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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天一色 第2节

作者:花漫夜 字数:26033 更新:2022-01-01 11:16:49

    当了一辈子裁缝,从来不知道,谁能在碰都不让碰的情况下,给人家量好尺寸

    后来,在程山水的授意下,他指挥,由程山水来量尺寸。好在程山水很是聪明,很快便把尺寸准确的报给他,那掌柜都连连赞叹,程堂主果然是天赋秉异,不光武功好,干什么像什么啊

    于是,程山水便掌握了一项新技能,帮裁缝店量尺寸。

    当程山水从瑞福祥走出来时,真是高兴的满面春光,简直找不到北了。跟在他身后的天成一脸茫然,不知他为何如此抽风。

    此时的天成,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袖口和领口都雕刻着金色流云的花纹,将他有几分苍白的肌肤衬得更加洁白如雪,乌黑的青丝并未ji,ng心整饬,而是用丝线随意扎在脑后,随着清浅的秋风,在肩上轻轻飘荡。还有,便是那双墨绿色的眼睛,莹润有如美玉,幽深有如寒潭,明明不嗔不笑,却依然无端的,夺人心魄。

    天成不知道,他就是程山水高兴的原因。

    唉,就是太瘦。程山水回头看了他半天,实在找不到缺点,才低声嘟囔了这么一句。天成并未听清他的话,只见他眼珠一转,笑道“走,我们去一趟齐氏医馆”

    说完,他拉着天成,到街边的小摊上买了两串糖葫芦,随手递给天成一串,说“荣华街上有三家卖糖葫芦的,只有北面这家最好吃,你尝尝”

    然后,他们两个便一人一串糖葫芦,在街上晃晃悠悠的边走边吃起来,旁人看来,颇有几分弱智,但程山水却乐在其中,他说是要去医馆,结果却借口顺路反正天成第一次来荣华大街,根本不知道路,去了小吃街,买了一大堆桂花糕红枣糕豆腐花什么的,大包小包的,拎到了齐氏医馆。

    “呦,这不是程堂主吗贵客啊”

    那医馆只有一个大夫,很是年轻,约莫也就二十五六岁,生得很是周正,也算是五官端正,眉清目秀,但是,他那身衣服,却让人觉得这人是不是有病

    一袭挺好看的雪白衣袍,却在前襟上,绣着墨色的四个大字我是断袖

    断袖本就是少数人群,容易被人误解歧视的存在,所以比较正常的断袖都是藏着掖着,生怕人家知道,也只有齐氏医馆这位齐大夫,能够把如此难堪的事情当成无上荣光,天天穿在身上炫耀。

    这齐大夫,全名齐广袖,程山水一直觉得,他改名叫齐断袖算了。

    好在这位齐广袖,虽然人很是抽风,医术却是极好的,可以说是方圆百里远近闻名,所以齐氏医馆里,终日门庭若市,看诊的人都排着长队,一边感叹此人有病,一边又期望他可以治好自己的病。

    程山水和他较为熟悉,便是因为,他们经常在医术上相互切磋。程山水虽然聪明,但医术这门学问,毕竟不是靠背书便能成就名医的,像齐广袖这般天天看病之人,经验显然比他多得多,所以程山水经常闲来无事,带点吃的,向他请教。

    他每次来都带点吃的,并不是送给齐广袖的,而是自己一边跟人家聊天,一边吃的他是明知道齐广袖不喜甜食,才每次都买些甜食,假装送他,结果都进了自己的肚子。

    今天,齐广袖百忙之中扫了一眼,发现他买的吃的,有点多,再扫一眼,便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个人,他有些奇怪,程山水向来独来独往,从未见他带人来这里,好奇之下,再扫一眼那个跟班,这目光,便再也收不回去了。

    “程堂主,你这跟班哪找来的真可谓是玉树临风、玉质天成啊敢问这位小哥”齐广袖一脸激动,一双眼睛盯着天成,滴溜溜的转,就差往外冒桃心了。他是断袖,见到清秀点的男人就激动,而此刻的天成在他眼里,那何止是清秀,简直是终极梦想啊

    然而,他满心激情,却被程山水一句怒喝给打断了“滚,他是我的人你若再敢这样盯着他看,我就把你两颗眼珠挖出来”

    一句话把齐广袖打蔫了,挖眼珠什么的,别人说一般都是吓唬人,但从刑堂堂主口中说出来,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而且,他从未见过过程山水如此护着一个人,但作为资深断袖,他不甘心就这样饱饱眼福都不行,便一边低头继续诊病,一边问道“程堂主,此来何事啊”

    程山水见他老实了,便不好再发作了,一般往旁边挪了两步,将天成挡在身后,一边答道“我来找你,要几味药。”

    齐广袖仍是不抬头,只敢拿余光偷瞄了几下,说“你那里珍惜灵药比我多多了,找我要什么”

    “我要的,是普通药材,等下我写个方子,你让药房去抓就好了。”程山水说着,把糖葫芦上的最后一个山楂咬下来,把竹棍随手一丢,刚好落在屋角的灰堆里。

    齐广袖心下盘算,若是这样给他抓了药,他便要走了,这好看的跟班肯定也要跟着走,不行,要想办法,留下来

    于是,他眼珠一转,说“程堂主,你看我今日繁忙,能不能帮我看几个病人,我便不要你药钱了”

    程山水想了想,因着今天心情好,又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做,便答应了,只说齐广袖不要怕自己砸了他的招牌即可。对此,齐广袖当然不在意,他知道程山水医术虽然不如他,但看几个风寒感冒之类的,还是绰绰有余。

    程山水也没再啰嗦,而是搬来一张桌子,堂而皇之的开始给人看诊,还搬了张椅子让天成坐他旁边,看到他手中的糖葫芦还没怎么吃,便吩咐他快点吃完。

    于是,本来齐广袖那里长长的队伍,分出了一半到程山水这边,齐广袖舒了口气,抬头喝了口水,偷瞄了天成两眼,唇角现出一抹坏笑。

    天成望着煞有介事给人家诊脉开方子的程山水,面上仍是波澜不惊,心中却很是诧异。这段日子,他知道他内力深厚,是刑堂商堂的双堂主,又会辨毒解毒,会医术,这人带给他太多的惊讶,让他禁不住去猜想,他到底还会些什么,是怎样的人,还有,为何,会如此对他。

    从未有人像他这般对他好,天成不善表达,却把他的好,全部深深印在了心中。

    这样悠闲的日子,让天成生出错觉,生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便又要回到那痛苦冰冷的深渊。

    “别愣着,快吃啊明天就不好吃了。”程山水忙里偷闲,一边给人开方子一边说。

    天成看看身边桌子上那一大堆吃的,简直不知道从要从哪样下手,程山水催了他半天,他才随手抓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口中。

