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公主说得那样直白,好像从未将谁放在眼里。洛栖歌只听到半死不活四个字,好像要用尽全身勇气去重复,所以,她还好吗
倒是一直冷眼相看的虞儿,忍不住冲动,一把扑了上来,推搡着洛栖歌,“你们把长风姐姐给怎么了”
她说:“我不知道。”
心头跟着猛烈疼痛起来,鲜血顺着伤口流出,在那素白的衣服上晕染开来,仿若凛冬寒梅,愈渐妖媚。
虞儿错愕看着她,不甚清晰,那个向来没心没肺的人,眼中挣扎着痛苦,脸上满是绝望,好像下一刻就会奔溃掉。她看着洛栖歌,再无力责备,低低哭出声来。
祁长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她被狱卒从黑暗的牢室拉起,来到一片光明的地方。
那里,火炬跳跃,照在森冷的刑具上,越显狰狞。在那可怖的景象中,她看到自己的仇人,有洛平秋,有祁青禾,还有长景
洛平秋问:“此来平清有何预谋”
她淡淡答:“报仇。”
然后恨恨盯着那三人,眼中藏着猛兽,仿若自己拿起剑,将他们一刀刀凌迟。
长景依旧笑,扯下脸上的温润的面具,转而狰狞,手持着长鞭打在她身上,浸染着盐水,一下一下,渗进伤口,痛不欲生。
她仿佛失去感觉,无论怎样鞭笞,胸前的伤口撕裂开,遍体鲜血染透,她都不吭一声,眼看祁长景恼羞成怒,忽地狂笑开来,“祁长景,若今rigrave你不杀我,他rigrave我定悉数奉还”
迷糊中,她听到盛怒的祁长景抽出剑来,心下释然,终于可以解脱了。
她想,她为浊世过客,只是匆匆路过人间,见着一个好看的人,便停了十八年。下辈子不要见了,洛栖歌因为太苦。
眼见剑锋逼上来,祁青禾持剑挑了回去,“够了她故意激怒你,好让你杀了她”
长景幡然醒悟,将剑摔在地上,提起她的衣襟,欺身到她跟前,桀然笑开,“祁长风,在你能活下来前,我非让你痛不欲生”
第29章 孑然
祁长风又梦到年少的高台,曾于其上,看灯火万千,回过身,却还是那巍巍宫殿,一座又一座,如巨兽幽异而视,使人毛骨悚然。
父皇说,叫她长风,希望她这一生可比肩长风,随遇而安,一生无虞。
她在最高的宫墙上站起身,一点点展开双臂,仿若自己融入那万千风尘,所过之处皆为好景。
又是那片喧嚣,墙下公公上不来,担惊受怕希望她能下去。她笑听着台下劝慰之声,沿着狭窄的墙头走过一圈又一圈。
终于,在余晖快要落尽时,她看到无数个小孩自学监而出。他们见了她,尽是惊叹与兴奋,叽叽喳喳也要上来。
她说:“不行,这是我的地,谁都不能上来”
小孩悻悻,只有最孤独的那个一直盯着她,眼中充满担忧,“天快黑了,你不害怕吗”
害怕啊她想,但若下了这高台,走进那空dagraveng的宫殿,她会更害怕。
便停住脚,怔怔看着她,那般jg致模样的小人,也是孤寂的与世界格格不入,她突然想下去了,抱抱她。
好像孤独的人才能看到孤独的人,就相偎在一起,在无尽清冷的黑暗处取暖。
她说:“洛栖歌,你是我的人,不能离开我”
她还说:“洛栖歌,你只能对我好”
多霸道,又多可怜。用那点自己都不相信4的权利,紧紧束着另一人,生怕会失去。
终有一天,她离开宫城,见到梦寐以求的景象,却索然无味,心头如填不满般,空空落落。也只有想起那个使她驻足的人,才稍感慰藉。
原来,她心心念念的风景,要由那个人一同走过,才可以生动。
此后,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孑然一身。
沉沉醒醒,身体跟着忽冷忽热,她想,她是快要死了吧眼前的景总是虚无缥缈。
先是外祖,而后又有舅父,表兄,一一现于眼前,笑看着自己。
他们张开怀抱,说:“快来,长风”
从未有过。幼时,她多想让至亲之人抱一抱,可是除了父皇,岳府中的长辈总是顾及君臣身份。
所以,她委屈,才不要过去
眼前光景倏地一变,隔着层层轻纱,她看到一个曼妙的女子,跪坐在案前,用纤柔的十指轻抚瑶琴。
她笑,御书房中那幅画上的人竟然活了。就走上前,拨开一层又一层轻纱,可终究看不清。
她道:“让我看看你好吗”
那人不答,依旧抚着琴,好像未被打扰。弹得什么她听不清,应该很美吧
她轻轻哀求:“让我看看你,好吗就一眼也行母后。”
终于抓住最后一层轻纱,猛地掀开,面前便是洛平秋那张扭曲的脸。
她转身就跑,太过仓皇,被山间嶙峋石块绊住脚,眼睁睁看着他们逼近,最终至峭壁边缘,无路可退。
她想,跳下去他们就追不上了。
可是,天真,转身跃下那刻,长刀贯穿她的背脊,而后粉身碎骨。
她躺在荒郊,眼睁睁看身边尸体一点点腐烂,动也不能动。晚霞又涌了上来,所视之处,绚烂万分,她看了最后一眼,轻轻合上眼帘,道:“下辈子见”
耳边传来戏谑之声,陆成机挥动着桃木剑,道:“命犯孤煞,连阎王爷也不敢轻易收你”
她说:“真好,不死不灭”
话音刚落,临水的远方传来镣铐啷当之声,她看到两个长得难看到要命的差使,锁住她,道:“该走了”
好吧,当归故里,当归混沌。
刚走出不远,身后便传来嚎啕之声。她想,原来她死了,还会有人为她掉眼泪,不枉她活了十八载。
那俩差使吓了一跳,使劲推了她一把,便不知所踪。
耳边的哭啼之声越来越清晰,真熟,想了一会,是虞儿吧除了长夜,也只有她能哭得这么撕心裂肺,这么嗯,惊天地泣鬼神
虞儿说:“你不能死”
她想:“好,你先别哭。”
虞儿又说:“都怪我,我该拉着你赶紧跑的”
她想:“就你那小身板,拉的动我吗”
虞儿继续说:“我去宫里求姑姑,她肯定有办法救你”
她想:“可别她不害我就好。”
意识越发明了,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紧接着,全身剧痛起来,又是一阵忽冷忽热,简直身不如死。
她内心揶揄,莫非上辈子做了什么大恶之事,让她此生不痛快自己定是个花天酒地,无恶不作的混账,然后遇到一个好看的人,坑蒙拐骗,还是负心汉。
那姑娘应是身量窈窕之人,面若寒梅,清冽入骨,穿着一袭白衣,走起路来衣袂纷飞,打马走过,她见而倾之。
不对,如此佳人,怎么能相负,定要做一生一世之约。不,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要相见
她内心欢快起来,脑中尽是洛栖歌那张脸,她想,你在哪呢这次为何不唤我若是唤我长风,我一定不舍
炙热,寒冷,疼痛,蚀骨,无尽煎熬。
终于,有人唤她了,“长风”
沉重的声音,有些颤抖,又唤了声,她才听清,不是洛栖歌
是谁
她想不明白,耳边的动静又清晰起来,有瓷罐碰撞之声,有忙乱脚步之声,还有轻细谈论之声
有人问:“公主何时能醒”
有人答:“不知道,得看造化。”