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发黑,但天成仍是尽力用双手支撑起身体,面对逐渐走近,再次举起鞭子的穿心鬼面。
教主打他,不可能一鞭子就结束的,不打到他爬不起来决不罢休,他不再说话,暗暗绷紧全身肌rou,来迎接那暴风骤雨一般的痛楚。
“住手”
随着这声音,数跟银针宛如针雨一般,铺天盖地的飞来,穿心鬼面手一扬,长鞭在他手中甩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所有银针,居然一枚没漏的掉在地上,响起细碎的声音。
不用侧目,天成便知道是谁,这是他的银针,他看过一次,便会记住一生。
第15章 烟雨之乱2
“童颜修罗,你自投罗网吗”穿心鬼面的声音中,带了一点笑意,却更加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天成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无奈程山水按住他的肩膀,把手掌放到他背上,他顿时觉得,一股强劲的内力奔涌而入,疏通了他身上各处筋脉,竟瞬间消除了鬼语魔音对他的影响。
“穿心鬼面,你不老老实实祸害江湖,掺和朝廷中事做什么”程山水仍是冷静,但天成都快急疯了,因为他知道,就算他们二人联手,也不是穿心鬼面的对手。
他害怕,害怕穿心鬼面,伤害程山水。
“程堂主倒是ji,ng明。”穿心鬼面冷笑道。
程山水也是冷笑,默默移动脚步,挡在刚刚站起身的天成身前,生怕穿心鬼面再对他下手。
“你埋伏的伏击之人,已经尽数死了。”他说着,举起手中那把随便抢来的长剑,只见原本银亮的剑锋,已然染成了血红色,衬得他握剑的手,更加苍白。
他来路之中遇见了护着那客人离去的彭鹏一行人,他们正遭遇一群黑衣人,陷入苦战,本不想管,但猜到那人身份,却不得不管。
童颜修罗出手,那群小小杂碎根本不够看,只是,污了他的剑而已。
程山水已然猜到,能够让彭鹏舍命保护的,会是什么人让一位将军如此的,只能是当朝皇帝那身穿暗红色衣衫的客人,便是当今皇帝神闲帝黎月德
“什么,黎月德没有死”
说话的,是个女子的声音,程山水定睛看去,竟是秋棠。她此刻青衣染血,手握弯刀,满目愤恨,这话,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程山水看看她,并不怎么诧异,而是悠悠道“秋棠姑娘,是沙凉人吧人道沙凉国人,无论男女,都是一副颀长身材,瞳色异常,秋棠姑娘的眼睛上,是遮了什么吧”
秋棠一愣,转而冷笑,低头,把手放在眼睛上,轻轻一摘,两个黑色的薄片便被摘了下来,露出的,竟然是一双绿色的眼睛
不是天成那种幽深的墨绿,而是那种鲜艳的翠绿,明艳动人,透着异国情调,冷冷的望着面前的人。
程山水冷笑,他知道,神闲帝虽然表面不正经,却可以说是个明君,推行仁政不说,又从不横征暴敛、大兴土木,能够恨他如此,想要杀掉他的,除了可能争夺帝位的王爷,便是被先帝灭国的沙凉人
沙凉人,恨的不只是皇帝,而是整个居黎国灭国之恨,足够几代人前赴后继。亡国的沙凉女子乔装成,伺机报复,这事情并不奇怪,可是,魔教为何会跟他们扯上关系魔教之中,并没有沙凉人的存在啊
事情复杂了。
“程堂主果然聪明过人,料事如神,杀了你,我还真有点舍不得”话音未落,穿心鬼面便如鬼魅一般,飞至程山水面前,手中长剑不知何时,已然出鞘,就在程山水堪堪反应过来之时,那剑锋已经刺向他的心脏。
快,好快穿心鬼面的武功,恐怖至此吗
程山水还不及动作,天成便扑了过来,把他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背,挡住了那把长剑。
眼见那把剑就要从后心穿透天成的身体,穿心鬼面的手却突然停住了,剑锋接触到天成的皮肤,只觉冰凉,却没有痛感,但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了微微的冷汗。
“你”
穿心鬼面大声吼道,声音充满愤怒,拾起刚刚丢在地上的长鞭,再次甩过来,天成没有动,无论怀中的人如何挣扎喊叫,叫他躲开,他都只是紧紧搂住他,做好准备,为他挡下这一鞭子。
穿心鬼面只会打他,却会杀了程山水这一点,他再明白不过。
依然没有预料中的痛楚,因为程山水从他肩上伸出手,握住了那根鞭子。
以这鞭子的力道,他的手自然不会完好无损,只见白皙的手掌之上,现出一条血rou模糊的鞭痕,程山水不放手,顶着痛楚握紧鞭子,想要把它从穿心鬼面手中夺下来,却根本拽不动,粗粝的鞭身摩擦着手上的伤口,只见鲜红的血,一滴滴落下来,染红天成背上的衣衫。
天成一惊,从未有人帮他挡过鞭子,从前,不论教主怎样打他,不管他痛苦到什么程度,他都只能独自承受,别人不雪上加霜,在他遍体鳞伤的身上再踢两脚已是不错,他从未想过,会有人为他心痛,会有人,宁可自己受伤,也要帮他挡
“山水,走他不会杀我,我来挡”天成转过身,仍是把程山水护在身后,面对穿心鬼面。他的铁棍已经脱手,他便摆开拳法的架势,无论怎样,只要挡他一刻便好
看不见神情,但看动作便可猜到,穿心鬼面更加愤怒了,用力一拉手中长鞭,程山水再也拉不住,长鞭脱手,摩擦着手上的伤口,血珠一颗颗滴落到地上。
疼,很疼,然而程山水不愿露怯,死死咬牙,止住将要出口的闷哼。
“程堂主,剑”
忽然听得一声断喝,是徐子归的声音,程山水并没有转头,听声辨位,手一伸,一把剑便稳稳的接在了手里。
这把剑,居然是程山水房中挂了许久,已经落满灰尘的那把。纯黑色的剑鞘,雕刻着数个骷髅图案,那骷髅的脸仿佛在笑,笑得毛骨悚然。程山水就用受伤的手紧握住剑柄,血染红了黑色的剑柄,那骷髅们见了血,仿佛笑得更开心了一般,天成依稀看见,离程山水的手最近的一个骷髅那空洞的眼中,隐隐闪烁着暗红色的光华。
“鬼笑剑,姬堂主的东西。”穿心鬼面冷笑道。
姬红烈,是魔教血堂堂主,六年前死在程山水手里,这把剑,便也落到了他手里。
