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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天一色 第5节

作者:花漫夜 字数:25313 更新:2022-01-01 11:16:51

    看到他爬起来,鞭打暂时停了下来,然而四十二知道,如果自己不动,那痛楚很快又会袭来,仅仅由于对痛楚的恐惧,而迈动脚步。

    好累,好疼,汗水已经模糊了双眼,眼前一黑,却恍惚看到了四十九等待他回来的清澈眼神,他连忙用已经流血的手,更加用力的抓紧木头,咬牙继续前行。

    青蛟的命令,他的下属都会一丝不苟的执行,除非四十二死了,否则绝对无法逃离这痛楚。刚走了三分之一,他背上已是一片血rou模糊,每一鞭子都扬起鲜血,他实在无法承受晕过去,他们就用海水泼醒他,再继续打,打到他爬起来继续推车为止。后来不只是背上,他全身上下尽是纵横交错的鞭痕,鞋底早已磨掉,赤脚直接摩擦着岩石,脚跟磨烂了,一路血迹斑驳。有几次泼了几桶海水他都醒不过来,他们就把他的头浸在海水里,让窒息唤醒他,继续承受无边的酷刑。

    一天一夜,整整一天一夜,当木车终于回到原点时,四十二几乎不成人形,大部分衣衫都被鞭子撕下去,远远看去,就像一团模糊的血rou。木车归位的瞬间,他就一头栽倒在地上,额头撞出了血,他却浑然不觉,他彻底晕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连痛楚和恐惧都不知道了。

    他昏迷了两天两夜才醒过来,这两天两夜里,他们间断的用海水泼他,他都没有一丝反应,池渊暗自窃喜,他这次终于撑不过去了,四十二死了,他才有希望活下去。

    四十二睁开眼睛的一刻,他心中便再次充满了愤恨。

    “四十二,醒醒”

    这声音好熟悉,这是四十九,青蓝

    四十二的神志逐渐集中起来,想看看这个同伴,却看到,他满身的血迹。

    这次,他也受罚了吗为何要罚他为何,不让我来代替他

    四十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觉喉咙干涩痛楚,说不出话来。

    “四十二,四十九,我已经腻烦了你们。”青蛟的声音,总是带着让人绝望的力量,“今天,你们必定只有一个人能活过去”说着,他扔出一把匕首,当啷一声,这匕首就掉在二人中间。

    “谁用这把匕首,杀了对方,就可以活下去。记住,要直接穿透心脏”青蛟继续说。

    此刻,四十九受伤很重,但终究能动,四十二却是连手臂都抬不起来,四十九想杀他,简直易如反掌,池渊又一次高兴了起来,他多希望,四十二就这样消失了。

    青蓝,杀了我。

    四十二依然说不出话,但四十九却可以从口型,判断出他要说什么。四十九没有犹豫,清澈的大眼睛中闪烁一抹微光,转而,抓起了匕首。

    快啊,杀了他,杀了他

    池渊在心中催促道。

    然而四十九下一步的动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动作很快,没有犹豫的,把匕首塞到了四十二右手中,然后,握着那只右手的手腕,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他刺得很深,匕首整根没入,血如泉涌,四十二只觉眼前一片血红,什么也看不清晰。绝望中,他终于用嘶哑的喉咙叫出了声音“青蓝”

    他记得,他说过,他的本名,叫青蓝。四十二一直觉得,这是个极好听的名字,叫这个名字的人,不该死去。

    “四十二,记住,要努力活下去,不论如何痛苦,都要活下去,有一天,你会有名字。”

    青蓝最后的话,是和鲜血一同出口的,天成根本来不及回答,就看到那双眼睛,缓缓闭上。

    第20章 春桃心意

    “天成,你这个傻瓜”

    程山水听到这里,再也沉默不下去了,他猛的站起来,一脚踢翻了自己的椅子,强自止住眼眶中的热泪,他不要在池渊这种人面前流泪,他的泪,若是有人能够看见,那也只有天成。

    池渊也是愤怒,他是恨不得青蓝当初一刀捅死他,若是没有天成,他就不会筋脉受创而丧失了资质,若是没有天成,走出暗夜岛,成为教主近侍的人,应该是他,而他没有那么多妇人之仁,他一定会得到教主的赏识,不会像今天这样,教主连一根手指,都不愿为他动。

    “对啊,他就是个傻瓜你知道我有多想要他死吗你知道我的筋脉是怎么伤的吗就是因为,有一次,我想要偷偷掐死他他当时不省人事,根本不知道是谁要害他,但是教主知道教主把我打到快死了,若是我熬不过来,你今天就见不到我了说起来,青蓝死后三年,教主第一次出现在暗夜岛,一出现,就狠狠打了他一顿,还要求遍体鳞伤爬不起来的他完成两倍的训练内容,我本来以为教主讨厌他,但后来我才知道,教主打他,其实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我看到过,看到过不止一次,教主悄悄给昏迷不醒的四十二喂护住心脉的丹药,要知道,我们其他人,连药长什么样都没见过若不是这样,那般毒打,他如何能活到今天教主还经常对想要害他的人施以重刑能活到最后几年的人都顽强到难以想象,却一个个的被教主玩死了从一开始,一开始,教主根本就没想让别人活四十九个孩子,注定只有他能走出暗夜岛,别人,全都是是徒劳挣扎我最后没死,是因为,教主根本不屑于杀我教主认为,我不值,我不值啊”

    池渊一通大吼,将这些年来,心中的愤恨压抑吼的淋漓尽致,程山水要把他怎样,他已不在意了,至少,他还愿意听他,把这些憋了多少年的话,说出来。

    其实程山水看中的人,并不是他,他在他眼中根本没有丝毫价值,他之所以问他这些话,是因为天成,依然是因为天成啊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什么好啊若是这世界上没有天成,若是当年青蓝杀了天成,若是

    “天成,我早晚要杀了你”他怒吼,声音高亢而暴躁,仿佛刑室的墙壁都跟着颤抖。

    程山水并没有被他吓到,而是快步走到他面前,一拳打在他腹部一处伤口中,打得他口中吐血,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别忘了,刚才,是天成救了你,他告诉我,你不该死,他真是傻啊”程山水气得跺脚,真想一刀剁了他,却又不忍逆着天成的意思。

    “对,他心软,他装好人,见人就救可是他知不知道,害人最多的,是他啊”池渊缓过一口气,继续喊叫道。

    程山水再不想听他说话了,随手抓起一块破布,塞进他口中,望着那张狂躁的脸,一字一顿道“天成没有错,让他流血的人,都该死。”

