好希望,这日子能够永远持续下去,但是,天不遂人愿,这样的日子,终究不能长久。

    第66章 画中之人

    “山水,你想吃什么”

    徐子归望着面前琳琅满目的小吃,眼中却只有愁苦。

    十天过了,程山水依然活着,看来穿心鬼面,并没有骗天成。

    可是,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程山水了,他失去了记忆,失去了内力,更重要的,是仿佛失去了灵魂中重要的一部分,终日失魂落魄,再没有从前欢快的样子。

    这些日子,黎月德已攻下清石县,沙凉人,已经完全失败了。魔教中人也曾勉力抵挡他的大军,但穿心鬼面再没有露面,只有青蛟还在抵抗,而潘龙行带着饮剑阁、白盈带着流星门,还有很多江湖人事,都参与了这场战争,让魔教的抵抗,成为徒劳。

    居黎国战胜,大军班师回朝,黎月德终于改变了人们对他的看法,从一个怯懦闲散的皇帝,升级为韬光养晦,温润平和却不失血xi,ng的好皇帝。

    徐子归最终决定,带程山水去散散心,然后,四处逛逛后,再回到饮剑阁中,没了内力,刑堂堂主做不成了,但他还记得如何算账,继续做商堂堂主,应是实至名归。

    程山水从前,就经常跟他提起瑞凤镇的小吃街,说自己很想来这里,吃美食,那时,他是笑着说的,即使一路坎坷,他仍然可以隐藏起所有的伤痛,笑出来,可是,现在,徐子归几天都看不到他笑。

    他说了丢了最重要的东西,笑不出来。徐子归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可是他不能告诉他,否则他若是直接冲去魔教,天成的努力,便都白费了。

    难以想象,天成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让穿心鬼面来为程山水续命,他为了程山水做到如此,而程山水为了天成,可以在自己身上种下断脉毒蛊,以自己的死换他的生,他们之间的感情,原来深刻至此吗

    沧山派、饮剑阁、玄夜功所有的一切,徐子归都告诉他程山水,唯独没有提到,天成这个名字。

    这样,到底对还是不对哪

    徐子归望着小吃街上,满脸茫然的程山水,满目哀伤。

    程山水摇摇头,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若是原来的他,早就像个小孩子一样蹦蹦跳跳冲过去了,但此时,他只是淡淡的说“子归,我想要文房四宝。”

    “好,我带你去买”徐子归想都没想,立刻说。这些日子,他对他,都是有求必应。

    瑞凤镇,本来是沧山派的地盘,但沧山派灭了,这里多少有些混乱,潘龙行想要在这里建个饮剑阁分舵,让柳元章做舵主,所以柳元章便去忙这事情了,把程山水,交给了徐子归,想着反正魔教大势已去,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以徐子归的武功,保护他足够了。

    卖文房四宝的小店较为偏僻,他们不是本地人,几经打听才找到这家店,徐子归不假思索便买下了全套的笔墨纸砚,带着程山水,找了家客栈住下。

    程山水依然失眠,徐子归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却发现他仍在地上鼓捣着什么,纳闷的起身去看时,才发现,他在画画。

    程山水多才多艺,徐子归不是不知道,但他没有料到,他的画工,竟是如此出色。

    他望着程山水摆在桌子上的画卷,第一幅是沧山派的山中景象,亭台楼阁隐藏于满山草木葳蕤中,颇有韵味,第二幅是荣华大街,只见他寥寥数笔,描画出几个人物,便巧妙地将那不夜的喧嚣表现得淋漓尽致,第三幅

    徐子归突然愣住了,那是一个人,五官ji,ng致长身玉立,眉宇之间,无端透着一丝落寞,手握一根铁棍,站在萧瑟的秋风中。

    “子归,他是谁”程山水收起笔,问道。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徐子归,满目焦急与盼望,让徐子归几乎要忍不住告诉他真相。

    画中之人,正是天成,程山水忘了他是谁,却仍然记得,他的样子。

    徐子归苦笑着摇头,道“我也不记得,大概是在哪里遇见的路人。山水,太晚了,睡吧”

    程山水听了他的话,觉得很是纳闷,望着自己画的画,目光中透出一丝留恋,伸手,想要抚摸画中人的脸颊,却怕墨迹未干,将他的脸弄花。

    这人,好像对他很重要,但是,他是谁他在哪里哪

    程山水抱着脑袋拼命想,一直想到头痛欲裂,也想不出答案。最后,徐子归看不过去,给他冲了一碗冰糖水,偷偷加了点安神的药,让他喝了,他才终于迷迷糊糊的,跑去睡觉了。

    他睡觉之前,墨迹便干了,徐子归眼看着他,将那幅画折叠几次,叠成小小的一片,贴身存放。

    恐怕,他早晚会想起来的吧原来程山水,竟是这样痴心之人啊徐子归在心中无奈感叹。

    之后的一段时间,大多花在画画上。徐子归惊讶的发现,程山水就是不做商堂堂主,靠画画也能养活自己。他不是专攻画画,自然不如美术大家们落笔细腻ji,ng致,但胜就胜在那独特的韵味,看似粗糙,却处处透着随xi,ng大气,引得很多人争相购买。

