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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天一色 第3节

作者:花漫夜 字数:27070 更新:2022-01-01 11:16:49

    程山水知道他是苦惯了,一时有人对他好,他反而不自在。没关系,时间久了,他便习惯了。程山水拉拉他的衣袖,说“起来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再问问,子归找我,什么事。”

    话音未落,就听到徐子归在外面冲着门里喊道“没时间吃东西了,今天是演武大会,阁主和四位堂主都到齐了,就等你了”

    照理说,正常人听到这个话,定然会立刻跳起来穿衣服洗脸,可能都顾不上洗脸就冲出去了,但程山水,并不是正常人。他一听这话,反而慢悠悠的一片披上衣服,一边冲门外喊道“让他们等着”

    第10章 演武大会

    演武大会,是饮剑阁三月一次的盛会。所谓武林门派,是一定要习武的,并且要经常切磋切磋,看看孰强孰弱,所以,多年来的惯例,三月一次,举行演武大会,各堂派人参加打擂,赢了不但有真金白银的奖励,还可以因此受到堂主和阁主赏识,而得到重用。程山水初到饮剑阁时,曾经因为长得太嫩,又是外门派出身,被众人说三道四,说他灭了血堂,人们宁可相信血堂是自灭满门,而程山水被魔教教主追了一路,是因为他偷了人家的东西他并没有开口辩解,而是冷笑着,随手从兵器架上抽出了一把长剑,在擂台上一连打下去了二十多个人,这才站稳了现在的地位。

    程山水只在那一次演武大会上出过场,后来再不愿跟人动手,但那一次的震撼,便已足够让他坐稳双堂主的位置。虽然他作风古怪,喜怒无常,但阁主潘龙行认可了他的能力,对他很是包容,虽然有人心中颇有微词,却也不敢再提了。

    饮剑阁有六个堂,龙堂、武堂、风堂、御堂、刑堂和商堂,因着程山水是双堂主,所以总共只有五位堂主。此刻,饮剑阁空旷的演武场中,已然分堂坐定,北面仅有六个座椅,中央是阁主潘龙行。这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虽是年老,却是ji,ng神矍铄、目光炯炯,此刻正端着一杯酒自斟自饮,丝毫不介意程山水让他等这么久。那老者身边的四把椅子都已坐着各堂的堂主,只有右手边的一把椅子是空着的,那便是程山水的位置。

    高大的擂台就立在演武场中央,北面的位置正对擂台,看得最是真切,而六堂除堂主之外的众人,便环绕擂台而坐。此刻,除了潘龙行自斟自饮外,四个堂主都是正襟危坐,六堂之人便也坐得分外老实,虽然心中气这个双堂主居然迟到了这么久,嘴上却是一声都不敢出。

    这边,程山水倒也没特意磨蹭,因为徐子归口中不停的催着他,又说服天成,让天成一起帮着催他。天成沉默惯了,不像徐子归那样不住唠叨,却是行动派的。程山水说他还没吃饭,天成就在他手里塞了个馒头,他说不爱吃,天成又把糖球塞给他,他说没洗脸,天成就弄了条shi毛巾,意思是让他边走边擦擦算了。一来二去,程山水连耍赖都耍不了,一脸无奈,再看天成很快就收拾得整整齐齐,连被子都叠好了,也没办法再拖了,便三人一路,向着演武场这边来了。

    “快点快点阁主他们一定等急了这样多没礼貌啊”徐子归一边向前跑着,一边催促道。其实程山水轻功比他好得多,此刻却是故意拖延,不紧不慢,还欣赏着沿途的秋景。

    冷不防,他整个人忽然飘了起来,这感觉好像有点熟待他反应过来,便又是气恼又是无奈的喊道“天成,你又把我扛起来做什么”

    话音落定,他自己便知道自己错了,这次天成没把他扛在肩上,而是直接夹胳膊底下,拖起来便走。

    徐子归忍住笑,看看天成,做了个赞许的表情,然后惊讶的发现,天成即使左边夹了个人,背上背了条铁棍,仍然能够纵身跳跃如同蜻蜓点水,徐子归根本追不上。

    “好厉害的轻功,怎么练的”徐子归暗自叹道,然后,暗忖此时他们离自己远了,听不到了,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知像个小ji崽一样被人夹着跑的程堂主,现在心里作何感想

    天成也知道,程山水这样迟到让人家等很失礼,又不会像徐子归那样跟他磨嘴皮子,便只能想到这个最快捷的方法。本来照他的速度,很快就能够到达演武场,但世事无常,就在程山水一叠连声喊着“放我下来”,却根本没指望他能真的放他下来之时,天成突然纵身向后一跃,稳稳停在地上,把程山水放下来,右手迅速拔出背上铁棍,棍尖指着前方,那个差点撞上他们的人。

    天成警惕xi,ng极高,本以为是有人要攻击他们,所以才摆出迎敌的姿势,但看清后,却一脸无奈。

    对方是个年轻男子,大约二十四五岁,人家长得也像二十四五岁,而不像程山水跟个小朋友似的。那人满头卷发发着油光,显然很久没洗,坐在地上,悲催的抓起刚才还叼在嘴里,现在却掉到地上的馒头,一脸悲切。

    他并无敌意,只是跑得太快,差点撞上而已。

    “彭将军”程山水叫出他的名字,却不太高兴,因为此人,真的不怎么讨人喜欢。

    彭将军名叫彭鹏,是朝中一元大将,他幼时曾在饮剑阁学艺,长大后又是个武痴,经常找阁中众人切磋技艺,所以跟饮剑阁很是熟络,演武大会,他只要人在神安城,便一定会来凑凑热闹。

    此人武功很好,但不太会为人处世,说话过于直白,容易得罪人,所以程山水一向不喜欢他。

    此时,彭鹏想了半天,还是抓起馒头,把外皮扒了,接着吃里面的馒头心,一边吃,一边望着这边的程山水和天成,说“哎呀这不是逢演武大会必迟到的程堂主吗我都遇见你了,看来真的是迟到很久了哎,对了,听说你新找了个贴身侍卫,怎么找了个这么高的啊本来你就矮,这一来显得下巴都快贴地了”

    句句不中听,句句刺耳,这便是程山水,不喜欢他的原因。

    程山水心知不能跟这人多说话,否则他还指不定再说出什么气人的话来,便闭了嘴,飞起一脚,直接把他手里的馒头踢到地上去了。

    那馒头本来剥了皮还凑合能吃,这下整个在地上滚了几个滚,白的变成了灰的,再难以下嘴了,彭鹏伸伸手想要捡起来,却终究没有去捡,而是抬起头,望着程山水,说“这么不爱惜粮食,平时也一定不好好吃饭,难怪这么矮待日后我成了家有了儿子,一定要告诉儿子,不能像程堂主学习个子矮,日后庙会里看热闹,都只能看人后脑勺”

    几乎话说得程山水满脸黑线,很想揍人。事实上他也真的揍了,只见他把原本拿在手里的糖球往嘴里一塞,便一掌拍出去,虽然是闹着玩,力气也很大,把刚站起来的彭鹏打得一个趔趄,差点再次摔倒。