    说完,他再不看池渊一眼,披上外衣,径自走了出去。

    走出刑室,程山水才发现,下雪了。大片的雪花从天而降,曼妙轻盈如蝶舞鸢飞,带着纯净的醉人的洁白,覆盖在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却终究盖不住,人们心中的罪恶。

    程山水站在雪中,任雪花覆盖在自己身上,第一次由衷的希望,这洁净的雪白,能够洗去他满手的血腥,和心中越来越难以忽视的恶。

    跟天成比起来,我真是个坏人啊。

    他低下头,默默走着,风携着雪花打在脸上,一片冰凉,分不清是雪,还是泪。

    他回到屋子里,挥手示意徐子归离开,徐子归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好再问,便乖乖的走了。他查看天成的情况,发现他的烧已经退了,脸色又恢复了平日的苍白,眉头舒展开来,睡得安稳,ji,ng致的五官让人有种错觉,仿佛他是落入凡间的天使,从未经历过,任何苦难。

    程山水就坐在床边,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一言不发,直到看到那双墨绿色犹如深沉湖水的眼睛,缓缓睁开。

    “山水,你怎么了”天成注意到他略微发红的眼眶,心中有些慌乱,问道。

    好想哭,但程山水依然在笑,虽然笑得有些惨淡,却仍是没有流泪,他说“天成,青蓝的事情,你没有错。不要再责备你自己了,你值得,好好活下去。”

    天成愣住了,也只有程山水,能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错或没错,又有何分别,青蓝,终究是回不来的。

    “池渊告诉你了。”天成的语气很是平静,目光中闪过一丝落寞,和隐隐的恐惧。青蓝、池渊,这两个名字让他想起来暗夜岛,那比地狱更加恐怖的地方。

    程山水点点头,说“你说不杀他,我就不会杀他,我不想让你难过。”顿了顿,他转换了话题,说“你再睡一会儿,我出去弄点吃的。”

    他转身想走,却感觉自己的衣摆被人拉住,他诧异的回头,却看到天成满面的不舍“山水,不要走。”

    他已经迈出的脚步硬生生收了回来,再也迈不动了。他转身坐在床边,柔和的抚摸着他丝绸一般柔软光滑的黑发,说“好,我不走,陪着你。”

    窗外,雪花飞舞,朔风凛冽,室内却因着旺盛的炉火而温暖如春。程山水一夜未眠,此刻身处温暖的环境,再也抵挡不住沉沉睡意,很快就爬上床,睡着了。

    跟上次一样,他开始还睡得中规中矩,后来便像个八爪鱼一样四肢都攀到天成身上,毛绒绒的脑袋磨蹭着他的肩膀,有些痒痒的,并不难受,反而很是惬意。暗夜岛上苦苦挣扎的天成,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还可以拥有这样的时光。

    雪不要停,炉火不要熄,时间不要过去,山水不要走,就像这样,永远陪着他,那该有多好

    烟雨楼一事,在荣华大街上并没有掀起什么太大的波澜,大抵因为百姓对这事情的始末不甚了解,神闲帝又拼命遮掩,百姓知道的版本,是烟雨楼一个名叫秋棠的,遇人不淑,跟一群强盗有所来往,最后因故闹得不和,那些人便来烟雨楼兴师问罪,秋棠不幸死于刀下,烟雨楼也受到牵连,需要重新装修,停业整顿。

    没人知道神闲帝本人来过,也不知道天成和程山水曾救过他,这也有请可原,毕竟,皇帝偷偷溜出宫门逛窑子,这事情实在说不出口。

    神闲帝倒是没有忘恩负义,隔日就叫彭鹏带着一箱金银财宝,跑到饮剑阁送给“一高一矮两个救过他的英雄”。

    结果财宝,程山水是留下了,他也算是个生意人,有人给钱,当然不要白不要,但彭鹏却被他一脚踢了出去,还告诉他想要命,就离天成远点。程山水很是气恼,这彭将军,自己不着调就算了,居然拉着天成跑青楼,还说他是烟雨楼的常客,找死啊虽说这话曾经是事实吧,但现在时过境迁,程山水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去这种地方了。

    还好,彭鹏本人一本正经,也没给天成找个姑娘,否则人家若是被女子启蒙了,自己要怎样再把他掰过来啊

    烟雨楼大概十天就能收拾好再次开门接客,以后可得带着天成离那里远点,若天成问起,为何自己从前总往那里跑,就说自己其实是去喝茶的,嗯,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

    程山水心中不安,捶胸顿足之时,却忽然偶遇春桃,人家扭扭捏捏的,给了他一个信封。

    拆开信封,程山水都不知说什么好了。烟雨楼的女子们,倒是也没忘恩负义,她们没有皇帝有钱,便给了他和天成两张什么“烟雨楼十次抵用劵”,说是报答他们救了姑娘们。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亏她们想得出来程山水一脸黑线,觉得这些姑娘当真是屈才,商堂正需要她们这些有经营理念的人才。

    “程堂主,我烟雨楼历经大难,决定设宴压惊,就在明天晚上,你们不知道”春桃一脸无辜,客气又真诚的说。

    烟雨楼设宴一堆穿成那样的女子,围着他和天成,偏偏,天成这家伙又生得那么招人,这,简直是灾难啊程山水简直不敢想象那种氛围,果断忽视春桃满眼的期待,说“我们明天晚上没空。春桃,你还是快走吧”这万一被天成看到我跟烟雨楼的女子亲密接触,他指不定想哪里去哪

    “原来是这样,那可真可惜。”春桃垂下头,语气中溢满了失望,转身想走,却又踌躇了半晌,最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重新抬起头,说“程堂主,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程山水看她一眼,一头雾水,不知一个青楼女子,求自己何事,该不会是,为她赎身吧

    “你说。”他一边猜测着,一边问道。

    春桃咬咬牙,说“程堂主,实不相瞒,我有一个弟弟。”说到这时,她语气中,已然带上了一丝悲切,“我弟弟本来生龙活虎,家里重活都是他做,但后来恰逢朝廷征兵,他被派到边境城镇清石县戍边,那里沙凉余党肆虐,和当地官兵多有小规模交战,我弟弟,便是一次交战之后受了重伤,患了怪病,终日卧床不起。”