    只是他从不在画上题字,徐子归只好找人,给他做了个印章,让他直接把自己的名字印上去。

    也好,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徐子归望着窗外落日,想着。

    今天的落日,好像红的过分,那一点红霞,仿佛鲜血一般的颜色徐子归一惊,迅速侧头,看到一点红光,钉在白色的墙上。

    暗器淬了一线魂的暗器

    红霞帮助它隐蔽了颜色,若是徐子归刚刚的反应慢了半分,此刻便已没命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只是个小人物,若是有人袭击他们,多半是冲着程山水来的,而现在,他失去了内力,根本无力自保他

    “山水”徐子归急了,立刻奔到程山水的房间,却发现,这里已是人去楼空。

    房间里很是整齐,笔墨纸砚,和桌子上画了一半的画,都还好好的放着。程山水以前武功很好,没了内力,招式却还用的出来,能够无声无息的掳走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好徐子归满心恐慌,立刻飞身离去,他要去找柳元章,要他帮忙,找到程山水。

    他已经够惨了,不要再发生什么事了

    “程堂主,别来无恙啊”

    陌生的声音。程山水睁开眼睛,发现面前,站着个红衣之人。

    这人生得很是周正,浓眉大眼,唇红齿白,外貌颇为年轻,看来也就十六七岁,一袭红衣,无端给他带来一丝妩媚,连笑容,也邪异起来。

    “你是谁”程山水警惕的问。他不记得过去的事,但是他听徐子归说,好像后很多高手盯着自己,徐子归也曾跟他描述过他们的样貌,但这人,跟哪个都对不上。

    没戴面具,不是穿心鬼面,据说穿心鬼面,是最厉害的那个。

    那人仍是笑着,这笑容,无端让人脊背发凉,他用年轻的,清脆的嗓音,说“姬红烈。”

    姬红烈这人不是应该三十多岁,眉眼狭长吗跟面前这人,一点都不像啊莫非,徐子归描述的不对可是也不能差这么多啊返老还童吗

    程山水一边想着,一边想要站起身,却发现自己,是被麻绳捆住手脚,丢在床上。

    麻绳一端绑在床栏上,让他无法移动。没了内力,他无法挣脱这麻绳,只能迅速活动脑子,从所知的有限信息中,寻找逃跑的机会。

    “你不是姬红烈。”他冷冷的说。

    姬红烈一愣,程山水失去了记忆,废了内力,可这声音,依然沉稳用力,让他一阵恍惚,只觉原来那个让他头痛的程堂主,又回来了。

    “我当然是,从前那个样子,是仿照别人易容的,这才是我的本来面目。”姬红烈平静的说,“程堂主,虽说你已是个废人,但是有人,不想放过你哪。”

    程山水脸上仍是淡定,他就是个爱逞强的人,心中再恐慌,面上也是丝毫不肯露怯,朗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姬红烈笑道“别急啊,先听我说完。”说着,他长叹一口气,伸手,指着窗外某个建筑,说“那里,原来是个青楼。”

    程山水一脸茫然,不知他忽然说这个做什么。

    姬红烈继续说“当年,我被魔教拷打到差点死了,我师父又放弃了我,我便成了弃子。教主连杀我都懒得动手,便一直将我关在牢里。我不甘心,便趁着守卫不注意,偷偷逃走了,但是,我当时浑身是伤,没走多远,便昏倒在路边。是个青楼女子救了我,那青楼女子,名叫红衣。”他一边说,一边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袭红衣,仿佛在怀念什么久远的往事。

    “红衣是个善良的女子,她是家破人亡,被迫卖身的。她长得不算太漂亮,生意不算好,还有很多客人欺负她,但她依然会帮助我。那时我的脸,被酷刑毁得一塌糊涂,很吓人,她却不嫌弃,把我藏起来,偷偷给我送吃的,为我疗伤,没有她,我早就死了。可惜好景不长,魔教很快找到了我,我不甘心就这样死了,便拼命跟他们大战,最后,差点真的死了,却听到教主念出玄夜的秘籍,我忽然发现,这功法,我可以练”