    “程堂主,有话好好说,打我干什么人不大,脾气不小”彭鹏一边说着,一边起身飞奔,他知道打不过他,不想还没开始打擂台就混个鼻青脸肿。

    就这样,彭鹏在前面跑,程山水在后面追,天成无奈的跟在程山水后面,三人一路狂奔,速度倒是快了起来,但彭鹏情急之下慌不择路,只跑个大概方向,竟然直接跑到了擂台上,待到程山水和天成反应过来,发现他们三个人,已经齐刷刷的站在擂台之上,周围,是无数双眼睛。

    “程堂主,你来了。”潘龙行见到他,终于放下酒杯,微笑着,悠然道。他的语气不瘟不火,根本没有因为他迟到而生气。给人的感觉,丝毫不像一代高手,而是像个痴呆老人。

    众位堂主早已熟悉了他这种脾气,不觉奇怪,只是暗中不满道阁主对程山水这小毛孩子,也太宠着了

    看到程山水站在了擂台上,下面的人不由得眼睛一亮。上一次他上擂台还是六年前,那一次真是惊天动地,但此后,无论人们怎样劝说,他再也不肯上去一展身手了,甚至连兵器都不带,让很多想要再次领略程堂主风采之人心中失望。

    “程堂主是要上台吗”

    “太好了,没想到今日有幸,得见程堂主身手”

    “程堂主上台,只怕别人都没的打了要不,再来一位堂主跟他玩玩怎样”

    台下人生嘈杂,程山水却仍是一脸淡定,他显然是不想满足他们的要求,而他拒绝的理由也非常简单“没带剑。”

    这不明摆着胡说吗即使找理由,也找个像样点的没带剑此处是饮剑阁,在座六堂之人,除了商堂只带算盘,其他人十有八九,都是带了把剑的,随便借他一把也就是了这程堂主,显然是根本不想打

    这脸皮厚的,连彭鹏都看不过去了,连忙上前打了个圆场,陪着笑,说“程堂主今晨没吃早饭,心情不好,这样,由我彭某和这位兄台献丑一场,如何”

    他指指天成,又指指自己,也不问人家同不同意。随着他的话,大家把注意力转向天成,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人好像是魔教中人,不知道可不可信”

    “会不会是魔教派来的探子”

    “没事儿,程堂主聪明过人,有他在,他也做不了什么。”

    天成依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其实这样的流言,一个多月来并不是没有过,只是他不在意而已,但程山水却听不得这样的话,此时已是一脸冰霜,小拳头悄悄握了起来。

    “行了行了,程堂主,你若不打,就下去吧这位兄弟轻功不错,我来跟他过过招好了”彭鹏轻轻推了一把程山水,想让他顺势跳下擂台,却发现他如同石雕一般,根本推不动。

    “程堂主,没事的。”天成凑近他,低声说。他看出他是生气了,怕他一怒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便上前劝他。

    程山水转头,看看他,再看看彭鹏,向前走了几步,面对众人,朗声说道“好啊,今天,就让我家侍卫,跟彭将军打一场,但是,我有话在前。”说着,他顿了顿,目光中的冰冷与严肃又重了几分,“天成以前如何,并不重要,但现在,他是我的人,是我绝对信任的人若这次他赢了,我要求,在座所有人,不得对他的出身再说三道四,否则”他冷笑一声,说“你们都知道,我程山水,绝不是心胸宽广之人”

    这声音虽然清脆有如童音,却带着不可轻视的内力,和隐隐的狠厉,让在场人们只觉不寒而栗。场下登时鸦雀无声,程山水想说的说完了,便不再啰嗦,纵身一跃,跳下擂台。他轻功极好,落点ji,ng确,这一跃,竟是直接跳到了潘龙行身旁那把为他准备的椅子上,也不理人群中传出的叫好声,一屁股坐下,便端起面前的酒杯,自己倒了一杯冰糖雪梨汁,喝了下去。

    饮剑阁中人都知道,程堂主从不喝酒,只喜欢甜甜的东西,所以每次宴席,都特地给他准备好诸如冰糖雪梨汁、冰糖荔枝水、桂圆红糖水之类的。

    彭鹏武功并不弱,但天成太强,程山水估计,十招左右,彭鹏就会下场,他并不着急,而是转头对着潘龙行叫了声“潘阁主”,算是打过了招呼,便转头,望向擂台。

    彭鹏是个武痴,只对武功有兴趣,对于天成的出身,他倒是没什么偏见,而是很有礼貌的,抽出长刀,做了个请的姿势。

    天成以前经常跟人比试,对此并不陌生,也不紧张,而是从容回礼。二人相对而立,各出兵刃,只见彭鹏一马当先,长刀携着风声,向着天成砍来。

    他的动作,天成看得真切,略一侧身,便躲过那把长刀,手中铁棍风车一般旋转一圈,照着彭鹏的下盘砸过来。

    这一棍看似简单,其实却包含着万钧之力,彭鹏心中一惊,这要是被打中,双腿不得立刻断掉他反应不算慢,立刻纵身一跃,躲过这恐怖的力道,然而他心下还未放松,下一棍立刻更快的挥舞而来。

    那铁棍在天成手中,好似有了自己的灵魂,如同出海的蛟龙,上古的荒兽一般,气势勇猛,又闪电一般迅速,让人根本无从躲避。彭鹏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再没机会出刀,只是靠反应一味躲着,到第六招时,实在躲不开了,眼看那铁棍将要重重砸向他胸口,他不禁闭上了眼睛。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闷痛,他再睁开眼睛时,发现那铁棍就在距他胸口不足半寸之处稳稳停住,再不前进半分。他心中感叹,天成的控制能力,竟如此之强要知道,此时稳稳停住铁棍,比一棍子挥下去更加困难。他输了,输的心服口服

    程山水再倒一杯冰糖雪梨汁,冷哼一声,暗道,以为他能挺过十招,看来是高看他了

    在场众人都是识货之人,虽然只有几招,他们却充分认识了天成的可怕,再想想刚才程山水的威胁,不禁捏了一把冷汗。一时间,无人说话,他们一是被震惊了,二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倒是彭鹏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只听他热情洋溢的说“这位兄弟棍法真好等下大会结束了,我们去结拜吧还有,你这身手,跟那个矮子太浪费了,不如跟我去军中发展吧日后保家卫国,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好不痛快”

    听到这话,徐子归连忙上前,示意天成跳下擂台,跟着他到刑堂的席位去。徐子归跟程山水熟识,不用看也知道,他此刻定然一脸黑线,手上的酒杯能不能完好无损都是问题。他不解,彭将军说话如此不中听,为何至今没被他揍死

    看到彭鹏那个死人终于老老实实回到座位上,不再sao扰天成了,程山水脸上的黑线才渐渐消失,一边喝着冰糖雪梨汁,一边百无聊赖的看着擂台上那一点也不吸引人的比武。潘龙行偶尔会跟他说几句话,其他堂主他都懒得理,因为那些人太过正经,脑子一点不活络,虽然是习武之人,在他看来都是一副酸溜溜的老学究样子,这,便是他不爱参加演武大会的原因。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是正午,比武暂停,到了开宴的时间。此时菜还没有上齐,大家便开始聊天。开宴之后,依照惯例,各个堂主是要和自己的手下一同进餐的,程山水便迫不及待的,跑到了天成身边。