程山水不说话,而是冷笑着,拔出鬼笑剑。这把剑很是奇怪,剑锋不是雪亮,而是漆黑如夜,出鞘之时,透着难以言说的邪异,仿佛世间的孤魂野鬼都被它召唤而来,凝聚在剑锋之上。
程山水举起剑,他的轮廓也变得邪异起来,连那张平日白里透红的脸,都仿佛笼罩了一层黑沉的雾气,让天成只觉,有些陌生。
“哀鸿遍野唯鬼笑,血雨腥风索命谣。”程山水淡淡说出这两句话,展开手臂,那把剑便舞动起来,这一舞,仿佛有无数的厉鬼跟随一般,所过之处,无不散发着黑暗的气息,连明灭的烛光,都仿佛害怕一般,颤抖着,瑟缩成一团。
他的姿势,仍是沧海剑法,本是正派正统的武功,却因着这把剑,有了魔鬼一般的魂魄,诡异之外,却是更加强大。
程山水的剑法很是扎实,没有任何花哨,他也知道,对付面前的人,任何花哨都没有用,他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一剑刺向穿心鬼面。
穿心鬼面并不怕他,那黑色的高大身影与这满屋的y郁反而相得益彰,透出诡异的和谐之色。也难怪,鬼笑剑,原本就是魔教的东西。
那把剑并没有刺伤穿心鬼面,而是被他用那长鞭挡住,本是柔韧的长鞭,却因着他的内力,变得坚硬如钢铁,竟然让这把魔剑不能再前进半分。
鞭稍还染着血迹,程山水知道,那是他和天成的血。他手心上短短一道伤口,尚且疼得很是厉害,天成胸前那么长的伤口,该是怎样痛苦世人便是这样,为了仇恨,便可以丢掉心中一切的善意。
不能退他没有让天成先走,因为他知道,他根本不会走,那么,他便要保护他,即使面对无敌的穿心鬼面,也要能撑一秒,是一秒。
他低吼一声,将内力催动到极致,手上骤然加力,那把剑吸收了他的内力,剑锋颤抖着,发出嘶鸣之声,只见那长鞭柔韧的皮革上,现出了一道裂口。
穿心鬼面见状,手一甩,将长鞭甩到地上,竟是用血rou的手掌狠狠拍在剑锋侧面,程山水便再也支持不住,整个身体向后摔去。
“山水”天成连忙冲上去接住他的身体,二人一同后退几步,才终于站稳。程山水刚一站定,便把天成护在身后,持剑的右手再次举起,显然是要再次攻击。
穿心鬼面,真的好强他全力一击,竟然连让他后退都做不到吗程山水只觉脊背发冷,冷汗已经shi透了衣襟。
穿心鬼面冷笑着,那嘶哑的笑声从那面具后面传出来,给人一种可怖的感觉,仿佛真正的魔鬼。笑过之后,他再次开口,说“程山水,原来你跟我,是一类人。既然如此,你还矜持什么来我魔教,做个堂主,我把新建的血堂,交给你统领。”
浑身冷汗,明知道这人随时可以要自己的命,程山水却依然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笑道“我月例很高,你们魔教养不起,还有,”他侧目看看那沙凉女子,“你们的女人不够漂亮。”
秋棠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看看他,没有说话。
穿心鬼面不理会他的挑衅,带着威胁的语气,说“你爹的下场,你都看到了。”
他再不多说一句,天成根本听不懂他们的话。他忽然想起,程山水的过去,他一点都不了解,只知道他从前是沧山派的人,曾经被魔教追杀,灭了血堂,因为天成很是知足,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便不愿去想那些过往,而且,他知道,程山水这种人,只要他不想说,你便永远问不出来。尽管他从不提,天成也恍惚能猜到,沧山派的日子,便是程山水心中的痛。
“不要跟我提我爹”程山水被他这句话激得愤怒至极,手中鬼笑再次舞动起来,这一次,仿佛不是他在带动剑,而是那把剑,在带动着他,舞着一曲杀戮的舞蹈。
只见程山水满眼血红,牙齿死死咬住嘴唇,一线鲜血顺着唇角蜿蜒而下,握剑的手中也有鲜血溢出,但他似乎觉得,还不够。
入魔,他要入魔了
鬼笑,剑出必见血,它还要,更多的鲜血
“山水”天成察觉不对,想要拉住他,但他动作飘忽,绝强的内力在周身汹涌如涛,稍一接近,便要被反弹。
“程山水,你撑不了多久了。”穿心鬼面的声音毫无惊讶,仿佛这,便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他只是在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第16章 烟雨之乱3
习武之人,最忌入魔。入魔之时,往往会杀xi,ng大发,不但滥杀无辜,还会伤害亲近之人,有些还会伤害自己,自断肢体,甚至自废武功。历代习武之人,入魔之后,无不酿成大祸,幡然悔悟之时,抱恨终生,却是再难弥补,有些人清醒之后,看到自己种下的恶果,直接自行了断。历代习武之人中,无论正道魔道,因入魔导致的惨案均是时有发生,让人心痛不已,而偏偏入魔之人都是天资过人、武功高强之人,更加让人扼腕痛惜。
天成终于知道,程山水为何从不使用那把鬼笑剑,因为那是邪异的兵器,增强人的力量之时,容易激发心中邪念,让人更容易走火入魔。
“山水”他无法靠近他,只能大声呼唤他的名字,但程山水此刻,根本听不到,鬼笑剑在他手中旋舞如飞,那骷髅的似乎笑得愈加欢快,穿心鬼面用剑锋轻轻一挡,挡住了鬼笑剑,却挡不住程山水的步伐,只见他身形一闪,躲闪不及的秋棠立刻被一剑穿胸。
秋棠也是会武功的人,此刻,却连刀都来不及出,便被这仿佛从天而降的一招刺中要害,眼睁睁看着那黑色流血的剑锋从自己胸前穿出,自知命不久矣,她面露愤恨,却依然拼着剩下的力气,挥舞起手中弯刀,想要砍向程山水。
沙凉女子,竟是如此刚烈。
然而她的举动无疑螳臂挡车,程山水根本没理会她,只是一把拔出染血的长剑,在她胸前留下怵目惊心的血洞。
天青色的长裙已被鲜血染红大半,秋棠吃痛,却不肯大声惨叫,而是压抑着,呻吟了几声,便一头栽倒在地上,再无法起身。
满头青丝铺洒在血泊中,弯刀脱手,苍白纤细的手,能弹奏出美妙琴音的手,此刻却染了鲜血,没了生气。