    玄夜,又是玄夜,原来姬红烈,也是在生死之际,选择了玄夜。程山水忘记了过去,已经不能感同身受,但听起来依然有些胆战心惊。

    姬红烈继续说“我可以练玄夜,便摇身一变,成了魔教中人,成了血堂堂主。我想要抛弃过去那无用的自己,想要成为教主那样强大狠辣之人,便叫人,照着教主的容貌做了一张新脸,可是我和教主的底子到底不一样,只是眉眼像一些,也没办法很像。我抛弃了饮剑阁,抛弃了琳琅剑法,但是,唯独红衣,我抛弃不了。我来到青楼,将她抢回来,杀了欺负过她的老鸨,将那青楼遣散了,然后,我便带她到魔教,让她过好日子。我本想给她幸福,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你大圆满之时,杀了她。”程山水的声音依然冰冷,对姬红烈悲惨的故事,并没有过多同情。

    姬红烈闭上眼睛,仰起头,阻止将要涌出眼眶的泪水,待到那双眼睛再次睁开之时,换上的,便是一幅凶狠的神情。

    “程堂主,算你厉害,竟然用断脉毒蛊阻止自己杀了挚爱之人”姬红烈的声音跟他的眼神一般凶狠,说,“若我可以再选一次,我宁可死的是我青蛟他老人家不肯放过你,要我想法子整你,我还记得,红衣当年在青楼,受过怎样的苦,今天,我便要你体验一下”

    这人,疯了程山水心中掠过这样的想法,还有,便是更多疑惑。他阻止了自己杀挚爱,他的挚爱是谁现在在哪里是不是画上的那个人,是不是

    他无法思考下去,因为姬红烈已经一掌拍在他后颈,他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

    第67章 恢复记忆

    香气,陌生的香气,有些刺鼻,仿佛挑逗着身体深处的热烈,这是

    程山水突然睁大眼睛,急急闭住呼吸。

    记忆中对的认知仍在,他忽然意识到,这是

    恐怕自己在昏迷之时,已经吸入了太多,现在闭气,恐怕已经晚了,姬红烈,或者这个冒充姬红烈的人,究竟要做什么

    他迅速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处境,仍然是那个陌生的房间,仍然被麻绳捆在床上。好似过了很久,手脚都已麻木,窗外已不再是红霞落日,而是新月如钩。

    想要喊人,却发现自己嘴里被塞满了碎布,根本发不出声音。

    门突然开了,几个模样丑陋、身躯肥胖的大汉鱼贯而入,都是满脸j,i,an邪的笑,程山水只觉毛骨悚然。

    他回想起姬红烈的话,忽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这事情,简直荒谬

    “呦,这小倌好生俊俏,而且看起来年纪还小,尚未成年,还是个雏儿哪”为首一个脸上带道伤疤的大汉望着被捆在床上的程山水,着说。

    什么未成年子归明明告诉我,我都快二十六了还有,我不是小倌

    程山水又恨又怒,挣扎了几下,却毫无办法,眼睁睁看着那群大汉将他团团围住,大口呼吸着这带着的空气。

    姬红烈,我要宰了你他在心中一边骂,一边暗道,这下完了真的完了

    进入身体,他觉得心中有些燥热,但看这群大汉,却是越看越反胃,他的燥热,不是这群大汉可以解得了的,他要的是,要的是

    几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场景忽然闪过脑海,好像有人,曾经笨拙的吻他,用青涩的身体迎合他,将他紧紧拥在怀里,让他贴在自己心口,他甚至能感觉到,那颗心的跳动。

    那景象仿佛笼盖在雾霭之中,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觉那身体,年轻而有力,修长而匀称,本是苍白的皮肤,却在他的抚摸下泛出些许艳丽的红,如同旖旎的春色,将那夜的时光都晕染的粉红。

    心中狠狠的痛,他却一时想不起,他在痛什么。

    “好了,快上吧,哥几个花钱,可不是为了盯着他看一夜”那刀疤大汉吼着,一把,扯开程山水的外衫。

    住手我的身体,不是你能碰的

    程山水满面羞愤,白皙的脸庞变得血红,拼命挣扎着,想要说点什么,却因为口中破布,根本说不出口,只能拼命扭头,眼中,迸s,he出愤怒的光彩。

    只听啪一声脆响,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那刀疤大汉凶狠的说“今晚给我们好好配合,否则弄死了你,不过是赔几个钱的问题”

    程山水外衫已去,只余下贴身的白色中衣。领口撕裂了,露出晶莹白皙的颈部,让这些大汉血脉喷张。

    刀疤大汉俯下身,想要噬咬这白嫩的肌肤,却忽然发现,他中衣里面,藏着什么东西。他用一双粗糙的大手取走那张纸片,毛手毛脚的展开,便看到了,画上那美好的人影。

    几颗肥胖的头颅凑过来,盯着那张画细看,一时被画中之人,那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淡气息迷住了,半晌没有说话。待到他们终于看够了,刀疤大汉才嘲笑道“若真有这么个人,还真够标致的若是能弄来给大爷们玩玩,岂不快活”