    天成看到他,眼中仿佛闪过一丝微弱的笑意,却是连嘴角都没有勾起,可能,对极少笑的他来说,这样,就算不错了吧。

    他在天成身边坐定,正想说点什么,却忽然被一个声音打断。他抬头,只见一个身影站在擂台中央,长身玉立,很有风度,但程山水看到这个人,却是从心里烦,那人,是青落。

    只见青落仍是一副彬彬有礼,落落大方之态,束在脑后的长发随风飘飞,很有几分仙风道骨,他双手抱拳,朗声说“诸位,我初来此地,不敢跟各位过招,便在此献丑,表演一段剑法,还望大家莫要厌弃青某武功低微”

    说完,他长剑出鞘,整个人如同蝴蝶一般飞舞起来。

    青落的剑法很好,便是天成,也无把握赢他。狠厉迅速之余,竟然还有一种飘飘欲仙的舞蹈之姿,那种和优美揉和在一起的杀意,比纯粹的杀意更加让人胆寒。

    他的剑法,比刚才上场的所有人,都要好在场众人又一次看得愣了,惊叹这次演武大会,居然能看到如此多的高手

    程山水望着他,眼中再无一点淡定,而是充满着震惊与不解,因为,他看得真切,那剑法,是沧海剑法

    沧山派的独门剑法

    第11章 沧海剑法

    沧山派不是已经灭门了吗如今这世上,还剩下的,会沧海剑法的人,应该只剩下程山水和徐子归,天成救的那两个孩子年纪尚小,即使开始学剑,也应该只会点皮毛,可是,面前这个青落,到底是何来历

    若他曾是沧山派中人,程山水没理由没见过他,若不是沧山派中人,又如何,习得这套剑法

    程山水望着面前那挥洒自如的身影,只觉心中震惊无措。不知他到底是谁,有何目的,却知道,这人,绝不简单

    他正自思忖间,青落忽然剑锋一转,那雪亮的剑锋,便直直指向他的眉间。

    此时的程山水,表面上已经恢复了平时淡然的神情,并不惊慌,而是抬眼凝视着他的身影,唇边含一抹冷笑,问道“你想做什么”

    青落微微一笑,收回剑锋,高大挺拔的身影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有几分刺眼。只见他恭敬的抱拳,朗声开口道“听闻程堂主也曾是沧山派中人,定然习练过这沧海剑法,如今沧山派灭了,我想请程堂主和我共舞一场,以慰沧山派满门英灵”

    这话说的漂亮,其实就是在挑战,程山水忽然想起那天天成把他认成青蓝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其实那天,青落根本没做什么,他却无端的心头火起,本想说一句没带剑,却张了张嘴,没有说出来。

    青落看他半晌不答话,还以为他要拒绝,谁知,下一刻,他便飞一般拔出身边徐子归的剑,把左手在桌子上一撑,纵身越过满桌酒席,站在青落对面。

    青落气度沉稳的,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程山水也不客气,当即提着剑,跳上了擂台。

    二人面对面站定,手中长剑闪着耀目的银光,长虹一般。只见他们同时抬手,动作惊人的一致,右手握剑直指前方,左手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然后成掌,置于胸口,这,便是沧海剑法的起手式。

    见此情景,在场众人全都放下手中酒菜,举目望向擂台。不光程山水出手是难得一见,两个高手,用即将绝版的沧海剑法对决,这种场面,可能终其一生,都再也没有机会见第二次了见此一战,后半辈子都多了个吹牛的资本,他们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二人都没有客气,转瞬便短兵相接。只见两把剑如同蛟龙戏水,在空中翻转开奇妙的角度,时而撞击在一起,时而迅速分开,金属撞击的清脆声音不断响起,仿佛不停地急雨沙沙撞击着地面,足见二人的速度,快到了什么程度

    二人都是高手,招式都是ji,ng准有力,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硬要相比,便是青落偏沉稳,而程山水偏刚猛,难以想象,长得像个瓷娃娃一般的人儿,竟有如此迅疾猛烈的身手

    转眼间,二人便已拆了数十招,仍是不分胜负。场上仍是鸦雀无声,没有人敢于打扰,仿佛天地便是擂台,在场众人,只是擂台上的沙尘

    天成眼力极好,定定望着擂台上的一幕,眼中,是越来越多的担忧。他看出,程山水此刻,根本占不到上风,而青落,却还游刃有余

    一时险象环生,程山水堪堪躲过几次攻击,气息已然有些紊乱,手中招式虽是不乱,却开始逐渐显出一些急促。天成看得分明,一时急了,越过桌子,站得离擂台更近一些,握紧手中铁棍,似乎随时准备出手。

    徐子归见状,拉拉他的衣袖,说“没关系,点到为止,不伤人的”他说是说,目光却一刻也未离开擂台,他也曾习练沧海剑法,但资质只是中上,实在不知道,台上二人是如何将这剑法,练到如此地步的

    不伤人吗天成心中疑惑,因为,他分明从青落身上,感到一种浓烈的杀气,并不锐利,却极其厚重,让人倍感压抑,仿佛暴雨来临前,黑沉沉的天幕。

    就在天成目不转睛的盯着擂台之时,台上局势瞬间骤变,只见青落一把长剑向下一压,透着万钧的气势,仿佛要将面前之人压成rou泥一般。程山水连忙举剑挡格,双剑相交之时,只听得清晰的铮然之声,程山水手中的剑,竟然断成了两截

    他的剑断了,青落的剑便再无阻挡,去势不减,仍然向下砍去,程山水虽是做出了躲避的动作,看情形,却无法完全躲开那把剑,这一剑若是刺中,他不死也必然重伤

    那一瞬间,程山水望着近在咫尺的银色锋芒,脸上却仍是没有恐慌,唇边,反而带起一抹冷笑。

    会很疼,可是疼怕什么这世界待他,不是一贯如此

    一切便尽在那一瞬,并未等到预料之中中剑的剧痛,程山水只听一声金属撞击的声响,他心中一惊,抬眼看时,却见天成那根铁棍死死拦住青落即将落下的剑,挡在他的身前。

    青落狭长的凤眼微微抬起,扫过天成的肩膀,望着后退几步勉强站稳的程山水,瞳仁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憎恶,手中剑的力道,却立刻放松下来。

    “程堂主,青某失手,差点误伤你,是青某学艺不ji,ng,这一战,便算我输了”他抱拳施礼,言辞很是恳切,程山水却清楚的知道,他说的,没一句是真话

    天成见他已收剑,便也收了铁棍,没有再去看他,而是转身,来到程山水身边,低声问道“程堂主,你没事吧”

    青落听得真切,一双凤眼在天成面颊上扫过,仍是温和的神情,却没来由的让天成感到心中凛冽,他的语气仍是平静中肯,说“这位兄台忠心护主,程堂主,你倒是没看错人。”

    程山水对着天成点点头,示意他没事,然后转头,望着这个谜一般的男人,虽是气息微乱,却仍是中气十足的说“青兄客气了,这一战,明明输的是我,怎能让你拱手相让刀剑无眼,便是你失手伤了我,我也不会怪你。青兄一表人才,又如此谦逊,当真是人中龙凤,我只是奇怪,为何在沧山派,我和你从未谋面否则我们便可早些相识相知,现在已是至交好友也未可知。”

