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力也有些心力jiao瘁,疲惫地点点头。
“结梁子了”
田力瘪瘪嘴,状似也无头绪。
“陈老知晓来龙去脉”
田力瞪起眼“忙你的去,甭瞎打听”
辛星皱了皱鼻子“我是想问,外头那位怎么办真让人走啊”
田力不说话,很是犯难。
辛星忸怩着“先前硬挽留人家,如今却叫赶走,这变脸翻书的恶人我不做。要说你跟陈老说去”
田力也不愿意去。私心里他同陈森一样,很想借江湖上一把力将眼前的水搅浑,越浑他们才越能放开手脚。只是李爵的态度颇为蹊跷,恐怕一时半会儿安抚不下,总是僵持。
心思转了一半,蓦觉袖子扯动,回过神来就见辛星朝他身后直努嘴,扭头一看,竟是凌觉不知何时立在了檐下。田力面色一诧,拿眼色询问辛星。
小妮子领会,也是紧张地摇摇头,意思她同样不曾察觉那人的到来。
两人不由各自倒吸口凉气。
未及奉言客套,凌觉先开了腔“借过”
辛星立即让开了路。田力则未动,犹豫着“先生伤势”
凌觉不待他说完,径自道“我有分寸”言罢越过田力,走进屋内。
其时,陈森还在絮絮叨叨地哄李爵,无非是平心静气,平心静气。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清冷“我以为你公私分明”
床内的李爵猛地打个激灵,当即坐起身,一指门外“滚”
凌觉负手行至床前,居高临下“起来”
李爵果然下床与他面对面相抗,唇齿间再喷一声“滚”
凌觉眉眼冷然“打赢了我,你才有说话的份儿。”
李爵攥拳。
“才有资格去做完这件事”
拳到半路顿了顿,不甘地放下来,就是忿忿地瞪着对方。
凌觉则自袖袋中摸出一只小葫芦递过来,李爵不接,他便放在了床沿上。
“养好伤,你的事谁爱管谁管;伤没好,他的面子我不看也看。做完了这件事,死活你随意”
说完转身往外走。
李爵抄起葫芦照他后脑丢过去,还凶“你管好姓冯的吧”
凌觉停下脚步,没有回身“西园能管好自己。”
“管个屁他去了,你来了,你们合起伙来耍我这么多年,没完呐”
凌觉侧过身来,眼神中有些古怪的恨意“我们是谁”
李爵手指头戳着他,张嘴没来得及回上一字半句先咳了个惊天动地,呛出满嘴血沫子,脖子一仰直挺挺往后倒。凌觉及时托了一把,将人安放回床里,转而拾起落在地上的葫芦,倒几粒丸药,捏住李爵下巴给他喂进嘴里。随后掌风在他胸膛上拂一拂,仿若掸去沾衣的絮粉般轻巧,须臾人便醒了过来。
一rigrave里连厥了三回,饶是李爵xg子野烈,这工夫也是再无半点余力去争长论短。一口气要上不下,半条命恹恹怏怏,jg神头彻底委了,谁跟他说话都不搭腔,特别消沉。
凌觉仍在屋内,当着其余三人的面并无避忌,同李爵直言“西园心上那一个,并非高将军,”言到中途等一等,瞥眼床内人,补完这一句,“也不是我。”
李爵终于动了动,目光拨过来鄙夷地看向凌觉,话音很弱“你放屁”说完三个字,累得他又咳了几声。
凌觉没有再争辩,只是静静地与另三人略一颔首,还自出去。
“我烦他”李爵用尽气力道,“但我、顶瞧不上、瞧不上你”
凌觉背向着众人,倏然落下沉沉的叹息。
“你瞧不上的,又是哪一个我”
“就是你,都是你”
“我不是凌觉”
李爵忽癫笑“呵哈哈哈哈我他妈还不是人呢小爷是灵童转世,神仙投胎,九天十地一老祖”
凌觉竟也哼笑,听起来却悲凉“你不应该恨凌觉,他是在乎西园的。你也不需要瞧得上我,我本不该存在。凌觉和凌孟然,大约除了西园和芣儿,这世上并没有人在乎我们是否为一人。但他们分得很清楚,所以也爱得很明白。西园不会抱我,当我只是孟然的时候。”
李爵静静躺着,似气得无力反驳,又好像他也不是很确定。不确定眼前人是谁,不确定心里头怨恨谁。或者他从来只是责怪自己,爱而不得,徒然自伤。
“二郎”陈森小心地唤一声。
李爵眼合着没有应。他真的睡着了,不是气厥,仅仅是累极了,身体停下来,脑子也停下来。
陈森将药葫芦还给凌觉,道声“多谢”