    他记得,那天他在药浴中醒来之时,程山水手中,就是这样的东西。原来是这样甜,清甜幽香,沁人心脾。

    到中午医馆终于闭馆午休之时,天成已经撑的什么都吃不下去了,终于饱了眼福的齐广袖起身伸了个懒腰,趁着程山水去抓药的当口,大着胆子说“这位小哥长得这么好看,却从来不笑,不知是否有何心事,可让齐某开解啊”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程山水拎着一包药材,满面愤怒的神情。

    “齐断袖,你给我滚明天,我找人,给你钉副棺材”

    齐广袖吓得缩成一团,差点钻桌子底下,像送瘟神一样,目送程山水带着天成走出去。

    待到那两位走远了,他才跑出来,好奇的研究了一下程山水都抓了什么药,他歪着脑袋研究了半晌,眼珠子转了半天,忽然跑到门口,对着程山水已经走远的方向跳着脚大喊“程山水,你装什么装原来,你也是断袖啊”

    然而他的不正常和他的医术一样远近闻名,他的话,根本没人理,也没人信。

    当天晚上,程山水告诉天成,他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而且,为了抑制盈月销魂散的毒xi,ng,还需要继续喝药。天成只觉一头雾水,习武之人,对于自己身体的了解远胜于常人,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而且那个什么盈月销魂散,他怀疑就是程山水编出来的东西。他从前经常被下毒,甚至被用来试毒,知道但凡是毒,多少都会带来身体不适,比如百日锥心散就经常让他心口剧痛,但他现在完全没有一丝不适,反而是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他不知道,程山水到底要做什么。

    但是,无论心中怎么想,他都是一言不发,程山水让他喝什么他就喝什么,这次的药汁很是好喝,酸酸甜甜的,是他从未尝过的味道。程山水看着他喝下去,忽然想起齐广袖的话,才意识到,天成,从来不笑。不只是笑,大多时候,他脸上根本没有表情,一直是那样的漠然与凝重,他忽然很想逗他笑,猜想他的笑容,定是人间少有的美景。

    其实那药里不过是健胃消食、益气补血之物,他只是想把他养肥一点而已

    第6章 鬼语魔音

    不经意间,日子便从指间轻轻滑过。天成只觉时光从未有过的轻快,不像从前那样,一分一秒都要苦苦煎熬。

    他对程山水的了解也深了一些,越了解,便越觉得不可思议。

    程山水武功很好,尤擅用剑,剑法出神入化,出门却从来不带剑。他房中挂着一把剑,纯黑的剑鞘雕刻着骷髅的图案,有种y沉肃杀的气息,跟他年画娃娃一般的形象格格不入,但一看便知,是把极厉害的好剑。剑鞘上落满了灰尘,看来已经久未使用了,却一直挂在墙上,应该是对他很重要的东西。天成很想问问他剑的事情,却不知如何开口。

    程山水喜欢甜食,可以说是嗜甜如命,而且专门喜欢吃小孩子的食物,常年桂花糕芝麻糕的不离手,他的脾气也有几分像小孩子,经常为一点小事撅着嘴,又因为一点更小的事乐开了花。

    个子偏矮、长得像个小孩子,连xi,ng子也像个小孩子,程山水声称自己二十四岁,天成一直怀疑他是不是虚报了年龄。

    程山水经常去街上乱转,巡视饮剑阁的商铺,那些掌柜们好像很怕他,但天成却不解,他们为何怕他天成丝毫不怕他,反而觉得,只有在他身边,他才能够感觉到一丝轻松。

    这天早上,程山水递给天成一颗紫色的药丸,告诉他这是盈月销魂散的解药,天成才意识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这样不染血腥的飘然而过,他抬头看看外面枫叶飘飞的灿烂秋景,觉得那艳丽而温暖的红色,是那样耀目的难以直视。

    “想什么呢快吃啊盈月销魂散可是我独门配置的,药xi,ng猛烈,隐蔽xi,ng强,你自己可能没什么感觉,但若是没有解药,一定会七窍流血而亡我可不是吓唬你,我”程山水心情越好,话便越多,此时他滔滔不绝,不光说,面部表情还极丰富,甚至于歪着脖子吐着舌头表演出一副毒发身亡的样子,天成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或者说,从前根本不会有人跟他说这么多话。

    他仔细看看那半透明的紫色药丸,似乎是思考了半天,才咽下去,只觉那味道甜得发腻,跟街头的糖球简直别无二致。天成并不笨,已经可以肯定,这东西只是程山水骗他的而已,却没有拆穿,因为他觉得,程山水跟他吹嘘盈月销魂散的可怕之处时,那样子很是可爱。

    “天成,走了,我们去兵器铺”

    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天成抬头,毫无意外的看到了那张娃娃脸。看来他今天也很高兴,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弯成月牙一般,让天成有种错觉,这双眼睛,当真如月亮一般,可以照亮黑沉沉的夜空。

    他并不说话,站起来,原本一脸的凝重,渐渐淡了。

    这些日子,山水对天成也是充满了惊奇,他早就料到天成武功不会差,却没料到,居然强到了这种程度。内力深厚不说,常见的兵器都能信手拈来,力气还特别大,真不知道那般消瘦的身体,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当时,若不是天成本来就深受重伤,以他的身手,断然不会落到饮剑阁手里。

    天成最擅长的兵器,并不是刀枪剑戟,而是铁棍。这东西其实并不好用,不锋利不说,还颇为沉重,程山水之前一直以为,只有少林寺那帮和尚,才喜欢用棍,但那天看到天成的棍法,他才知道,原来,棍法,也可以这么帅啊

    于是,他便跑到兵器铺子,为天成订了一根趁手的铁棍。

    当天成看到那根为他定做的铁棍时,眉头不禁皱了皱,这铁棍长短斤两都刚好,握起来很舒服,只是,为何刻画着祥云的纹路,两头还有莲花图案,虽说那鲜嫩欲滴的粉色很是好看,但是

    他疑惑的抬头,看了看程山水,却见他一副很是满意的样子,还额外多给了兵器铺掌柜一锭银子,想了想,终于没再说什么,反正能用就行了。

    程山水看出他的疑惑,偷偷笑了笑,想着他那张面瘫的脸上,终于有些表情了,但是,他还没达到自己的终极目的,逗他笑。他想了想,拉着天成跑到荣华街一脚的空旷地带,那里,有很多杂耍卖艺之人,想来他一定没有见过。

    今天,这里一如既往的热闹,唱戏的卖艺的耍猴的顶盘子的,应有尽用,而且这里很多人跟程山水认识,不断跟他打招呼,程山水一路志得意满,不禁跟天成吹起牛来。

    “我厉害吧这条街上,没有一个敢跟我动手的”