    这话说的客气,其实却是在暗地里说青落来历不明,青落是聪明人,当然听得出来,却也不慌不忙的回答“程堂主,我并不是沧山派中人,而是柳掌门早年闯荡江湖、游历四方之时,收的外门弟子。我本不欲cha手江湖中事,怎奈我师死于魔教之手,我为人弟子,便必定要抗击魔教,为我师报仇,然孤掌难鸣,唯我一人难成大事,我便来投奔饮剑阁,在正魔之战中,出一份力量”

    这话倒也无懈可击,因为沧山派掌门柳元章,早年却是曾经游历四方,而柳掌门生xi,ng不拘小节,遇到资质好的,收了个外门弟子也并不奇怪,在场众人无不默默点头,想着这青落也算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再加上这一手能赢程堂主的好剑法,心中不由的都升起了几分钦佩。

    程山水不置可否,而是上前一步,缓缓说“原来如此,看来青兄是柳掌门亲传弟子,比我一个小小暗卫尊贵的多。怪不得剑法如此出神入化,看来,我这三脚猫功夫,做双堂主,真是心中有愧啊”

    说完,他再不看青落一眼,说一声“天成,我们走”便跳下了擂台。

    明眼人都知道,他说的是气话。居然说自己是三脚猫功夫若他是三脚猫,那在座众人岂不是三脚这程堂主看来是输的恼了,耍小孩子脾气

    其实程山水并不在意输赢,他在意的,只是青落这个人而已。他自己知道,他输的,并不是招式,而是内力。青落那把剑,跟他手中的一样,并不是什么神剑宝剑,只是一把凡剑,却能够轻易震断他的剑,要知道程山水本人内力并不弱,要怎样的内力,才能让他狼狈至此

    这人,到底是敌是友会沧海剑法,一定不是天成所认识的青蓝,但是他好像对天成有着特别的兴趣,青落,到底是谁他出现在饮剑阁,究竟想要做什么

    思考着这些问题,程山水只觉得今日这宴席索然无味,连吃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天成知道他心中烦闷,不知如何劝解,只是一直安静的坐在他身边,而徐子归望着满脸y晴不定的程山水,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

    自那以后,程山水一直悄悄留意着青落的动向,却发现这人,并没有做什么可疑的事情,也并没有表露出什么除了沧海剑法之外的武功。虽然他心中仍有怀疑,但对方没有下一步动作,他便也无从去猜。他颇有些小孩子心xi,ng,日子稍久一点,便恢复了往日的欢快,每天带着天成四处闲逛,只是烟雨楼,他再也没去过,还告诉天成,那是个可怕的地方,绝对不能靠近

    不过,他还是有小小的烦心事,那便是彭鹏。自演武大会过后,这厮一天到晚缠着天成不放手,要不找他比试,输得一塌糊涂,要不就邀请他出去吃饭,要不直截了当,问他要不要直接去军中,当他的副将,搞得程山水天天感叹,如今日子和平,将军都闲成这样了吗

    他们所在的国家,叫居黎国,而饮剑阁的位置,就位于都城神安城。此代皇帝名号神闲帝,真真应了他的名号闲,自他即位一来,从未有过大的战事,连饥荒洪水都没有太大规模的,所以彭鹏作为将军,才能闲的每天来饮剑阁乱晃。

    天下安宁闲适,其实除了神闲帝广施仁政,从不横征暴敛外,还有个原因,便是前朝神武帝在位之时,曾经不堪边疆小国沙凉屡次作乱,派大军讨伐沙凉国。沙凉军队虽然数量不占优势,却极尽勇猛,不说以一当百,至少以一当十,大战期间,居黎国人苦不堪言,死伤惨重,而神武帝又极其狠辣,把人家打败了还不说,最终将沙凉这边陲小国彻底灭国,以除后患。那场大战甚是惨烈,连年兵祸不断,不知多少年轻男子战死沙场,而因着战争需要,神武帝一再加重赋税,横征暴敛,逃荒途中饿死之人,也不在少数。最终,居黎国获胜,而先帝也垂垂老矣,神闲帝继位后,上到大臣,下到百姓,无不安分守己,再不愿掀起战争。

    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而且是家国大事,像程山水这样的江湖人事,知道是知道的,但也只有个大体概念,对于当年的惨烈,并未亲眼所见,倒是彭鹏常听军中老人提起,对细节,知道得更多一些。

    “其实战场上,用棍之人并不多,我所知道的唯一一位用棍子的将军,是某个大将军的得力副将。姓名我忘了,但据说他一根铁棍,横扫千军,曾经凭一己之力,打趴下了一千多个沙凉士兵当真是神人啊天成,你若给我当副将,说不定哪天”

    这天彭鹏又在跟天成吹牛,天成也不说话,只是怔怔听着,看样子,好像是听进去了,却冷不防程山水的怒吼响在耳边“天成是我的人,你再拉拢他,当心我扒了你的皮”

    彭鹏听他吼得太多了,都没啥感觉了,只是厚着脸皮,赔笑道“程堂主,我开玩笑的其实我此来,只是想让他教我几招棍法,这个,您大人大谅,应该不介意吧”

    程山水冷哼一声,这个,他却是不介意。天成那棍法没个十年苦功绝对练不成,别说教他一天,就是天天教他,恐怕他也还是手下败将而且,程山水忽然想到,自己想去一个地方,却不想带天成去,这正好是个机会

    “彭将军,我警告你,教你棍法可以,再敢打他的主意”他一甩手臂,威胁道。

    “知道知道,我再打他的主意,你就扒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还要给我来个刑堂一日游,让我把刑堂的二十四道刑罚都体验一遍程堂主,我哪里有那么大胆子啊放心吧我们真的只是研讨棍法而已”

    程山水知道他是贫嘴,却也知道,他是真的不会做什么,便放了心,对天成说了声等我回来,就飞身出门,直奔齐氏医馆而去。

    第12章 断袖问答

    齐氏医馆,齐广袖今天生意爆棚,正坐在椅子上,一刻不停,连头都抬不起来的给人把脉。一边窃喜今日生意好,一边又哀叹,如此多的病患,恐怕这小小医馆,又不能准时闭馆了

    其实他早想找个帮手,但他名声在外,找他看病的不计其数,想给他当帮手的,却是一个没有

    唉,程堂主要是能过来帮帮忙,多好啊能让他早点闭馆不说,还带着个那么养眼的跟班,断袖大夫的福利啊

    说曹c,ao曹c,ao到,他忽然听到挪桌子的声音,然后,便惊讶的看到程山水在他旁边的桌子上淡定的坐下,把排队的人叫了一半,到他那边去了。

    齐广袖并非习武之人,又是忙乱,根本没察觉他何时进来的,一边疑惑一边窃喜,但眼睛转了半天,就是没看到天成的身影,失望之余,顺嘴说了一句“好看的没来,真没意思”

    话已出口,他便察觉不对,不自觉的捂上了嘴,然而程山水却已听懂了这句话,在他耳边y测测道“齐大夫,你是想说我长得丑”