    程山水听了这话,只觉全身血液如同沸腾,恨不得将面前几个人烧的连骨灰都不剩他们辱这画中之人,比辱他自己更加让他难以忍受。他挣扎的更加厉害,来回转着头,想要甩掉口中破布,却仍是无能为力。

    他是谁,是谁他在哪里

    脑子里疯狂的渴盼着答案,却没有人回答他,心中愈加燥热,整个身体都热切了起来,只想要将那虚幻之人,拥入怀中。

    刀疤大汉嘲讽够了,这才想起来做正事。他再次凑近,一把撕开程山水的中衣,完全暴露出那白皙结实的胸膛,眼前一亮,便俯身扑上去。

    然后,他的生命便戛然而止了。

    程山水瞬间挣脱了所有束缚,一把掐住那肥厚的脖子,将他整个身体扔了出去,后脑重重撞在墙上,只一瞬间,便没了xi,ng命。

    程山水的内力,竟然恢复了,不,是比原来更强了

    他站在屋子中间,望着那群被他的举动吓得战战兢兢的大汉,狂野的吼道“我的身体,只有天成能碰”

    天成,天成,天成

    醍醐灌顶一般,整个头脑霍然清晰,但清晰的记忆带来的,是更加清晰的,深刻的痛

    天成在哪里我本来只剩下十天的命了,是谁救了我有人为我修复了经脉,而能够修复玄夜经脉之人,只能是玄夜大圆满,真正的大圆满即是说,救我的,是穿心鬼面天成,天成为此,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他不敢去想,痛苦的抱着脑袋,咬紧牙,用尽全力抑制住将要涌出的泪水。

    心中仍是燥热难耐,他运起内力,压住的毒xi,ng,却压不住,内心深处涌出的,岩浆般火热的浪潮。

    那天,天成把自己给了他,他是那样生涩,却是那样坚决,程山水做梦也没想到,一直沉默平静的天成,竟然能够主动做这种事情可是他们的第一次,注定要如此苦涩吗

    他用颤抖的手,捡起那张被随手丢在地上的画卷,小心的叠好,捡起被仍在地上的衣服,披在身上,将那画仔细的放进衣袋里。

    穿心鬼面,你若伤了天成,我便跟你没完

    他满心悲愤,无视那群呆若木ji的大汉,径直走出屋子。

    入冬了,天气渐冷,他衣衫单薄,但丝毫不觉寒冷,玄夜强大的内力在血脉中涌动,那是前所未有的强,之前的程山水,根本不是他现在的一合之敌

    玄夜,大圆满了

    他想明白了,玄夜并不是邪功,玄夜,竟是这样的功法

    现在的我,能够保护天成了吗穿心鬼面,你这混蛋你那样折磨他还不够,还要连他的感情,都欺骗吗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头上那轮新月。

    第一次见到天成,便是这样的月夜吧徐子归将他从烟雨楼叫回来,他气急败坏的跑到刑堂,在那里,看到那个永生难忘的身影。可恨他当时竟然还对他用了刑,他应该把他直接抱回屋里,为他疗伤才对那时的天成,好清冷,自己要死了都不动声色,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心里恨恨道穿心鬼面,你真舍得

    他用力晃晃脑袋,阻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他没有时间想了,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伸出右手,对着月亮,大声吼道“鬼笑”

    这里离魔教,还有一段距离,要快马加鞭,赶过去

    他的脑子飞速转动,把许多从前想不通的事情全部连在一起,什么都清楚了原来,这一切,都只因为当年青荣的惨死,和这部诡异的玄夜功

    魔教,也是深夜,睡梦中的天成,忽然被一阵响动惊醒。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把钢刀,正从头顶砍下来,直取他的心脏

    天成一惊,立刻翻身下床。内力不在了,但招式还在,反应还在,他站在地上,随手抓起桌上,青落的那把剑,护在身前,心中奇怪,青落去了哪里

    天成本就曾经学习各种兵器,加上程山水教过他一些沧海剑法,他握剑的姿势并没有破绽,剑锋对着面前那拿刀的黑衣人,发出闪闪的亮光。

    他们是谁为何要杀我

    天成只觉脊背发凉,因为他敏锐的感觉到,他身后的脚步声。

    三个黑衣人将他团团包围,若是内力还在,这些人自然不是他对手,可现在,他恐怕连人家一招都接不住

    “你们是谁青落在哪里”他将剑握的更紧,环视敌人,高声问道。

    这些日子,他睡不安稳,连日噩梦,每晚都要惊醒几次。他一贯安静,醒了也不出声,只是抱着被子发抖。他本以为青落不会知道,直到一天晚上,青落从背后温柔的抱住他,抹去他额头的冷汗。