    世间有些事情,就是不能说破,更不能吹牛。此刻程山水话音刚落,就见十余个黑衣蒙面之人手持各种兵器,一拥而上,领头的手握一把闪亮的宝剑,直奔程山水而来。

    不是吧吹牛真的有报应

    程山水怕倒是不怕,就是有些震惊,还真的有人敢跟他动手啊,活腻了

    他站定不躲,想要从容一掌拨开那把宝剑,却冷不防,自己整个人忽然飞了起来,在空中甩了一个优美的弧线,头上的天空,便颠倒了过来。

    他定定神,才发现,天成是把他拎了起来,像扛麻袋一般扛在了肩上。他的身体在天成肩上对折了一下,头垂在他背上,而天成,早就一棍子将那把刀拨开,竟然就这样扛着他,跟那些黑衣人开战了。

    虽然扛着个人,但天成依然是游刃有余,只见他左手抓住程山水的脚踝,防止他掉下去,右手边挥舞开那把铁棍,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那群黑衣人。

    那群人其实武功不算弱,但天成太强,铁棍所到之处,刀剑无不脱手,腾挪闪跃之间,程山水也随着他的步法四处乱晃,直晃的眼冒金星。

    这群人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不敌,便飞一般逃窜开去。天成不假思索,就要追过去,却听到肩上的人无奈的喊道“放我下来”

    天成似乎觉得这样扛着他挺有意思,一时没有像平时那样言听计从,而是说“你不是说,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吗”

    哼,胆子大了,敢逗我了程山水哭笑不得,想要自己挣扎下来,却忽然感到,天成的肩膀僵硬了一下。

    一个同样一袭黑衣之人,就站在天成面前,这人并未覆面,而是露出一张y鸷的脸,面对天成,冷酷的笑。

    程山水越过天成的背,倒着看去,只觉这人很是讨厌,正在想这人是谁,却听到天成低沉的声音。

    “十七,你还活着。”

    没有回答,那人一把长刀,已经欺到天成身前。天成虽然震惊,对敌却是本能的反应,手一挥,铁棍便挡开长刀,那人纵身一跃,后退数步,仍是站定,望着天成,怒目而视。

    “不要叫我的编号,我的名字,叫池渊”那人握紧长刀,脸上现出诡异的笑意,“四十二,你好啊暗夜岛四十九条命,如今也只剩你我而已四十二,你有什么资格活着”

    天成全身一震,竟然被他的话语惊得后退了一步,本来紧紧握住铁棍的手,不觉有了一丝颤抖。

    “你可知道,我、青蓝,我们都只是牺牲品,教主真正想要的人,只有你啊可是你心慈手软,杀个人都下不去手,若不是教主偏袒,你怎么可能活下来你装什么好人你手上,就真的没有血吗你难道忘了,青蓝是怎么死的我真后悔,那一夜,没有掐死你”

    他字字咬牙切齿,一听便知,他对天成有着深刻的恨意,天成没有回应,握着铁棍的手仍在微微颤抖,略微低头,才沉声说“我没有想杀青蓝。”

    那个叫池渊的人咄咄逼人,向前踏出一步,仍是带着刻骨仇恨的声音,怒喝道“你没想杀他,却亲手杀了他,还有,暗夜岛的所有孩子,都是因你而死四十二,天成,我迟早要杀了你”

    程山水仍被天成扛在肩上,他能感觉到,这个叫池渊的人说的话,给天成带来了强烈的震惊和痛苦。青蓝,又是这个名字吗原来他已经是个死人。还有,暗夜岛、四十九条命

    池渊的话,程山水听得很认真,因为他知道,这便是天成的过去,是他从心里想要了解,却又担心勾起他不堪的回忆,而不敢去问的东西。那过去,便是那双墨绿色眼眸深处,沉淀的痛。

    然而还没等他多想,便听到一阵琴声响起。这琴声悠扬悦耳,却透着邪异,不似从某个方向传来,而像是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仿佛这四方天地便是一把古琴,琴音响处,连风都跟着舞蹈。

    “鬼语魔音”

    程山水听过这声音,身体立刻僵了一下。他曾经险些死在这琴音中,绝不会认错。魔教教主穿心鬼面的独门秘技,鬼语魔音

    天成的反应比他还大,他本是魔教中人,认识教主的琴声并不奇怪,可是山水却清晰的从他身体中感受到一种战栗,那琴音不仅扰乱了他的内力,还扰乱了,他的心境。

    鬼语魔音可以扰人内力,更绝的是,他可以选择目标,让一部分人的内力增强,压制另一部分人的内力,从而起到反败为胜、以弱胜强的作用。此刻,它的选择不言而喻,因为天成的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抓住程山水脚踝的手稍微松了一下,但只是瞬间,便更紧的抓住了他,紧到程山水觉得有些疼,挣了挣,却一时挣不脱他的钳制。

    天成面前,池渊明显是被增强了内力,满目泛着杀意的血红,一把长刀舞动如飞,直直向天成砍来。

    天成不敢恋战,手中铁棍连连挥舞,力量却远不如前,只见池渊的长刀砍到他身前,堪堪贴着他的额头飞过去,一缕碎发被刀砍断,天成更紧的抓住程山水的脚踝,用棍尖猛的一戳地面,借着反弹之力,向远处跃去。

    “你逃不掉的”池渊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天成顾不上了,只是带着程山水拼命逃跑。他虽然内力受抑,但轻功很好,一时竟然躲开了池渊,向着饮剑阁的方向,飞奔而去。

    “天成,放我下来”程山水连连喊道,天成却充耳不闻,但他的脚步却突然停顿了,因为他面前,站着十余个黑衣人,便是刚刚那些,被他轻易打败的人。此刻,这些人被琴音蛊惑,力量大增,他却是受抑,胜负未卜,他心中慌乱,回头看时,却见到池渊手持长刀,面露冰冷的笑意。

    程山水只觉脚踝一松,天成终于将他放到了地上。被人家扛着跑了半天,身为双堂主,还不够丢人的哪程山水很是憋屈,却是刚想说两句,便被天成的声音打断了。

    “池渊,我跟你回去,你放他走。”

    天成说的很慢,仍是那样深沉的声音,却掩饰不住的,透出一丝恐惧。

    程山水知道,他是害怕,魔教本来就没好好对他,他这样回去,不知会受到如何可怕的惩罚。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天成微微颤抖的手腕,压低声音,说“我不会让任何人带你回去的,相信我”

    说完,他望向池渊,满目愤怒。

    这个人仇视天成,那么,他便不是什么好人

    池渊看看程山水,再看看天成,冷笑着,说“放他走你还不知道他做过什么吧童颜修罗,可是我魔教人人得而诛之之人”