    齐广袖连忙否认“不不不,程堂主一表人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这人今天怎么这么贫,彭鹏附体吗程山水撅着嘴,想着,其实我根本不丑,只是长得太过年轻了一点,别人想显年轻,还没机会哪他懒得跟他啰嗦,便快刀斩乱麻的说“行了行了,好好诊病,结束了别走,我有话问你”

    齐广袖一听,登时做震惊状,道“程堂主,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哎呀,我齐某人虽然是断袖,但也是有节c,ao的并不是人尽可夫啊你可是江湖中人,我并无武功,不能跟你过那样打打杀杀的日子,我”

    要不是有事要问他,程山水真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他一拍桌子,很没气度的吼道“你做梦吧就算我是断袖,我也绝对不会看上你的你要是还想在这里开医馆,就给我老老实实看病”

    其实齐广袖很想再逗逗他,但一来病人太多,耽误不得,而来,真要把他惹毛了,自己还真担待不起

    别就算了,你本来就是断袖齐广袖一边在心里嘟囔,一边老老实实,给人把脉。

    多了个大夫,诊病便快多了,但这日病人确实是多,便是二人一同诊治,待到最后一名病人离开,也已经到了平常闭馆的时间。齐广袖很自觉的坐在原地,看着程山水小心翼翼的关好门,还从里面反锁上,又关了窗子,拉下窗帘,最后,还吹熄了灯

    夕阳的柔光透过窗帘,只剩下那么一点点的光亮,看什么都只有一点隐约的轮廓,程山水端坐在齐广袖面前,一动不动,看不清他的表情,齐广袖只觉这气氛,甚是诡异。

    程山水平时并不优柔寡断,此刻却是踌躇半晌,说不出话来,齐广袖实在无法忍受这吓死人的气氛了,便一语打破了沉默“程堂主,你是看上我了,想跟我表白,还是忽然发现我其实是你的仇人,想毁尸灭迹啊”

    出乎他意料的,程山水居然没有跟他吼,而是仍然默然静坐,搞得齐广袖都怀疑他是不是耳朵坏掉了。

    又过了半晌,程山水才默默绞着手指头,低声,弱弱的问道“我问你,怎么才能知道一个人是不是断袖”

    他的声音完全不像平日那般任xi,ng霸道,反而带一丝羞怯,好像是个初学写字的学生,在向老师请教很是简单,都不太好意思问的问题。

    原来他特地跑来,还帮他看了一个下午病人,就是为了问这个啊齐广袖真想以手捶桌子哈哈大笑,却总觉得,那样会被他揍,憋了半天,把狂笑憋成了两声轻笑,道“很简单,喜欢男人,便是断袖。”

    程山水又是一阵沉默,好半天,才继续问道“那断袖,要怎样做”憋了半天,才好不容易轻声说下去“怎样做那件事情哪”

    话一出口,他脸上立即涌起一层红润,即使光线黯淡,也能看得清楚明白。

    完了,看来程堂主定然是已经走上邪路了,都想到这种问题了哈哈,我断袖家族,终于又多了个人于是,齐广袖便 起袖子,详细的给他普及了一下关于短袖的常识,告诉他这个是要分上下的,并且用隐晦的语言告诉他,应该要怎么做。

    在这屋里坐得久了,他们的眼睛已经稍微适应了黑暗,大概能看到程山水的表情了。平时凶巴巴的程堂主,原来害羞起来如此可爱啊齐广袖真心觉得,若是他真的看上了自己,也还是可以商量的。

    程山水接受能力极强,很快就弄明白了他说的意思,想了想,继续追问“那,谁上谁下是如何决定的”

    齐广袖故作神秘,吟诗一般沉吟道“情到浓时自然明了。”

    其实他说的很有道理,但程山水却觉得,他说的是句废话于是,他继续问道“那,你周围的例子,是个子高的在上面多,还是个子矮的在上面多”

    齐广袖眼睛转了转,不假思索道“高的多啊不,是我还没见过,个子矮的在上面的。因为个头小一点,有小鸟依人的感觉嘛不过,这个并不是死的,还有还转余地。”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偷笑。问这个问题,作为一个资深断袖,他已经非常明白,他想要跟谁断袖了

    不是吧,要小鸟依人程山水想了想,跟天成站在一起时,小鸟依人的,分明是他倒是天成跟青落站在一起时,能显出几分小鸟依人。咳,现在想那人做什么让他去死算了还有,天成没事长那么高做什么碍事死了

    还有,天成到底是怎么看我的他终日沉默不语,一天说不上十句话,他到底是怎样想的程山水忽然想起和青落对战之时,天成挡在他面前的样子,仍是沉默,却难掩满目焦急与关切。起码,他并不讨厌自己吧

    天晚了,差不多该回去了,否则他要着急了。

    程山水想着,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齐大夫,怎样把一个你不知道是不是断袖的人,变成断袖”看天成的样子,应该是未经人事,还不是他想怎么引导就怎么引导啊想到这里,他脸上不禁现出一丝坏坏的笑意。

    齐广袖的话却仿佛给他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此刻的齐广袖不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而是很严肃的说“程堂主,这种事情,实乃自觉自愿,不可强求,我虽是断袖,却不赞成硬生生把别人引向这条路。你硬把人家变成断袖,这事情并不公平。”

    程山水一听这话,顿觉黯然,垂下头,半晌不说话。他心里也知道,齐广袖说的是对的,但他就是心有不甘。那天从烟雨阁回来之后,他已看清自己的心境,一旦在心中承认自己是断袖,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汹涌的感情便如同潮水一般铺天盖地汹涌而来,让他不能自持。有时候,太过想要什么,反而会乱了心境,犯下错误。

    “齐大夫,多谢你”程山水轻声说着,站起身,来到窗前拉开窗帘,夕阳夺目的光彩迫不及待的冲进屋子,照在他身上,映红那张洁白的脸颊,将他落在地上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齐大夫,我走了”他说着,便要去推门,但还没等他打开那扇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就猛烈的响了起来,将他本就纷乱的心境扰得更乱。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外面大声喊叫“程堂主,你在里面吗请你快出来,救救我们烟雨楼出事了要出人命了还有,还有,彭将军也在里面,你那个个子很高的近侍,也在里面程堂主,开门,开门啊”

    程山水听得真切,心中猛的慌张起来,仿佛一颗心脏被无形的大手攫住,下一刻,便要捏得粉碎一般。他匆忙打开门,那叫门的女子没料到门会突然打开,向前栽倒,差点栽到他怀里,却被他用一只手稳稳扶住,硬是没让她接触到自己的身体。

    程山水过目不忘,他见过一面的人,面容、声音和身形,他便都能轻易分辨出来。眼前的女子,他分明认识,脱口而出“春桃,你怎么会在这里”

    春桃听他如此问,立刻便要开口,告诉他来龙去脉,却冷不防,程山水把一根手指压在她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她便不敢再开口。

    程山水把一只手笼在耳廓上,做出侧耳倾听的姿势,但春桃认真听了半晌,硬是没听到任何声音。

    程山水越听下去,脸上的神情就越凝重,一张娃娃脸愈加y沉,眉头上,写满焦急和恐惧。

    他并没有听多久,也没有听春桃再说什么,而是粗暴的一把把她扯进屋子里,春桃本是弱女子,哪禁得住他这般大的力气登时便跌倒在地,程山水没有去扶他,而是飞快的大声说“齐广袖,你跟她在这里等着,关紧门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去”