    那一幕,让他想起程山水,他也曾这样做过,只有这两个人,这样做过。

    从那以后,青落便夜夜抱着他睡,只是抱着他,没有做任何其他事情,天成知道,他其实很想,但他不会勉强他。

    天成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那种事情,他可以认可的人,只有程山水。青落对他很好,但他再也抹不去,程山水留给他的印记了。

    可是现在,青落不在他在哪里是否处于危险之中

    天成心中慌乱,黑衣人们却没有回答他,而是对视一眼,三把刀从三个不同的角度,攻了上来。

    天成知道自己接不住,他只能躲,他的动作很是敏捷,侧身低头,便让其中两把刀落了空,然而第三把刀,却从后心攻了上来。

    知道自己躲不过,天成满心绝望,程山水还在这世界上,他却要死了他不怕死,只是怕,死后没有他的世界,更加孤独。

    “住手”这声音很是意外,这居然是穿心鬼面的声音

    随着这声音,那把将要贯穿他心脏的刀断成两截,穿心鬼面冲入屋子,用那把古琴当做兵器,瞬间击落三人手中钢刀,抱起天成,向远处奔去。

    为何,为何救我的,会是教主

    天成满心疑惑,却被恐惧压住。在他怀里,大气都不敢喘,他给他的痛太过深刻,根本无法忽略。

    穿心鬼面有些奇怪,气息紊乱,中气也不似从前那般充足了,他没有放下天成,而是一路狂奔,跳上一艘小船,将天成放在船上,摇起了桨。

    夜色深沉,天成恍惚看到,后面有人在追赶。怎么回事有人要杀他,教主却在带着他逃走

    “天成,不会有事的,我会保护你”

    这无论如何也不像教主会说的话,会说这句话的只有两个人,程山水,和青落

    青落

    天成忽然意识到什么,满心震惊,那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纠缠到一起,让他只觉心中恐惧,和说不出的难受。

    他长在海岛,对船并不陌生,无论小船怎样颠簸,都能行动自如,此刻,他猛然站起,急于求证什么事情,没有停留和犹豫,一个箭步冲到那张鬼面前,伸手,揭开那张熟悉的面具。

    穿心鬼面很久没有亲自摇桨,有些生疏,加上天成行动突然,竟没来得及阻止,面具被揭开,那张脸,立刻暴露在稀薄的月光下。

    天成看清他的脸,连连后退几步,便僵在了原地,目光从惊讶逐渐变为恐惧,记忆中,那数不清的刻骨的伤痛划过脑海,混合着,这些日子无微不至的关怀,扭曲纠结,让他根本看不清,这个世界,这个人

    那张脸,就是青落

    魔教里,根本没有青落这个人,因为,他就是穿心鬼面

    第68章 子心何心

    “天成,别怕,我再不会伤你”穿心鬼面,不,青落一边摇着桨,一边在风浪中呼喊。

    天成怎能不怕那用血镌刻的记忆,太过深刻,根本不是三言两语、数日温柔能够抚平的。

    第一次见穿心鬼面时,他十一岁,还是那样小的年纪。他戴着黑色的鬼面,上面刻画着红色和白色的可怖图案,在前呼后拥中,踏上了暗夜岛,用砂纸打磨过得粗粝声音,问青蛟,四十二是哪一个。

    天成胆怯的站出来,没等说话,便立刻听到他下令,将他吊起来,打。

    他没说具体的数目,打手们也没有问,只是机械的挥舞着粗重的皮鞭,狠狠砸在本就伤痕累累的幼小身躯上。

    他不喊停,打手们便一直打下去,不多时,背上已是一片血烂,每一鞭子,都扬起血花,落在脚下枯黄的草地上。

    天成疼得死去活来,不敢叫,因为岛上规矩,叫出声便要加罚,只觉神志愈加模糊,喉咙腥甜,一口鲜血涌出来,他只觉全身气力,都随着这口鲜血流淌殆尽。

    眼前已经看不清了,他忽然感到打手们停了下来,以为自己恍惚的神志已经听不清教主的命令了,其实教主已经喊停了,却只感到,海水兜头泼下来,带来的刻骨的,寒冷和痛楚。

    鞭影闪过,他还未及反应,就感到胸口那令人窒息的痛。

    原来,教主并没有喊停,只是打手们觉得,他背上已经被伤痕占满,再没地方下鞭子了,就绕过来打他前胸。

    皮开rou绽的伤口逐渐爬满胸口和腹部,最后连腿上都再没有完好的皮rou,数桶海水泼下去,却再也唤不醒他逐渐跌入黑暗的意识了。最后的最后,完全昏死过去之前,他都未曾听到教主喊停,他疑心,他是要活活打死他。