    第7章 故人何在

    天成面露诧异,低头看了看程山水的脸,却发现那张一贯晴朗的脸上,忽然变得y云密布。他仍是在笑,却不是平日那阳光一般暖心的笑意,而是冷酷嗜血,恍若恶魔的笑意。

    “你知道我的名号,就应该知道,血堂是怎么灭的若你忘了,我不介意,在你身上,重现一次”

    仍是清脆有如孩童的声音,却早已不是平时玩闹的语气,而是浸透着y狠,天成只觉很是陌生,还有,一点点莫名的哀伤。

    天成跟着穿心鬼面的时间并不长,穿心鬼面似乎很讨厌他,极少跟他说话,偶尔说话,也大多是要责罚他,所以魔教之事,他所知不多,但他知道,六年前,魔教五堂中的血堂,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剑客给灭了难道,那剑客,便是童颜修罗,程山水他竟然是如此可怕的人物吗

    可是,他真的可怕吗天成望着他,分明觉得,灭血堂,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恐怕,他也有着痛苦的过去吧

    池渊仗着鬼语魔音,有恃无恐,对着程山水,满脸玩味的笑意,手中长刀缓缓举起,说“一个发育不良的矮子,还敢如此猖狂今天,我就”

    他犯了两个错误,第一程山水最忌讳别人说他矮,他居然在矮子前面还加了个发育不良,第二他不知道,当年程山水能从穿心鬼面手中逃走,就是因为,他不受鬼语魔音的影响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到眼前一片银色,仔细看去,才知道,那是数颗银色的飞针那飞针速度奇快,如同急雨一般,劈头盖脸,让人无从躲避。程山水出门从不带剑,那是因为,童颜修罗,本来就是针剑双绝

    池渊长刀连连挥舞,想要挡开这扑面而来的针雨,却意外地发现这些针虽然细小,力量却是意外的大,似乎每一枚,都蕴藏着无限的内力,让他根本难以抵挡。好在他反应快,连挡带躲,竟是没让一根飞针刺中,然而他那些手下却没有那么好命,有的中了一枚,有的中了好几枚,而中了飞针之人,毫无意外地,立刻倒地,爬不起来。

    针上有毒

    童颜修罗以狠辣著称,虽然是正道人士,却是玩y险的好手,他的暗器上,怎会没有毒

    池渊意识到,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到一把剑直直向他刺来。

    是程山水就在池渊挡针之时,他随手从一个倒地不起的黑衣人手中夺下一把剑,抖了个漂亮的剑花,便刺向池渊。

    池渊一愣,连忙横刀抵挡,刀剑相交,发出巨大的响声。池渊只觉那把最普通的剑上仿佛有着连绵不绝的内力,即使他被鬼语魔音增强了内力,依然难以抵挡。

    他心中疑惑,为何,面前这人的内力,没有分毫减弱,为何,他不怕鬼语魔音

    程山水的目光冷峻如寒冰,透过相交的刀剑锋锐逼视着他,他仿佛看到,那双刚才还孩童一般天真的大眼睛,闪出一丝嗜血的红,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童颜修罗的可怕,他拼尽全力,想要挡开那把剑,却只是徒劳的,望着剑锋一寸一寸,逼近他。

    突然,那捉摸不定的鬼语魔音忽然变了个调子,陡然高亢起来,池渊只觉得,自己的内力突然强了起来,他知道是教主在帮他,便一鼓作气,终于成功推开程山水的剑锋,不敢再恋战,而是运足了轻功,绝尘而去。

    程山水望着他的背影,并没有追赶,瞳孔中血色的光芒逐渐退去,很快便在天成惊诧的目光中恢复成平素的清澈如水。他的神情依然有几分凝重,拉起天成的手,说“快走,穿心鬼面在附近,我们不是对手”

    琴音骤停,二人不知穿心鬼面人在何处,有何动向,不知他会不会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肃杀而紧张的气氛中,他们能做的,就是握住彼此的手,向着饮剑阁的方向狂奔而去。

    饮剑阁阁主武功了得,只要他们进了饮剑阁,穿心鬼面便不敢再轻举妄动。

    二人轻功都很好,一路飞檐走壁的狂奔,引得无数人们抬眼驻足,他们已经无暇去在意。他们都太过了解,穿心鬼面的可怕了。二人握在一起的手心,都已是冷汗涔涔。

    还好一路无事,看来穿心鬼面并没有将他们诛杀于当下的计划,当他们气喘吁吁冲进饮剑阁的大门时,心中的恐惧与忐忑终于开始渐渐平息。

    “天成,走,我们去见阁主”程山水仍然没有放开天成的手,而是拉着他,快步向前走去。

    饮剑阁阁主潘龙行,人称剑中乾坤,一手琳琅剑法,不知挫败多少高手,而且,他是玄门三绝中,玄照功的大成者。

    玄门乃是数百年前,盛极一时的门派,而玄门三绝,便是玄门的镇门神功。玄门三绝,包括玄照、玄夜和玄玉三种功法,无论哪种,若能大成,便可坐镇一方,流芳江湖。不过,修炼此功并不简单,需要特殊的资质,而有资质的人少之又少,加之大圆满达成困难重重,玄门三绝对于一般人来说,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

    当今武林,可以说是鼎盛时期,因为同一时代,竟然出现了两个玄门三绝的大成者第一,便是饮剑阁阁主,剑中乾坤潘龙行,玄照大成,第二,便是魔教教主,穿心鬼面,玄夜大成。

    数年来,饮剑阁和魔教相安无事,即使六年前程山水灭了血堂,穿心鬼面也并未因此与饮剑阁大动干戈,但潘龙行一直说,穿心鬼面绝不是安分之人,他之所以蛰伏,定然有其目的,而当他有所行动之时,正道江湖,将面临前所未有的重大危机

    灭沧山派,可能只是个前奏,而此刻穿心鬼面亲自来到饮剑阁附近,究竟要做怎样的大手笔

    程山水面色凝重,拉着天成,来到阁主门前时,突然停下脚步,想了又想,最终,抬头对天成说“你在外面等我,我很快就出来。”

    说完,他不舍的放开天成的手,看着那细瘦的身影映在满天红叶中,心中油然升起寥落的感觉。

    “天成,不要乱走。”说完,他便扭头,走进阁主的房间。

    天成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虽然知道,他很快就会再次出现,心中还是不免多了一丝怅然。他没有动,只是孤零零的站在门前那片空地上,任晚秋时节冷清的秋风拂过水一般的黑发。