    说完,他便再不看二人一眼,径直奔到门外,跳上屋顶,取出一支烟花,点燃了,一道明红色的火焰立刻伴随着巨大的声响直冲云霄。

    这是饮剑阁的传令烟花

    眼看那红色的焰火在空中爆出几声巨响后飞散,程山水没有再迟疑,直直,向烟雨楼的方向飞奔而去。

    街上之人,只见一个身影飞檐走壁,在霞光中蹁跹跳跃,料想是哪个江湖中人在秀轻功,都没有太在意,没有人,知道他此刻急成了什么样子。

    程山水耳力过人,他听得出来,那飘飘渺渺的声音从烟雨楼的方向传来,优美,却包含杀意,那是他永生难忘的杀意,他不想再去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声音。

    鬼语魔音

    第13章 青落之心

    时间退回不久前,程山水刚刚离开饮剑阁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刚刚入冬,天气还算不得太冷,饮剑阁中大多草木都已然凋败,却只有那一排苍松,还茂盛的绿着,给这肃杀的冬日带来生命的蓬勃之气。

    天成就在空地上,教彭鹏棍法,其实彭鹏资质属于上乘,说是百里挑一也不为过,否则也当不上将军,但天成属于万里挑一的,只觉他有些愚笨,却很是耐心的,为他指导动作。

    天成话不多,但说话时,却都很温和,并不是难相与之人,彭鹏也是认清了这点,才对他纠缠不休的。

    天成望着空地上笨拙的挥舞铁棍的彭鹏,眉头微皱,其实他不知道该怎样教别人。暗夜岛上,他习武之时,都是被皮鞭棍木奉逼着,练不好便打的,他不愿回忆那时痛苦的往事,同时,也不愿对别人做这种事情。

    “彭将军,别练了,天成这棍法,没个十年八年苦功根本练不出来,而且人家是从小就练,童子功扎实,你都二十多了,练不成了”

    听到这声音,彭鹏立刻停止了动作,天成也侧目望去,看到青落颀长的身影,缓步走向他们。

    青落面含笑意,望着天成,那目光仿佛清清淡淡,不留痕迹,又仿佛意境深沉,要将他看个通透。天成虽然觉得有些不安,却并不难受,便没有躲避,而是轻声叫道“青落。”

    说话间,青落便走得近了,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悠闲的垂落在身侧,说“天成,不要见外,日后不要再喊我名字,叫我阿落便好了。”

    那样子,好像跟天成很是熟悉,但天成根本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程山水告诉他,这人一定不会是青蓝,只是长得相似的人而已,可是他根本不认识,一个长得酷似青蓝的人。

    青落见他不做声,也不答话,知道他是认生,便将声音放得柔和,道“不必怕我,我是看你武功好,才想结交你这个朋友。放心,我不会伤你。”

    面对程山水时,他身上有着强烈的杀意,但此时,却是半点杀意也无,只是在温暖的午后出现的温暖身影,凤目微微眯起,唇角微微上挑,那浅淡的笑意,却是如此好看,让天成不由放下心来。

    “阿落。”他叫出这两个字,略微垂下头去,不敢再看他那张温柔似水的脸庞。

    青落得笑容愈加浓烈,仅仅听到天成叫他阿落,他便觉满心欢喜,把背在身后的左手伸出来,左手上,赫然端着一个盘子。

    盘子中,并不是什么稀奇物事,仅仅是几瓣苹果,却足见用心十足。

    削去了果皮的淡黄色果rou,被仔细的切成小片状,不是太小,让人根本尝不出味道,也不是太大,刚刚好塞进口中咀嚼。每瓣苹果上,都cha着一根竹制牙签,扎起来吃很是方便。这样子,就像是慈爱的爹娘为孩子准备的水果,生怕孩子任xi,ng不吃,让他吃得再方便不过。

    可是,天成从来就没有过父母。

    “天成,一点小东西,算是我的心意,吃吧,来,坐下吃。”青落说着,拉着天成坐在附近的石凳上,把苹果放在石桌上,说。

    “彭将军,你也来吧”他瞟一眼彭鹏,一抹狠厉转瞬即逝,惊得彭鹏几乎冒出冷汗。他嘴里虽说着客气话,语气也是温和,彭鹏却只觉得,他的眼神像是在告诉他若是敢吃,我就杀你全家

    这都是些什么怪人啊倒是沉默不语的天成,看起来最正常

    彭鹏内心几乎崩溃,他知道,自己连程山水都打不过,而这人能灭程山水,要是打起来,他恐怕会被人家秒灭但是,他这人脸皮极厚,此刻也无事可做,又想着青落虽然奇怪,武功却是一等一的,跟他聊聊,说不定能有点心得。你不愿让我吃苹果,我不吃,只听你们说话,还不行嘛

    本着这种想法,他也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做势不走了

    “彭鹏,你就不要练棍法了,天成受过的苦,你受不来”青落斜眼看看他,显然有些烦。

    “嗯。”彭鹏将脸皮神功进行到底

    “以你资质,能把武功练成这样,已是不易,想要再有建树,恐怕很难。”

    “嗯。”

    “”

    无论青落说什么,他都只是嗯,看来青落脸皮没有他厚,半晌也没能拉下脸来直接赶他走,见他不cha嘴,只嗯,就直接把他无视了。

    天成也觉得青落很是奇怪,好似曾经熟识,却根本没有印象,但这感觉,并不难受,只觉他温和的眼眸,能够给他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安心感觉。

    “天成,那天,你叫我青蓝,那是你的朋友吗”青落一边柔声问道,一边递给天成一瓣用牙签扎着的苹果。

    天成下意识的接过来,放进口中,却根本咀嚼不出味道。青蓝,这名字包含太多的情绪,虽然过了这许多年,他仍是不忍、不想,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复去温习那段回忆。

    他点点头。若说暗夜岛上,他还有朋友的话,那便只能是青蓝了。

    “听说,他死了,你想念他吗”青落缓缓问道。

    天成没有犹豫,重重点头。他没有爹娘可以想念,青蓝,是他唯一可以想念的人。

    青落再次拿起一瓣苹果,一边递给天成,一边说“听说,我跟他长得很像,我们定然也有些缘分,那么,你就当我是转世的青蓝,我们继续做朋友,好吗”

    天成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种话,望着那张和青蓝酷似的脸,他再无法抗拒心中汹涌的回忆,和随着回忆而来的悲伤、痛苦、思念、歉疚的种种情绪。

    若是青蓝能安然长大,多半会是这个样子,可是,青蓝死了。

    他不知是否有前世今生,但他愿意听从青落的话,于是他点头,说“好。”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阿落。”

    青落很是高兴,眉目间满是掩饰不住的欣喜。便这样一边给他递着苹果,一边跟他悠闲的聊着。其实天成不怎么说话,都是青落在说,他在点头或摇头,偶尔嗯一声而已。青落说的也并没有什么和武学有关的话题,都是诸如冬节将至,天气渐冷,要注意防寒之类的无关紧要之语,彭鹏听着都觉得没趣,他说着却颇有趣味,偏偏天成还听得一本正经,就这样,一直聊到夕阳就要西下,彭鹏一觉睡醒,睁开眼睛,才意外的看到青落离去的背影。