秋棠死了,这女子在烟雨楼潜伏多年,而程山水是烟雨楼的常客,他们之间,也曾有过欢声笑语,她也曾微笑着陪伴他,度过多少个不眠之夜,但现在,他杀了她,她就倒在他面前,他却毫无怜惜之情。
他怜惜秋棠,谁来怜惜他
你不对别人狠,别人就会对你狠。到头来你连命都没有了,还怎么做想做的事情,保护想保护的人
这个道理,程山水早就懂了。
程山水退回原地站定,鬼笑剑那漆黑的剑锋,染上尚有余温的鲜血,血腥的味道弥散开来,遮盖住这烟花之地的脂粉味道。
“鬼笑出,必见血,谁是下一个”
y冷的声音,居然带着笑意,那是冰凉的,残酷的笑意,配上程山水特有的清脆嗓音,仿佛由童音唱出死亡的歌谣,强烈的反差,更加让人遍体生寒。
“山水”天成再次大声喊道,程山水却连头都没回。天成感到心中前所未有的恐慌,他从未见过程山水,这个样子。
那个会给他配药浴,会喂他参汤还骗他说是,会拿糖球当解药,会因为一点小事撅着嘴的人哪他只觉心中空虚难受,仿佛那把剑,也从他心口穿了过去。他僵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行动。
忽然,他感到脚踝一痛,仿佛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下意识的低头去看,发现一条青色的小蛇,正从他脚踝处游移而出。
不远处,趴在地上的池渊伸出一只手臂,向着蛇的方向召唤着,他爬不起来,抬眼望一眼天成,瞳孔中,是极致的恨,和得意的笑。原来,那是他的蛇,他养在袖子里的小蛇,池渊曾经受过重伤,伤了筋脉,失了原本极好的资质,武功受限,便转而使用这些小手段。天成不知道,为何那次教主会那样愤怒,将他整治成那个样子,更不知道,这人,为何会恨他如此。
这小蛇,却最终没有回到主人手中,因为一根银针,转瞬钉穿了它的七寸。
池渊一惊,这小蛇他养了很久,跟他很是亲近,此刻却是瞬间毙命。看到那银针,他便知道是谁下的手,打过一次交道,他清楚的知道,程山水的银针,见血封喉
然而还没等他看清程山水的脸,没等他有下一步的动作,他便立刻感到伸出的右手手背猛的刺痛,定睛看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那把鬼笑剑黑色的剑锋,钉在了地上。
程山水猛的抬手,拔出鬼笑,血立刻弥散开来,池渊疼得满脸抽搐,嘴唇都在颤抖,却是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程山水忽然想起,自己也曾对天成做过同样的事情,但是他,连眉毛都不皱一下。
这个人,希望天成死吗
这个想法掠过他的脑海,程山水血红的目光中闪过一抹狠厉,以鬼笑指着池渊,恶狠狠地说“放心,你我是熟人,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
鬼笑高高举起,呼啸着落下,池渊爬不起来,无从反抗,绝望和恐惧之中,他望向穿心鬼面的方向,却发现他的教主,连手指都没有移动一下。
他不是不能阻止程山水,而是不想。
终究,我一直是那颗弃子吗教主真正在乎的,只有天成吗
愤恨汹涌而来,他努力支撑起身体,已经被穿透的右手伸向地上秋棠的弯刀,想要做最后的努力。然而还没等他接触到弯刀,他便感觉那利刃刺进了他右侧的肩胛骨。
这个位置并不致命,看来,程山水是想让他死前多挨几刀,但是,为何,并没有穿透,只是穿过表皮之后,便戛然而止了哪
“池渊,躲开”
天成的声音,此刻,他的铁棍正死死抵在鬼笑的锋刃上,那混铁打造的棍身,和锐利的宝剑,摩擦出一串串激烈的火花。
池渊一惊,用尽全身力气,一个翻滚,终于躲开程山水的剑锋。
“天成,你干什么”程山水收剑,抬头,望着天成,那双血红的眼睛中,似乎泛起了一丝异样的神色。
看来他还认识人,天成稍微松了口气,收回铁棍,说“他不该死。”
经历过暗夜岛的人,都不该死。
滚到一边的池渊望着天成,却没有丝毫感谢的意思,反而嘶声吼叫着“你装什么你救我,我也不会感激你我有今天,全是因为你你”
没等他说完,一道掌风忽然携着狂暴的内力飞了过来,直直击向天成胸口,程山水眼疾手快,连忙举起鬼笑,挡在天成身前。那掌风很是强劲,竟是震得鬼笑差点脱手,程山水咬牙抵挡之际,手心上的伤口再次与剑柄摩擦着,血珠颗颗滴落在地上。
勉强挡住了这掌风,二人仍是被余波所震,后退几步,撞在墙上,才停住动作。天成刚一稳住身形,便抓起程山水的手腕,那动作很是轻柔,生怕伤到他,他不是要夺他的剑,他只是想,查看他手心的伤口。
程山水愣住了,目光中的血红在天成温柔的目光中,竟然开始逐渐消退,他下意识的把鬼笑交到左手,好让天成看清,他手心的伤痕。
天成就这样拖着他的手心,细细端详着,此刻险象环生,他并不能帮他包扎治疗,只能望着那血rou模糊的伤口,满面痛惜。
可是,这就够了。
“天成,没事的,比这重千百倍的伤我都受过,还不是活奔乱跳的”程山水说这话时,目光中的血红已然退尽,鬼笑剑被他抓在左手,黑色的剑身上,似乎有什么黯淡了下去。
入魔状态,解除了
穿心鬼面的手掌僵在半空,不易察觉的微微颤抖着。半晌,他才开口,仍是那嘶哑的声音,语速比平时更慢,字字咬牙切齿一般,说“天成,你还是这般妇人之仁,我对你,真是恨铁不成钢啊我今天,就要给你个教训”
话音刚落,数道掌风从他的手掌中飞出,携着风势,拍向天成。穿心鬼面是玄夜大圆满,他的内力之深厚,是一般人不敢想象的,他的一道掌风便足以杀人,此刻,却有十余道掌风,从不同的方向击向天成,封死所有的方向,让他无从躲避。
程山水离他很近,也在掌风的攻击范围之内,他来不及换手,就用左手举起鬼笑剑,作势要挡,却还没等出手,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天成护住,背后是墙,面前,是天成还带着伤痕的胸口。
“天成”他拼命挣扎,然而论力气,天成比他要大,他根本挣不脱。若是这十余道掌风都打在天成身上,他不死也要重伤可是,天成此刻不考虑自己,他只是要用尽所有力量,保护程山水,保护这个在这无情的世界中,对他最好的人。