    他心里很乱,池渊的出现,让他记起太多想要淡忘的往事,虽然他知道,那些事情,不可能忘掉。

    当年,青蓝死在他怀里的样子那么清晰,仿佛是用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刻在脑海里,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还有,便是那把浸透鲜血的匕首。那血色太过刺眼,让他不敢再去看,那段过往。

    还活着吗为什么,剩下的,会是我

    他默默想着,不禁握紧拳头,指甲刺进手心。

    脚步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习武之人警惕xi,ng极高,天成立刻便抬起头,望着足音传来的方向。

    那脚步声很是平和,不紧不慢,透着闲适和恬淡,踏着满地红叶,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这里是饮剑阁中心位置,来这里的,自然是饮剑阁中人。天成并未太在意,只是稍稍侧头,望着足音传来的方向,目光扫过那逐渐接近的,靛蓝色的颀长身影。

    远远望去,只见那接近之人身材高大,和天成相差无几,身材却不似他那般单薄,也不臃肿,而是健美有力,多一分则胖,少一分则瘦,而他,便是最合适的存在。黑色的发丝并未束起,而是随风飞扬,让那张脸若隐若现。

    离天成近些时,那人忽然伸手,笼住满头乌发,用绳子束在脑后,才露出一张清隽秀美的脸,一双狭长的凤眼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暖的光亮。

    看清那张脸时,天成立刻愣住了,双目睁大,直视那接近之人,口中喃喃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青蓝”。

    不可能,青蓝已经死了,但是,池渊还活着,他活着,青蓝是不是就不,不可能,那把匕首刺进了他的心脏,他不可能活下来,可是

    一颗心被这些纷乱的思绪牢牢攫住,汹涌的往事仿佛上涨的潮水,淹没了这些日子以来,心中难得的宁静。天成怔住了,只觉站立不稳,连连后退,险些跌倒在地上。半晌,他才终于站稳,用嗫嚅的唇,缓缓开口“青蓝,是你吗你真的,还活着”

    那人看看他,脸上浮起和煦的笑意,仿佛从未经历风雨,他的声音年轻而动听,不似程山水那般清脆,而是和他的人一般,中正平和,透着淡淡的温柔,坚定而稳健。

    “天成,你好啊。”

    这声音很是陌生,但细细听来,仿佛还带着一丝青蓝当初稚嫩童声的影子,天成只觉这一切不似真实,心中剧震,不知是悲是喜。

    那人说完,见他没有回答,便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握住他的手,那只手的形状颇为好看,刚劲有力,指尖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天成没有躲,但那只手,却并未接触到他。

    “你是什么人”

    这声断喝让二人同时侧目,只见程山水就站在他们中间,把天成挡在身后,五指成掌,指缝中,是蓄势待发的毒针。

    第8章 染血回忆

    那人见到程山水,目光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愤恨,旋即便恢复成温和平静的样子,抱拳道“程堂主误会了,我是阁主故人的弟子,来向阁主禀报事情的。”

    程山水并不相信他,他不是第一天走江湖,没那么好骗,他刚刚望着天成的眼神,程山水清楚明白的看在了眼里,那眼神中,透着难以言说的温柔,偏偏又混杂了一点点恼恨,这人,认识天成

    “你为什么会认识他”程山水问得咄咄逼人,五指成拳,指缝中的毒针在阳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寒光。

    “我并不认识他,只是听说程堂主最近新得了个侍卫,听说个子很高,棍法很好,看这位兄台个子不矮,又手握铁棍,便猜到了一二。”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卑不亢,显然并没有被童颜修罗吓到,“对了,这位兄台刚才叫我青蓝,我想他是认错人了,不过恰好,我也姓青,我叫青落。程堂主,久闻大名,今天终于得见,幸会幸会。”

    他说的滴水不漏,程山水明知有异,却也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什么结果。他只觉这人很是讨厌,跟池渊那种讨厌不一样,池渊像个苍蝇一样让人想一巴掌拍死,这人,却是如同跗骨之蛆,想赶走都难。

    他没有回礼,而是瞪他一眼,回头对天成说“天成,我们走”

    天成便跟着程山水往回走,他忽然很不愿意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若是只有一个人,那些回忆便会将他灭顶淹没,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可是他习惯了沉默,不知如何对程山水开口,说他其实很想要他陪在身边。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脸色不免黯淡下来,却惊讶的发现,程山水似乎读懂了他的想法,跟着他,走了进来。

    “程堂主,你”他有些欣喜,却又不知他要做什么,其实做什么都好,只要不要让他再一个人了。

    “天成,我说过了,没人的时候,不要叫我程堂主,叫我的名字,山水。”程山水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说。

    天成点头,应了一声,缓缓念出他的名字“山水。”

    很好听的名字,大气、文雅,不落俗套,仿佛泼墨的画卷,有着那样美好的意境。

    “天成,坐下。”程山水说着,把天成按在椅子上,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平视他的双眼。

    真是的,没事长这么高做什么碍事他一边在心中埋怨,一边把双手按在他的双肩上,盯着那墨绿色的潭水,真想要潜入他眼眸深处,看清他一切的一切。他尽量将声音放平和,故作轻松的问道“青蓝是谁”

    天成愣住了,目光有瞬间的凝滞,却转而变得y霾起来,仿佛暴雨前的天空,y云遮住了所有光亮。

    他一时没有说话,程山水便紧紧抓住他的双肩,沉默的望着他。魔教的一切,程山水都没有问过他,但青蓝这个名字,却总是萦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想到那样沉默的天成,却在自以为必死,意识模糊之时,叫出了这个名字,程山水只觉牙根痒痒,心中某处酸涩难耐,只想把有关这个人的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天成低下头,想要躲避他的双眼,就在程山水以为,他什么也不会告诉他之时,他却突然说话了。

    “青蓝,是我的同伴。”他的声音缓慢而滞涩,却在努力的说下去,“他死了,我用一把匕首穿透了他的心脏,他临死之前,告诉我,要我用尽全力,活下去。”

    用尽全力活下去,也就是说,他们当时是处在一种艰难到随时可能要命的环境之中,不尽全力,便难以生存。

    “暗夜岛上,有四十九个孩子,却最终只有一个,能够活下来。”天成说着,不自觉的握紧拳头,仿佛再次回到了,那终日笼罩着鲜血与死亡的岛屿。

    程山水并没有过分的惊讶,这种残酷训练以选择强者的方法,魔教历史上并不是没有过,难怪天成这么强。他抬头,望着那张俊秀却瘦得过分的脸,不禁心痛起来。原来天成,是亲历过这种事情的人啊。

    “那池渊哪他也是四十九人之中的吗”他稍微放开天成的肩膀,继续问道。

    天成点点头,说“到最后几年,便只剩下我和他,我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顿了顿,他沉声说“他不该死,每个经历过暗夜岛的人,都不该死。”