    若要我死,能不能一刀穿透我的心脏,不要再打了,疼,太疼了,青蓝,我受不了了,青蓝,你带我走

    那时的天成,仿佛看到青蓝对他摆摆手,告诉他,不行,你不能死,你要活下去,我要你活下去。

    青蓝,我坚持不住了,我活着太疼,死只要疼一下,活着,就要一直疼下去,青蓝,对不起,你把命让给我,我却再也,活不下去了

    神志恍惚之时,想的,都是这样的事情。

    那一次,只是个开始,后来,天成才逐渐知道,鞭子,只是最简单最基础的刑罚。

    从十一岁到十八岁离开魔教,遇到程山水,那七年,那鬼面便是他恐惧的源泉,他害怕那张鬼面,更害怕,鬼面下面的人,这恐惧深入骨髓深处,在每一次心跳中,愈加深刻。

    天成踉跄着后退,一直退到靠在船的边缘上,感到海浪打shi衣襟,再无路可退,他便紧紧捉着船沿,瑟瑟发抖,望着翻涌的海水,只觉面前的人,比这海水更加可怕,甚至想跳下去,逃离这痛苦的世界。

    “天成,别动到我这边来青蛟想要杀你,你不能落到他的手里”青落犹自呼喊着,“不要怕,我不会,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那鬼面内设机关,可以改变人的声音,所以穿心鬼面的声音才一直如此沙哑粗粝,但此时失去了面具,天成听到的,是青落本来的声音,那原本如此沉稳动听,让他安心的声音,现在听来,却只让他怕得就要发狂。

    青落便是教主,可是青落救了他,从姬红烈手中救了他,从刑堂的鞭子里救了他,现在,是想要从青蛟手中救他吗他为何要如此对他教主从不会对他好,一丝一毫也不会,天成忽然震惊的想到,教主救他,只是想要他活下去,要他承受更多的痛,他不让他死,是觉得,他痛的还不够

    这么多年,为何,还是不够哪

    他心中绝望至极,站立不稳,一个浪头打来,他便跌坐在船上,靠着船沿,将身体蜷缩成一团,任凭浪花将他的衣衫打shi得通透。

    山水,我好怕心中在啜泣,脸上却是一片含着恐惧的木然。

    青落看他暂时安静下来,暂时腾不出手安慰他,便只能继续划船,先带他离开险境再说。

    这些日子,他终日陪在天成身边,别说是沙凉人的战争了,连教中事务都不再理睬,青蛟对他失望至极。他认定,青落之所以变成这样,完全是因为天成因此他派人除掉天成,并且用计在他身上下了断脉毒蛊。他已是玄夜大圆满,断脉毒蛊并不能要他的命,但也能损伤他的经脉,让他的功力暂时下降,青蛟是想要他没有能力来救天成,却没想到,他依然来了,即使内力受损,也依然只身前来。

    青蛟是最初创建魔教的元老,是当年的石铭,青荣惨死之时,是他拼死救了青荣将要问斩的妻子和最小的幼子。他对青落有救命之恩,所以这些年,青落对他一直尊敬有加,基本上言听计从,却没想到,青蛟早已趁机在魔教中培养了自己的势力,在此时,对他下了手。

    他要带着天成逃走,躲起来,躲到他的内力恢复了,便不用再怕青蛟了,因为这些年来,不知何故,青蛟的内力一直在下降,若不是青落经常给他输内力,他恐怕活不到今天。还有,他知道,支撑青蛟活下去的,是为青荣报仇这件事,他也曾执着于这件事,一直到最近,他才猛然惊觉,报仇,并不是全部。

    看到天成瑟缩的样子,他心中闷痛,为了报仇,他竟然伤他,伤得如此深刻吗天成从生下来,就成为了别人报复泄愤的工具,从未有人善待他,他却依然保持着一颗善良的心,他把最初的温柔给了他,换来的,就是他数年残酷毒打吗

    还好,夜色中看不真切,追踪的船只很快失去了方向,小船在风雨飘摇中靠岸,天成被船身靠岸时的震动惊了一下,犹如受到惊吓的小兽一般,蜷缩成一团,将头埋在手臂中。

    “天成,跟我走”青落走过去,想要拉他起来,然而他一伸手,天成就本能的躲开,更加剧烈的颤抖。他身上的衣服都被打shi了,贴在皮肤上,依稀可见右臂上,那青字烙印的轮廓。