池渊在冷笑,他早就盼望见到这一幕,盼望着有一天教主腻烦了天成,要取了他的xi,ng命,但他的希望,却再一次落空了。
一道身影突然破空而入,白须白发,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一双眼睛目光矍铄,带着无可忽视的威压,站在穿心鬼面身前。
这人一身广袖白袍,袍袖一挥,那十余道掌风,将那阔大的广袖击打出了十余个白色的包块,然后便归于寂静。
“潘阁主”程山水终于挣脱开天成,说。
饮剑阁阁主,潘龙行
玄门三绝,玄照大圆满者。
第17章 烟雨之乱4
潘龙行站定,却一时没有攻击,而是手按剑柄,以苍老却深沉的声音,说“穿心鬼面,你远道而来,老朽有失远迎,还望海涵。你我数十年恩怨,你想何时清算,老朽自当奉陪,但是,你欺负我的人,还是两个小辈,老朽绝不能坐视不理。”
穿心鬼面没有动,嘶哑的声音,从面具后缓缓传出来“你说程堂主是你的人潘阁主,你不要养虎为患啊至于天成,你终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他说最后一句时,语气骤然狠厉,天成心中一颤,程山水察觉他的惊恐,连忙挡在他身前。
玄照大圆满对玄夜大圆满,不知孰强孰弱,结局难定,但无论谁赢,都必须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如今形势,二人还未到最后决战的时间。
穿心鬼面见潘龙行并未回话,继续说“潘阁主,不要以为正道有你一位大圆满,便可压制我魔教。今天,我便告诉你,我魔教之中,能够修习玄夜之人,有四个我们的目标,并不是你们正道,而是,这个居黎国你们,根本阻止不了我们”
听到他的话,潘龙行一时愣住了,因为他知道,穿心鬼面,从不打诳语
“这天下,很快就要大乱了”穿心鬼面大笑着,说出这句话。他的语气有几分疯狂,却无端透着一丝悲凉。说完,他便转身出门,走了。几个能爬起来的黑衣人便站起来,互相搀扶着,跟了出去。潘龙行也不追赶,他还在咀嚼着他的话,越想,越觉心中恐惧。
池渊没有人扶,便自己扶着墙壁,想要挣扎起来,却被程山水一脚踢翻。程山水刚想上去再补两脚,却发现天成的身体软软倒了下去。
“天成”他连忙扑过去,扶住他,感到他的身体,异常的凉。
想到刚才那条小蛇,他明白了事情的缘由,恨恨瞪一眼池渊,扶着天成,在椅子上坐下去。
天成额上,已经渗出几颗晶莹的汗珠,程山水用袖子帮他抹掉,凑近他的脸,焦急的问道“天成,你怎么样”
天成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便一头栽倒下去。
烟雨楼事件告一段落,潘龙行并没有多问缘由,程山水暂时也懒得跟他解释,只是收好那把鬼笑,抱着天成,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池渊的蛇毒虽不致命,但会引起高烧,天成回去不久,就开始全身滚烫,程山水把他放在自己床上,因为他那里存了很多药,用起来会很方便。
程山水在天成耳边喊了老半天,才终于让他有了一点神志,连忙趁此机会给他喂了解药,不久,他便再次沉沉睡去。程山水就陪在他身边,静静的望着他,半晌才想起给自己包扎住右手的伤口。
那伤口很深,这也不奇怪,穿心鬼面内力不凡,他一鞭子下去,这只手还在就不错了。他挥鞭之时,应该是控制了内力的,否则天成胸口挨了一鞭子,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天成胸口的伤痕好深,赤红的颜色,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让程山水一看见,就心痛不已,恨不得把穿心鬼面捏成碎末。
可是,他太弱了。
他本就经常失眠,今天虽然很累,但是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让他虽然全身疲惫,却是毫无睡意,回想起烟雨楼的事情,只觉很是窝心。穿心鬼面为什么要与整个国家为敌他到底还藏了多少底牌鬼笑剑,自己究竟还能用几次这些分明很是重要的问题,他却偏偏不愿去想,他想的只是,天成望着他受伤的手,那怜惜的眼神,和他危急之时,用身体保护自己的坚定。
这个傻瓜池渊这种人,根本不值得救那就是忘恩负义之人,满口嚷着要天成死,还说自己是发育不良的矮子还放蛇咬天成程山水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但天成说不能杀他,他便只好作罢
当程山水正幻想着要用怎样毒辣的方法整治池渊之时,床上的天成突然有了动静。只见他的整个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膝盖,瑟瑟发抖,仿佛冰天雪地中,被抛弃的小兽。一双秀眉皱成一团,淡色的唇都在颤抖着,却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又做噩梦了。程山水叹口气,爬上床,温柔的抱住那瑟缩的身体。
蛇毒不但会让人高烧,还会让人产生幻觉,有些人中毒之后,会胡言乱语,说出一些曾经经历过的事情,解药起作用还需要一定时间,天成又是神志不清叫不醒,程山水现在能做的,只是抱住他,希望能够给他一些安全的感觉。
像天成这般沉默之人,清醒时都不怎么说话,中毒之后,定然也是一言不发。程山水这样想着,却突然听到了天成的声音。
“好饿,好冷,能不能给我,一碗粥”
这声音飘飘摇摇,那样卑微,那样胆怯,那样痛苦,天成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头深深埋进被子里,仿佛在逃避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是他的过去吗他连饭都吃不饱吗程山水只觉心中揪痛,仿佛这细弱的声音,正在轻弹他心中,最脆弱的那根琴弦。