    程山水怔了一下,才缓缓点头。其实他不这么认为,他只认为,池渊敢放狠话说要杀了天成,还说他是发育不良的矮子,单凭这两点,就应该想办法弄死他,但是,天成这么说,他便不愿再反驳了。

    只有一个人,能够活到最后,那就是说,从一开始,所有人都是敌人,杀一个或几个人,简直再正常不过,但天成那时,还在跟青蓝说对不起,善良如此,他是怎样活下来的

    一时间池渊的话闪过程山水的脑海,是教主,是穿心鬼面,可是他那样杀人如麻的恐怖恶魔,真的会照顾一个小孩子吗

    “天成,穿心鬼面对你怎样”程山水追问道,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若是穿心鬼面有意看顾他,他身上,又怎会有那么多伤,还有那致命的百日锥心散。

    天成将头埋得更低,声音放得很轻,程山水要竖起耳朵,才能听清,他说“教主很讨厌我。他经常去暗夜岛巡视,每次去,都都打我。”

    暗夜岛的日子里,穿心鬼面只要出现在那里,天成就必定要挨打,不是因为他犯了什么错误,而是穿心鬼面看他碍眼,只要看到他,便会狠狠打他。岛上规矩严苛,本就经常受罚挨打,身上的伤口从来没断过,而他从不管他伤势如何,只是拖起来便打,有几次,因为他伤得太重,再受重刑便有xi,ng命之忧,穿心鬼面便用毒对付他,让他在各种剧毒中经历惨烈的痛楚,最终快要毒发身亡之时,才给他解药。从那时起,对这张鬼面的恐惧,便被鲜血一笔一笔的,书写在了灵魂深处。

    一年前,天成走出暗夜岛,成为穿心鬼面的近侍,随时跟在他身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那时的天成,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恐惧,因为教主并没有因为他走出了暗夜岛而善待他,而是变本加厉的折磨他。天成不解,为何他如此讨厌他,还非要他留在他身边那段日子好痛苦,若不是曾经答应过青蓝,要努力活下去,他可能就在某一次被教主毒打至昏迷不醒之时,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为何,要活下去哪

    指甲狠狠扣进手心,几乎要刺进鲜血。

    “天成,没事了。”程山水看出他的挣扎,心中一痛,伸手抬起他的下颌,让他无法拒绝的抬头看他。那双素来淡漠沉静的墨绿色眸子里,难得的有了一丝感情,却不是什么欢乐的感情,是痛苦,是脆弱,是恐惧,天成今年才十八岁,那双眼睛本不该如此

    可是世事不公,谁又能怜惜谁哪

    程山水再凑近他,伸手环住他的肩膀。天成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似乎从未有人能跟他有这样亲密的动作。他并没有躲开,而是下意识的,把头贴近他的胸口。

    “天成,我像你这个年纪时,被自己的门派扫地出门,丢到魔教血堂的包围圈里送死,但是我没有死,因为血堂百余人,包括堂主姬红烈,都死在我手里。穿心鬼面盛怒,鬼语魔音追着我跑了十几里路,若不是潘阁主救了我,我早就被一剑穿心了。”

    分明是不堪的经历,他却说的云淡风轻,天成不自主的听进去,目光中的恐惧渐渐淡了。

    “你只杀过一个人,就纠结至此,照你这样,我杀过一百多个人,是不是应该天天面壁思过天成,你心地善良,你应该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若是你杀了青蓝,那你一定是被逼无奈,不应该受责备的。穿心鬼面对你不好,我会对你好的,相信我。”程山水把他搂得更紧,以手摩挲着他柔软的青丝,想要抚平他心中的痛楚。

    天成一愣,缓缓点了点头。他从心底相信程山水的话,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会对他好。他抬头望着那张挂着淡淡笑容的脸,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才最终问出来“山水,为什么”,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没有说清楚,连忙加了一句“我是魔教中人,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程山水的笑意更浓了,犹如花朵绽放在春野之上,那样灿烂而清新,说“我知道,你是好人。沧山派那两个小鬼跟你根本毫无关系,你却愿意为了救他们把自己搭进去,这世上,像你这样的傻瓜不多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捏捏他的耳垂,像小孩子玩闹一般。

    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但程山水现在还不愿说破,他在心里默默的说“天成,你是好人,我不是。”

    那天晚上,程山水怕天成睡不好,给他配了安神的药,天成便早早睡去,而程山水,却是躺在屋顶上数星星,一时无法入睡。

    其实天成身上,还有很多谜团。穿心鬼面既然讨厌他,见到他就要他流血,为何,会一直留他在身边无论讨厌还是喜欢,他在穿心鬼面心中定然是占有重要的地位,否则魔教那么多人,穿心鬼面恐怕早就把他淡忘了。还有,那个青落,说他跟青蓝没有关系,鬼才信可是照天成所说,青蓝应该是死了,怎么可能再复活而且青蓝应该是经历过暗夜岛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那样温和儒雅的气度

    程山水只觉得,他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局,依靠目前掌握的东西,根本理不出头绪。

    算了,不想了,魔教迟早会再来,到时再说吧。

    夜已深了,他却仍是一丝睡意都没有,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哪从前那么多的难眠之夜,他都在做什么哪

    他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他从前经常跑烟雨楼,而现在已经一个多月没去了。这些日子,他天天跟天成泡在一起,根本想不起来往那种地方跑,而现在,天成睡着了

    姑娘们,我来了

    他想着,跳下屋顶,运起轻功,向着那烟花之地跑去。

    第9章 我是断袖

    并不沉静的夜,月牙弯弯,像极了姑娘们的笑眼。

    烟雨楼还是和平常一样,飘荡着浓郁的胭脂味道,还有就是那莺声燕语的,娇滴滴的唤客声,透着ji,ng心矫饰的,永不消减的热情。

    “程堂主,好久不见,你去哪儿了想死妾身了”

    秋红姣好的容颜被一身菊红色的衣衫衬托得多了三分美艳,摇着团扇,娇笑着。

    程山水看看她,浅淡的笑笑,似乎对她提不起兴趣。

    春桃并未如那日一般热情迎接,但她感念上次程山水上次对她的怜惜,默默倒了一杯香茗,送到他手中。

    这姑娘其实xi,ng子很好,虽然长得并不出众,但若不是流落烟花之地,当是个好女子。程山水接过茶,仍是带着笑意看看她,便将目光转去了别处。

    他在这里人缘很好,青楼女子,管他在江湖上叫什么名号,他出手大方,对她们又温和可亲,年轻,长得又耐看,不像那些猥琐老头子那样,这样好的客人到哪里去找所以程山水此刻,无论看向哪里,都是一片花红柳绿,团团簇拥着他,让他感觉有些晕头转向。