    青落好后悔,后悔自己竟然狠心把烙铁按在他身上,那时他狂怒,是因为天成心里,只有程山水,他才要在他身上,打上自己的记号,但这些日子,他明白了,天成心里只有程山水,这并非偶然,是他自己,把他拱手让给了他

    如今,再也夺不回来了。再多的烙印,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意,无法抹去他心中,多年的伤痛。

    “天成,走吧,我来保护你。”他凑过去,双臂环住天成的身体。天成没有躲,他不是不想躲,是不敢躲,平时教主打他,他若是躲了,便会受到数倍的惩罚。青落离他越近,他怕的越厉害,再没有了平日被他搂住的安全感,有的,只是恐惧,恐惧,难以言说的,吞没心神的恐惧。

    “天成,别怕我再不伤你,再不伤你了天成,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打你,我会好好对你,不要再怕我了,好吗”他在天成耳边焦急的说,可是,无论他说什么,怎样轻柔的抚摸他的长发,轻拍他的背,他都是一副僵硬的样子,连手指,都不敢移动。

    他没有办法,只好强行抱起他,运起轻功,飘然离去。

    青落轻功卓绝,天成又很轻,他抱着他,依然如同飞鸟一般轻盈,但他只觉得,心中似乎压着万斤巨石,沉重到就要窒息。

    “你说什么,穿心鬼面就是青落”

    徐子归和柳元章听到这个消息,都很是震惊。青落才二十几岁,又有一手卓绝的沧海剑法,他怎么会是穿心鬼面什么都对不上,但程山水,就是如此肯定

    他握着鬼笑,恨恨道“他不光是青落,他还是青蓝天成曾经照顾他,保护他,他却对天成如此狠辣他对天成,有着极为复杂的感情,恐怕他自己都认不清可是,天成是无辜的,他什么都没做啊”

    程山水满心愤恨,恨不得剁了这个给天成带来无限痛苦的人,其实他没有把握,他们都是玄夜大圆满,谁胜谁负,还说不清。

    程山水一向做事有分寸,有时看似胡闹,其实都是经过思考的,但现在,他再不想顾虑什么了,天成在魔教,他就必须要去救他

    “世人都说玄夜是魔功,其实不是的,世人说,能够修习玄夜之人,都是恶人,但人xi,ng本就善恶两面,又有谁,从未起过恶念世人还说,玄夜大圆满的条件,是杀挚爱,可是大j,i,an大恶之人,何来挚爱”程山水说的很快,他要快些将前因后果跟面前两个人解释清楚,好赶去救天成,“玄夜大圆满的条件,不是杀挚爱,而是为了挚爱,可以压制心中邪恶,为了挚爱,不惜牺牲自己可惜,太多人都迈不过这个坎,走了邪路,杀了挚爱之人。那样的大圆满并不是真正的大圆满,达到这种虚假的大圆满之后,功力会退步,连样貌都会退回孩童时代,姬红烈就是个例子。池渊口中的青蓝,多半就是功力退步的穿心鬼面他后来可能悟出了大圆满的道理,才成为真正的大圆满,得以重新长大,所以他看起来像二十几岁的人。他会沧海剑法,是因为,当年那个被师父杀死的青落,并没有死,他就是穿心鬼面池渊说过,青蓝死后三年,穿心鬼面才出现,那是因为,他重新长成大人的身量,花了三年时间他之所以一直戴着面具,不让人知道他的真面目,是因为,他不能让人知道,面具下的脸,如此年轻”

    是的,是这样,程山水的推测虽然不可思议,却可以解释所有的问题。青落是青荣的儿子,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推翻居黎国,为他爹报仇,他原本可能不叫青落,改变了姓名潜入沧山派,做了一名弟子,是为了学习武艺,为父报仇,但他修习玄夜,被师父发现,师父便要将他赶尽杀绝程山水猜测,他师父要杀他,不是因为玄夜,而是因为,他要谋反他假死离开沧山派,创立了魔教,成了穿心鬼面,杀了自己的母亲,达到了玄夜大圆满,后来却发现,功力开始退步,可能是为了重新修炼,才混进暗夜岛,化名,青蓝

    徐子归和柳元章还在面面相觑,一时反应不过来,程山水却不再等他们了。他收拾好简单的行装,说“子归,柳掌门,我要走了。我不知道,穿心鬼面对天成安的什么心,但我一定要去,他身边”

    第69章 本心依然

    两天了,青落就带着天成,躲在荒废的破庙里。青落依然对天成很好,不但给他找吃的东西,还给没有内力御寒的他找来厚厚的衣服,不让他冷,可是天成对他,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了。

    “教主,为何,为何要那样对我”