“好疼,别打了,要打,能不能给一碗粥再打,我只想要”声音便这样止住了,他的整个身体骤然僵硬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打在身上一般,口中溢出细不可闻的呻吟,便再也没了动静。
他们,折磨他的人,不但不给他食物,还要打他吗
程山水只觉无数锥子不停的刺入他的心脏,疼得难以覆加,虽然早就猜出,天成的过去定然充满痛苦,却还是在听他亲口说出这些话时,shi润了眼角。
“天成,没事了,我不会让你挨饿,也不会让你挨打的”程山水将那又开始颤抖的身体搂得更紧,让他的头贴在自己胸口,用手轻柔的抚摸着那柔软的青丝。
天成再也没有说话,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只是在程山水的抚摸下,那身体的颤抖逐渐止息。
程山水有些失望,他还想听他说出更多的话,心再痛,也要听下去,因为,这是他的过去,是他不了解,却一个细节都不想漏掉的过去。他等了好半天,蜡烛都烧完了,天成却依然一言不发,料想,他再也不会说了。
程山水不死心,趴在天成耳边,低声问“天成,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天成没有说话,却轻轻点了点头。
他听得懂程山水突然一阵狂喜他烧成这个样子,醒来后一定什么也不记得了我问过他什么,他都不会记得,而且,这样子没有自我意识的人,说的,一定是真话
解药要开始起作用了,得抓紧了
该怎样问,该问他什么哪程山水抱着脑袋犹豫了半天,知道不能再等了,才终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他本来是想问天成的过去,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问出了这么一句话“我和青蓝,你选哪一个”
青蓝这人虽然死了,却在天成心中占据着如此重要的位置程山水只恨得牙根痒痒,简直不跟他一决高下,誓不为人所以现在,挺ji,ng明一个人,却在跟一个死人过不去。
天成半天没说话,仿佛在犹豫,程山水只觉心跳加速,迫切想要知道答案,却听到天成说“青蓝已经死了。”
程山水急得几乎跳脚,说“我是说,如果他没死,我跟他,你选哪个”
天成又是费解了半天,才回答“青蓝不死,我就会死。”
死心眼啊程山水气得两只手在自己头上乱抓,把本来就乱的头发抓得更不成样子。若不是他对蛇毒的毒xi,ng了解透彻,知道天成现在的回答完全出于本心,他真的会认为,天成是故意气他的
“假如了,假如青蓝没死,你也没死,那青蓝和我,你选哪个”程山水就要发狂了。
“你们都不能死”天成这次回答的倒是很干脆,因为他理解错了。
“我不是要你选一个人死啊我是要你选”程山水话说了一半,说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到底让人家选个人,做什么
做夫君啊我跟青蓝,你选一个做夫君,你选谁
脑子里明明这么想,嘴里,却说不出这样的话。问一个男人要选谁做夫君,怎么想都是只有神经病才会说的话
他像个猴子一般抓耳挠腮了半晌,才终于放弃了跟青蓝较劲,忽然想起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连忙趴在天成耳边,问“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天成略微皱起了眉头,仿佛这是个很难的问题。薄薄的唇开启了几次,程山水觉得他再不回答他就要疯了之时,才听到他缓缓说“我喜欢”
三个字,便没了下文。
大哥你倒是说下去啊,你说这三个字,和没说没有区别啊
话说,他到底知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意思啊
程山水正上蹿下跳间,门突然打开了,他望着风尘仆仆的来人,满脸要杀人的表情,怒吼道“徐子归,你敲下门会死啊”
徐子归一脸无辜,心道还不是因为你不锁门话说怎么每次自己推开门,都能遇到不可思议的情景啊还有,这程堂主,今天不是挺累的吗怎么看起来像打了ji血一样啊
算了,断袖的世界,他不懂。
徐子归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才终于向着他歇斯底里的堂主说出了来意“程堂主,那个叫池渊的醒了,我们正要审他,你要不要去看看”
池渊程山水心念电转,心想这人其实没啥脑子,估计也不会知道什么魔教的计划,审了也是白审,他刚想说你们随便吧,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立刻跳下床,披上外衣就要出门,一边走,还一边吩咐徐子归“帮我看着天成,他的烧要退了,应该没事了,若是醒了,别让他下地,让他继续睡。”
天成的过去,天成从不说,程山水也不愿问,他在梦中梦见过去的片段都会全身冷汗,若是让他从头到尾回忆一遍,还不知道他会怎么难受,但是,这个叫池渊的,貌似是和天成一起长大的,问他
想到这样一个神经病一样的人,却比他了解天成,程山水心中很是不爽,决定审之前,先揍他一顿再说
徐子归听话的跑到天成床前坐下来,想要伸手试试他额头的温度,却听到自家堂主愤怒的声音“不许碰他看着就行”
徐子归伸出的手猛然停住,乖乖放了回去,心中念叨程堂主最近越来越神经病了。
程山水看他老实了,便自顾自走出门去。他刚一出门,天成口中就冒出两个字“山水。”
“程堂主他出去了,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徐子归以为他是要找程山水,便安慰他说。
他不知道,其实天成说的是我喜欢山水。