    奇怪,今天怎么就提不起ji,ng神刚才分明很有ji,ng神的

    “程堂主,雅间已经给您备好了,今天要点谁啊”老鸨的声音热情洋溢的响起,程山水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来寻花问柳的,总该点一个了

    要是平时,他随便找个新鲜的也就算了,但今天,他虽然也觉得这些女子乍看上去,花团锦簇很是好看,仔细看看,却是哪个也看不上。望着那些娇俏的脸,竟在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个太胖,那个太矮,那边那个,还是太胖,远一点那个

    他仔细看看那个离他稍远的女子,那女子个子很高,比他还要高一点,体态不像大多女子那样丰腴,而是瘦瘦的,连胸都没有,那女子他知道,叫秋棠,从前他总认为她又高又瘦,简直像竹竿一样,但现在

    慢着,又高又瘦程山水忽然意识到,自己身边最符合这个特征的人,便是天成

    他的目光之所以停留在秋棠身上,是因为,她的身材有点像天成

    可是,可是他觉得自己太不正常了,他把天成收留在身边,是看他可怜,看他心地善良,想要照拂他,可是为什么,他此刻会想这些不正常的东西

    这一刻,掠过他脑海的,是那时浑身是伤的天成,躺在药浴里的情景。

    他竭力想把脑子里的东西赶走,甚至抱着脑袋摇,却无济于事。他仿佛中了毒一般,被那个场景深深吸引。

    细细想来,天成的身材其实真是好的没话说。修长匀称,看起来瘦,摸起来却很结实,那双腿又长又直,并拢起来几乎没有缝隙,还有,苍白的皮肤,ji,ng致的五官,乌黑柔软的长发,就那样漫不经心的垂落在盆沿上,分明没有一丝矫饰,却让人无法移开视线。还有,便是那双仿佛凝聚的潭水一般的,沉静诱人的墨绿色眼眸,程山水好想透过那双眼睛,看进他心中每一个角落。

    天成,真的很美。不是那种女子的柔弱之美,而是带着哀伤,透着落寞,含着坚韧,从不刻意张扬,连笑容都没有一个,却让人为之心驰神荡,不忍亵渎。若论起美来,恐怕面前这群烟花女子加在一起,都不能抵他万分之一

    那时的天成,身上布满赤红色的血口,但这伤口却不能减少分毫那谪仙一般的美,反而让人更加打心里怜惜。程山水现在想起来,都会觉得心痛。只是,那明黄色的药浴太丑,若是换成清水,撒上花瓣,再把天成往里面一丢,该是多么的赏心悦目

    不对,不对

    “程堂主可是身体不舒服,快坐下休息休息”春桃见他抱着脑袋,以为他头痛,连忙给他拉过一张凳子。

    程山水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猛的把手中剩下的半杯茶都灌进肚子里,抬起头,望着面前数名女子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的关切面容。

    他很想随便点一个,以证明自己正常,却在将这些女子来来回回看了七八遍之后,觉得越看越无味。

    这些女子,哪个能有天成好看

    天成修炼的功法可以让他身上不留疤痕,这些日子,他身上的伤痕应该都没有了,他的肌肤,又该是如同羊脂玉一般光洁,那让人目眩的,不敢去看,却又忍不住去看的美。

    天成的嘴唇薄薄的,并不特别红润,而是淡淡的红,很好看的形状,可惜,他从来没看过那漂亮的唇笑起来的样子,因为天成,从来没笑过。

    为何不笑为何连表情都没有只因这个世界太过残酷,让他根本笑不出来。

    “天成”程山水低声念着他的名字,忽然站起来,手上用力,差点把茶杯捏碎。

    众女子从未见过他这样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仿佛是家里有老婆还出来逛青楼,一幅思虑重重还带着愧疚的样子,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程山水再也不想去看她们,而是低着头,缓缓说“对不起,我忽然想起,今晚还有别的事。”

    说完,他便逃跑似的冲出了烟雨楼。

    他一路狂奔,心中很乱,满是疑惑。他虽是习武之人,但聪明过人,读书不算少,涉猎驳杂,却没有一本书能告诉他,现在该怎么办。他在偏僻无人之处停下,深吸几口冰冷的空气,才觉得心中那火烧火燎的感觉稍微减轻了一些。他不知道今夜该做什么,反正睡觉是肯定睡不着了,那么

    他便这么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中,顺着来时的路,回到了饮剑阁,却鬼使神差的没有跳上自己的屋顶继续数星星看月亮,而是跑到天成门前,自然而然的,掏出钥匙,打开他的房门。

    他们就住隔壁,程山水经常帮他开门,这动作早已做得轻车熟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大半夜跑到人家屋子里要做什么,却本能的觉得,只有天成,能平息他心中烧灼不休的火焰。

    锁芯轻响,他就这样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一进门,他便有些奇怪。习武之人警惕xi,ng极高,正常情况下,他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天成就应该醒过来,但此刻他都已经进屋了,屋子里还是一派宁静,天成根本没意识到,有人悄悄闯进了他的屋子。

    也许,因为是我,他才没有警觉因为跟我很是熟悉吗程山水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轻快地跑到天成床前。

    也许是安神药的作用,天成此刻依然没有察觉他的存在。他背对着他,整个身体呈虾米状蜷缩在一起,睡得安安静静。丝绸一般顺滑的黑发泼洒在白色的枕头上,犹如宣纸上泼墨的画作。

    可是,为何总感觉,他睡得并不好,是错觉吗好像那消瘦的肩膀,刚才轻轻的抽动了一下。

    程山水再凑近些,看清他的睡脸,才诧异的发现,他真的睡得不好。

    细长的秀眉死死拧成一团,单薄的唇紧紧抿着,双手用力抓住被子,将那原本柔软的丝绸棉被拧得皱皱巴巴,几乎要破掉,他到底在梦里,经历了什么

    程山水见他难受,再顾不上自己混乱的思绪,一心只想安慰他,让他平静下来。他爬上床,一边轻抚他的脊背,一边在他耳边柔声呼唤“天成,醒醒”

    听到他的声音,墨绿色的双眸猛然睁大,双眼睁开的一瞬间,山水分明看到了彻骨的恐惧和痛苦,然而只是那么一瞬,转眼,便变成了如平常一般的面无表情。

    原来,他习惯了吗隐藏起自己所有的情绪,只是那样淡漠的面对一切。可是,隐藏的再深,也依旧是痛啊。他终究,是有知觉的。

    “天成,做噩梦了吗”程山水继续柔声问道,不禁皱起了眉头。服了安神的药物,依然会做噩梦,那就是说,他平时没有安神药的时候,每晚都会被噩梦纠缠吧可惜,自己到今日才发现。