    原来这姑娘,也不容易。程山水忽然想起,他初见春桃之时,她说她只是耐不住绣花女清贫,才到青楼做,现在看来,原来她也是坚韧之人,她需要钱,只是为了给她弟弟看病。

    “朝廷倒是每月给钱,生活是够了,但看病却是远远不够,所以,我才”她垂下头,艰难的说,毕竟做青楼女子,并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可是,这些年,我倾尽所得,也没能治好我弟弟,齐大夫说,他也无法,但那天,齐大夫突然说,这恐怕不是病,而是毒,我想着,程堂主擅长用毒,便来求你。程堂主,春桃不奢望你能够药到病除,但但凡有一线希望,我绝不会放弃”

    这姑娘,对弟弟很好啊,话说他弟弟有如此姐姐,还是挺有福气的。程山水知她心意,不忍拒绝,何况,去看一看他也没啥损失,便欣然同意了。他让春桃等在这里,自己去告诉天成,他有事要出去,让他不必等他了,然后便收拾了药箱,跟春桃一起出门了。

    为什么不带上天成,是因为,他总觉得带着他去女子家里,不是什么好事

    第21章 吸元毒草

    春桃家住在荣华大街后身的一条小巷子里。与荣华大街仅仅隔了一条街,这里却是明显的安静冷清,只有寥寥几个居民偶尔走过,手里提着刚刚从荣华大街买回来的物品。

    这里,没有喧闹的人声,可以听得到风吹枯枝的声音,和脚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声响。

    程山水跟随春桃,一路走,一路胡思乱想。他觉得这里不错,很是安静,离荣华大街又很近,买东西逛街都方便,日后天下太平,他便可以在这里置个宅子,和天成住在一起,喜欢就自己做点东西吃虽然他根本不会,不喜欢,就出门找个小店随便点两个菜,没事逛逛荣华大街,和掌柜们吹吹牛,还可以到稍远一些的林子里野餐,打个野ji烤着吃,那生活,该是多么惬意

    “程堂主,到了。”

    春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头,看到一间朴素简陋的民居。

    春桃长相并不出挑,在青楼女子中并不算生意好的,而且所有的钱都用来给弟弟看病了,也只能负担得起这样的房子。

    这小女子,倒也挺不容易的。

    程山水一边想着,一边走进这小屋,还没进门,便被一个热情洋溢的声音吵得太阳x,ue一跳一跳的疼。

    “程堂主,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你不是断袖吗到人家女孩子家里做什么难不成,被人甩了你看上的小哥被比你高大威武的人抢走了没关系,我齐广袖的怀抱随时为你展开不过,得先说明,我是在上面的,你”

    “齐广袖,你再说一句,我便废了你”

    还没等这断袖大夫说完话,程山水便一把抓住他的领子,一脸凶神恶煞。

    什么被比我高大威武的人抢走了,不会说点好话吗

    齐广袖骇得说不出话,倒是春桃看他们上来就掐,很是为难,劝解道“二位,不要吵,齐大夫,程堂主是我请来帮春野诊病的,你们都是我的贵客,来,坐下,先喝杯茶。”

    人家姑娘都说话了,两个男人当然不好意思再掐架了,便都老老实实坐下来,端起那杯粗茶,齐广袖喝了一口,觉得不太好喝,撇撇嘴,却见程山水已经喝得一滴不剩,还顺手拿了一张桌上的凉玉米面饼,咬了一大口。

    早上还没来得及吃饭,饿了,唉,不知道天成有没有好好吃饭。

    “呦,程堂主,你倒是什么日子都能过啊。”齐广袖看看他,诧异道。他本以为,像他这样锦衣玉食的人,定然吃不惯春桃家里的粗茶淡饭,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吃得跟饿死鬼托生一样。

    “老子什么日子没过过,哪像你啊人家这玉米面饼,味道算是不错了”程山水又咬了一口,若是给他换身粗布衣服,看起来还真像个穷苦人家的孩子,惹得齐广袖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笑,说正事春桃弟弟怎样了”程山水拍了下桌子,一边嚼着吃的,一边一本正经的问道。

    “哈哈,她弟弟哈哈嗯。”齐广袖调整了半天情绪,终于成功的说出了该说的话,“她弟弟野,早年参军走了,三年前是被人抬回来的,说是受伤之后得了怪病,四肢无力,卧床不起,又是体弱多病,什么风寒感冒都少不了他。他这病很是邪门,任何医书上都没有记载,我那天忽然想起,会不会不是病,是毒啊所以,还得请你来”

    程山水想了想,能让人四肢无力的毒倒是不少,但毒力能持续三年的,还真不多见,说到底,还得看看病人,把把脉再说。

    他吃饱喝足了,便站起来,说“春桃,让我看看你弟弟。”

    春野住在破旧小屋的最里间,虽是清晨,光线却很是昏暗。因着近日寒冷,春桃怕他受风寒,终日紧闭门窗,小屋里,弥漫着一股霉味,混合着药味,让人很不舒服。

    “小野,程堂主来看你了。”春桃柔声唤着,躺在床上的少年才费力的睁开眼睛。

    昏暗的光线中,那少年年轻的面庞消瘦得可怕,眼窝凹陷、颧骨突出,皮肤枯黄黯淡,哪里有半分少年人该有的活力。

    “程堂主,好,咳咳”才说几个字,这个野的少年便咳嗽不已,春桃走过去,轻轻拍着他的背,半晌,他才平静下来。

    程山水看得有些难受,路上,春桃对他说过,他们这对苦命姐弟,自幼便丧了双亲,春桃把弟弟拉扯成人很是不易,本来盼着他娶妻生子,却没料到,遭遇此等大难。

    “春野,是吧你先不要动。”程山水说着,走过去,把手搭在春野的手腕上,感受着他的脉搏。

    那脉象很是细弱,想来春野久病卧床,身体太过虚弱,程山水越摸,眉头皱得越紧,春桃的脸色,也一分一分的y沉下去。

    半晌,程山水终于松开那只手腕,面向齐广袖,说“吸元毒草。”

    齐广袖ji,ng于医道,对倒也听说过一些,一听这名字,顿时恍然大悟,双手一拍,重重点头。

    “吸元毒草,是一种极y险的毒。这毒不会让人立刻毙命,却会让人四肢无力,不能行走,一点一点吸收人的生命力,一般中毒者,命不过五年。”程山水解释道,“不过,这毒是可以解的,只是一般人不识此毒,只当是生病了,用强身健体之药,是远远无效的。对付吸元毒草,正确的方法是,以毒攻毒”

    听到这里,春桃咕咚一声跪了下来,痛哭流涕的恳求道“程堂主,你若是救了我弟弟,我便是做牛做马”