程山水若是听到了这两个字,恐怕未来一个月都要兴奋的睡不着觉了,可是,他已经出门了,没听到。
第18章 暗夜往事1
程山水已经很久没来刑室了,这里依然是潮shiy暗,透着血腥的气息,让人望而生畏,但这一次,他却不像上次那般心情压抑,反而有一些小兴奋,来揍一个早就想揍的人,还能从他嘴里套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一件事
“池渊,你好啊”
他这打招呼的声音很是开朗明媚,池渊却只觉得,反胃。
望着被吊在刑架上的池渊,程山水心中很是得意,心想你这家伙,活该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数个月前,天成被吊在刑架上的血色身影,想到自己竟然还动手打了他,只觉心中一痛,后悔自己为何没在第一时间把他放下来,给他治伤,再不让他,受一点苦。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看池渊,发现这人个子比天成稍微矮一点,仍是比他本人高很多,心中又是不爽难道魔教挑人,都是挑高的吗
我让你高
他的手下们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堂主撅着嘴,一幅小孩子闹脾气的样子,拎起挂在墙上的,最粗的那条鞭子,站在池渊对面,狠狠甩起来。
怎么又是问都不问上来就打啊堂主又心情不好了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无奈,谁敢开口问他,谁就是找死。
程山水没收力,鞭子很是狠辣,所过之处,无不皮开rou绽、鲜血迸流,这个池渊倒也硬气,虽然龇牙咧嘴,却硬是一声没出。
看来,挨打时不能发出声音,这貌似是暗夜岛的规矩,可是,天成怎么能,连表情都没有变化程山水暗自想着,手上愈发用力了。
上次他把鞭子打折了,属下们便留意,换了结实一些的鞭子,所以这根鞭子坚持的时间比较长,到了将近五十鞭,才断成两截。
“好,比以前结实了。”程山水把鞭子丢到地上,浅笑道,“池渊,我问你什么,你就照实说,若是敢骗我,后果,你想象不到”
池渊浑身浴血,却仍然很有ji,ng神,他可不像天成那般沉默,而是高声喝到“程山水,你是白费力气我什么也不会说的我可是暗夜岛走出来的人,什么刑没受过,就你这发育不良的小毛孩子,还想让我说实话我对教主忠心耿耿,魔教的事,我绝不会告诉你”
听到发育不良四个字,程山水面色一沉,忽而又转为冷笑,来到池渊面前,压低声音,说“你倒是很有骨气,敢说我发育不良,我让你变成发育不良如何来人,给我剁了”
剁了,剁哪里,不言而喻,池渊只吓得浑身颤抖,却仍是硬着头皮,不说一句话。
打手们面面相觑,半晌没动手,这活儿,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做啊
程山水得意洋洋,继续说“我手下愚笨,这都做不来,你若把我惹怒了,我就亲自动手我的鬼笑,说起来,取人命无数,这活儿,倒是真没做过。话说,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就你这进水的脑子,我若是穿心鬼面,一定什么都不告诉你。你除了添乱,还会做啥我是不会问你魔教之事的,但我问你的事情,你若不老实,就等着当太监吧”
池渊一头雾水,看来他不是问自己魔教中事,那他要问什么他不禁活了心思,若是他问些无关紧要之事,他就说了也无妨,毕竟,他不想当太监。
“说,你跟天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天成小时候,什么样子”程山水搬了条凳子过来,坐在他对面,双手抱着肩膀,悠悠问道。
闹半天是要问这个池渊虽然有些赌气不愿说,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这个,根本不算什么秘密吧要是说了这些便可以不当太监,他当然一百个愿意。
提起天成,他就一肚子气。在他看来,那家伙假仁假义,却依然受到教主的重视,还有这个童颜修罗,好像也整天围着他转,他到底,有何魅力
所以他回答时,也是一副愤恨的样子“他六岁我就认识他他小时候什么样子半死不活的样子他是被人像扔垃圾一样,扔到暗夜岛的,瘦得吓人,浑身除了伤口就是冻疮,还流脓,恶心死人啦还有,他那时是个哑巴,残废啊残废怎么打他,他也不知道哭,不知道叫,他们打他个半死,问他叫什么名字,最后终于把他打得开口说话了,他却告诉人家,他叫小哑奴,这哪里是个名字他就是脑子有病对了,刚到暗夜岛时,我还看见过,他拔草根吃,那是人吃的东西吗我,他这种人,居然能活到现在,真是见鬼了,我”
程山水照着他的裆部一脚踢过去,他才终于老实了。只见程山水收回脚,双手握拳,努力压制着愤怒,吼道“说人话,你再对他不敬,我就把你从中间劈成两半”
原来天成来到暗夜岛前,也没有人好好对他吗池渊的几句话,让程山水根本不敢细想,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冲回去抱住天成的冲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冰冷,说“从现在起,你好好说话,把你知道的,跟天成有关的事情,都告诉我。首先,你告诉我,青蓝的事情。”
程山水说完,便屏退左右,只和池渊四目相对,在椅子上稳稳做好,想要做出悠闲的姿势,却掩饰不住心中期待。
池渊这回老实多了,而且,回忆暗夜岛的事情,对他来说,并不是快乐的事情。他开始告诉程山水那时的事情,语气不觉沉重了起来,程山水一言不发,静静听着,一双大眼睛映着火光,仿佛看到了那座笼罩着黑暗的小岛。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哪十年了吧但天成总是觉得,那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情,是他永远逃不脱的梦魇。