    天成默默点头,缓缓坐起身来,动作有几分僵硬。淡薄的月光照亮了他的脸,程山水清晰的看到,他额上晶莹的汗水。

    “梦到过去的事情了吧没事了,都过去了。”程山水看得心痛,一边说着,一边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他身上,却悲催的发现,不够长,连腰都盖不住

    没事长这么高干嘛碍事不知是第几次在心里念叨这句话,程山水只好下床,取过一件天成自己的衣服,披在他身上,伸手,为他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天成看看他,终于平静了一些,任他把他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山水,你怎么会在这儿”天成的声音低低的,轻柔如同漫天的飞絮。

    程山水避而不答,总不能跟他说,我本来去烟雨楼了,却发现那些女子都没有你漂亮,便回来找你了吧他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来了,否则他还不知要被噩梦纠缠多久哪

    “天成,你总是做噩梦,根本睡不好吧”他转移了话题,轻声问道。

    天成点点头,望着他,眼波中流露出一丝诧异。被噩梦纠缠,他早已习惯,自己都不觉得这是事情,但程山水似乎很是在意。

    其实,已经比从前好多了。从前总是遍体鳞伤,从梦中醒来,也还是疼,像这样冰冷的秋夜,他却连个被子都没有,整夜整夜的,因着痛苦、寒冷和噩梦难以入眠。像这样被人抱在怀里安慰,于他,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梦见小时候挨打受罚的事情了吧天成从前,受过好多苦吧,习武之人本来就苦,否则一身本事从何而来可怜你不光要习武,还要承受酷刑,你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程山水的声音微微颤抖,目光飘摇,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他在沧山派,过得并不好,不是没有过,被噩梦困扰的日子。

    顿了顿,他继续说“不过,还好,你熬过来了,我也熬过来了,你能在这里遇见我,我便可以照顾你。”

    他清楚的看到,那墨绿色的潭水,因着他的话语,而泛起层层的涟漪,他知道,天成心里,其实都懂。

    “好了,天色晚了,你睡,我就在这里,守着你。有我在,没人能伤你。”程山水说着,稍稍握紧拳头,似乎在下着某种决心。

    第二天一早,天成先醒了过来,还没睁开眼睛,便觉得有个什么软软的暖暖的东西压在自己身上,右臂上压了个硬硬的东西,感觉圆圆的,像是个小西瓜,重重的压得他手臂酸麻。

    这是怎么回事

    他睁开眼睛,定睛一看,才发现,压着他的,居然是程山水

    原来昨晚天成睡着了,程山水就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看着看着,发现自己也困了。他终日失眠,睡得比别人少,但也终究是要睡的,他放心不下天成,也懒得回去,便在他身边和衣而睡。其实他刚刚入睡之时,是中规中矩睡在他身边的,结果一夜翻来覆去,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姿势。

    他的头枕在天成的手臂上靠近肩膀的位置,两条胳膊紧紧抱住他,两条小短腿就死死环在他腰上,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简直像是个捡到了一根大号胡萝卜的小兔子,死死护住不放手。

    白里透红的娃娃脸映着透窗而过的晨光,如同新摘的苹果一般可爱诱人。他的呼吸很是均匀,可能是昨夜睡得太晚的缘故,还打着小呼噜那副样子,任谁也不会相信,他便是曾经独自灭掉血堂的童颜修罗

    天成侧头看看他的脸,见他睡得深沉,不愿惊醒他,便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回想起昨夜的情形,他心中一暖,突然很想要摸摸那粉红的小脸,却怕惊醒他,没有再动。

    可是天官不作美,就在程山水睡得香甜之时,门突然被打开了,他昨晚根本没锁门,这门根本不用敲,而是一推就开。

    门一开,程山水立刻便清醒了,噌一下支撑起身体,望向走进来的人。

    “程堂主,你,你”

    徐子归望着他们,满面惊诧,仿佛看到了什么骇人的景象,伸出一只手指,却不知道指哪里,就这样悬在半空,明显的颤抖着。

    程山水看看他,再看看自己和天成,突然意识到,他这一起来,竟是形成了一种他压在天成身上的诡异姿势,仿佛他们正在

    “子归,你别想歪了”他大声叫道,其实他根本什么也没做,却不知为何心虚的底气不足。

    徐子归仿佛突然反应了过来,能把话说下去了,慌乱道“程堂主,我先去外面等一会儿”说完,他便像逃一般出了门,还把那扇门狠狠关死。料想他此时,定然是门神一般站在门外,生怕再有人,知道程堂主的特殊癖好。

    “喂,你不用躲,你”程山水想要把他叫回来,但此时,他还哪里肯听

    这算什么事啊若是我真的做了,也不怕你们知道,但我真的什么也没做啊话说回来,我为何什么也没做啊都抱着他睡了一夜了,居然什么也没做还被误会我冤死了还有,究竟应该怎么做啊

    他一向思路清晰,此刻脑海中却是一团乱麻,连姿势都忘了换,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居然还保持着这个容易引起误会的姿势,这才跳下床,手忙脚乱的整理衣服。

    手忙脚乱中,口袋里的一包东西掉落在床上。那是个纸包,里面的东西散落的满床都是。那里面,是一个个五颜六色的晶莹小球,有紫色的、绿色的、红色的、黄色的和白色的,很是好看,那紫色的小球,就跟他跟天成吹得天花乱坠的盈月销魂散的解药,一模一样

    天成捡起那张包着小球的牛皮纸,发现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和记糖球

    “山水,这就是你说的,盈月销魂散的解药吗”天成说着,竟笑了出来。程山水这一出闹腾的,他就算笑点再高,也实在忍不住了。只见那笑容有如清晨的阳光,照亮了这张ji,ng致的脸,轮廓优美的唇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让程山水忽然忍不住,想要吻上去,却暗自压抑住自己的欲望。

    天成的笑容,果然是人间最美的景象

    程山水忽然觉得,被人误会,也不算什么了。

    “盈月销魂散到底是什么”天成追问道,不知不觉中,他的声音也带上了笑意,不似从前那样淡漠而凝重了。

    “是参汤。”程山水反正被人拆穿了,就全都告诉他算了,“你当时毒刚解,又一身的伤,身体太虚,我是想给你补一补”

    天成仍是在笑,却在这笑意深处,感到眼眶一阵发热,又是这种感觉吗想要流泪的感觉。

    程山水看看他,自己也笑了起来,说“以后,要听我的话哦要不以后我天天给你灌参汤,把你喂得肥肥的,轻功都运不起来”

    天成忽然敛了笑意,再不做声,低下头,仿佛在躲避他的目光。程山水急了,连忙凑过去,细看那张脸,却见天成突然抬起头,深深望着他,一字一顿的说“山水,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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