    唉,就不能有点新意吗程山水实在是不想继续听下去,打断他的话,说“他可以救,而且若是调养得当,一月之内便可下床走动,半年之内,便可和常人无异。齐大夫,我写个方子,抓药的事,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要来纸笔,一丝不苟的开始写方子。这张方子和以往不同,写的都是一些剧毒之物,一般人根本不敢用,但春桃却是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一来她总觉得程堂主其实心地很好,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可怕,愿意相信他,二来,她弟弟的病,无法再拖下去了。只见她捧着个方子,跟捧着个宝贝似的,双手不住颤抖,若不是程山水拦着她,她恐怕要磕几个响头。

    “每天两次,每次一剂,开始可能会有些发烧头痛,忍一忍,一个月即可。”程山水说着,看了看这除了床和桌子,再无他物的屋子,皱了皱眉,掏出两锭银子,一锭扔给齐广袖,一锭扔给春桃,说“药钱我替你付了,剩下的,为你弟弟补补身体吧。”

    “不行,这如何使得,我”春桃声音慌乱,眼角几乎要流出泪来。

    “莫急,我不是白给的,我要问他些话。”程山水连忙阻止她痛哭流涕,坐在春野床边,问道“春野,我问你,你是如何中毒的”

    春野看了看他,知道这人对自己恩重如山,便吸足一口气,慢慢讲了起来。

    “程堂主,其实春野所知并不多,只知道,清石县沙凉强盗泛滥,那些强盗很是彪悍,武功又好,当地官兵很是头痛,多次围剿,损失惨重,却仍是没有端掉他们的老巢。我曾听说,他们好像不是强盗,而是军队有一次,我奉命守城,遇到沙凉人偷袭,挨了一刀,伤口不深,却落下这个病根。”

    程山水一边听着,一边努力思考。吸元毒草,这东西很难培育,不光需要水草丰美之地,还需要ji,ng心照料,清石县那种风沙漫天之地,是断断种不出来的,而且,沙凉人应该不识种植之法,唯一的解释,便是神安国内,有人在帮助沙凉人

    魔教这两个字忽然闪过他的脑海,原来穿心鬼面不光在都城附近活动,连边境,他都要cha手吗

    “春野,你确定,那是沙凉强盗,没有神安人吗”他追问道。

    春野想了想,重重点头,沙凉人身材高大,一双碧绿色的眼睛又格外醒目,很难认错。

    “好,如此,我便知道了,告辞”程山水说完,起身要走,却被齐广袖拦下了。

    齐广袖拍拍胸脯,很仗义的把程山水给他那锭银子拍在桌子上,说“程堂主如此小心眼之人,尚且能够出手相助,我身为一代名医,怎能袖手旁观春桃,我宣布,从今天起,你在我齐氏医馆,取药免费”

    还没等春桃感激涕零,程山水便抓着他的领子把他拉过来,吼道“你说谁小心眼”

    还不承认找个那么漂亮的小哥做侍卫,连看都不愿意给我看,还说不小心眼

    齐广袖心中叫苦,又不好直说,连连说好话“程堂主,是我失言,您不是小心眼,您是大人有大谅,这不,小的看你为人仗义,特地准备了一件礼物送给你,还请笑纳。”

    礼物哥有的是钱,啥想要的买不来,要你送

    程山水把他丢到一边儿去,瞪他一眼,却看到这家伙真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住的东西,看形状,应该是本书,难不成他还有啥武林秘籍不成

    齐广袖神神叨叨的,把这东西塞给程山水,还对疑惑的望着他们的春桃姐弟,一脸坏笑道“儿童不宜,儿童不宜程堂主,不能让人看到啊”

    程山水听他这句话,忽然灵光一现,猜到他给自己的是什么了。一张白里透红的娃娃脸登时变成了猪肝一样的颜色,春桃有些不解,刚要上前询问他怎么了,他却慌忙道一声告辞,便逃跑似的跑出了小屋。

    “齐大夫,程堂主怎么了”春桃仍是一脸不解。他说儿童不宜,自己是个青楼女子,还有什么不宜的

    齐广袖冲着程山水逃走的方向,欢快的喊道“牛什么牛这事情,你还不是个雏儿,什么都得靠我”然后,他转向春桃,尽量笑得正常一些,说“没什么,他好像是忽然想起来有急事。走,春桃,跟我抓药去”

    第22章 将军哀歌

    程山水揣着那本“绝密之书”,本想溜回沧山派,躲到自己屋子里再慢慢研究,但终究是压不住好奇心,跑到一处没人的角落,便打开牛皮纸,翻开那本书,看了两眼。

    这两眼把他吓得不轻,一下子把刚刚打开的书册又给合上了,怕别人看见,又揣回了自己怀里。

    要说程山水也是跑过青楼的人,春宫图什么的吓不着他,可这不是普通的春宫图啊,两个都是男的啊

    这个齐广袖,从哪里找到这东西的程山水心中感叹,又忽然很感谢这个断袖大夫,因为,这就是给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啊

    他深吸几口气,稍微冷静下来,压抑住心中那莫名其妙却不可忽视的驿动,决定跑回饮剑阁,躲屋子里慢慢看吧,还有,不知道天成现在在做什么。

    想到天成,他又一阵气血上涌,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色又红得跟猪肝似的,要知道,这本东西,他就是要跟天成嗯,不行,现在还为时太早,不能吓着他

    他运起内力,才终于把脸色又给变正常了,向怀里摸了摸,确认这本书他收好了,才向着饮剑阁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回饮剑阁,自然是要去找天成。天成一直很是沉闷,一个人的时候,经常只是默默枯坐,脸上没有表情,但程山水猜得出来,他一定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因为,他根本没有不痛苦的事情可以回忆。

    我的天成,竟受过如此多的苦啊程山水想起池渊的话,只觉心中揪痛,一路狂奔,跑到他和天成并排的小屋那里,却意外的看到了,他难以想象的景象。

    小屋前的空地上,天成就默默坐在石凳上,而另一个高大的身影则坐在他身边,形状优美的手,将一支碧绿色的玉萧托到唇边,正吹奏出悦耳的乐曲。

    那声音很是好听,如泣如诉,时而恬静如同涓涓细流,时而壮阔如同大海的波澜,时而百转千回犹如待嫁女子的芳心。天成脸上仍是没什么特殊的神情,但这些日子里,已与他熟识的程山水还是能够判断出来,他是听进去了。