第一次遇到青蓝时,他才七岁,已经在暗夜岛这恐怖的地方,度过了一年的时光。
岛上环境恶劣,训练又苛刻,每天都要挨打,一年下来,当年一同入岛的四十八个孩子,都已经变得憔悴消瘦起来,甚至有几个患了重病,无人医治,又得不到休息,何时散手人寰,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天成站在一颗树下,眺望着远处蔚蓝色的大海,听着那每日不断的涛声,双目中透出淡淡的迷茫。
他只是在努力活下去,根本不知前路通往何方。
不,那时,他还不叫天成,他没有名字,他的代号,是四十二。
和别的孩子不同,入岛之前,他便过着极其不堪的生活,所以相对于其他的孩子,他对岛上的生活适应得最快,而且,他从小便显现出卓绝的习武资质,在绝大部分训练中,都能做到最好,挨的打最少。正因为如此,他也成了其他人痛恨的对象,因为,他们从一开始便都是敌人,只有一个人能活到最后,若活的是他,其他人,便都要死。
因为成绩好,这一天,四十二的训练提前结束了,疲累已极的他便向着饭堂走去,那里虽然都是粗糙的食物,也总好过从前终日挨饿,胃肠痉挛。
忽然,他听到一阵哭声,心中一惊,岛上是不允许哭的,一滴眼泪,十鞭子,经常有孩子因此挨打,但四十二却从来没有过。他从不哭泣,他不知道,哭有很么用。
那哭声愈加惨烈,声音稚嫩,似乎是个孩子,四十二循声而去,看到草丛里,冒出一个小脑袋,还在随着哭声而轻轻摇晃。
他走过去,才看清那个孩子。那是个很是瘦弱的孩子,跟他差不多大,个子比他稍微高一些。那孩子察觉四十二的到来,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着朦胧的泪光。
那目光中没有仇恨,没有憎恶,不同于别人看他的眼神,四十二忽然觉得心中一软,在那孩子面前蹲下来,伸手拭去他的泪水。
“不要哭,会挨打的。”他说出这句话,就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从未有人教过他,该如何跟别人交流。
那孩子很是乖巧,点点头,伸出小手擦干泪水,抬头,望着四十二,半晌,才问道“你是谁”
“我是四十二。”他没有思考,便回答了。他没有别的名字,他们说小哑奴不算名字。
那孩子依然望着他,目光中满是探寻,继续问道“不,我是问你,原来的名字。”
四十二一怔,摇摇头,他没有名字,当初他们问他的名字,要他开口说话,用鞭子死命抽他,告诉他,暗夜岛不需要哑巴,若不说话,便打死为止,他疼得受不了,才告诉他们,别人叫他小哑奴,却被人取笑,笑他,真的连个名字都没有。
被打得遍体鳞伤,丢到y暗潮shi的死牢里,他已经连手臂都抬不起来,根本无暇去想,为何,唯独他没有名字。好在他们看他终究能够说话,不是残废,虽然瘦得吓人又遍体鳞伤,却有一幅习武的好骨架,没有放弃他,给他丢了一个馒头和一杯淡水,否则他根本撑不过那天晚上。
那孩子看他不答话,也没有再问,而是缓缓说“我是四十九,我原本的名字,叫青蓝。”
四十九本来只有四十八个孩子的,那么,他是新来的吧等他懂得了岛上的规矩,恐怕便不会这样淡然的跟我说话了。
还有,青蓝,这名字很好听。
正想着,小四十九想要站起来,却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他扶着树干,勉强站住,说“四十二,你走吧,我脚伤了,走不了。”
四十二望着他,并没有过多的犹豫,而是来到他面前,蹲下来,说“我背你。”
都是孩子,一天折腾下来,四十二其实并没有多少体力,一路走下来,很是吃力,四十九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还有,透过薄薄的衣衫,可以看到,他背上,是横七竖八的伤痕。他这样压在他背上,会让他很疼,但他却一点也没有做声。
疼痛,他早已习惯了。至少,他一直是这样骗自己的。
他就这样在山路上缓慢的走着,汗水流淌下来,浸到伤口中,疼得双腿发软,几次停下休息,扶着树干喘着粗气,他却一次也没放下,背上的四十九。
又一次走不动了,衣衫上的汗水干了,开始呈现出一粒粒的盐晶,好想倒下去,但想着马上就要到了,四十二还是决定,咬牙,继续走。
可是,他抬头之时,却看到了那个他最不想看到的身影。
青蛟,暗夜岛岛主,教主的左膀右臂,这人,对他们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利。
青蛟望着面前的两个孩子,目光中露出一丝惊诧,却旋即恢复平静。他的个子很高,比长大后的天成还要高半个脑袋,高大,且壮实,一双冷酷的眼睛,让人望而生畏。
四十二怕极了,然而他依然用轻柔的动作,放下四十九,将他护在身后,虽然他知道,他并没有能力,保护任何人。
青蛟也是沉默之人,并没有说话,而是突然一拳,打在四十二腹部。他内力深厚,这一拳虽然收了力,却依然让还是个孩子的四十二立刻摔倒在地上,疼得直冒冷汗。
四十二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辩解,岛上的规矩,挨打时不能发声,否则要加罚,而他也知道,辩解,并没有用。
他知道自己为何会挨打,因为从岛上走出去的,必定会成为魔教中人,必须心狠手辣,而同情和帮助,是不允许存在的。
他脸上并没有表情,心内的恐惧,却在翻腾不休。
第19章 暗夜往事2
暗夜岛上,有一座死牢,从前曾经是专门关押死刑犯的地方,废弃了很多年,现在,却成了孩子们过夜的地方。
数间y冷黑暗的牢房中央,有一间刑室,这间屋子的恐怖,让孩子们不忍直视。
漆黑斑驳的墙上,挂着各色刑具,各种长短不一的鞭子、棍木奉、烙铁和钉板,混合着倾尽海水也冲刷不掉的血腥味,让人不寒而栗。