    终于走了

    “一觉睡醒,竟然这么晚了。”彭鹏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天成,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

    天成坐在原地,望着他,说“不行,程堂主让我等他回来。”

    死心眼啊彭鹏心道,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忍驳斥,便说“你家程堂主平时去哪里都带着你,就这次没带,估计是去哼哼”

    一个男人,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最不愿让人跟着尤其是个没有家室,孑然一身的男人。嘿嘿,这还用问烟雨楼,烟雨楼啊程堂主是烟雨楼的常客,这可不是秘密只是这程堂主未免太过小气,都是男人,这事情,还瞒着谁啊彭鹏不知道,他想歪了,更不知道,事实比他想的更歪。

    “天成,走,哥带你去找他”彭鹏坏笑几声,站起来,看着将信将疑的天成,还补充了一句“没事,听我的,准没错”

    于是,他便乐颠颠的带着一脸疑惑的天成,跑到了烟雨楼。

    程山水猜得很对,天成确实是未经人事,初来这种烟花之地,见到数名穿着暴露姿态风sao的女子,不由有些面红耳赤,而那些女子见他如此,又见他和彭鹏身上衣着价格不菲程山水有的是钱,便更是放肆了起来,一个个甩着手帕,透骨的招呼着。

    “呦,这位小哥长得真俊,我给你算个半价怎样”

    “还半价,我这里,直接免费”

    “”

    彭鹏只觉心中无语,他是武痴,喜欢天成是因为他的武功,这会儿听这群女子如此不像话的招呼,他仔细一看,才惊觉,原来天成长得,居然这样好看

    长得好看,逛青楼都不用花钱的嘛话说他不也是个男人,可这群女子的眼睛,全都长在天成身上,看都不看他一眼。虽说他也不想吧,因为彭鹏其实是个很正经的人,下定决心将来要找个好妻子,成家立业,不能对不起未来老婆,所以他来青楼大多是因为公事或是陪别人来,从未在这里找过女人。

    虽说其实不想找,但眼看自己如此没有存在感,还是自尊心小小的受挫了一下。

    难道我长的很丑不对啊,前两天还有人夸我威武雄壮哪难道,我不是女人喜欢的类型

    正满心不忿、胡思乱想之时,天成稍微凑近他的耳朵,悄悄问道“程堂主真的在这里吗可是他告诉我,这种地方很可怕,不要来的”

    彭鹏听他说的认真,憋不住笑了出来,程山水呀程山水,你自己沾花惹草也就算了,为何要如此骗人家这万一骗出了什么毛病,人家以后,还怎么找老婆啊

    谁想到,这群女子耳朵挺尖,立刻便有人听清了天成说的话,连忙说“哎呀,原来是程堂主的朋友啊话说这程堂主,可是有日子没来了但是他平素对我们很是照顾,我们也都记得他的好,这样,今日,就免费给二位开个雅间”

    啥程山水没往这儿跑还有日子没来了他改邪归正了

    彭鹏这才发现自己猜错了,眼见这群女子望着天成,满眼放光的样子,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天成,我们”

    他一个“走”字还没出口,忽然被刚刚进屋的一行人深深吸引了目光。

    一同走进来的,有五个人,为首一人一身暗红色衣袍,一看便价值连城,约莫三十七八岁,容貌也算清秀,举手投足之间,透着难以掩饰的贵气。他并未佩戴武器,但他身后四个劲装结束的大汉,腰间都挂了长刀,行走迅速,悄无声息,一看就是高手

    那人看一眼彭鹏,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诧异,接着便是莞尔一笑,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认识自己。

    彭鹏收起眼中惊诧,寻了个凳子坐下来,说“天成,我们呆会儿再走吧”

    第14章 烟雨之乱1

    那人走进来,看了看,点了秋棠。这秋棠容貌身材都不算上乘,毕竟瘦的像竹竿一样的女子,并不是太讨人喜欢,她在一众女子中向来属于生意偏冷的,这下被一个看起来颇为有钱的主顾点中,一时间欢呼雀跃,蹦跳着奔过来,抓住那人一条手臂,像个牛皮糖一般贴在人家身上,向二楼雅间走去。

    眼光还真古怪彭鹏暗道,抬眼扫过这群女子,思忖着自己看哪个最顺眼。

    嗯,不能胡思乱想,不能对不起未来老婆

    想到这里,他连忙开口道“我们只是来找程堂主的,他不在,我们一会儿便要走了。”

    听到这话,一众女子倒也没像想象的一般着恼,而是依旧热情有加,一边忙着倒茶,一边说“无妨,既是程堂主的朋友,便也是我们的朋友,喝杯茶再走,顺便,代我们向程堂主问好。”

    说话间,两杯香茗已然送到了面前,彭鹏颇有些吃惊,原来程山水在这里,人缘这么好啊

    虽说天成找不到程山水,有些着急,但彭鹏却是惦记着那点了秋棠的客人,一时不愿太早离去,二人就这样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彭鹏见楼上并无异样,站起来,准备离去。

    谁知他刚一迈开脚步,就忽然听到一声巨响从楼上传来,好像是某扇门被强行撞开了,他心中一惊,脚步便顿住了,拔脚就要往楼上跑。

    他刚跑出几步,还没迈上楼梯,就见刚才那一身暗红的客人从楼梯上匆匆而下,神色慌张,仿佛身后追着索命的厉鬼一般,一见彭鹏,登时躲到了他的身后。

    在烟雨楼众女子惊惧的目光中,秋棠也从楼上跑了下来,但是,她已经不是刚才的秋棠了。

    依旧是平素那身天青色的长裙,头上的朱钗也跟平时无异,但她的眼神,却是那样的狠辣决绝,还有,她手中握着一把弯刀,不太长,却闪烁着冰冷的光彩。

    青楼女子哪见过此等场面,早吓得魂飞魄散,急急忙忙的扑门而去,但还未等她们推开门,门反而被从外面推开了,数名一身黑色劲装,黑巾蒙面之人鱼贯而入,为首一人拔出长刀,喝到“都不许动”

    听到他的声音,天成立即怔住了,这是,池渊的声音他来这里,要做什么他来了,那么教主有没有来

    女子们见状,俱都不敢动了,三三两两抱在一起,哭哭啼啼起来,而跟着那客人来的四名大汉,早已将他围在中央,各出兵器,面色凝重,做背水一战状。

    “天成,保护他”情急之下,彭鹏指着那暗红衣衫的客人,说,“他若死了,居黎国将会掀起血雨腥风,会死很多人的”

    天成点点头,拔出背上铁棍,面向池渊。

    池渊瞪他一眼,冷哼一声,便没再理他,而是一脚把面前一个女子踢到一边儿去,恶狠狠的说“别哭了,再哭,把你们都杀了”

    众女子一听这话,立刻噤声,顾不得满脸脂粉都被泪水冲花,仍是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池渊见没了哭声,便不再理会那些女子,而是长刀一挺,指向那客人,道“兄弟们,谁杀了他,人头可换万两黄金”