    他们面前有一张石桌,石桌上摆着一个盘子,一盘削了皮的苹果摆得整整齐齐,每瓣苹果上都cha了一支短短的竹签,方便扎着苹果吃。

    这人,挺细心的啊

    “青落”程山水恨恨的念出他的名字。这个人,他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

    青落比他淡定得多,停下萧声,从容微笑道“程堂主,ji,ng神挺足啊。我看天成一个人无聊,便过来陪陪他。说起来,我们也算是一见如故哪”

    一见如故你个大头鬼这是程山水心中独白,并没有说出来,他不傻,知道一旦说出来,气场上就输给人家了。

    “青兄,对不住了,天成是我的近侍,我现在出去有点事情,要他陪着,你还是改日再来陪他吧。”他说着,双手抱拳,显出一副客气的样子,下了逐客令。

    青落也不恼,很有风度的起身告辞,他这一站起来,程山水只觉一个y影把自己整个挡住了,因为,青落比天成还要略高一些啊其实天成跟他站在一起,真的很配

    我就不信了,矮的不能在上面程山水突然想到这一层,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那本书。

    “天成,我走了,你喜欢玉萧,改日我送你一支,教给你怎么吹。”青落说完,留下一个帅气的笑容,便消失在了雪地中。

    天成看看程山水,总觉得他今天有点不正常,哪里不正常,倒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论心计,他绝对比不上程山水,用彭鹏的话说就是被人家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哪,可是,他依然很想猜到他的心思,经常在看到他一脸忧伤之时,心中焦急,想要劝解,却不知该如何劝起。

    “山水,给你。”他说着,把石桌上那个长长的牛皮纸包,递给了程山水。

    程山水有些诧异,天成的语气分明有点小心翼翼,他还是第一次送他东西,会是什么哪

    他一边想,一边打开纸包,看到的,是两根糖葫芦,就是他最喜欢的,北街那家的糖葫芦。

    他心中顿时一甜,青落带来的不快转瞬烟消云散。原来,他随口说的一句话,天成竟然记得清清楚楚天成对自己,并不是完全无心吧

    看到他吃得高高兴兴,天成也高兴起来,松了口气,糖葫芦这种东西,一般只能用来哄小孩子,没想到哄程山水也这么有效说起来,他有时候还真像个小孩子哪

    “对了,天成,你喜欢吃什么哪”这小孩子一边嚼着糖葫芦,一边问道。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想到池渊说天成小时候曾经挖草根吃,那该是饿到了什么程度啊他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挑剔味道什么的吧

    如他所料,天成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程山水便打断了他,叫他不要再想了,他自会带他吃遍整个荣华街,再不让他过饥寒交迫的日子。

    “十年热血付边疆,驱除碧奴马不停,昏庸帝王信谗言,一朝身死魂飞扬,将军百战不易还,却教千刀万剐亡,愿将此身化厉鬼,扰得国破山河亡。”

    青蓝就坐在天成身边,轻声唱着这诡异的乐曲。他还是个孩子,稚嫩的声音,却饱含着十足的哀痛与仇恨,让这童声扭曲得不成样子。

    这曲调,他好像不是第一次唱了,天成想要问问他,他唱的到底是什么,却因着遍身的伤痕和深刻的疲惫,根本说不出话来。

    连眼睛都没有力气睁开,青蓝大概是以为,他还昏迷不醒吧他清醒之时,青蓝从未对他唱过这首歌,事实上他现在也没有多少神志,只能模模糊糊记得歌词和大概的调子。

    青蓝,到底经历过什么

    他想着,用尽力气睁开眼睛,却看到面前的青蓝逐渐长高长大起来,他手中赫然多了一把玉萧,在唇边悠悠吹奏,吹奏的,依然是这首凄婉的乐曲。

    不对

    天成猛的睁开眼睛,才发现,这只是个梦。

    不,这不只是梦,梦中青蓝吟唱的曲子,他确实听过几次,几次都是在他重伤昏迷,睁不开眼睛之时,所以,他的记忆并不清晰,若不是这个梦,他只是觉得青落吹奏的曲子有几分耳熟,根本想不起来,当年第一次唱给他听的,是青蓝

    这曲子,唱的是什么为何青蓝唱的曲子,青落也知道,他们,究竟有何关系

    他心中纷乱,急切的想找到这个答案。窗外已是晨光熹微,他跳下床,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去敲程山水的房门。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习惯了,有事情,便去找程山水,他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程山水昨晚也没睡好,他偷偷研究那本小黄书研究了一夜,面红耳赤却又欲罢不能,几次恨不得跑到天成房里实践一下,却又强自克制住了,天快亮了才睡,又被噩梦惊醒。

    他在梦中看见,青落挽着满脸幸福的天成,向自己告别,他气得捶胸顿足,连连喊着他的名字,他却连头都不回,这场景太过可怕,以至于他把自己吓醒过来了。

    醒得太早没事可干,他忽然想起青落的苹果,想着削个苹果有何了不起我又不是不会于是,便找来一个可怜的苹果,拿把水果刀剁了起来。

    他想象着这苹果便是他梦中抢走天成的青落,下手便愈加狠厉起来,乒乒乓乓剁个不停,等到天成进屋时,看到案上那被他切成黄豆大碎块的苹果,疑惑的看看他,不知他抽什么疯。

    “山水,你要喂鸟吗”天成看得有些想笑,噩梦带给他的烦恼,顿时少了一半。

    程山水看着碎成渣渣的苹果,觉得吃起来确实是有些困难,便顺水推舟解释道“大冬天的鸟也没什么吃的,呆会儿天亮了,洒院子里喂鸟吧嗯,天成,你怎么起这么早又做噩梦了吗”

    天成点点头,便坐下来,向程山水讲起了自己的梦。这些日子下来,他们已经熟识,他在程山水屋子里很是随意,就像在自己屋里一样,没有丝毫紧张与局促。

    程山水听得认真,也觉得此事蹊跷,那歌词分明是个故事,一个忠于自己国家的将军,被昏君听信谗言处死的故事,千刀万剐,估计死得很惨。歌词中,碧奴,指的是沙凉人,前朝时期沙凉屡次进犯神安,因着他们那双无法认错的碧绿色眼睛,神安国人都叫他们做“碧奴”。

    现在,天下已太平多年,沙凉早已灭国,当年征战的猛将们,早已逐渐被人忘却,程山水依稀记得,他曾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人,觉得那名字就挂在嘴边,却一时想不起来。