    两天了,天成才终于开口,问出这样一句话。

    他一直战战兢兢,等待着教主给他的,新的折磨,然而两天过去了,他却从未动他。

    青落一碰他,他就会害怕,所以青落不再碰他,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样搂着他睡,而是给他盖上厚厚的被子,在他身旁看着他入睡。

    天成更加频繁的被噩梦惊醒,却在看到青落时,更加恐惧。

    青落没有办法,他只能默默守着他。

    若是以前也能这样做,便好了。

    听到天成这样问,他愣了一下,的确,他从前打他,并不需要理由,从前的天成,也根本不敢问。

    “天成,你是我仇人的儿子。”他踌躇了半晌,才说。

    原来是这样,天成默然无语,目光中的恐惧,却又深刻了一些。

    “原来,你打我时,心里会好受一些吗我疼的越厉害,你越高兴是吗”他的声音有一些颤抖,仍是怕,若是这样,他会不会还要打他

    青落察觉他的恐惧,自觉的离他远了一点,轻轻摇头,说“起初,我也以为是这样,但后来,我才发现,我并没有一丝好过,看着你痛,我心里其实一直在疼,可是,我自己意识不到。”

    天成仍是沉默,只是目光中的恐惧,似乎稍微减少了一些。

    “教主,我爹是谁”半晌,他才继续问道,“我真的,有爹吗”

    青落又是一愣,他想起来到暗夜岛前的天成。是他救了他,将他带到暗夜岛的。当时的他只有六岁,却遍体鳞伤,骨瘦如柴,四肢纤细的,仿佛跌倒了就会断裂。他发着高烧,连话都不会说。给他一块馒头,他噎住了也要吃下去,显然是饿了很长时间。他身上除了冻疮,尽是鞭子、板子和拳脚的痕迹,右肩上还有奴隶的烙印,他后来便是通过这烙印,找到了这样惨无人道折磨一个小孩子的大户人家。

    天成那时,连个名字都没有,更别说是爹娘了,他从未享受过一天父母的爱护,却要替他素未谋面的父亲,赎所谓的罪,这世界,真是荒谬至极

    他不再想隐瞒,索xi,ng全都告诉他。他不但知道他爹是谁,还知道他娘是谁,还知道,当年那个大户人家,为何要如此折磨他

    但他刚要说话,却突然站了起来,他感觉到,有人来了他内力受损,却依然很强,一般人也不是他的对手,何况,用不了多久,他的内力便可恢复,这样,便谁也不用怕了

    “天成,小心”他上前一步,挡在天成面前。

    没有人,没有人进屋,门依然关着,他们却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

    蛇,是蛇只见无数条小蛇,从四面八方涌入,它们从松动的泥土中,犹如蚯蚓一般冒出来,一条条通体青色,吐着血红色的信子,潮水一般涌向他们。

    看到这蛇,二人都知道来的是谁了。本来以为他还被关在程山水的刑堂里,看样子,是青蛟把他救出来了。

    池渊

    “这个混蛋,早知道,当年就应该杀了他”青落愤怒的说,一边说,一边一道掌风,将面前几条青蛇轰成rou泥。

    原来做这事情很容易,但现在,他却觉得,很是吃力,几招发出去,便气喘吁吁,汗水流淌下来,模糊了双眼。

    内力还没有恢复吗可恶我要怎样保护天成

    天成没有内力,也没有兵器,对这些蛇毫无办法,眼看青落挡在他面前,青丝都被汗水浸透了,却依然守着他,不让这些蛇伤到他。可是那些蛇虽然不堪一击,数量却很多,潮水一般涌入,仿佛永无止尽,蛇毒可以让人发烧,让人失去反抗能力,青落,迟早无法对抗

    数条小蛇游到天成脚下,想要咬他,青落用尽力气,一掌轰过去,那几条蛇顿时成了rou酱,仅仅有一条蛇残存了半个身子,依然挣扎着,扑向天成。

    天成忽然明白了,这些蛇的目标并不是青落,而是他池渊不恨教主,他恨的,是天成

    “天成,我挡住这些蛇,你借机会,走,快走”青落喘着粗气,说。

    无论是穿心鬼面还是青落,天成都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虚弱的样子,简直不敢相信,他还会有这样一面。

    恐怕连没有内力的我,都可以轻易打晕他。天成想着,只觉心中苦涩。

    他在救他,拼尽全力救他,天成忽然觉得,他这些日子说的话,好像都是真的。

    他说过,他不会再伤害他,他会保护他。天成心中仍是恐惧,然而在这恐惧深处,却稍微有了那么一丝松动。

    不是不怕了,而是稍微有一点相信他了。

    “青落,”两天来,他还是第一次,叫他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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