    此刻,在外买脂粉晚归的春桃,远远看到一群带着刀的黑衣人进入烟雨楼,又隐隐听到嘈杂声中,夹杂着哭声,心道不好,便掉头,跑了出去。本想报官,但此地离官府不近,她偶然听说程山水就在附近的齐氏医馆,觉得他比较可靠,便去了那里找他。

    烟雨楼中,已是一片混战。跟随红衣客人而来的四个大汉武功不算太弱,但那群黑衣人却是更强,又有二十余人,四人以少敌多,一时陷入苦战。彭鹏刀法不错,和天成死死护住那红衣客人,天成一根铁棍,可说是如鱼得水,池渊几次挥刀砍向他,都被他轻易挡住。他对池渊不下杀手,但池渊却是得寸进尺,手中刀旋转如风,不断攻向天成,天成急了,一棍子扫过他下盘,双腿受伤,让他再难以站立,倒在一个黑衣人身上。

    那群黑衣人见头目受伤,都是又惊又怒,再加上那四个大汉都已受伤难以再战,便把所有攻击都集中到了天成和彭鹏身上,

    彭鹏有些招架不住,一招躲闪不及,眼见一把长刀就要砍到他身上,他却依然不动,兀自护住那红衣客人。

    天成眼疾手快,铁棍飞转,拨开刀锋,上前几步,跟那些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他只有一人一棍,却被少说有二十个人包围,但他却丝毫不显窘态,竟然还挥洒自如,游刃有余,彭鹏这才真的相信了,他这辈子都练不成这样的棍法了

    转眼间,便有四五个黑衣人被天成击中,不能再战,天成在战局之中稍微侧目,喊道“彭将军,快走”

    彭鹏一愣,虽然此时走很不厚道,但一来要保护这红衣客人,二来,看天成的样子,那些黑衣人根本伤不到他,便狠狠一点头,护住红衣客人,带着那四个勉强站起来的大汉,向外走去。

    见他们要逃走,黑衣人顿时做了个要冲向门口的动作,却被天成拦了下来,池渊狠狠盯着天成,却是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彭鹏带着一众人马,消失在他们视线中。

    一众女子并不是他们的目标,所以当她们从大门逃出去时,并没有人追赶。

    天成并不想跟他们缠斗,又拖住他们一会儿,估计彭鹏他们该走远了,他便也要抽身离去,然而他刚要飞身跃起,便听得一阵琴声想起,他心中顿时一阵慌乱。

    那琴声悠扬悦耳,含着魅惑,带着杀意,让天成心中一震,恐惧立刻汹涌而来。

    鬼语魔音

    恐惧之中,他看到池渊站了起来,本来他双腿重创,应该无法站立,但鬼语魔音能够让人兴奋,让人做出超越自我的事情,他就眼睁睁望着池渊狞笑着,走近他,手中大刀扬起,那力道忽然变得如此巨大,天成的铁棍渐渐难以抵挡。

    他的内力又被压制了,不只是内力被压制,他只觉头痛欲裂,差点跌倒在地上,能够稳住手中铁棍都是不易,又怎么抵挡池渊那被加强了的力量

    铁棍抵挡不住,那把刀便直直劈过来,照着他的天灵盖,想要把他劈得脑浆迸裂。

    山水,再见了。

    天成没料到,死亡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只来得及在心中默念出这句话,但那把刀,却终究没有劈下来,并不是池渊心软,而是他整个人,忽然摔倒在地,长刀脱手,躺在地上,咬牙望着天成。

    教主撤销了他身上的鬼语魔音为什么

    天成很快就知道了为什么,因为他感到头痛明显的加重了,仿佛有数把钉子钉进头脑一般,眼前发黑,双腿发软,连站都站不稳。鬼语魔音能够让人变强,激发出人的潜力,也能够用来攻击,压制内力,扰乱心智,让人头痛不能自已,而现在,教主显然是把所有的攻击力都放在了天成身上。

    天成再也支撑不住,铁棍脱手,他也颓然跌倒在地上,双手撑地,粗重的喘息。

    一个影子缓缓出现在他眼帘中,那人一步步走近,高大的身形,y冷的气息,天成不用抬头,也知道那是谁

    “教主。”他缓缓说。声音很低,微微发颤,他压制不住,心中恐惧。

    一袭黑衣,黑色的面具,描画着血红色的图案。穿心鬼面左手托着一把七弦古琴,右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本来是赏心悦目的抚琴景象,却被他演绎成杀人退敌的武器。

    来到天成面前,琴音重重响了几声,天成只觉头痛得快要爆裂,双臂支撑不住身体,就要倒伏在地上,却在倒地前一刻,死死咬牙,没让自己跌倒。

    琴声骤然止息,穿心鬼面一扬手,将古琴背到背后,面对天成,伸手,抬起他的下颌,逼他直视自己。

    琴声已停,但那琴声的影响还能持续一段时间,天成仍是头痛欲裂、四肢无力,他没有试图反抗,因为反抗,在他面前是没有用的。

    穿心鬼面强的可怕,以天成现在的武功,根本不是他一合之敌

    “气色不错啊。”这声音沙哑低沉,仿佛用砂纸打磨过喉咙一般。他的面具设计独到,遮蔽眼睛的材料很是特殊,他能够看清外面的世界,但外人却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天成只看到那冰冷诡异的面具,他根本无法逃脱的可怕面具。

    他没有做声,仍是那样面无表情的漠然样子,他已经习惯了,因为他的悲喜,根本无人理睬,还经常会给自己和别人带来灾难,所以,他脸上,无悲无喜。

    “拿鞭子来。”穿心鬼面冷冷的说,吐字很清,说的很慢,甚至有那么一点点悠然,这种事情,他已做的太多了。

    立刻有黑衣人递上一根长鞭,坚韧的牛皮,头端带一点金属光泽,天成清楚的知道,那是倒刺。

    穿心鬼面没有让别人打他,而是自己接过鞭子,手一扬,便狠狠甩落。天成做好了准备忍痛,却意外的发现,那鞭子并没有打在自己身上,而是在将要击中自己之时,稍微改变了轨迹,砸在了地上。

    这一鞭很是用力,只听噼啪一声巨响,天成不禁心中一震,脸上,却仍是没有表情。他不解,为何教主没有直接打他他从前,从不手软。

    “听说你现在跟着童颜修罗。”穿心鬼面继续说,“若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免了你的大刑。一月之内,让童颜修罗身首异处,做的到吧”

    听到这话,天成木然的神色中终于有了表情,满脸的惊诧和难以置信。穿心鬼面,要他杀程山水不行,绝对不行

    他没有犹豫,摇摇头,决绝的说“我不会动他。”

    穿心鬼面没有再说话,隔着面具,根本看不见他的神情,天成猜想,那定然是一脸愤怒,因为下一刻,那条鞭子就凶狠的甩了过来,猛的砸在他胸口上。穿心鬼面力气极大,玄夜大圆满,内力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深厚,这全力的一鞭,立时在他胸口留下流血的深刻伤口,他的整个身体都被带动着向后飞去,背撞在墙壁上,口中,满是铁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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