    “来,天成,你念,我把歌词写下来”程山水说着,取出文房四宝,铺开宣纸,研好墨,提笔要写。

    习武之人,大都只是粗通文字,ji,ng于书画者极其少见,但看程山水这架势,还颇有大家风范,天成小小震惊了一下,便依他所言,念起了歌词。

    待到看程山水真的写起了字,他才知道,他刚才只是装腔作势而已,因为,他这字写的,真不怎么样。笔画倒是没错,只是一个个歪歪扭扭像蚯蚓爬,真难想象,程山水这个在他心目中近乎全能之人,会有这么个短板

    其实人无完人,天成只觉得,他有个缺点,其实只会更加可爱,更加真实,只是那惨不忍睹的字体,和他那一幅装腔作势的样子配合起来,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想笑,又觉得笑出来不太礼貌,天成下意识的捂住嘴,却被程山水看了个清楚。

    “要不,你来”程山水停下笔,撅起嘴,看看天成说。他其实只是在赌气,习武之人字写得好看的,其实真不多,不,是会写字的都不多,他对天成的字,本就不抱什么希望。

    没想到,天成倒是没犹豫,轻描淡写的说“好。”

    然后,他就从程山水手中接过笔,一字一句写了起来。

    程山水望着在宣纸上写得认真的天成,心中很是惊讶。天成的字其实很好看,不太熟练,略显青涩,不是那种中规中矩的笔体,而是带着一种未经修饰的洒脱与俊逸,让人看起来很是舒服。

    若是给他时间,让他多练练字,说不定也能成为一代书法名家,程山水一边想,一边暗自高兴,想着我家老婆,果然不简单

    “你学过读书写字吗”程山水站在他身边,问道。

    天成嗯了一声,便继续写他的字。其实暗夜岛从一开始,就是有专人教孩子们读书写字的,因为教主不想要只知道习武的粗人,但后来,天成经常被单独叫出来,不只教读书写字,还教一些其他的东西,想来,池渊如此恨他,也是不无道理的吧

    转眼这几行歌词已经写完了,程山水就望着这几行字,陷入了思索,天成也在想,但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视线便飞到了别处,忽然被案几上的一叠宣纸吸引住了目光。

    最上面的一张,是一张空白的宣纸,压了纸镇,有一角翘了起来,露出下面的一副画卷。

    “山水,你喜欢画画吗”天成问道,指指那露出的一角画作。

    程山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干脆暂时放弃,和天成闲聊起来,说“对啊,看,这些都是我画的”

    天成看着他满脸炫耀的笑意,真是从心里佩服他,武功好不说,还会医术、会解毒、会算账、会画画,这样的人,恐怕普天之下,都找不出几个。

    程山水看穿他的心思,更加得意起来,把那一沓画取出来,一张一张展示给天成看。

    其实他画的当真不错,大多是景物,竹子、芭蕉、山峦、落日有的细腻耐看,有的宏大瑰丽,天成很是爱不释手,只是,这些画卷,大多是没有名字的,只有一个印章,刻着程山水的名字。

    其实这也不难猜,画家大多要把画的名字写在宣纸上,但是,他的字太丑,估计不好意思写。

    “天成,要不,你来帮我写名字”程山水拉拉他的袖子,欢快的说。天成的字,他觉得配他的画,再合适不过了。

    天成点点头,重新拿起笔,说“你说,我写。”

    “好啊好啊来,这个是竹雀图,这个,山居图,这个这个”程山水这下来了ji,ng神,一张一张翻着,天成便也认认真真的给他写名字,眼看这些无名的画作都有了题目,程山水很高兴,红润的唇角带着舒朗的笑意,让人看去,可爱又可亲。

    一沓画,不多时便翻到了底,眼看只剩最后一张了,天成提起笔,等待程山水说出名字,却见他忽然停顿住了,望着那张画,如同被定住了一般,满脸凝滞。

    这幅画乍看上去,和其他的并没有不同,仍是景物,亭台楼阁,远山含黛,很是好看,细看上去,天成便发现,这张画很是细腻,连亭台屋檐上的图案,都描绘的一丝不苟。这是

    “沧山派。”程山水悠悠吐出这三个字,便再不说话,一把抓过这张纸,直接撕成了两半。

    “山水,你”天成觉得很是可惜,因为他画的真是不错,那坐落在山上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仿佛与这天地山川合成了一体,那般融洽和谐。这,就是沧山派吗天成依稀记得那里的样子,但那时,沧山派已沦为一片血海。

    “没什么。”程山水硬生生挤出一个笑意,故作轻松的说,“沧山派,跟我再无关系”

    第23章 玄玉八重

    日子,便这样悠然的从指间滑过,烟雨楼早已重新开章,而彭鹏,又开始厚着脸皮找天成教他棍法。

    魔教依然没有动作,程山水一直怀疑的青落,也没有露出任何马脚。程山水一度怀疑这人是不是戴了张,却在仔细观察过数次后,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想要仔细观察青落,机会很容易找,因为青落,经常来找天成。他很是奇怪,并不是找他探讨武学,而且每次都会很贴心的给他带点细致的点心水果之类的,还真的送了天成一支玉箫,教他怎样吹。

    他教天成的,都是一些入门基础的曲子,那天他吹过的那支曲子,再也没有出现过。天成也没有问他,因为程山水告诉他,不能打草惊蛇。

    尽管程山水反复告诉天成,青落这人很可疑,但天成对青落,却一点也讨厌不起来。可以说,这世界上,对他最好的是程山水,其次便是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了,所以,对于青落,他从不拒绝,而程山水也看出了,青落对天成的好,丝毫不生硬,估计也不是装的,便也逐渐默认了他来找天成聊天的行为,但他心中,对青落一直非常讨厌,讨厌到了骨头里。

    青落、青蓝、惨死的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天早上,程山水抱着脑袋,冥思苦想。

    天成就站在他身后,帮他整理他乱糟糟的屋子,把桌子上横七竖八的笔墨纸砚摆放整齐。天成本是魔教教主近侍,收拾屋子这些事情早就做得习惯。身在魔教之时,他身上无时无刻没有伤口,每个动作都很疼,所以收拾屋子对他来说,并不愉快,不像现在,他做得轻松而迅速,只觉这样的早晨,很是惬意。

    “青蓝、将军,青、青将军”程山水反复念着这几个字,忽然灵光一现,从记忆里某个极其偏僻的角落里,找出了答案。

    “天成,我想起来了,是”他连忙喊道,想要告诉天成,却突然被猛然推开的门,吓了一跳。

    徐子归风风火火的跑进来,喊道“程堂主,潘阁主请你过去”