凌觉推回去“小叶配的伤药,留着吧一rigrave两丸,对他身上的余毒有好处。”
陈森点点头,把葫芦收起来,仍是称谢。
凌觉不再言,兀自走了出去。跨过门槛站一站,也不知向谁说的“狛牙卫里回不去的话,无为馆总有你一席之地。”
辛星看见陈森面上少见的动容,很是讶异。
将夜了,陈森独自坐在伙间里守着小炉煎一锅药。近些rigrave子他最常做的事就是煎药,一开始好多只罐子一溜在檐下排开,到后来就剩了给李爵准备的这一口。他也总爱一个人在这里坐很久,看着火,出出神。有时药篦出来放凉了,他都还坐着。
没人知道他眼里看见了什么,往事一幕幕,那里头的面孔跟现在的不是同一人。如今他只是陈森,而在很久以前,剥下这层伪装,他是山中采药人,有个天资出众的少年医者亲昵地唤他“羊爷”。
那时候,他名字里也没有“羊”。他只采药卖cagraveo,少年自他手里买下一筐羊踯躅,从此戏谑他是“羊爷”。
细追忆,仿佛不记得有听过少年正经叫声“师父”。彼此的相处毫无n常下的礼数规矩,自然而然地教授,自然而然地成了莫逆、师徒,如父如子。
告别来得很突然,陈森本预备好迎接一场激烈的追究,意外少年只克制地问了他三件事“非走不可”
是。
“避祸还是躲罪”
都不是。
“跟我有关么”
没有。
这段缘对双方来说都是始料未及的天赐,少年珍惜,陈森何尝不惜此生情谊寥寥,跟许多人扮亲疏,唯独对少年是不曾设计筹谋的。陈森一度很庆幸有这样一个人不存在于自己的盘算中,却能陪他走过一段晦暗的光y,还原他的笑容,真真正正地记得他。
如此便好了。
陈森以为,仅仅如此了
假使凌觉没有捎来那句转达。
已经无需计较凌家是几时、因何查得了这些,也无需分明少年是否早已知晓有心结jiao,所有这些都变得无足轻重。他是狛牙卫散在江湖的眼,本当湮没于茫茫人海不留下点滴痕迹,像不存在一样存在着,像幽鬼一般徘徊,世间的情太重了,哪一种他都要不起。不敢要怕绊住了脚步,无法抽身而退。
药汁滚沸了,辛星自门外进来,不声不响掀开盖来拿筷子捣一捣,又拨了拨火,任它继续煎熬,径自取张小竹凳挨在陈森身边也坐下了。
她替陈森看火,陈森看着外头沉下来的夜色。
“十七年了。”陈森蓦地说起没头没脑的话。
“我也十七。”辛星倒是明白的。
“真的老了”
“能回去了,想回去了,就回去吧”
“回去”
“有人等着的地方,就是回去的地方。”
陈森没搭腔。
辛星抬起头,看见他眼里落进了屋外的星屑,碎得一亮一亮的。
“要是二郎也能回去他真该回去了”
辛星想知道的,老主簿终于肯慢慢地说给她听。
、八、状元师爷
人这一生,活名活利,最终不过人嘴两张皮的编排,说你白抹你黑,南来北往的风里传一传,转头又得一番新人新事。
因此李爵的前二十二年人生里,被说纨绔骂败家、辱没斯文,十句里有九句断他完了,还有一句叹李家要完了,他从来不放在心上,成天兢兢业业地花天酒地,努力完给别人看。
正所谓,世人笑我太疯癫,我不疯癫他笑啥。李爵觉得当一个实至名归的疯癫人就是积德行善,是避免他人造口业死后下拔舌地狱,割rou饲鹰不过如此。阿弥陀佛,自己真是伟大
结果偏有人拨开他的懒散挑破他的放浪,逼他去显山露水展抱负,击掌定下一场状元赌。
状元赌,状元有文武,笔也作刀,枪似挥毫,胜者英杰。那年破天荒双秀街市巡游,武魁更当街一舞酬知己,一时传为佳话。却不料翌rigrave文状元便挂冠隐遁,徒落下一道欺君的罪名,还有世人喋喋不休的茫然。
凡上种种,都是辛星已知的。
然而陈森的话却以另一种方式铺开了李爵的人生“二郎是家里的老幺,上面一个哥哥三个姐姐,三丫头和二郎是妾生的。不过李家内宅和睦,慢说哥哥姐姐们都惯着这最小的弟弟,便是大房太太也宠得厉害。没办法,可怜老大打小病秧子,落个残疾,腰以下瘫了,出来进去全要人伺候,大小解都离不开人。老大其实聪明得很,读书好,生意做得也好,二郎的学识多半是老大教的。哥俩可亲,可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