最近没怎么犯错,四十二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来这个地方了,今天,却被吊起来,毒打。
青蛟这次不知为何如此愤怒,竟是要亲自打他,他的鞭子最狠,训练中爬不起来时偶尔挨一两鞭子,都会疼得彻骨,但这次,显然不是一两鞭子就能解决的问题。
四十二有些庆幸,那个孩子,新来的四十九,并没有受罚。他不想,看到他流血。
“四十鞭。”青蛟的声音恐怖如毒蛇的信子,但四十二,根本没有时间恐怖。
话音未落,鞭子便打了下来,从左肩到右侧腰部,立刻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流血的印痕,好疼,四十二咬着牙,绝望的垂下头。
青蛟并没有丝毫怜惜,他这人就是这样,冷酷无情,让人怀疑,他根本没有灵魂。
他手下丝毫不停,那携着内力的鞭子就呼啸着不断咬上那小小的纤细躯体,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那小身体不断颤抖,却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直到小脑袋深深垂下去,再无知觉。
苍白的皮肤上,到处都是鲜血,纵横交错的鞭痕如同血色的网,紧紧包裹住细瘦的身体,仿佛在不断收紧。
“海水。”青蛟轻描淡写的说,这里,这样的场景,已经太多了。
不被允许昏迷,四十二就这样反复在鞭打中失去意识,又被海水刺激伤口的痛楚唤醒。其实四十鞭子根本打不了多久,他却觉得,这时间漫长的,仿佛过了几生几世。
好不容易鞭子打完,他也没有被放下来,就被吊在刑室里,任浑身的鲜血在冰冷的夜风中风干,任彻骨的酷寒,吞没他的身体与灵魂。
第二天凌晨,他才被放下来,但他不能休息,除非死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继续进行那对于孩子来说,繁重到残酷的训练。
浑身是伤,根本动不了,不断被人呵斥踢打,又挨了不知多少鞭子,夜幕再次降临之时,他是被人抬回过夜的死牢的。没有人理他,他就被随意丢到墙角,昏昏沉沉,发着高烧,却因为伤口的痛楚,无法长时间入眠。
朦胧中,他仿佛看到有个身影坐在他面前,他太虚弱,根本看不清那人的神情,只能通过轮廓,判断出,他就是四十九。
“四十九,还好,你没事。”吐出这几个字,他便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了。
池渊说,他看到,青蓝一直坐在天成身边,脸上并没有表情,没有任何感谢或是怜惜的话,只是这样,枯坐到天明。
后来,二人就亲近了起来。从未有人跟四十二亲近过,他不会表达,但心中其实很是高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他也知道,但是他想,他可以把这个机会让给四十九。他活着太疼,从未觉得,活着,是什么好事。
四十九体弱多病,经常因为跟不上训练而挨打,四十二为了护着他,不知挨了多少打,但他从未后悔,也从未有一丝改变。每当他被毒打,昏迷不醒之际,四十九都会陪着他。他们不被允许用药,也得不到任何照顾,伤得再重,都只能躺在shi冷的地牢,独自熬过痛苦的时光,熬不过,便死了,这事情,早已不算新鲜。
四十九没有任何方法帮助他,只能陪着他,用破旧的衣衫,为他擦干身上的血迹。
池渊也不知道四十九来自哪里,但好像,他曾经有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因为四十九经常给四十二讲大海那一边的故事,讲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还反复告诉四十二,要活下去,无论如何痛苦,都不能放弃。
四十二很少说话,却一直默默的听着,听得很认真。
岁月是艰辛和痛苦,但时间终究要流淌而过,转眼,已经过了一个年头。
四十九个孩子,如今已经只剩下四十个,九个孩子,没能挺过这一年。
每个人都在想,下一个,会是谁哪大多数人都会觉得,会是四十九。
他的身体愈加虚弱,经常吐血,四十二拼着挨打也要照顾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四十二天资很高,这个年纪,他已经有了一点点内力,虽然微不足道,他却依然经常偷偷把内力度给四十九,他不想看着他死,他是这世界上,唯一对他好过的人。
四十九的生命力也是顽强,就靠着这一点点内力,他又撑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有一天,藏在草丛里偷偷给他度内力的四十二,再次看到青蛟恐怖的脸。
这一次,青蛟没有挥舞鞭子,而是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木车。”
四十二愣住了,平素没有表情的脸上,充满了恐惧。
木车,是一种刑罚,直到今天,仍然让天成从心里恐惧。
沉重的木车,装满石块,无法撼动一般。然而,四十二却要推着这木车前行,要绕着岛屿一周,再回到,他的惩罚才算结束。
双手抓紧车前的横杆,手心都磨出了血,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移动一步。
天气很冷,但他身上的衣衫却已经被汗水和血水浸透。
不允许他休息,只要他稍微慢下来,鞭子就无情的打在他背上,疼得撕心裂肺。
刚走出几十步的距离,背上已是血痕压着血痕,汗水渗进伤口,疼得浑身打颤,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却只能迎来更猛烈的鞭打。
做不到,无论怎样努力,都做不到
在鞭打的空隙里挣扎起来,双手机械的握住粗糙的木头,心中却在不断重复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