    “徐子归,你当真不会敲门啊”程山水气急败坏,教训完徐子归,回头对天成说“等我一下,我过会儿就回来。”

    不知道潘龙行找他做什么,上次烟雨楼的事情,他已经跟他讲清楚了,至于魔教为何要与整个国家为敌,天知道穿心鬼面怎么想的还有,这事情,已经超出了江湖中人的范畴,好像,是皇帝要c,ao心的事吧

    程山水便这样一边嘟囔着,一边向饮剑阁中心,潘龙行的住处走去。

    程山水走了,徐子归去刑堂还有事,跟天成打了个招呼,便也消失了踪影。天成就独自坐在程山水屋子里,目光扫过墙上那把蒙了轻尘的鬼笑剑,心中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山水,你千万不能有事

    天成拼命压下心中慌乱,反复默念着这句话,目光尽量避开鬼笑剑,环视程山水的小屋。

    这屋子并不大,东西却很多,不像一般习武之人那般,屋子里除了简单摆设外,只有一些刀枪剑戟,也不像穿心鬼面的住处那样,奢华而典雅。他屋子里,兵器不多,却笔墨纸砚俱全,还有很多书籍,却又不像读书人那样全是圣贤之书,毕竟他又不要考科举,而是有很多医术、志怪、野史,甚至还有天文地理一类的书籍,天成不能完全看懂,却很是珍惜。他很喜欢,在这样晨光清透的早晨,把那些书一本本收拾得整整齐齐。

    山水,真的很厉害。

    他坐在自己刚刚整理好的床上,脸上现出微微的笑意。

    他坐的地方好像有些硬硬的,床铺下方好像有什么东西硌得慌,天成有些诧异,掀开床褥,却惊讶的发现,那是一本书。

    虽说程山水有胡乱扔书的习惯,但他从不会把书压在床底下,与其说是随手丢的,更加像是故意放的。那书的名字,叫神照药典,好像是那种天成看不懂的医书,但他终究是觉得这书的位置有些奇怪,便随手翻开了,这一翻开,他整个人顿时不好了起来。

    所谓神照药典只是程山水自己加的伪装皮,那本书的真身,是齐广袖送他的那本龙阳春宫啊

    天成只随便翻开了其中一页,便被震撼的六神无主,和程山水当初一样,立刻把那本书合上了,然而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睛花了,或者那其实是医书中的某个cha图,便又翻开了另一页,然后他动作僵硬的把那本书重新放回原来的地方,还把床单褥子整整齐齐的盖在上面,假装他根本没翻过那本书,再然后,他便找了把椅子坐下,想要把自己被这本书完全扭曲了的三观,重新正过来。

    世上,还有这样的事吗虽然说他未经人事,但是男人要和女人在一起,这种常识他还是有的,他也清楚的知道,烟雨楼那种地方,是做什么的,可是那本书中画的,好像都是男人,这,这

    他早就知道程山水这人不能用常理推论,但这也太

    被这问题深深困扰的天成,正襟危坐的冥思苦想了好久,连早饭都忘记了吃,直到日上三竿之时,程山水的脚步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天成,走,我带你去见潘阁主。”程山水的笑意很是清淡,仿佛春日朗朗的微风,把那一丝暖意,带进心窝里。

    天成有些诧异,因为以前他有事见潘阁主时,都不会带他,天成并不奇怪,猜想他们有什么事情,不愿让他知道。程山水刻意想要掩藏的事情,他定然猜不到,就如同他此时,根本不知道,他为何要他去见潘龙行。

    潘龙行的屋子很是简朴,完全没有饮剑阁阁主应有的奢华。那老人慈眉善目,却让人从心底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只凭气息,便知他是高手。玄门三绝,玄照大圆满,果然名不虚传。

    天成坐在这老人对面,满心紧张,他知道,他是跟穿心鬼面不相上下的存在,可以随手一招便让他爬不起来,但程山水却把手轻轻放在他膝盖上,示意他不要紧张。

    “潘阁主,你试试看,他的内力。”程山水的声音是出乎意料的低沉,语速不快,却很是坚定。

    潘龙行点点头,一只苍老的手掌便覆盖在了天成丹田之上。

    “不要怕,他不会伤你。”程山水在他耳边低声说。

    有了他的安慰,天成的心安定了许多,缓缓吸一口气,在椅子上坐稳。

    潘龙行并没有伤害他,只是用自己玄照大圆满的内力,流淌过他全身的经脉,天成不觉得疼,只是有一种奇特的异样感,还有,便是程山水的气息,喷在耳边那痒痒的感觉。

    潘龙行并没有探查很久,目光中先是震惊,而后便是满面笑意,他收回手掌,望着天成,一字一顿的说“玄玉,八重。”

    程山水悄悄握住天成的手,说“玄玉,只有心无邪念,明净纯良之人方可修习,若不是我一开始便探过他的内力,我也不会相信,魔教之中,竟然会有这样的人”

    原来如此,天成忽然觉得心中,没来由的痛。难道,这些日子,程山水之所以对他如此,全是因为这门功法。当初他懵懵懂懂,被暗夜岛岛主拉去教习玄玉功之时,根本不知道,这功法,需要怎样的资质。

    那时在刑堂里,程山水探他脉象之时,探出的,不只是百日锥心散,还有玄玉功

    他本不想瞒着程山水,但穿心鬼面告诉他,他修习玄玉这件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穿心鬼面还威胁他,凡是知道他资质的人,都要死,所以,他才一直没有告诉程山水。

    修习玄玉之人一定是好人,所以,程山水才一直把他带着身边照顾的吗他对他好,只是因为他懂的多吗

    天成只觉心中空茫,仿佛漂浮在空气中的气泡,虚浮着找不到归宿,直到他感到程山水握住他的手愈加用力,用力到有些疼,他才回过神来,听到程山水对于潘龙行,用格外严肃的语气,清晰的说“潘阁主,天成是我最重要的人,你帮我照顾他,决不能让穿心鬼面,再伤他”

    最重要的人吗天成愣住了,从未有人,这样说过他。只有程山水,只有他,会为他治伤,会喂他喝参汤,会在他做噩梦时安慰他,会告诉他,他没有错。

    他是唯一给过他幸福的人,是不是因为玄玉功,又有什么区别哪

    心中终于有了一丝释然,却涌起愈加清晰的不安,这样的日子,在程山水身边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哪他这样想着,垂下了眼帘。

    潘龙行望着沉默不语的天成,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惜,矍铄的目光扫视着他的脸,用温和的声音,说“程堂主,我答应你,帮你照顾他。这位小兄弟是难得的人才,资质不凡,心地又好,便是你不求我,我也会照顾他的。只是,玄玉功的事情,还需保密。”

    得到他的保证,程山水终于松了一口气,抓着天成的手也放松了些,却没有完全放开,而是拉着他,站起身,满脸笑容的说“好了,天成,你还没吃早饭吧我们走”

    天成懵懵懂懂,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只是被他拉着,到荣华大街吃了早饭,又闲逛了一圈,程山水表面上很是高兴,但天成总觉得,他心中并不如此,却根本无从劝起。

    这天晚上,程山水包下了荣华大街上最大的酒楼,请刑堂和商堂中人齐聚一堂,搞了个热闹的聚餐。程山水不喝酒,想装装风雅要了壶很是名贵的茶,却发现太苦,根本无法喝,加了无数冰糖也无济于事。席间那茶庄的掌柜在偷偷抹汗,卖了这些年茶,第一次见到喝茶还要加冰糖的偏偏,这人是他的堂主,教训不得,只好憋在心里,几乎憋出内伤。

    最终程山水还是放弃了品茶装风雅的打算,直接喝了冰糖水。他终究还是喜欢甜甜的东西。

    “天成,多吃点啊,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跟你在一起,显得我又矮又胖。”仍是这样随意的调笑语气,字里行间带着关切,天成根本无法抗拒,这样的他。

    程山水好像大部分时间都在喝冰糖水,在这喧闹的氛围中,越喝越起劲,冰糖水竟然喝出了醉酒的感觉。只见他一手拿根筷子敲着盘子,一手倒了杯酒,递到天成面前,问道“天成,你喝过酒吗”

    天成摇摇头,魔教的宴会上,他都只能站在穿心鬼面身边斟酒,只见过,却从未尝过那样的东西。教主喝酒时,会提前换上一张,他有很多不同的面具,天成根本不知道,哪一张,是他真正的脸。天成不喜欢酒,因为教主不喜欢天成,经常在喝到微醉之时变得喜怒无常,喜时,便让他再倒一杯,怒时,便把他拖下去,鞭打或杖责。

    他不同于别人,别人挨打,多是因为犯错,而他,只是因为教主,想要他疼。

    “天成,我们喝一杯”程山水举起自己面前装着冰糖水的酒杯,分明没喝酒,却脸颊红红的,有种醉眼朦胧的感觉。

    他的要求,天成从不会拒绝,而且,若是他,天成便觉得,酒这东西,也没有那么可怕。

    苍白修长的手指端起酒杯,将那澄澈的液体一饮而尽。不好喝,很苦很辣,喉咙有些冒火,但这东西,却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会让人欣喜或愤怒。

    程山水望着他,并没有说话,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中,蕴满了哀伤,天成只觉这哀伤不只在他眼中,还在自己的心里。山水,为何,为何不高兴哪他想要问,却终究发不出声音,面前程山水的身影,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那酒,是

    无力再想下去,脑海中便已空白一片,天地似乎开始旋转,天成眼前一黑,便再没了知觉。

    第24章 不辞而别

    是夜,华灯初上,荣华大街仍是不夜的喧嚣,饮剑阁却是一片安静祥和。

    这天,正是满月,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清霜一般洒落满小小的屋子,让这一方小天地,如同银色的仙境。

    天成躺在床上,睡得深沉,程山水轻柔的伸手,拨开他遮住脸颊的黑发,望着那瘦削而苍白的脸,满眼不舍。

    无论看了多少次,这张脸依旧是如此完美ji,ng致,睡梦中无端呈现出一丝寂寥,勾的程山水,只想去宠他疼他。

    不行,我只会害了他。

    程山水突然触电一般抽回手,抓紧自己胸口的衣襟,想要缓解心中那深不见底的痛楚。

    “山水,你真的决定了吗”

    徐子归的声音,他没有像平时一样叫他程堂主,而是叫他的名字,此刻的他,不是他的手下,而是他的朋友。

    徐子归站在他身边,忧心忡忡的望着他,缓缓问道。

    程山水侧身望着他,沉重的点头。

    “那,我跟你去。”徐子归没有任何犹豫,很快的说。

    程山水摇摇头,一脸苦笑“子归,谢谢你,不过,你帮不上忙,说实话,以你的武功,还可能会碍事。”

    徐子归沉默不语,是的,他并不是程山水和天成这样资质过人之人,只是勉强算是中上,过去的岁月里,他确实一直在拖程山水的后腿。如果不是程山水,他可能一直在沧山派的暗阁中作一个名不见经传却整日出生入死的暗卫,因着没有家世背景而备受欺凌,最后,在沧山派被灭门之时,身首异处。

    程山水并不是无心之人,他顾念往日情义,在成为饮剑阁双堂主之后,没几天便返回沧山派,带走了徐子归。当时暗阁阁主有几分不悦,掌门柳元章却是默许了,再加上程山水态度坚决,又有饮剑阁撑腰,徐子归在暗阁,又是个人人可以替代的小人物,因着地位低下,也没执行过什么绝密任务,基本上是一张白纸,程山水才得以打破暗卫非死不得脱离沧山派的规矩,带走了他。

    程山水看穿他的心思,轻笑道“子归,你不欠我,当年那样的日子,若没有你,我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来。我信得过你,若是我回不来,刑堂就交给你了,你不会算账,商堂你管不了,就让潘阁主随便指派个人吧。”

    徐子归没有说话,眼角已是shi润,怕一说话,便声音哽咽,让他听出自己在哭,程山水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对他说过,眼泪,并没有什么用。

    “山水,你不能有事,你一定要回来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半晌,徐子归终于发声,声音有一丝颤抖,却终究,没有落下泪来。

    程山水拍拍他的肩膀,笑得灿烂,说“子归,保重。”顿了顿,他继续说“你先回去吧,让我跟天成,单独呆会儿。”

    徐子归的嘴角抖了抖,扯出一丝生硬的惨淡微笑,点头,转身离去。

    程山水回头,望着睡梦中的人儿,细细端详着他的每一寸肌肤。

    月光如水般倾泻,将那张脸染成了银色,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淡色的唇,每一处都那么完美,程山水只觉,自己快要无法呼吸。

    心中激情已汹涌如涛,他几乎要动用所有内力,才能压制如火的欲望,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心中,还能产生这样的激情。

    天成。

    他垂下头,轻轻吻上那紧闭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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